赵无常靠坐在床头,背后垫着破稻草垫子。
他虽失血过多,脸色却因是事先用胭脂描画的面具并无明显异常,显得有些高深莫测。
一双黑沉沉的眸子,疲惫却亮得惊人,像淬了雪光的刀。
赵无常目光慢悠悠扫过丁梨攥紧铁锹的手,又看一眼她额角还没消肿的大包,最终停在她脸上,注视着她的眼睛。
“三件事。”
赵无常淡淡竖起三根满是血痂的手指,声音虚弱却透着慵懒。
“第一,此事是你舅母挑唆在先,不能怪我。”
丁梨怒不可遏地瞪着他,胸口剧烈起伏。
这家伙刚才辱没了她的名节,却说她活该被拿来当挡箭牌!
“第二,你太弱,护不住我,以后每天扎半个时辰马步锻炼体能。”
丁梨不客气地白他一眼。
她已经不是宫女了,使唤谁呢?!
“第三。”他忽然收了玩笑神色,目光沉了沉,严肃道,“我会娶你。”
口气却仿佛恩赐。
丁梨银牙咬得咯吱响,“我可谢谢你啊!”
说完摔门而去。
砰!
屋檐积雪再一次被震得扑簌簌往下掉。
门内,赵无常望了眼紧闭的门板,呲笑。
这丫头胆子大,有头脑,不错。
打清早起就闹了一大通,此时晌午已过,肚子“咕噜”一声叫了起来,丁梨这才发现自己已饿得胃痉挛,眼前也阵阵发黑。
丁梨扶着墙走进灶屋。
此时正午刚过,是一天中日头最暖的时候,然而漏风的灶屋里,米缸里仅剩的一把粟米表面却仍结着霜,不见丝毫融化。
哎,这冻死人的鬼天气!
丁梨没吃早饭,这会子饿慌了,手抖得厉害,顾不得淘米,索性连霜带粟米一股脑倒进灶上大锅。
又用木碗铲了一大碗窗台积雪,在灶膛里生起熊熊烈火,不多时,雪水融化,咕咚咕咚地沸腾起来,粟米在沸水中翻滚,很快飘出诱人的米香。
丁梨精神为之一振。
原本想就着大锅直接吃,可想了想,还是拿碗盛了小半碗出来,也不及拿筷子,就这么仰起脖子狼吞虎咽地吃下。
胃里升起一团暖意,痉挛缓解,总算感觉活过来了!
丁梨将剩下的粟米粥分为两份,一份米汤一份稠的。
米汤端进去给屋里那位,这家伙毕竟对她有用,得留着。
稠的盛进小瓦罐里,准备带去村正家。
老村正一大早又帮她开临时户籍又帮她照顾弟弟,这粥暂且聊作谢礼,以后等她有了钱再好好答谢。
但丁梨将瓦罐收进空间后又想了想。
“还是去捡点柴火好了。”
村正年迈,本就行动不便,她却诸多叨扰,只送半瓦罐粟米粥诚意属实不够。
她来到村后山坡。
此处是这一带唯一的林子,周围几个村落的乡亲平日都来这里砍柴捡柴。
只是上月附近军营将这一片圈禁了起来,说是要伐木修筑工事,不许百姓靠近,还派了兵丁看守。
从那以后乡亲砍柴就得翻过山头,还有多走五六里山路,极不方便。
但修筑工事往往只选粗壮树干,枝丫和小树十有八九是不要的,军营此番封禁未免太过分了些。
丁梨状若无意地走过,看见有砍伐扔在地上的枯枝就快速捡起来收进空间。
因为担心被看守发现,丁梨溜达一会儿捡一会儿,每次弯身都没敢捡太多,不过饶是如此,也叫她收获了一大堆。
这下不但有了谢礼,连自家烧的柴火也有了。
丁梨见好就收,准备回村。
哪知刚一转身,恰巧看见顾阿二家的小儿媳穆氏从山坡上滚下来。
穆氏也是来捡柴的,可她想多捡一些,就趁看守不注意偷摸上山,结果被发现了,她又怕又急,逃跑时不小心一脚踏空。
摔得不轻,穆氏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可看守就在附近,她不敢哭,跟不敢呼救。
丁梨看她瘦弱无助的样子挺可怜的,走过去,扶起穆妮。
“摔哪儿了?能走吗?”她打量着穆氏问。
穆氏试着活动了下手脚,怯懦地摇摇头。
“脚……脚崴了。”
“没事,我扶你走。”
丁梨将穆氏的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上。
穆氏害怕地看着山坡上三个提刀追兵,“后……后面。”
丁梨只淡淡撩了一眼,“没事,且远着呢,追不上来。”
看山跑死马,看得见未必追得上。
何况这一带百姓穿着都差不多,若非特别熟识,隔远了认得出谁是谁。
穆氏怔怔地看着她,张了张嘴,没再说什么。
人家是来帮自己的,就算只是安慰,她心里也好受。
丁梨把穆氏送到她家门口后就走了。
……
村正家。
昏睡了一上午的柱子醒了。
“醒了?”
老村正一手颤巍巍拄着拐,一手端着粥碗,笑眯眯地走进来。
“乖孩子,吃吧。”
他把粥递给小柱子。
他也煮了粟米粥,稀的那种。
身为每月能领到儿孙们战亡抚恤金的孤老头儿,他倒不是无钱买米,而是如今柴火难得,煮稀粥更省柴火。
柱子讷讷地看着老村正,没好意思接碗。
村里人穷,大伙向来只吃早晚两顿,眼下是晌午,村正爷爷却破例给他加餐。
村正将碗往他手里推了推,“吃吧,不是啥好东西,垫垫肚子。”
无奈地哀叹一声。
何顺这些年为逃兵役东躲西藏,没多少在家的时候,除了早年生过一个闺女外再无后嗣,而何家颇藏匿了些资财,许氏怕家中无男丁被亲戚吃绝户,这才收养了柱子。
但说是收养,其实比使唤牲口好不了多少,一天只给一顿饭,冬天也没有棉衣穿,小小年纪却要干重活累活。
乡亲们不知何家底细,以为何家很穷,穷却肯收养孤儿,觉着何家人为人还好。
可他不一样,身为村吏,他什么都清楚,却什么都做不了。
丁梨就是在这时候来的。
她从空间取出柴火和瓦罐,笑吟吟地扣响屋门。
“村正爷爷,是我!”
“姐!”
柱子眼睛陡然一亮,欢快蹦下地,哒哒哒跑去开门,倒是省了村正迈开僵硬的老寒腿跑一趟。
丁梨走进门,将柴房在地上,瓦罐放在桌上。
意外发现空间竟还有保温功能,罐子和先前刚盛粥时一样热乎!
嗯?保温?
丁梨眸光闪了闪。
既然热能保,那冷必定也能保。
她可以趁眼下天寒地冻时做些冰块存着,等到酷暑时节再取出来卖给有钱人赚一大笔。
不过现在距离夏天还很遥远,这个计划只能先放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