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沈微相爱六年,准备用全部积蓄给她一个家。
却在装修新房的监控里,看见她和我合伙人周振在未铺地砖的水泥地上翻滚。
我关掉视频,继续谈笑风生陪他们吃晚餐。
第一章
宋淮手指划过手机屏幕,银行APP跳出的数字冷冰冰的:1,276,538.21。他盯着那串数字看了足足十秒,像是在确认一个至关重要的坐标。六年。他和沈微在一起的六年,除了感情,似乎就攒下了这个。足够了。足够在这座城市里,为他们的未来,砸下一个实实在在的锚点。
售楼处的灯光白得晃眼。空气里飘着新地毯和某种廉价香氛混合的味道。销售顾问的嘴一张一合,语速快得像机关枪,唾沫星子在灯光下几乎看得见轨迹。宋先生,您眼光真是没得挑!这户型,南北通透,方方正正,绝对的‘楼王’位置!现在拿下,就是抄底!明年这时候,您就偷着乐吧!
宋淮没怎么听。他的手指在平板电脑展示的户型图上滑动,最终停在一个标记着主卧的方框上。阳光从巨大的虚拟落地窗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他仿佛看见沈微赤脚踩在那片光里,回头对他笑。
就这套。宋淮抬起头,打断销售顾问滔滔不绝的溢美之词。声音不高,但斩钉截铁。他掏出卡,动作利落得没有一丝犹豫。刷卡机吱吱作响,吐出长长的签购单。他签下名字,笔尖划过纸张,留下沙沙的轻响。一百多万,六年的积蓄,变成了一张薄薄的收据和一份沉甸甸的购房合同。
走出售楼处,傍晚的风带着点凉意。宋淮摸出手机,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电话几乎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
淮沈微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清亮里带着一丝慵懒,像羽毛轻轻搔过耳膜。背景音有点嘈杂,隐约有杯碟碰撞的清脆声响。
微微,宋淮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软,房子定下了。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瞬,随即是沈微拔高的、带着难以置信惊喜的声音:真的淮!你…你买好了在哪多大快告诉我!她的声音像被点燃的小烟花,噼里啪啦地炸开。
宋淮听着她雀跃的追问,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他能想象她此刻的样子,眼睛一定亮得像落了星星。南岸公馆,A栋,2201。一百二十平,大阳台,主卧朝南。他顿了顿,补充道,钥匙拿到了,就在我兜里。
啊——!沈微在电话那头尖叫了一声,惹得宋淮不得不把手机拿远了一点,随即又贴近,生怕漏掉她任何一个兴奋的音节。宋淮!你太棒了!我现在就想去看!立刻!马上!她语无伦次地喊着。
急什么,它又不会跑。宋淮低笑,刚签完合同,里面还是毛坯,灰大得很。我约了设计师明天下午量房,你也一起来
当然!必须去!我调班!沈微回答得飞快,没有丝毫迟疑,淮,我们…我们真的要有自己的家了她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梦幻的憧憬。
嗯。宋淮看着眼前车水马龙的街道,霓虹灯次第亮起,汇成一条流动的光河。他的声音很稳,带着承诺的重量,我们的家。以后,你就不用再挤在那个小出租屋了。那个阴暗潮湿、永远晒不到太阳的隔断间,他每次去都觉得心疼。
淮……沈微的声音哽了一下,随即又扬起来,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甜,我爱你!超级超级爱!等我下班,我们庆祝!必须庆祝!你想吃什么我请客!
好。宋淮笑着应下,你下班直接去‘老地方’等我,我接了钥匙就过去。
嗯嗯!不见不散!沈微欢快地挂了电话。
宋淮握着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通话结束的界面。晚风吹在脸上,带着夏末特有的温煦。他低头看了看手中那串崭新的、泛着金属冷光的钥匙,又抬眼望向远处南岸公馆那几栋在暮色中矗立的高楼轮廓。心头那点沉甸甸的、关于未来的重负,此刻被一种更为滚烫的期待所取代。一个家。他和沈微的家。他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盈满的,是尘埃落定般的笃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男人式的骄傲。他迈开步子,走向停车场,步伐轻快有力。
城市的喧嚣被他甩在身后。此刻,他只想快点见到沈微,告诉她,他们的锚,终于扎下了。
第二章
第二天下午两点,南岸公馆A栋2201的门被宋淮用那把崭新的钥匙打开。一股浓重的、混合着水泥粉尘和墙体涂料的味道扑面而来,干燥而呛人。阳光从没有窗帘的巨大落地窗汹涌而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无数细小尘埃。毛坯房空旷得惊人,说话都带着点回音。粗糙的水泥地面,裸露着钢筋的承重柱,墙壁上留着电工画下的歪歪扭扭的标记线,一切都呈现出最原始粗粝的状态。
哇哦……沈微跟在宋淮身后走进来,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抬手在鼻子前扇了扇,这灰也太大了。话是这么说,她眼睛里却亮晶晶的,像孩子闯入了巨大的游乐场。她迫不及待地小跑进去,高跟鞋敲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发出清脆又有点刺耳的哒哒声。
宋先生,沈小姐。一个穿着得体西装套裙、拿着激光测距仪和厚厚文件夹的年轻女人迎上来,笑容职业,我是设计师林娜,负责咱们这个项目。
林设计师你好。宋淮点头示意,目光却追着沈微的身影。她正兴奋地穿过客厅,跑到那个巨大的阳台上,扶着冰冷的栏杆向外张望。
视野无敌了!沈微的声音从阳台传进来,带着回响,淮!快来看!能看到江!
宋淮走过去,站在她身边。午后的阳光毫无遮挡地洒在身上,暖洋洋的。楼下是规划中的中央花园,更远处,城市的天际线和波光粼粼的江面尽收眼底。风拂过沈微的发丝,她侧过脸对他笑,笑容在强光下明媚得晃眼。宋淮的心也跟着那片开阔的景色舒展了一下。
林娜也跟了过来,适时地打开文件夹:宋先生,沈小姐,根据之前沟通的需求,我做了几个初步的空间规划方案,主要是关于动线优化和功能区划分。比如这个开放式厨房结合岛台的设计,还有主卧套间的衣帽间布局……她指着图纸,语速平稳清晰。
沈微立刻凑过去,看得无比认真,手指在图纸上比划着:林设计师,这个衣帽间……我觉得柜子可以再延伸到这里,转角这里做开放格,放我的包……
没问题,沈小姐,这个可以调整。林娜在图纸上飞快地标注着。
还有客厅,沈微抬起头,环顾着空荡荡的四周,沙发背景墙我想用那种带点纹理的艺术涂料,不要太花哨,要高级感的哑光……
宋淮站在一旁,看着沈微兴致勃勃地和设计师讨论着各种细节,从瓷砖的颜色到开关面板的款式,甚至卫生间镜前灯的样式。她的眼睛亮得惊人,脸上因为兴奋而微微泛红,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洋溢着对新生活的无限憧憬。这种纯粹的、热烈的期待感染了他。他很少插话,只是在她偶尔转过头来征询他意见时,点头说你喜欢就好或者听你的。
他喜欢看她这副充满活力的样子。这六年的辛苦,在这一刻似乎都找到了意义。他掏出手机,对着还在和林娜讨论玄关鞋柜深度的沈微拍了一张。照片里的她背对着巨大的落地窗,阳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影轮廓,发丝边缘染着金色,整个人像是在发光。背景是粗糙的水泥墙和灰扑扑的地面,却奇异地构成了一种充满希望的冲突感。
对了,讨论间隙,沈微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宋淮,眼睛亮亮的,安全不能马虎。我想在门口和客厅各装一个那种高清的、能连手机的网络摄像头,这样以后就算我们不在家,也能随时看看,安心点。
宋淮觉得有道理,新小区,又是装修期,人多手杂。行,听你的。明天我就去买,先把基础的装上。他应道。
嗯嗯!沈微用力点头,又继续投入和设计师关于厨房操作台面材质的辩论中。
量房和初步沟通持续了将近三个小时。送走林娜,偌大的毛坯房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人。灰尘在斜射进来的光柱里无声地沉浮。
沈微走到客厅中央,张开手臂,用力地呼吸了一口满是尘埃的空气,然后像个陀螺一样快乐地转了个圈,裙摆飞扬。淮!她停下来,看着宋淮,笑容灿烂得不可思议,这就是我们的家了!我们的!
宋淮走过去,握住她微凉的手,十指紧扣。粗糙的水泥地面硌着鞋底,裸露的墙体冰冷坚硬,但这片空旷的、满是灰尘的空间,却因为身边这个人,被一种巨大的、名为未来的暖意填满。
嗯,他握紧她的手,目光扫过这需要他们共同浇筑的空白,我们的。
尘埃在光里飞舞,无声地见证着这一刻的承诺。
第三章
新房的钥匙揣在兜里,像一块烙铁,烫得宋淮坐立难安。图纸上的线条变成了现实中的墙壁和管道,装修的噪音开始日复一日地敲打耳膜。他几乎把所有空闲时间都泡在了2201。盯着水电开槽的深度,检查瓷砖铺贴的平整度,和工长为了一个开关的位置争得面红耳赤。手机相册里塞满了各种角度的工地照片,灰头土脸,却乐此不疲。
沈微的工作似乎也骤然忙碌起来。她在市中心一家高端美容机构做顾问,以前虽然也忙,但总能挤出时间和他见面、打电话。最近这半个月,情况变了。她回复微信的速度越来越慢,常常隔几个小时才回一句在忙,晚点说。电话打过去,十次有八次被挂断,偶尔接通,背景音总是嘈杂一片,她语速飞快:淮,正接待重要客户呢,回头打给你!然后就是忙音。
起初宋淮没多想。他知道她一直想升职,工作压力大。加上他自己也忙得脚不沾地,有时靠在堆满建材的墙角都能睡着,只当两人都在为共同的目标冲刺。
这天下午,他正和安装橱柜的师傅确认吊柜高度,手机震了一下。是沈微的微信。
微微:
晚上别等我了,临时约了个大客户做护理加晚宴,估计要很晚。你早点休息,别太累。[爱心]
宋淮皱了皱眉,手指敲着屏幕。
宋淮:
哪个客户这么晚在哪我忙完去接你。
消息发出去,石沉大海。过了快一个小时,才收到回复。
微微:
说了是大客户啦,隐私不好透露的。地点还没定呢,估计在城东那片。你别折腾了,结束我自己打车回。乖。[亲亲]
宋淮盯着那个飞吻的表情,心里那点隐约的不舒服感像水底的泡泡,慢慢浮了上来。城东她平时活动的范围主要在城南和市中心。他压下那点异样,回了个注意安全。
晚上十一点多,宋淮还在新房里对着灯光设计图琢磨。手机屏幕亮起,是周振的电话。周振是他的大学同学,也是他现在创业公司的合伙人,管市场销售,为人活络,路子野。
喂老周宋淮接起。
淮哥!干嘛呢周振的声音带着点酒后的亢奋,背景是震耳的音乐和人声,出来喝一杯啊!放松放松!哥们儿今天签了个大单,高兴!
宋淮捏了捏发胀的眉心:不了,在工地呢。一堆事。
啧!你丫真是劳模!新房装修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急什么!周振在那边嚷嚷,我跟你说,今晚这场子绝了!‘迷迭香’,新开的,格调顶配!好几个模特队的妹子都在呢!真不来给你留个位
迷迭香宋淮心里咯噔一下。沈微下午说的地方,好像就在城东那片新开的商业区。他不动声色地问:迷迭香城东那个
对啊!就那儿!老板我熟,酒水打骨折!周振显然没听出宋淮语气里的异样。
宋淮的心往下沉了沉。沈微也去了城东,也是应酬。是巧合吗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尽量平静:行,我知道了。你们玩吧,我真不过去了。
挂了电话,宋淮看着手机屏幕上和沈微的聊天记录,那个飞吻的表情显得有点刺眼。他点开手机里安装好的监控APP。当初沈微提议装摄像头,他第二天就去买了两个基础款。一个装在进门的玄关上方,正对着大门和一小部分客厅区域;另一个装在客厅角落,视野能覆盖大半个客厅和阳台入口。装修期间,主要用来监工和看物料安全。APP里有两个实时画面窗口。玄关那个画面里,堆着几袋水泥和瓷砖,静悄悄的。客厅那个画面,能看到刚砌好的电视墙雏形和散落在地上的工具。
一切正常。空无一人。
他盯着那静止的画面看了几分钟,试图说服自己只是多心。沈微和周振怎么可能。周振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女朋友换得比衣服还勤。沈微一直对他那种做派嗤之以鼻。他们平时在公司年会或者自己组织的朋友聚会上也见过几次,沈微对周振的态度礼貌但疏离,仅限于打个招呼。
一定是自己想多了。宋淮关掉APP,把手机扔到一边的建材包装箱上。大概是最近太累,神经绷得太紧了。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灯光图纸上。然而,图纸上的线条却像扭曲的虫子,再也钻不进脑子里。一丝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疑虑,像一条细小的毒蛇,悄无声息地缠上了心脏,缓缓收紧。
第四章
又过了几天,那点疑虑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在沈微持续的忙碌中像野草一样疯长。她晚归的次数越来越多,理由翻来覆去就是陪客户、加班、公司团建。身上的香水味也似乎变了,不是她常用的那款清甜花果香,而是一种更馥郁、更成熟,甚至带着点侵略性的木质调。宋淮问起,她只轻描淡写地说:哦,今天给一个贵妇客户试用了我们新到的香氛线产品,可能沾上了点。
宋淮没再追问。他像一头沉默的兽,把所有的猜疑和不安都死死压在心底,面上依旧平静,甚至对沈微更加体贴。只是去新房的次数更多了,待的时间也更长。他不再仅仅关注装修进度,而是近乎偏执地反复查看那两个监控摄像头的录像回放。玄关的,客厅的。画面里大多是工人忙碌的身影,切割板材的粉尘,敲打墙体的震动。他像个侦探,一帧一帧地看,不放过任何角落的细微动静,试图从中找出一点支撑或推翻他猜想的证据。
这天是周五。沈微上午就发来消息,说晚上美容院有重要VIP答谢晚宴,必须全程陪同,会非常晚,让宋淮别等。宋淮回复了一个好字。下午,他照例去了2201。木工正在安装吊顶龙骨,电锯的声音尖锐刺耳,空气里弥漫着木屑的味道。他待了一会儿,被噪音吵得心烦意乱,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
回到家,空荡荡的。窗外的天色一点点暗沉下来,城市华灯初上。宋淮坐在沙发上,电视开着,放着吵闹的综艺,他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手指无意识地滑动着手机屏幕。鬼使神差地,他又点开了那个监控APP。手指悬在回放的按钮上,犹豫了几秒,最终重重按了下去。日期选择:今天。时间:下午两点之后。他先点开了玄关的摄像头回放。
画面快进。工人扛着材料进进出出。两点半,工头带着几个人离开,锁了门。画面归于静止。只有光影随着时间缓慢移动。快进到下午四点左右,玄关的监控画面里,大门突然被钥匙打开了。宋淮的心猛地一跳,手指暂停了回放。视频里的时间显示:16:07。
进来的是沈微。
她穿着一条他从未见过的宝蓝色真丝连衣裙,剪裁贴身,衬得她身段玲珑。头发精心打理过,脸上妆容明艳。她不是应该在美容院准备晚上的答谢宴吗宋淮的呼吸停滞了。他死死盯着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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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微没有开灯。她动作很轻,反手关上门,背靠在门板上,微微仰起头,像是在平复呼吸,又像是在等待什么。昏暗的光线下,她胸口起伏的弧度清晰可见。几秒钟后,她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嘴角勾起一抹宋淮无比熟悉却又在此刻显得极其陌生的、带着点娇媚和期待的笑容。
紧接着,门又被推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闪了进来。
监控的视角是从上往下,只能拍到那人的头顶和肩膀。但宋淮一眼就认出了那件骚包的、印着巨大暗纹logo的纪梵希T恤,还有那梳得一丝不苟、用了过量发胶的头发。
周振。
宋淮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然后疯狂地倒流回心脏,撞击得他耳膜嗡嗡作响。他像一尊被骤然抽去灵魂的泥塑,僵在沙发上,只有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微微颤抖。
屏幕里,周振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搂住了沈微的腰,将她狠狠地按在冰冷的防盗门上。沈微没有丝毫抗拒,反而顺势勾住了他的脖子,仰起脸迎合上去。画面没有声音,但那激烈纠缠的肢体语言,那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的灼热和急迫,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宋淮的眼底。
周振的手急切地在她后背游移,摸索着裙子的拉链。沈微的身体像藤蔓一样缠着他,两人跌跌撞撞地离开玄关监控的范围,进入了客厅。
宋淮的指尖冰冷,带着一种濒死般的麻木,点开了客厅摄像头的回放,快进到同一时间点。
画面切换。视角更开阔。未完工的客厅里,堆着一些石膏板、线管和工具。中央那片未铺地砖的、粗糙的水泥地空着,在窗外透进来的灰蒙蒙天光下,像一片绝望的荒原。
那两具纠缠的身体闯入了画面中心。
周振几乎是粗暴地把沈微推倒在那片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沈微的宝蓝色裙子像一朵颓败的花,在灰色的尘埃里骤然铺开。她发出一声无声的痛呼(从口型可以判断),但随即又被周振俯身压下的吻堵了回去。周振像一头亢奋的野兽,动作粗鲁而急切。沈微的指甲深深地抠进他T恤的后背……
宋淮的视线死死钉在屏幕上。他看到了沈微脸上那种全然陌生的表情——一种混合着痛楚、迷醉和放纵的潮红。看到了周振脖子上因为兴奋而暴起的青筋。看到了散落在水泥地上的、沈微那件昂贵的蕾丝内衣。看到了周振那只戴着劳力士绿水鬼的手,粗暴地揉捏着沈微裸露的、在灰色水泥背景衬托下异常刺眼的白腻肌肤……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又被压缩成令人窒息的碎片。无声的画面在宋淮眼前疯狂闪动,每一个细节都带着倒刺,狠狠剐蹭着他的神经。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喉咙里涌上浓烈的铁锈味。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秒钟,也许几分钟,也许一个世纪。画面里,那场丑陋的交媾终于结束。周振喘息着爬起来,随意地提上裤子。沈微蜷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慢慢坐起身,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红潮和一丝茫然。她拢了拢散乱的头发,开始摸索着寻找被扔到一边的裙子……
宋淮猛地按下了停止键。
屏幕定格在沈微半裸着上身,正低头费力地试图扣上内衣搭扣的那一幕。她的侧脸对着镜头方向,长长的睫毛垂着,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餍足般的弧度。
死寂。
房间里只剩下电视机里综艺嘉宾夸张的笑声,尖锐而刺耳,像是对眼前这一幕最恶毒的嘲讽。宋淮一动不动地坐着,像一尊被抽空了所有生气的雕像。窗外城市的霓虹流光透过玻璃,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却照不进他眼底那片死水般的深渊。那深渊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无声地碎裂、崩塌,化为齑粉。然后,在那片冰冷的废墟之上,另一种更黑暗、更粘稠的东西,开始缓慢地滋生,凝聚。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手机屏幕按灭。黑暗吞噬了那不堪入目的画面,却吞噬不了它已经烙印在视网膜和灵魂深处的每一帧细节。
宋淮站起身,走到窗边。玻璃上模糊地映出他面无表情的脸。他抬起手,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冰冷的玻璃。嗒。嗒。嗒。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异常清晰。
他拿起手机,解锁,找到沈微的微信头像。那个对着他巧笑倩兮的女孩。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几秒,然后落下,敲字。
宋淮:
微微,晚上几点结束我去接你吧。下雨了。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那双映着窗外灯火的眼眸深处,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黑色风暴。
第五章
信息发出去,如同石沉大海。
窗外的雨点开始变大,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很快连成一片水幕。城市的灯火在水汽中晕染开来,光怪陆离。宋淮站在窗前,一动不动。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映出他模糊而冷硬的轮廓。
半个小时后,手机才震动了一下。
微微:
刚结束!雨好大啊[哭哭]。不用来接啦亲爱的,周振正好顺路,他开车送我回来!应该快到了。[爱心]
周振。送她回来。
宋淮看着那信息,舌尖抵了抵上颚,尝到一丝血腥味。他面无表情地回复:
宋淮:
好。注意安全。
他转身走进厨房。冰箱里还有昨天买的牛排。他拿出来,拆开包装。冰冷的牛肉带着生鲜特有的腥气。他打开水龙头,水流哗哗作响。他慢条斯理地洗着牛排,水珠溅在手背上,冰凉。然后用厨房纸吸干水分。平底锅放在灶上,开火,倒油。蓝色的火焰舔舐着锅底,油开始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他拿起牛排,稳稳地放入锅中。嗤啦——一声,滚烫的油花四溅,浓郁的肉香瞬间弥漫开来。
门锁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接着是沈微带着水汽的声音:淮!我回来啦!雨太大了,淋死我了!她一边抱怨一边换鞋,脚步声嗒嗒嗒地靠近厨房。
宋淮没有回头。他专注地翻动着锅里的牛排,动作平稳,精准地计算着时间。
哇!好香!煎牛排沈微凑过来,带着一身室外的凉意和淡淡的、属于周振车里的古龙水味道。她身上那件宝蓝色的真丝裙子已经换掉了,穿着一套舒服的家居服,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晕和轻松的笑意。
宋淮侧过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她的眼睛很亮,笑容毫无阴霾,甚至带着一种隐秘的、被充分满足后的慵懒光彩。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温和的弧度:嗯,饿了。想着你也该回来了。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一丝异样。
正好我也没吃晚宴,光顾着陪客户说话了。沈微自然地拿起旁边的玻璃杯倒了水,喝了一大口,周振那家伙,车开得真猛,雨刮器都快飞起来了,吓得我够呛。她语气带着点嗔怪,但更像是熟稔的抱怨。
是吗。宋淮淡淡应了一声,将牛排翻了个面。锅里的油脂发出更热烈的声响。他今晚也在‘迷迭香’
啊哦…是啊!沈微喝水的手顿了一下,眼神飞快地掠过宋淮的后背,随即又若无其事地说,他们公司好像也在那附近搞什么活动吧,正好碰上。他说顺路,硬要送我。她放下水杯,凑近煎锅,熟了吗好想吃!
马上。宋淮关掉火,将两块滋滋作响的牛排放到预热好的盘子里。他拿出刀叉,递给沈微一套。尝尝。
谢谢亲爱的!沈微开心地接过,在餐桌旁坐下,迫不及待地切下一小块,吹了吹气塞进嘴里,满足地眯起眼,唔!好吃!火候正好!
宋淮在她对面坐下。他拿起餐刀。银质的刀身,在顶灯下反射着冰冷锐利的光。他慢条斯理地切割着自己盘中的牛排。刀锋划过肌理分明的牛肉,发出轻微而清晰的摩擦声。他切得很慢,很仔细,每一刀都力求整齐,仿佛在进行某种精密的切割作业。
沈微一边吃,一边兴致勃勃地讲着美容院晚宴上的趣事,哪个阔太太带了鸽子蛋钻戒,哪个明星御用化妆师架子多大……她的声音清脆,带着惯常的活力。宋淮偶尔嗯一声,或者简短地问一句后来呢,目光却始终低垂,专注地看着手中的刀叉,看着那冰冷的金属切开柔软的肉,渗出暗红的汁液。
对了,沈微忽然想起什么,语气带着点小得意,我今天谈了个大单!那个王太太,之前一直犹豫办不办我们顶级的钻石年卡,今天终于被我拿下了!提成可不少呢!正好给新家添个按摩椅!
恭喜。宋淮抬起头,对她露出一个赞许的微笑。那笑容看起来温和而真诚,甚至带着一丝为爱人骄傲的暖意。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颗心,早已被一层厚厚的、坚不可摧的寒冰包裹。
嘿嘿,主要是你房子买得好,给了我动力嘛!沈微笑得眉眼弯弯,叉起一块牛肉,对了,装修进度怎么样客厅地砖选好了吗我今天路过建材市场,看到一款仿古砖,感觉很有质感……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描绘着对新家的憧憬。那些曾经让宋淮感到无比温暖的字句,此刻却像淬了毒的针,一下下扎在他冰封的心脏表面,不痛,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麻木和荒诞。
宋淮听着,切着牛排。餐刀与瓷盘偶尔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声。他切下一小块牛肉,用叉子送入口中。肉质鲜嫩多汁,顶级和牛特有的香气在口腔里弥漫开。但他尝不出任何味道。味蕾似乎已经死去。他咀嚼着,缓慢地,如同咀嚼着某种无意义的填充物。
嗯,挺好。他咽下食物,回答着沈微关于地砖的问题,声音平稳如常。
窗外的雨声更大了,敲打着万物。屋内,暖黄的灯光下,餐桌上食物香气氤氲。女人笑语晏晏,男人温和倾听。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和谐、温馨,像一幅完美的生活图景。
只有宋淮自己清楚,那幅图景的背面,早已被彻底撕裂。而此刻他手中这把冰冷的餐刀,和眼前这张巧笑倩兮的脸,构成了一个无比讽刺的镜像。他垂下眼,目光再次落在手中那柄银光闪闪的餐刀上。锋利的刃口,映出他眼底深处一丝一闪而过的、冰冷彻骨的幽光。
这顿饭,吃得平静无波。沈微沉浸在升职加薪和对新家的畅想里,毫无察觉。宋淮收拾碗碟时,动作依旧沉稳。水流冲刷着盘子上残留的暗红色肉汁,打着旋流进下水道。
他关掉水龙头,擦干手。转身看着在客厅沙发上刷手机、哼着歌的沈微。她蜷缩着双腿,脚趾甲上还涂着新做的、亮晶晶的宝蓝色蔻丹。
宋淮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很自然地伸出手臂揽住她的肩膀。沈微顺势靠在他怀里,把手机屏幕凑到他眼前:淮,你看这个沙发,米白色绒布的,放在我们客厅会不会太容易脏了但是真的好舒服的样子……
宋淮的目光扫过手机屏幕,又落在她近在咫尺的、白皙光滑的脖颈上。下午监控画面里,周振的唇曾在那里疯狂流连。他搭在她肩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蜷缩了一下,指关节有些发白。
喜欢就买。他说,声音低沉温和,听不出任何情绪,脏了再换。
沈微满足地喟叹一声,把头更舒服地枕在他肩上:我就知道你最好啦!
宋淮没再说话。他抱着她,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眼睛望着窗外被雨水冲刷得一片模糊的霓虹。那幽深的眼底,冰层之下,黑色的火焰在无声地、猛烈地燃烧。一个庞大而冷酷的计划,如同精密仪器的齿轮,在他冰冷的心核深处,开始一齿一齿地,缓缓啮合转动。
第六章
宋淮变了。至少在沈微和周振的感知里,他变得异常忙碌,且幸运。
新房的装修依旧有条不紊地进行,但宋淮亲自跑工地的时间明显少了。他告诉沈微,公司接了一个史无前例的大项目,是周振那边牵的线,对方是沿海某市一家实力雄厚的投资集团——海晟资本,看中了他们公司正在研发的一个智能仓储管理系统。
海晟那边要求很高,时间也紧。宋淮在一次和周振、沈微一起的晚餐上,揉着眉心,语气带着疲惫却掩不住的亢奋,老周前期做了很多工作,这次机会难得。如果成了,我们公司估值至少翻三倍。他端起酒杯,朝周振示意,老周,这杯敬你,前期铺垫辛苦了。
周振脸上立刻堆满笑容,红光满面,举起杯:淮哥客气了!都是兄弟,应该的!这次全靠海晟的吴总给面子!我跟他可是铁瓷!他得意地瞥了一眼旁边的沈微。
沈微眼睛发亮,看着宋淮:真的吗三倍那……我们的房子是不是可以直接上顶级装修了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兴奋和对财富的憧憬。
宋淮笑了笑,没接话,只是抿了口酒,眼神深邃。
接下来的日子,宋淮仿佛全身心扑在了这个海晟项目上。他频繁地出差,飞去沿海城市。每次回来,都会带回一些令人振奋的消息。吴总对我们的技术架构很认可、海晟的风控团队下周来实地尽调、初步框架协议已经草拟了……
沈微的生活重心也微妙地偏移了。她依旧会去新房,但更多是带着设计师去选材料,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如何把预算往上提,看中的东西越来越贵。她对宋淮的态度也愈发温柔体贴,甚至带着点刻意的讨好。晚上宋淮在家看项目资料时,她会切好水果,安静地坐在旁边刷手机,偶尔偷瞄他专注的侧脸。
周振更是春风得意。海晟项目几乎成了他挂在嘴边的金字招牌。他在公司走路带风,对下属呼来喝去的气势更足了。在朋友圈里,他晒出在高档餐厅的定位(配文和重要伙伴洽谈),晒出模糊的、像是商务会议背景的照片(配文为梦想加速!)。他甚至私下里跟几个关系近的狐朋狗友吹嘘,说这笔大单落地,他就能彻底财务自由,提前退休去环游世界。
宋淮冷眼看着这一切。他像一个耐心的猎手,精心地布置着陷阱,看着猎物在诱饵的芬芳中一步步靠近,浑然不觉。
他所谓的出差,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本地一个安保严密的高档酒店套房里。电脑屏幕上,是复杂的财务建模和一份伪造得天衣无缝的海晟资本投资框架协议。他通过一个极其隐秘的海外代理服务器,与一个同样被金钱驱动的吴总(一个声音模仿高手)保持着热线联系。每次通话,周振都在场,听着宋淮用流利的英文和电话那头讨论着技术细节、股权架构、对赌条款,听着吴总爽朗的笑声和对他们项目的高度赞赏。周振脸上的兴奋和贪婪几乎要溢出来。
宋淮还特意安排了一次风控尽调。几个由他花钱雇来的、西装革履、派头十足的专业人士,煞有介事地在他们公司待了一整天,翻看各种报表(大部分是宋淮提前处理过的),问了一堆高深莫测的问题。周振全程作陪,点头哈腰,紧张又兴奋,对尽调团队提出的任何补充材料要求都满口答应,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证明公司的价值。
陷阱的核心,是那份框架协议。宋淮将它打印出来,厚厚的几十页,装帧精美。核心条款写得极具诱惑力:海晟资本注资1.5亿人民币,换取公司35%的股权,分三期支付。但同时,附加了一个极其苛刻的对赌条款:要求公司在协议签订后六个月内,必须完成核心技术专利的全面注册(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并且实现特定区域的销售额翻两番(基于严重注水的市场预测报告)。如果对赌失败,创始人团队(主要是宋淮和周振)需以个人资产连带担保,承担高达注资额200%的赔偿金。
吴总说了,这是行业惯例,主要是给董事会那边看的,走个形式。宋淮把协议推到周振面前,指着那可怕的赔偿条款,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他对我们的技术有信心,觉得对赌肯定能赢。关键是把协议签了,第一期五千万资金马上就能到账,解我们燃眉之急。他顿了顿,看着周振的眼睛,老周,公司账上快撑不住了,你是管市场的,比我清楚。没有这笔钱,下个月工资都发不出来,更别说你心心念念的‘环游世界’了。
周振盯着那协议,尤其是那个天文数字般的赔偿金额,眼皮狠狠跳了一下。贪婪和恐惧在他脸上交织。他翻动着厚厚的协议,那些复杂的法律术语和财务条款看得他头晕眼花。但五千万和环游世界像魔咒一样在他脑子里盘旋。他想起吴总爽朗的笑声,想起尽调团队专业的派头,想起宋淮这段时间的呕心沥血……最重要的是,公司账上确实快空了。
妈的,富贵险中求!周振猛地一拍桌子,脸上闪过一丝赌徒般的狠厉,签!淮哥你都敢签,我怕什么!不就是个形式吗!吴总都打包票了!他抓起笔,看都没仔细看,就在宋淮名字旁边的乙方签名处,龙飞凤舞地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宋淮看着他签完,拿起协议,仔细地收好。脸上依旧是那种沉稳可靠的表情。放心,老周。资金一到,我们先解决工资,然后给你放个大假。
周振咧嘴一笑,用力拍着宋淮的肩膀:好兄弟!我就知道跟着淮哥有肉吃!
当天晚上,宋淮和沈微在新房工地见面。水电已经基本完工,墙壁刷白了,空间显得规整了不少,但依旧空旷冰冷。
项目……快成了沈微看着宋淮略显疲惫但精神不错的脸,试探着问。她知道今晚周振和宋淮在谈重要的协议。
嗯。宋淮点点头,揽着她的腰,走到客厅中央那片依旧裸露的水泥地前。他低头看着脚下粗糙的灰色地面,目光幽深,协议签了。老周很痛快。
沈微脸上瞬间绽开灿烂的笑容,她踮起脚尖,在宋淮脸颊上亲了一口:太好了!淮!我就知道你能行!那我们……她兴奋地环顾四周,意大利进口的岩板!还有那个智能家居系统!都可以安排上了吧
宋淮低头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写满喜悦和欲望的脸。下午周振签协议时那赌徒般的神情,和眼前这张脸微妙地重合在一起。他抬起手,轻轻拂开她脸颊边的一缕碎发,指尖冰凉。
都可以。他淡淡地说,声音在空旷的毛坯房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回音,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沈微满足地依偎进他怀里,脸颊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平稳的心跳,觉得无比安心和幸福。她规划着未来,声音甜蜜。
宋淮抱着她,目光越过她的头顶,落在对面那根裸露的、冰冷的承重柱上。他的眼神,比那水泥柱更加冰冷坚硬。饵已吞下,钩已入喉。收网的时刻,不远了。
第七章
海晟资本的第一笔投资款——五千万,在协议签署后第七天,如约打入了公司账户。消息像一颗炸弹在公司内部引爆,随即又像野火一样在圈子里蔓延开来。周振成了绝对的主角。他换了一辆崭新的保时捷911,招摇过市。手腕上的表也升级成了百达翡丽鹦鹉螺。他包下最贵的夜场,呼朋引伴,夜夜笙歌,享受着众星捧月的吹嘘。在酒精和奉承的刺激下,他对着麦克风吼叫:这才哪到哪!等后面一个亿到账,老子带你们去马尔代夫包岛!
沈微的生活也骤然上了几个台阶。她辞去了美容院的工作,美其名曰专心打理新家。意大利的岩板、德国的厨电、顶级的全屋智能系统……她拿着宋淮给的项目奖金副卡,刷起来毫不手软。她频繁出入高端商场和奢侈品店,社交平台上晒出的照片背景从美容院换成了豪华酒店下午茶和私人会所,配文充斥着感恩、幸运、新生活的字眼。她看向宋淮的眼神,充满了柔情蜜意和一种笃定的归属感,仿佛他是一座永不枯竭的金矿。
宋淮冷眼旁观着这场由他亲手点燃的虚假狂欢。他像一尊沉默的礁石,任凭周遭浊浪滔天。他依旧忙碌,但重心已悄然转移。那笔五千万到账后,他第一时间以支付供应商货款、采购关键设备、预付专利注册巨额费用等名目,将其中绝大部分资金,通过极其复杂的海外离岸公司架构和虚拟货币通道,分批秘密转移了出去,只留下一个足以维持公司短期运转的空壳。同时,他聘请的顶尖商业律师团队,已经开始不动声色地收集周振过去几年在公司市场销售过程中,所有涉嫌商业贿赂、虚报业绩、伪造合同的证据——这些证据,在周振春风得意时,根本无人留意或不敢深究,此刻却被宋淮一一挖掘出来,整理得清晰无比。
时间在纸醉金迷中飞快流逝。距离对赌协议中核心技术专利全面注册的截止日期,只剩下最后一周。
这天下午,宋淮坐在他临时租用的、安保严密的顶层办公室里。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城市景观。他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是一封刚刚发送出去的加密邮件。收件人:海晟资本法务部、投资部总监,以及数家知名财经媒体。附件里,是那份签有周振大名的、包含可怕对赌条款的框架协议扫描件,以及一份详实的、指控周振个人严重商业欺诈的内部调查报告,证据链完整清晰。
他拿起桌上另一部加密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电话接通,那边传来一个经过变声处理、毫无感情的电子音:老板。
收网。第一阶段。宋淮的声音平静得像在吩咐一件日常工作。
明白。
电话挂断。宋淮靠进宽大的真皮椅背,闭上眼睛。风暴,开始了。
效果是核爆级的。
海晟资本在收到邮件的两小时内就发出了措辞极其严厉的公开声明:从未与宋淮的公司进行过任何投资接触!所谓框架协议纯属伪造!已向公安机关报案并保留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
紧接着,数家收到邮件的重量级财经媒体,以最快的速度刊发了深度报道:《惊天骗局!伪造投资协议,对赌深渊套牢合伙人》、《起底‘天才创业者’周振:光环下的商业欺诈疑云》、《1.5亿投资闹剧,谁在裸泳》。报道详细披露了伪造的协议内容,尤其是那高达三亿的恐怖赔偿条款,并附上了周振涉嫌商业欺诈的部分证据截图。
舆论瞬间哗然。周振的名字和照片,连同他那辆崭新的保时捷911,一起登上了热搜榜第一,后面跟着一个血红的爆字。他的电话被打爆,微信、短信塞满了恶毒的咒骂和惊恐的质问。曾经奉承巴结他的狐朋狗友全部消失,公司楼下围满了愤怒的讨薪员工和闻讯赶来的记者。
周振是在一家高档会所的包厢里被警察带走的。他当时正搂着一个网红灌酒,试图用酒精麻痹自己从天堂坠入地狱的恐慌。当冰冷的手铐咔嗒一声锁住他手腕时,他脸上的醉意瞬间被无边的恐惧取代,裤裆处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湿痕,骚臭弥漫开来。
不是我!是宋淮!是宋淮搞的鬼!协议是他给我的!周振像一头绝望的困兽,歇斯底里地挣扎吼叫,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是他伪造的!是他陷害我!
带队的警官面无表情,用力将他往外拖拽:有什么话,回局里说!宋先生已经提供了完整的证据链,包括你和那个所谓‘吴总’的通话录音,以及你亲笔签名的协议原件。你涉嫌合同诈骗、商业欺诈、职务侵占,数额特别巨大,等着把牢底坐穿吧!
周振的吼叫声戛然而止,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他瞪大的眼睛里,最后一点光熄灭了,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他像一滩烂泥般被拖了出去,留下包厢里一群吓得面无人色的网红和满地狼藉。
崩塌来得如此迅猛而彻底。从云端到深渊,只用了一个下午。
第八章
周振被捕的消息,像一颗深水炸弹,在沈微刚刚构建起的新生活泡沫中轰然炸开。
她当时正在新房里,指挥着工人安装那套价值不菲的进口智能卫浴。手机推送的新闻头条像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进她的眼睛。周振、诈骗、被捕、三亿赔偿……每一个字都让她浑身冰冷。她疯了一样拨打周振的电话,关机。拨打宋淮的电话,占线。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跌跌撞撞地冲出新房,甚至顾不上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
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冰冷刺骨。昂贵的真丝衣裙瞬间湿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她瑟瑟发抖的身形。高跟鞋在湿滑的地面上几次趔趄。她冲到路边,不顾一切地拦下一辆出租车,嘶哑地报出宋淮公司的地址。
车子在暴雨中艰难前行,雨刮器疯狂摇摆也刮不净挡风玻璃上汹涌的水流。沈微浑身湿透地冲进写字楼大堂,像个疯子,头发黏在惨白的脸上,精致的妆容被雨水和泪水冲刷得一片狼藉。保安试图拦住她,被她歇斯底里地推开。
宋淮!宋淮你给我出来!她尖叫着,冲向宋淮办公室所在的楼层。走廊里的人都惊愕地看着这个状若疯癫的女人。
宋淮办公室的门紧闭着。沈微扑上去,用尽全身力气拍打着厚重的木门,指甲在光亮的漆面上刮出刺耳的声音。宋淮!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出来!周振是怎么回事!那协议!那钱!到底怎么回事!你开门!
门内一片死寂。
沈微的力气仿佛被抽干,顺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到地上。冰冷的湿意从地面和湿透的衣服渗透进骨髓。巨大的恐惧和绝望扼住了她的喉咙,她蜷缩在门口,失声痛哭,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像一片被狂风暴雨撕碎的叶子。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像一个世纪。身后的门,无声地开了。
明亮的灯光从门内倾泻而出,照亮了门口蜷缩在阴影和水渍里的狼狈身影。
沈微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中,她看到宋淮站在门口。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身姿挺拔,一丝不苟。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漠然。
淮……沈微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扑过去想抓住他的手臂,声音破碎不堪,周振……他们抓了周振!说他诈骗!说那协议是假的!那钱……那钱怎么办我们的房子……我们的卡……她语无伦次,巨大的恐惧让她牙齿都在打颤,是不是搞错了是不是周振他……他背着你做了什么你救救他!也救救我们!那赔偿金……三亿啊!我们怎么办
宋淮在她扑上来之前,微微侧身,避开了她湿漉漉、沾着泥污的手。他的动作很自然,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
救他宋淮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平稳,在空旷的走廊里清晰地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过了沈微的啜泣。为什么
沈微被他冰冷的反问噎住,愣了一下,随即急切地辩解:他……他是合伙人啊!公司的事,你也有份签字的!那赔偿金……我们……
那份对赌协议,是以周振个人名义签署的。宋淮打断她,声音没有一丝起伏,连带责任担保,也只涉及他个人资产。法律上,与我无关。与公司,也无关。他看着她骤然僵住的脸,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嘲讽,至于那笔五千万的‘投资款’……很不幸,那是周振伙同他人伪造协议进行诈骗所得。作为受害者,公司正在全力配合警方追缴赃款。目前看,追回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沈微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惨白如纸。她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不……不可能……她喃喃自语,眼神涣散,仿佛无法理解这晴天霹雳,那……那我们的钱呢我刷的那些卡……她猛地想起那些奢侈品,那些昂贵的装修材料,那些她挥霍出去的项目奖金……巨大的恐慌再次攫住她,那些钱……那些钱……
那些钱,宋淮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子,一字一句,清晰地剖开她最后的幻想,属于被诈骗的赃款。一旦追缴程序启动,所有用赃款购买的物品,都将被依法查封、冻结、拍卖,用以抵偿损失。他顿了顿,看着沈微瞬间灰败下去、如同死人的脸,嘴角勾起一个极其微小的、冰冷的弧度,包括,这套正在装修的房子。
房子!沈微尖叫出声,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放大,不!那是我们的家!宋淮!那是你买给我的家!你想想办法!你不能让它被收走!我……我付出了那么多!我……她说不下去了,巨大的绝望让她几乎窒息。
宋淮静静地看着她崩溃的样子,眼神里没有一丝怜悯。他慢条斯理地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薄薄的、印着某知名医院LOGO的白色信封。信封没有封口。
哦,对了,他像是忽然想起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语气平淡得令人心寒,有样东西,我觉得你有必要看看。他将信封递到沈微面前。
沈微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惊恐地看着那个白色的信封,又看看宋淮毫无表情的脸,一种比破产更可怕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冰凉,接过那个轻飘飘却重如千钧的信封。她哆嗦着抽出里面那张折叠着的纸。
纸张展开。抬头是醒目的医院名称。中间是一行加粗的诊断结论:
HIV抗体检测:阳性(+)
诊断:获得性免疫缺陷综合征(AIDS)
落款处,盖着鲜红而刺眼的医院诊断专用章。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沈微所有的动作、表情、声音,都瞬间冻结。她死死地盯着那张纸,眼珠像是要从眼眶里凸出来。那张惨白的脸,在短短几秒钟内,褪尽了最后一丝生气,变成了一种死寂的、透着死灰的青色。她拿着诊断书的手抖得像风中的枯叶,纸张发出簌簌的哀鸣。她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艰难的抽气声,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巨大的、灭顶的恐惧彻底吞噬了她,比得知三亿赔偿、房子要被查封时强烈一万倍。她的身体晃了晃,像一截被彻底蛀空的朽木,靠着墙壁缓缓滑倒,瘫坐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那张宣告死刑的诊断书,从她无力的手中飘落,掉在积着水渍的地砖上,像一片肮脏的落叶。
宋淮垂眸,目光扫过地上那张刺眼的纸,又缓缓抬起,落在沈微彻底崩溃、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上。窗外的暴雨疯狂地冲刷着玻璃幕墙,发出沉闷而持续的轰响,像是为这场崩塌奏响的最终乐章。
他站在那里,像一尊冷漠的神祇,俯瞰着尘埃里蝼蚁的绝望。然后,他缓缓地、从另一个口袋里,摸出了一支做工精良的雪茄。
第九章
走廊里死寂一片,只剩下窗外暴雨肆虐的咆哮,如同困兽在撞击着牢笼。惨白的顶灯打在沈微蜷缩的身影上,她瘫坐在冰冷的积水中,身体筛糠般抖动着,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那张诊断书静静躺在她脚边的水渍里,鲜红的印章和那个阳性(+)的结论,像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着她的视网膜。HIV。AIDS。这些曾经遥远而可怕的词汇,此刻像无数根冰冷的毒针,扎满了她每一寸神经。周振那张带着汗水和情欲的脸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疯狂闪现,每一次肌肤相亲的回忆都变成了沾满毒液的利刃,切割着她的理智。
不……假的……一定是假的……她喉咙里挤出破碎的气音,像濒死的哀鸣。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宋淮,里面是最后一丝疯狂的、如同溺水者般的希冀,淮!你告诉我!这是假的!是周振……对!是周振陷害我!他不得好死!他……
陷害你宋淮低沉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像一把冰锥,轻易刺破了她最后的幻想。他站在光影交界处,轮廓冷硬。他慢条斯理地剥开雪茄的玻璃纸封套,动作优雅而从容,与周遭的混乱绝望格格不入。需要吗他反问,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你自己做过什么,忘了
他的目光,冰冷地扫过她,最终定格在她颈侧那片裸露的、曾经被周振疯狂啃咬过的皮肤上。那目光,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让沈微瞬间如坠冰窟,所有辩解的话都冻结在喉咙里。
下午四点零七分。未铺地砖的水泥地。宝蓝色真丝裙子。宋淮的声音毫无波澜,像在陈述一段与己无关的监控记录,需要我帮你回忆得更清楚一点吗比如,他当时穿的什么或者……你最后,是什么表情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沈微的心口。她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彻底消失了,嘴唇哆嗦着,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巨大的恐惧和羞耻如同海啸,彻底淹没了她。她终于明白,一切都不是意外。眼前的男人,早就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他看着她演戏,看着她沉醉在新生活的幻梦里,看着她用他挣来的钱肆意挥霍……然后,在她攀上虚假的巅峰时,亲手将她推下万丈深渊!周振的入狱,她的破产,还有这张……这张足以让她生不如死的诊断书!
你……沈微的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怨毒而缩成了针尖,她看着宋淮,仿佛在看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魔,是你!都是你做的!你陷害周振!你骗我!这张纸……也是你……
宋淮没有否认。他甚至懒得再给她一个眼神。他的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了手中的雪茄上。他用雪茄剪,仔细地剪掉雪茄的圆头,动作精准,发出咔哒一声轻响。然后,他摸出一个银质的、造型复古的打火机。
嚓——
幽蓝色的火苗跳跃而起,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妖异而冰冷。
宋淮微微低头,将雪茄的切口凑近火焰,缓缓转动,动作沉稳而专注。橙红色的光点随着他的动作,在雪茄头部渐渐亮起,明灭不定。一股浓郁而独特的烟草香气,混合着雪茄木质的芬芳,开始在充斥着湿冷雨水和绝望气息的走廊里弥漫开来,形成一种极其诡异的反差。
他深深吸了一口。烟雾升腾,模糊了他冷峻的侧脸线条。他微微仰头,闭上眼睛,仿佛在品味这烟雾带来的极致享受。
沈微瘫在地上,看着他这副模样,巨大的绝望终于彻底压垮了她。她像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瘫软在冰冷的地上,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绝望的抽泣声。未来没有未来了。财富、爱情、健康、尊严……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被碾得粉碎。她眼前阵阵发黑,仿佛看到了地狱的大门在自己面前訇然洞开。那张躺在地上的诊断书,就是她的通行证。
宋淮缓缓睁开眼睛。白色的烟雾从他唇齿间逸散出来。他透过袅袅的烟雾,平静地注视着地上那团彻底崩溃、散发着腐朽气息的东西。她的眼泪,她的颤抖,她眼中的死寂,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行尸走肉般的绝望……这一切,都清晰地倒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中。
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
只有一种冰冷的、纯粹的、如同饱食后的野兽般的——
餍足。
那是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满足感,一种精心策划的毁灭最终完美落幕的巨大快意。它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宋淮心中最后一点属于人性的角落。他看着沈微,就像看着一件自己亲手完成的、无比满意的作品。一件名为复仇的作品。
他再次吸了一口雪茄。烟头的火光骤然明亮,映亮了他深邃的眼底。那里面,只有一片荒芜的、冰冷的、燃烧过后的灰烬,以及灰烬之下,那令人心悸的、永恒的满足。窗外的暴雨依旧疯狂,冲刷着这个肮脏的世界,却再也无法洗去这房间里弥漫的、深入骨髓的恨意和冰冷到极致的快慰。
雪茄的烟雾缭绕上升,模糊了界限,也模糊了那张毫无生气的、如同被遗弃的破布娃娃般的脸。
一切都结束了。
他赢了。赢得彻彻底底,心满意足。
(全文完)
萌新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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