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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在南城落地时,正值黄昏,窗外余晖将机翼染成一片橙金。
乔雾眠一个人随着人潮缓缓前行,南城这个城市对她而言,太过陌生。除了十五六岁那年短暂来过一次,她几乎没有与它产生过任何联系。
那年,乔父准备带着她和乔安安出国旅行,她临行前却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准确点说,是被乔安安推下去的。她撞到了头,送到医院抢救,再醒来时眼睛被厚厚的纱布缠住,医生说是脑出血压迫神经,得等淤血散了才能恢复。
所以,她短暂地失明了。
乔雾眠一个人留下来那天,看不到乔安安的神色,却确实的感受到了那份快意。
乔父一边在电话里嘘寒问暖,一边毫不犹豫地把她打包送回了她母亲的娘家——沈家。
乔雾眠还记得当时沈家来人时说的那句:你就是乔雾眠走吧。冷得像冬日里贴在脊骨上的冰霜。
她母亲当年不顾家族反对执意嫁给当时一无所有的乔父,沈家和乔家便开始水火不容,连带着对乔雾眠也并无好感。她被安排住在别墅后院的副楼,配了个保姆照顾,别说探亲,她连靠近正楼的门都不能进。
等到乔安安他们旅行归来,沈家便第一时间把她送回了乔家。
她一进门,看见父女二人正并肩坐在沙发上,兴致勃勃地拆着从国外带回的礼物。
她站在玄关许久,没有一个人抬头看她。
终于她迈步,绕过二人往楼上走去。
乔父说:怎么越来越没教养了
乔安安笑:姐姐也许是在别家呆久了,自由惯了
突然,有人踩了她一脚,许雾眠结束回忆,看着被踩脏的白鞋轻轻叹了口气。
身后的广播还在播报着什么,她却听不进一句。
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面对什么,南城又是否会是一个新的开始。
自从她离开乔家后,便从未再主动联系过那些人。她以为他们之间早已斩断一切,直到两个月前,乔父的电话突然打来。
那声音她太熟悉了,熟悉到下意识就挂断。
可他又接连打来,像是铁了心要修复这段早已破碎的父女关系。
乔雾眠不是当年那个懵懂无知、渴望他疼爱的小女孩了,她知道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她冷静道:你想要什么
乔父叹气:眠眠,你怎么跟爸爸越来越生分了呢
这一句让她眼眶猝然发热。她想起幼时,也曾被这样温柔地唤作眠眠。
她还记得小时候发烧时,是乔父彻夜守在床边,轻拍着她的背,说:乖乖,你一病,爸爸的心都要跟着病了。
也记得他曾捧着她写的歪歪扭扭的字,一脸骄傲的说:我们家眠眠最聪明。
她真的被爱过。
可那样纯粹的爱被收回时,也是那样的干脆。
从乔安安进门的那天起,她的玩具、书桌、琴房、卧室,一样一样被瓜分。
她出门上学,乔安安起晚了,却说是自己没等她,乔父就把她的专车给了乔安安,说:妹妹年纪小,你懂事些。
她懂事了一次又一次,直到她不再愿意懂事。
你要是不说事,我挂了。她冷冷地说。
乔父这才沉默了几秒,道:你能不能替安安嫁去顾家
乔雾眠愣了一瞬,随即冷笑出声:这么好的事,你怎么就想起我来了
如果你愿意,我会把你妈妈当年带来的嫁妆都还给你。乔父抛出诱饵。
乔雾眠的心一颤,母亲的嫁妆,曾是她最想要的东西。可她又很快冷静下来,嘴角扬起,讽刺道:那我起码得知道,是个什么死法吧
乔父沉默几秒,说:顾家二少...腿有点问题,是个瘸子。
那祝乔安安新婚愉快,我一定随礼。她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可后来,在看守所的冰冷长椅上,她忽然泪如雨下。
那些椅子就像医院的椅子一样,硬得发冷。
可偏偏让她想起母亲的怀抱。
那是她唯一真正拥有过的温暖,干净、真实,从不偏爱任何人。
她突然不想再回到乔家那些沼泽一样的记忆中,也不想和司梵洲再有任何纠缠。
所以她拿起看守所递来的手机,拨通了乔父的电话,说:我可以嫁过去。但你说的条件不够。加十个亿,并且对外宣布,乔安安是你情
妇的女儿——乔家的夫人,只有我母亲一位。
电话那头安静了很久。
然后,是乔父压抑不甘的声音:我答应你。
机场通道外,人潮汹涌。一个高个男人举着写有她名字的牌子站在出口处。
而他身旁,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俊俏人影。
乔雾眠停下脚步,有些不确定地开口:顾二少
轮椅上的男人嘴角微动,喃喃说了句什么。她没听清,脚步顿住,和他隔着两步的距离。
男人抬头望向她,眼底一闪而逝的情绪,她看不懂,却莫名感受到一种混合了悲伤和欣喜的复杂情绪。
那一瞬,她有些无所适从。
男人看着她,先伸出了手,笑道:你好,乔小姐。叫我时谌就好。
乔雾眠垂下眼,指尖微颤,片刻后终是回握住他伸来的手,轻声道:初次见面,我叫乔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