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老王的五十岁生日。
也是我被卖到他们村的第三年。
铁链磨破了我的脚踝,化脓的地方黏在裤子上,一动就钻心地疼。
老王喝醉了,踹开柴房门冲着我就骂:你个丧门星!连孩子都生不出来还敢哭要不是花了三万块买你,我早把你扔河里了!
他手里的酒瓶砸在我脚边,碎玻璃渣溅到伤口上。
我没躲,也没哭。
三年前,我被爸妈塞进拖拉机时,就已经把所有眼泪都哭干了。
那年我十四岁,弟弟江小宝要去城里读私立初中,学费一万二。
我爸妈翻遍了家,最后把主意打到了我身上。
我们村头的媒婆说老王愿意出三万娶我,爸妈当天就收了钱,连件厚衣服都没给我带。
临走前,我妈摸着我的脸说:小满啊,你是姐姐,就该为弟弟着想,等小宝将来有出息了,肯定会再接你回来的。
我信了。
直到被老王拖进柴房,铁链锁住脚踝,我才知道接回来是假的,为弟弟着想才是真的。
我就是弟弟的垫脚石,用完就该被扔掉。
老王又狠狠的打了我一巴掌,然后骂骂咧咧地走了。
柴房里冷得像冰窖,我缩在墙角,想起了十二岁那年的事。
那天弟弟把老鼠药倒进了家里面粉缸,我看见了,想把面粉倒掉。
奶奶冲过来扇了我一巴掌:赔钱货!败家精!这么好的面粉你说倒就倒洗洗还能吃!
爸妈回来后,奶奶在一旁添油加醋的说我糟蹋粮食,还跟她顶嘴。
我爸抓起扫帚就开始打我,我妈在旁边喊:让你糟蹋粮食!让你跟奶奶顶嘴!
他们根本不听我解释,也没扔掉那袋被放了老鼠药的面粉。
那天晚上,奶奶用那袋洗过的面粉蒸了一大锅馒头,我爸一口气吃了三个,半夜就开始上吐下泻。
村里的赤脚医生来看了,说是食物中毒,让赶紧把我爸送县医院。
奶奶说:肚子疼不叫事儿,忍忍就过去了。
结果我爸没撑到天亮就死了,断气时眼睛还瞪着天花板。
我爸死后,我妈和奶奶更恨我了。
她们说我是丧门星,克死了我爸,天天让我干最重的活,吃她们剩下的饭渣。
如果不是弟弟要交学费,也许我12岁这一年就已经被他们饿死了。
然而,命运并没有打算放过我,后来她们收了三万块钱把我嫁给老王后,我被关在柴房里受尽欺辱和殴打。
最终,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冬天,我被活生生冻死在柴房里。
意识模糊时,我好像看见自己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那袋被奶奶洗过的面粉。
我说:小满,要是能重来……
重来怎么重来
一睁眼,刺眼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
我趴在厨房的灶台边,鼻尖还能闻到面粉的味道。
脚边的面粉缸敞着口,弟弟江小宝正踮着脚,把一包红色的老鼠药往里面倒。
江小宝才五岁,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只觉得包装上的骷髅头好玩。
我猛地坐起来,这是十二岁那年,爸还活着,我还没被打,也没被卖给老王!
我,真的重生了!
江小宝!我喊了一声。
他吓了一跳,手里的老鼠药掉在地上。
看见是我后,他不屑撇了撇嘴:江小满,你少管我!这是我刚刚从爷爷家拿的,听说能毒死老鼠呢!我试试人吃了会怎么样
我没像上一世那样冲过去护住面粉缸,也没去捡地上的老鼠药。
我就坐在灶台边,静静的看着他用脏手去扒拉面粉里的药末。
你就不怕毒死你自己我问。
他仰着脖子说道:奶奶说我是男孩子,命硬!不像你,是丫头片子,风吹吹就倒。
这话是奶奶经常说的。
在我们家,男孩子是金疙瘩,女孩子是路边草。
弟弟摔一跤,奶奶都能抱着哭半天,心疼的不行。
我被开水烫了手,奶奶只会说:活该!谁让你不长眼!
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从院外传来,是奶奶挎着菜篮子回来了。
她看见弟弟在面粉缸边,立刻喊道:小宝!别碰!那可是咱家过年的面粉!
弟弟立马跑过去,拉着奶奶的衣角撒娇说道:奶奶,我在玩老鼠药,听说能毒死好多老鼠呢!
奶奶的脸瞬间就白了,赶紧去看面粉缸。
她用在里面手扒拉了半天,眉头皱成了一团:这……这咋弄的
我在旁边说:奶奶,这面粉不能要了,弟弟往里面放了好多老鼠药。
奶奶转头就扇了我一巴掌:赔钱货!你懂个屁!这么多面粉倒了多可惜这袋面粉花了五十块呢!
说完她从墙角拿起筛子,把面粉倒进去:我先筛一筛,然后再用清水洗上几遍,肯定就没事了!
上一世我就是这时候跟她吵的。
我说有毒的东西洗不掉,她说你个赔钱货就是想糟蹋粮食。
最后她添油加醋的跟爸妈告状,我被打了一顿,面粉还是被做成了馒头。
这次我没跟她吵,只是说:那你洗吧,洗干净点儿。
奶奶还以为我转性了,哼了一声说道:算你懂事,以后多跟小宝学学,别再跟以前似的当个白眼狼。
接着,她开始她蹲在院子里洗起了面粉,筛了又筛,冲了又冲。
江小宝在旁边玩泥巴,我坐在门槛上晒太阳。
阳光暖烘烘的,照得人想睡觉。
真好,我现在还能安安稳稳地晒太阳,不用去柴房里挨打挨冻。
中午,我爸从工地回来,我也从田里赶回来了。
我爸一进门就喊:饿死老子了!中午吃什么
奶奶举着洗好的面粉笑着说:给你蒸馒头!刚筛干净的,比新面粉还白!
我妈去厨房烧水,看见我坐在门槛上,踢了我一脚:懒死你!不会去烧火等着天上掉馅饼呢
我赶紧站起来,去厨房烧火。
灶膛里的火苗舔着锅底,映得我脸发烫。
我爸在院子里跟奶奶说工地的事,江小宝跟个傻子似的在旁边啊啊啊地叫,我妈在切咸菜。
这就是我家的日常,吵吵嚷嚷的,却又透着一股让我窒息的熟悉。
馒头刚蒸好的时候,热气腾腾的。
奶奶先捡了个最大的,塞给江小宝:小宝先吃,多吃点长高高。
然后又捡了个次大的给我爸:儿子干活累,也多吃点。
最后给自己拿了个小的。
剩下的碎馒头才推到我和我妈面前。
我爸咬了一大口馒头,含糊着说:我怎么吃着今天这馒头怎么有一股怪味
奶奶瞪他:能有什么怪味我洗了三遍!你就是在工地干活累昏头了!
我爸没再说话,又咬了一口。
江小宝拿着馒头玩,几乎没怎么吃。
我妈扒拉着咸菜,吃了一点儿碎馒头。
我拿起碎馒头,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有点涩,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味。
我嚼了几口就偷偷吐了,没再吃第二口。
傍晚的时候,我爸突然捂住肚子,哎哟了一声。
怎么了我妈放下手里的针线。
我爸额头冒出冷汗,弓着腰蹲在地上:不知道,突然肚子疼,像有虫子在里面咬。
我奶奶也说:我突然也有点疼,是不是中午的咸菜坏了
我妈去看了看咸菜坛子,说道:没坏啊,我昨天才腌的。
江小宝也跑过来说:我也肚子疼!
但我知道,他几乎就算是没吃那馒头,八成是看大人们难受,也跟着瞎起哄。
我爸疼得直打滚,我妈这才慌了:要不……咱们去县城看看吧
奶奶虽然也疼的冒冷汗,但还是嘴硬道:别在这小题大做!不就是肚子疼吗忍忍就过去了!去县城来回路费就得花好几十块钱,都够买袋新面粉了!
我爸疼得说不出话,抓着妈的手直打哆嗦。
我妈咬咬牙:不能等了!我去叫一趟隔壁老周,让他开三蹦子送咱们去县医院!
我妈出去之后,奶奶在旁边心虚的嘟囔:肯定是你爸自己吃坏了,跟面粉没关系……
我站在门口,看着我爸被抬上三蹦子。
我妈也要跟着去,我奶奶说:你在家看着小宝,我去就行。
我妈犹豫了一下,点了头。
她大概是觉得,我爸有奶奶照顾就行,江小宝不能没人管。
三蹦子突突地开走了,我把老鼠药的事告诉了我妈。
我妈把江小宝拉进屋里:以后不准玩老鼠药了,听见没你爸就是被你害的!
江小宝哇地一下就哭了:不是我!是奶奶非要吃面粉!
我妈抬手要打他,又放下了。
她坐在炕沿上,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去厨房收拾碗筷,看见灶台上还剩两个馒头。
我拿起来,扔进了鸡窝,家里养了五只母鸡,是我妈准备给江小宝下蛋吃的。
半夜的时候,我妈被电话吵醒。
是县城医院打来的,说我爸情况不好,让家属赶紧过去。
我妈慌了,抱着弟弟就想走。
我在旁边提醒她:三蹦子不在,老周跟去县城了。
我妈咬着牙:我去村口拦车!
说完她就背着江小宝跑出去,我站在院子里,听见远处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
天快亮的时候,我妈回来了。
她一个人回来的,弟弟也不在她背上。
你爸……没了。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有些发飘。
我低着头,没说话。
她蹲在地上,双手抓着头发,咬牙切齿恶说道:医生说是老鼠药中毒,送过去的时候已经晚了,都怪你奶奶!非要吃那袋面粉!都怪她!
她突然站起来,冲过来抓着我的胳膊:还有你这个赔钱货!你看见了为什么不早说你是不是盼着你爸死
我甩开她的手:我当时就说了,可奶奶不听,非说洗洗就能吃。
你个丧门星!她抬手打我,巴掌落在脸上,火辣辣地疼。
这一巴掌,和上一世一模一样。
只是这次,我没有再哭。
我爸的葬礼办得很简单,奶奶从县城回来后,就一直在床上躺着,说浑身没力气。
我妈请了村里的赤脚医生来看,医生说可能是体内的老鼠药没排干净,让多喝些绿豆汤。
奶奶喝了两天的绿豆汤,能下床了,但总说头晕。
她一看见我就骂:都怪你!要不是你不拦着小宝,你爸能死
我没理她。
她自己非要吃有毒的面粉,自己拖延送医,现在反倒成了我的错。
我妈忙着处理我爸的后事,还要应付来吊唁的亲戚们。
有个亲戚说:小满他妈,你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不容易,要不……让小满辍学,去城里打工
我妈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去城里打工能挣多少钱
亲戚说道:要是进厂的话,一个月能挣两千多呢。
我妈搓着手,说道:那感情好!等她爸头七过了,我就送她去!
我在里屋听见了,一点没意外。
上一世我爸死后,我妈也是这么想的,只是那时候弟弟还小,没急着要学费,就多让我活了我两年。
头七那天,我妈给我收拾了个布包,里面塞了两件旧衣服。
明天我带你去城里,跟你表姑一起进厂干活。
她语气平淡,像是在说去赶集。
我不去。我说。
我妈愣了一下,随即就火了:你敢不去你爸死了,家里没人挣钱了!你不打工,我和你弟弟喝西北风
我看着她的眼睛说:我想去读书,学校免学费,我还能申请助学金。
我妈抓起扫帚就打我,一边打还一边骂:你个赔钱货读什么书丫头片子读再多书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要嫁人给你弟换彩礼我告诉你江小满,这事可由不得你!
我没躲,任由扫帚落在背上。
等她打累了,我才说:你要是逼我进厂,我就去派出所告你。
我妈愣住了:告我什么我可是你亲妈!
告你让我一个未成年女孩辍学打工,还告你……我顿了顿:告你明知道面粉里有老鼠药,还让我爸吃。
我妈脸色瞬间白了: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一开始哪知道里面有老鼠药
我脸不红心不跳的颠倒黑白:我不管,反正我看见了,你看见奶奶洗面粉,故意不阻止,我爸肚子疼的时候,你还说是小题大做,忍忍就过去了,你看到时候警察信你还是信我
我妈后退了一步,指着我:你……你个白眼狼!我白养你了!
她虽然气,但也没再逼我去进厂打工。
大概是怕了,也大概是觉得,跟一个能说出这种话的女儿置气,不值当。
我爸下葬后,家里的日子越加艰难。
我妈去工地上给人做饭,一天能挣五十块。
奶奶身体不好,在家带着江小宝。
我继续上学,每天放了学就去捡废品,能换点零花钱。
奶奶还是老样子,怎么看我都觉得不顺眼。
我每次捡废品回来,她就骂:丢人现眼的玩意儿!有这功夫不如去给你弟弟洗衣服!
江小宝也学她骂我,还把我捡的废品都扔到地上:江小满是捡破烂的!是要饭的!
我没理他们,废品能换钱,能让我买更多的作业本,他们喜欢骂就随他们骂吧。
有天放学,我看见奶奶蹲在鸡窝旁边哭。
家里的五只母鸡全死了,直挺挺地躺在地上。
见我回来,奶奶冲过来抓我,吼道:肯定是你这个赔钱货!你恨它们下蛋给小宝吃,就毒死它们是不是
我说:我把剩下的馒头喂鸡了,是你自己的馒头毒死它们的。
奶奶愣住了,随即又骂:你个小畜生!那馒头是你爸吃了都死了,你还敢喂鸡!
我妈回来后,看见死鸡也急了:这可是要给小宝补身体的!江小满,是不是你干的
我说:跟我有什么关系明明是老鼠药的事,鸡吃了带药的馒头才死了。
我妈狠狠的瞪了我一眼,没再问,开始蹲在地上给鸡拔毛。
她跟奶奶说:扔了太可惜了,炒炒还能吃。
奶奶点头:对,高温炒过就没事了,小宝正好想吃鸡肉呢。
我看着她们拔鸡毛,没说话。
看来我爸的死,她们还没吸取教训,那就为自己的无知付出代价吧。
那天晚上,我妈炒了鸡肉。
江小宝吃了两大碗,奶奶也吃了不少。
我妈因为刚杀鸡没胃口,就没怎么动筷子。
而我,用他们的话来说,不配吃鸡肉。
后半夜,江小宝开始上吐下泻,跟我爸当初一模一样。
奶奶也喊肚子疼,比上次更厉害。
我妈吓得连夜背着江小宝,扶着奶奶去村口拦车。
我站在门口,看着她们的背影消失在黑夜里。
江小宝和奶奶被送到县城医院,抢救了两天两夜才脱离危险。
医生说江小宝年纪小,恢复得快,但奶奶年纪大了,伤到了肠胃,以后得一直吃药维持。
我妈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还借了亲戚两千多块钱。
她回来的时候,眼睛红肿,看见我就骂:丧门星!都怪你!要不是你把馒头喂鸡,你弟弟和你奶奶能这样
我面无表情的说: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明知道鸡吃了有老鼠药的馒头,还非要炒鸡肉
你个丧门星!我打死你!我妈抓起扁担就朝我打来。
我躲开了。
她追着我打,我就围着院子跑。
最后她实在跑不动了,瘫在地上一边哭一边喊:我怎么这么命苦啊!男人死了,儿子病了,婆婆也成了药罐子……
刚刚一直在门口听墙角的邻居,进来劝她:小满妈,别打孩子了,这事儿也不能全怪她啊。
不怪她怪谁我妈指着我:这丫头从小就心狠!我看她就是盼着我们都死!
邻居叹了口气,没再劝。
从那以后,我妈更恨我了。
她不让我上桌吃饭,让我在灶台边吃他们剩下的。
她把我爸的死、江小宝的病、奶奶的药费,全怪在了我头上。
奶奶身体不好,天天躺在床上骂我。
江小宝也学她骂我,还趁我不在就撕我的作业本,藏我捡回来的废品。
我没跟他们计较,我知道,跟他们这种人吵没用,只会浪费时间。
我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学习上,只有考上高中、考上大学,我才能离开这个家,改变这一世的命运。
初中毕业那年,我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
录取通知书寄到家里时,我妈正在给奶奶喂药。
她拿起通知书,看了两眼,直接撕了。
她把碎纸甩到我脸上:读什么高中浪费钱!我已经跟你表姑说好了,下个月你就进厂打工!
我捡起地上的碎纸,一片一片的拼起来。
我要上学。我说。
你敢!我妈扬手要打我。
我直视着她的眼睛,说道:我已经申请了助学贷款,不用你给我掏学费,而且学校里管吃住,我还能勤工俭学。
我妈愣住了:你早就想好了
是。
她盯着我看了半天,突然笑了:行,你要读就去读,不过我告诉你,这个家你别想再回来!
我知道。
高中三年,我没回过家。
我在学校食堂帮工,管吃住,周末去发传单,攒学费和生活费。
奶奶和江小宝的事,我偶尔会从同村同学那里听到一点。
同学说,我奶奶的病越来越重了,但还是天天躺在床上骂我。
江小宝没考上高中,跟着村里的人去工地搬砖,干了没几天嫌累,又跑回家了。
我妈一个人撑着家,头发都白完了。
我听了没什么感觉。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
从我重生回来的那天起,我们就不再是一家人了。
高考那年,我考上了南方的一所985大学。
去学校报到之前,我回了一趟家,不是为了看他们,而是为了拿我的户口页。
家里还是老样子,又破又暗。
奶奶躺在床上,看见我进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骂:贱货!丧门星!你还敢回来
滚,我回来拿户口页。我说。
我妈从里屋出来,手里拿着户口本:要走了
嗯。
以后别回来了。她把户口页扯下来,扔给我。
我捡起户口页,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时,我听见奶奶在屋里喊:你会遭报应的!你这个白眼狼!
我没回头,报应我最大的报应,就是生在他们这个家!
现在我要走了,该来的报应,也该轮到他们了。
大学四年,我过得很忙碌。
上课,兼职,泡图书馆。
我学的是会计,毕业之后进了一家外企,工资很可观。
我在城里租了房子,把户口也迁了出来。
工作第三年,我接到了老家派出所的电话。
他们说,我妈被抓了。
警察说:你妈涉嫌拐卖妇女,把邻村的一个姑娘卖到山里了,我们联系不上她其他亲人,所以只能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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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了一下,拐卖妇女她怎么敢的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我问。
你妈说,是为了给你弟弟攒彩礼钱,你弟弟谈了个对象,女方要十八万八彩礼。
我笑了。
果然,还是为了弟弟。
我回了一趟老家。
派出所里,我妈穿着囚服,头发乱糟糟的。
看见我,她眼睛亮了:小满!你来得正好!快给我保出去!我是被冤枉的!
你拐卖妇女,怎么是冤枉的我问。
我妈急了: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弟弟啊!他要是娶不上媳妇,咱们江家就断后了!你现在有钱了,快给小宝拿十八万八,让他把婚结了,我这罪也算没白受!
断后呵,就这样的家庭,还要什么后
我没钱。我说。
我妈抓住铁栏杆,疯了一样吼道:你胡说!你在城里上班,怎么可能没钱江小满!你要是不给钱,我就死在这儿!我死了,看你良心过得去不!
随便你。我转身就走。
她在后面骂:你个丧门星!我就知道你盼着我们死!你不得好死!
我没回头。
法院最后判了我妈五年。
江小宝的女朋友也黄了,没人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坐过牢的母亲的儿子。
我妈出狱那年,我已经在城里买了房子。
她不知道从哪打听到我的地址,找上门来。
她老了很多,背也驼了,看见我就哭:小满啊,妈错了!妈以前对你不好,你别怪妈!妈其实是爱你的!
我给她倒了杯水:少来这套,有事说事。
她抹着眼泪,怯怯的说:我……我没地方去了,你弟弟跟人去外地打工了,没人管我,你奶奶去年没了,家里现在就剩我一个人。
你可以去养老院。我说。
她提高了声音:养老院要钱!我没钱!你是我女儿,你就得养着我!
我说:我可以给你租个房子,每个月给你打赡养费,但别住在我这。
她眼睛一转,突然问道:我听说你还没结婚要不妈给你介绍个对象吧,是你表姑他们村里的,男方家里是开工厂的,听说可有钱了!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想让我嫁个有钱人,好给江小宝捞好处。
不用了,我有男朋友。我说。
什么样的有房吗有车吗有存款吗她追问。
都有。我拿出手机,给她看一张照片,是我同事,临时帮我挡一下。
他家是开公司的,挺有钱的。
我妈眼睛都看直了:真的那赶紧结婚啊!让他给你弟弟在城里买套房子,再给个一二百万,让你弟弟在城里做点小生意,再娶个媳妇!
我说:他不会同意的,他说结婚后就我们两个人过日子,不跟家里人掺和。
我妈立马拉下脸:他怎么能这么小气你是他女朋友,他不该帮你弟弟吗
我摇了摇头,没理她。
接下来的日子,她天天催我结婚,催我跟男朋友要钱。
我说男朋友出差了,她就天天守在我家门口,说要等他回来。
我知道,不能再被她这么纠缠了。
我托人在山里找了个男人。
五十多岁,没结婚,据说以前是开电子厂的,现在虽然退休在老家,但是攒下了不少钱。
当然,这些都是假的,对方只是个一辈子都无所事事的混混。
我把男人的照片给妈看:这是我男朋友以前的客户,也挺有钱,没结婚,你们年龄差不多。
我妈一看照片上的男人穿着皮夹克,戴着金链子,眼睛都亮了:这人不错啊!比你那男朋友看着有钱多了!
我接着说:他说想找个会过日子的,我觉得你就挺合适,他能给你在城里买套房子,还能给江小宝找个工作。
我妈想都没想就答应了:真的那赶紧安排我们见见!
见面那天,我给我妈打扮了一下。
男人请我们在高档餐厅吃饭,出手很大方,给我妈买了个金镯子。
我妈乐坏了,一口一个哥地叫着。
吃完饭,男人说要带我妈去看房子。
我妈跟他走了,临走前还跟我说:小满,妈以后发达了,肯定忘不了你!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没说话。
过了一个月,我妈给我打电话,哭着说男人就是个骗子。
他根本没钱,以前也没开过电子厂,就是个游手好闲的混混,还把当初送她的金镯子卖了,还欠着一屁股债。
他还打我!我妈在电话里哭:小满,你快来救我啊!
我说:我救不了你,是你自己愿意跟他走的!
你故意的!你早就知道他是骗子对不对!我妈在电话那头尖叫。
是,但那又怎么样我挂了电话,拉黑了她的号码。
又过了两年,我在同学聚会上碰到了同村的一个女孩。
她跟我说,我妈被那个男人打残了一条腿,还赶回了老家。
江小宝嫌她丢人,没管她,她就住在以前的老房子里,靠邻居们接济过活。
女孩叹着气:你妈还总跟人说,你在城里当大官,赚大钱,就是不孝顺,不管她,小满,你要不要回去看看毕竟她是你亲妈。
不了。我说。
我知道妈为什么这么说。
她想让村里人骂我,想让我觉得愧疚,好再从我这里捞点好处。
可我不会再愧疚了。
路是她自己选的,就该自己走到底。
去年冬天,我回老家办事,顺路去了村里。
我家老房子还是老样子,门口堆着柴火,窗户上的玻璃碎了一块,用塑料布糊着。
我站在门口,看见我妈坐在门槛上晒太阳。
她穿着一件旧棉袄,头发花白,腿不自然地伸着,大概是被打残了的那条腿。
她看见我,愣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回来了。
嗯。
城里冷不冷她问。
不冷,有暖气。
她没再说话,低下头,用手搓着冻得通红的耳朵。
我从包里拿出一沓钱,放在她面前: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以后别再跟人说我了。
她拿起钱,数了数,突然哭了:小满,妈错了,妈以前不该重男轻女,不该打你,不该逼着你进厂……
我没听她说完,转身就走。
走到村口时,我回头看了一眼。
老房子在夕阳下缩成一个小小的影子,像个被人遗忘的句号。
我知道,我和这个家两世的恩怨,到今天终于真正的结束了。
那些重男轻女的偏见,那些刻薄的打骂,那些被当作供血包的日子,都过去了。
我现在有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工作,自己的生活。
我不用再捡废品,不用再吃剩饭,不用再害怕被卖给老王。
阳光照在我身上,暖烘烘的。
就像十二岁那年,我坐在门槛上晒太阳的那天一样。
只是这次,我知道,我再也不用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