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前言
结婚三周年,霍沉砚送我的礼物是流产手术单。
他陪着初恋在VIP病房待产时,我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大出血。
霍总说,林小姐怕疼,让您再忍忍。
我笑着签下离婚协议,把染血的B超单压在他办公桌上。
后来霍氏股价暴跌,他冒雨跪在我门前。
孩子的事,我们还能……
我抚摸孕肚微笑:霍总认错人了。
这次是陆医生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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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冰冷手术台
苏晚蜷缩在急诊观察室那张窄小的、硬邦邦的检查床上,单薄的病号服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勾勒出她过分单薄的脊背线条。她死死咬着下唇,
齿间尝到一丝淡淡的锈腥味,却丝毫压不住小腹深处传来的一波强过一波的绞痛。那疼痛凶猛、冰冷,
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毁灭性,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她身体里蛮横地撕扯、翻搅,要将什么重要的东西硬生生剥离出去。
冷汗顺着她苍白的额角滑下,流过紧闭的颤抖的眼睫,砸在身下那张铺着廉价一次性蓝色无纺布床单上,
洇开一小团深色的水渍。身下,一股温热的暖流不受控制地涌出,带着黏腻的触感,迅速浸透了薄薄的布料。
那温热与冰冷的手术台形成残酷的对比,让她浑身剧烈地一抖,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深陷的月牙印。
医生……她艰难地挤出声音,喉咙干涩嘶哑得厉害,医生……我的孩子……
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匆忙节奏。白大褂的衣角出现在她模糊的视野边缘。
一个中年女医生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疲惫却还算温和的眼睛。她迅速查看了苏晚的情况,眉头紧紧锁起,
语速快而清晰:宫口开了,出血量不小,胎儿情况很不好,必须立刻进手术室清宫止血!家属呢需要家属签字!
家属
这两个字像两把钝刀,在苏晚早已血肉模糊的心口上又狠狠剜了一下。她费力地偏过头,视线投向观察室门口。
那里空空荡荡,只有惨白的墙壁和冰冷的金属门框。走廊上偶尔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推车滚轮碾过地面的声响,
更衬得这片空间死寂得可怕。没有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没有他惯常的、带着掌控一切的沉稳脚步声。
只有无边的孤寂和尖锐的痛楚,像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
时间在剧痛和死寂中变得粘稠而漫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就在苏晚以为自己会这样在无望的等待和撕裂的痛楚中昏死过去时,
一阵略显急促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敲碎了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一个穿着利落套裙的年轻女人出现在门口,是霍沉砚的首席秘书,周颖。她妆容精致,神色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匆忙和…
不易察觉的为难。她的目光快速扫过苏晚惨白如纸的脸和被冷汗浸透的鬓角,以及身下那刺目的深色血痕,眼神闪烁了一下。
太太。周颖快步走到床边,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公式化的疏离,霍总他……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她艰难地抬起眼皮,看向周颖,那眼神空洞得如同枯井,却又带着一丝绝望的、最后的希冀。
周颖避开了她的视线,飞快地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抽出一张折叠整齐的A4纸,递到苏晚面前。纸张很白,在刺眼的白炽灯光下显得有些晃眼。
霍总让我把这个交给您。周颖的声音更低了些,语速很快,似乎急于完成任务,林小姐那边……情况不太好,
胎动频繁,情绪很不稳定,非常怕疼。霍总实在走不开,他……他让您再忍忍,配合医生治疗。手术同意书,需要您先签个字。
手术同意书几个冰冷的铅字,清晰地印在纸张抬头。
再忍忍
苏晚的指尖触碰到那张纸的边缘,冰凉的触感瞬间穿透皮肤,直抵心脏深处。
她仿佛听到了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碎裂的声音,清脆而绝望。原来,她在这生死边缘的挣扎,
她腹中那个可能正在流逝的小生命,在他霍沉砚的天平上,甚至抵不过林薇的一声怕疼。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口,又被她死死咽了回去。剧痛还在小腹里肆虐,但此刻,另一种更尖锐、更彻底的寒意,
从灵魂深处席卷而来,瞬间冻结了她所有的痛感和希冀。她看着那张轻飘飘的纸,看着上面需要她签下名字的地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嘶哑、破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空洞,在寂静的观察室里回荡。周颖被她笑得脸色微变,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笑声戛然而止。
苏晚猛地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平静得近乎诡异。那双曾经盈满温柔爱意的眼睛,
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灰烬。她伸出手,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平稳,接过了周颖递过来的笔。
笔尖落在纸张的签名处,没有一丝犹豫,也没有一丝颤抖。苏晚三个字,被她一笔一划,写得极其工整,力透纸背。
那不再是签名,更像是一道无声的、用尽所有力气刻下的墓碑铭文。
签完字,她把笔扔回给周颖,动作干脆利落。
告诉他,苏晚的声音很轻,像羽毛落地,却带着淬了冰的锋芒,我知道了。
周颖拿着签好字的同意书,几乎是落荒而逃。高跟鞋的声音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医生和护士立刻围了上来,动作麻利地将她推向手术室的方向。冰冷的金属推车滚轮摩擦着地面,发出单调而冷酷的声响。
头顶刺眼的白炽灯一盏盏飞速掠过,在她空洞的瞳孔里拉出模糊的光轨。消毒水的味道更加浓烈,几乎令人窒息。
手术室厚重的金属门在眼前打开,里面是无影灯惨白的光和金属器械冰冷的反光,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在意识被彻底拖入黑暗深渊的前一秒,苏晚的手指,以一种近乎痉挛的力道,死死攥住了身下被鲜血濡湿的病号服衣角。
指尖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底那片被彻底碾碎的荒芜。
黑暗,无边无际地吞噬了她。
***
3
血泪离婚
再次恢复意识时,首先感受到的是铺天盖地的虚弱。身体像是被掏空了,轻飘飘的,没有一丝力气,
只有小腹深处传来一阵阵被掏空后的钝痛和麻木。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她费力地掀开一条缝隙。
依旧是医院病房那令人厌烦的惨白。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淡了些,混杂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花香。单人病房,
很安静。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几道细长的、温暖的光柱,空气中飞舞着微小的尘埃。
她回来了。从那个冰冷、黑暗、带走一切的地方回来了。
苏晚缓缓转动眼珠,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里放着一个极其精致昂贵的水晶花瓶,插着一大束盛放的粉白色香槟玫瑰,
花瓣娇嫩欲滴,散发着甜腻的馨香。花束旁,放着一个同样精美、扎着丝带的礼盒。
与这奢华温馨格格不入的,是花瓶旁边,随意丢着的一张纸。
一张薄薄的、边缘甚至有些卷曲的医院报告单。
苏晚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了那张纸上。仿佛有某种冰冷的牵引力,
迫使她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抬起仿佛有千斤重的手臂,颤抖着,伸向那张纸。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纸张。她把它拿到了眼前。
白纸黑字,残酷而清晰。
【姓名:苏晚】
【诊断:不全流产,清宫术后】
【孕周:11周+4天】
【备注:胚胎组织已送病理检查】
不全流产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视网膜上。
11周+4天……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那个小生命的存在,还没来得及给他(她)想一个名字……
啪嗒。
一滴温热的液体毫无预兆地砸落在冰冷的诊断结论上,迅速洇开一小团模糊的水渍。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视线瞬间被汹涌而出的泪水彻底模糊。
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更浓重的血腥味,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破碎的、压抑在胸腔深处的呜咽,像濒死小兽的悲鸣。
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牵动着小腹的伤口,一阵尖锐的剧痛袭来,她却仿佛感觉不到。所有的感官都被这张纸带来的灭顶之灾吞噬了。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苏晚猛地将那张报告单死死攥在手心,揉成一团,塞进被子里。她抬起手,用袖子狠狠地抹去脸上的泪痕,动作粗鲁得近乎自虐。再抬起头时,脸上除了极度的苍白和眼底残留的一抹红,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岩浆。
进来的是霍沉砚。
他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高定西装,身姿依旧挺拔如松,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不容置疑的冷峻气场。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色,深邃的眼眸落在苏晚身上,那目光复杂难辨,有关切,但更多的是某种评估般的审视,以及一丝……若有似无的、被麻烦打扰后的不耐。
他走到床边,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苏晚笼罩其中。目光扫过那束刺眼的香槟玫瑰和礼盒,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醒了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太多情绪,像在询问一件公事,感觉怎么样
苏晚没有看他,视线空洞地落在洁白的被面上,仿佛那里有什么极其吸引人的东西。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平静得诡异:托霍总的福,还活着。
霍沉砚的眉头蹙得更紧,似乎对她这种带着刺的态度感到不悦。苏晚,他的语气沉了几分,带着习惯性的掌控,医生说你情绪不能太激动,对身体恢复不好。这次……是个意外。小薇那边情况特殊,胎像不稳,情绪波动很大,昨晚她生日,我不能……
不能什么苏晚猛地抬起头,打断了他。那双空洞的眼睛直直地刺向他,里面燃烧着冰冷的火焰,再无半分往日的温顺爱恋,不能在她生日宴上,陪着她吹蜡烛许愿的时候,想起你的妻子可能正在手术台上大出血,等着你签一张能救命的纸还是不能在她因为‘怕疼’撒娇的时候,抽出一分钟时间,给你的秘书打个电话,问问你那个‘意外’流产的妻子是死是活!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平静,狠狠扎向霍沉砚。
霍沉砚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如同覆上了一层寒冰。他周身的气压瞬间低得可怕,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起愠怒的风暴。苏晚!他低喝一声,带着警告,注意你的言辞!小薇身体弱,受不了刺激,昨晚情况确实危急!你在这里无理取闹有什么用孩子没了,我也……
你也怎么样苏晚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古怪、极其惨淡的弧度,那笑容比哭更难看,你也难过霍沉砚,收起你那一套!你的难过,值几个钱能换回我的孩子吗
她猛地掀开被子,动作牵扯到伤口,痛得她眼前一黑,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但她硬是撑着床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身上宽大的病号服空荡荡的,衬得她瘦骨嶙峋,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枯叶。
她无视霍沉砚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的脸色和下意识伸出的手,踉跄着扑向床头柜。一把抓起那个扎着漂亮丝带的礼盒,看也不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对面光洁的墙壁!
砰——!
一声巨响。礼盒四分五裂,里面一条流光溢彩的钻石项链滚落出来,在冰冷的地板上折射出冰冷刺眼的光芒,如同她此刻破碎的心。
结婚三周年礼物苏晚指着地上那堆璀璨的垃圾,笑得浑身发抖,眼泪却再也流不出来,霍沉砚,这就是你送我的三周年大礼!一张流产手术单!陪着你心尖上的白月光过生日!让我的孩子死在我结婚纪念日这天!这礼物可真够大的!我苏晚承受不起!
她猛地转过身,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霍沉砚,那目光里的恨意和绝望,浓烈得如同实质,几乎要将人灼穿。
我们完了。她的声音陡然平静下来,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玉石俱焚的决绝,冰冷地宣判,霍沉砚,我和你,彻底完了。
霍沉砚被她眼中那从未有过的、近乎毁灭的恨意和冰冷刺得心头莫名一悸。看着她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溃的身体,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要扶住她,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苏晚!你冷静点!你现在需要休息!有什么事等身体养好了再说!
休息苏晚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避开他的手,仿佛那是什么致命的病毒。她扶着冰冷的墙壁,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异常坚定地朝着病房门口挪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牵动着腹部的伤口,带来钻心的痛楚,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但她咬着牙,挺直了那单薄得仿佛一折就断的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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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是需要休息。她背对着他,声音冰冷地传来,但不是在这里,更不是在你霍沉砚的‘恩赐’之下。
她拉开病房的门,毫不犹豫地走了出去,将那束刺眼的玫瑰、那条冰冷的钻石项链、那个说着小薇怕疼的男人,以及所有锥心刺骨的痛苦和屈辱,统统关在了身后那扇惨白的门内。
走廊的光线有些刺眼。苏晚扶着冰冷的墙壁,一步步挪向电梯。每一步都留下一个带着血腥味的、虚弱的脚印。身体痛得快要裂开,心更像是一个被彻底掏空、灌满了冰渣的黑洞。但她的眼神,却在前所未有的剧痛和虚脱中,一点点沉淀下来,凝结成一种近乎死寂的、冰冷的坚硬。
电梯门缓缓合上,隔绝了身后那个充斥着谎言、背叛和死亡气息的世界。狭小空间里,只有她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她缓缓摊开一直死死攥着的左手。
那张被揉得不成样子的B超单,在她汗湿的掌心缓缓展开。黑白图像上,那个小小的、模糊的孕囊轮廓,像一个无声的控诉,一个被残忍扼杀的希望。
苏晚低下头,将冰冷干裂的唇,轻轻印在那个模糊的小点上。
再抬起头时,电梯光洁的金属壁映出她的脸。苍白,憔悴,眼底布满红血丝,却再也没有一滴泪。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的、近乎毁灭的平静。
***
4
日祭
一个月后。
霍氏集团顶楼,总裁办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繁华得令人目眩的天际线。阳光透过纤尘不染的玻璃,洒在光可鉴人的深色大理石地板上,也落在宽大厚重的紫檀木办公桌上。霍沉砚坐在高背皮椅里,正听着市场部总监汇报一个至关重要的海外并购案进展,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
他看起来和往常一样,掌控全局,冷静自持。只是眉宇间那丝挥之不去的沉郁,以及眼底深处偶尔掠过的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泄露了他并非真正的平静。
自从医院那次激烈的冲突后,苏晚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他派了人去找,得到的反馈都是她回了苏家旧宅,深居简出,拒绝见任何人,包括他派去探望的人。霍沉砚起初是愤怒的,愤怒她的不识抬举,愤怒她的歇斯底里。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愤怒之下,一种莫名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空虚和……不安,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
他告诉自己,这不过是因为习惯。习惯了家里有个人,习惯了她的温顺和存在。等她闹够了,想通了,自然会回来。毕竟,她是苏晚,那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他、爱他爱得卑微到尘埃里的苏晚。离婚她怎么可能舍得离开霍太太这个位置
然而,这种笃定的自我安慰,在周颖拿着一份没有任何标识的普通快递文件袋,神色古怪地走进办公室时,被彻底击碎了。
霍总,周颖的声音带着一丝迟疑,前台刚收到一份……给您的文件,寄件人……没有署名。
霍沉砚敲击桌面的手指顿住了。他抬起眼皮,目光锐利地扫过周颖手中的文件袋。很薄,看起来里面只有一两张纸。一种极其不妙的预感,毫无征兆地攫住了他。
他伸出手,声音低沉:拿来。
文件袋被放在冰凉的桌面上。霍沉砚撕开封口,动作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两张纸滑了出来。
最上面一张,抬头是几个清晰、冰冷、仿佛带着判决意味的黑体字——离婚协议书。
落款处,是苏晚的名字。签名依旧是那熟悉的、工整的笔迹,只是这一次,力透纸背,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再无半分留恋。
霍沉砚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冰冷的怒意混合着一种被冒犯的荒谬感瞬间冲上头顶!她竟敢!她竟然真的……!
他几乎是粗暴地掀开那份离婚协议。当看清下面压着的那张纸时,他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了!
那张纸很皱,边缘甚至有些破损。上面沾染着大片大片暗褐色的、早已干涸凝固的……血迹!那血迹浸透了纸张,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死亡般的深褐色,像一幅残酷的抽象画。
在斑驳的血污之下,勉强能辨认出纸上的内容——正是那份他曾经在急诊室外,让周颖送进去的流产手术同意书!属于苏晚签名的地方,被干涸的血迹覆盖了大半,她的名字在暗红的污渍下若隐若现,像一道狰狞的伤口。
而在手术同意书下方,在最大的一滩暗褐色血渍之上,被人用某种尖锐的东西,硬生生地刻划出了几个字。那刻痕极深,穿透了纸背,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恨意和绝望——
**百日祭。**
霍沉砚的呼吸猛地一窒!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收紧,带来一阵尖锐的、几乎无法呼吸的剧痛!他死死地盯着那三个字,每一个笔画都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他的眼底!
百日祭……孩子离开,整整一百天。
她用染着自己和孩子鲜血的手术同意书,用这血淋淋的三个字,作为她签下离婚协议的祭品!祭奠他们死去的孩子,祭奠她被他亲手埋葬的三年婚姻,祭奠她对他所有的爱和……希望!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了,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阳光依旧明媚,窗外的城市依旧喧嚣,但霍沉砚却感觉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思维。
他高大的身躯僵硬在宽大的皮椅里,捏着那两张薄薄纸片的手指,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仿佛下一秒就要将那承载着血泪控诉的纸张捏碎。那张一贯冷峻、仿佛永远掌控一切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被这极致惨烈的方式狠狠扇了一耳光的、巨大的茫然和……恐慌。
她不是闹脾气,不是欲擒故纵。
她是真的,用自己和孩子的血,画下了一道他再也无法逾越的鸿沟。
砰!
一声巨响,霍沉砚的拳头狠狠砸在了坚硬厚重的紫檀木桌面上!昂贵的实木桌面发出沉闷的呻吟,留下一个清晰的凹痕。巨大的声响震得一旁的周颖浑身一哆嗦,脸色煞白,大气都不敢出。
办公室内,死寂得可怕。只有霍沉砚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如同濒临爆发的困兽。他看着桌上那两张刺眼的纸,看着百日祭那三个血淋淋的字,一股前所未有的暴怒和一种更深沉、更陌生的钝痛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将他撕裂。
找!他猛地抬起头,猩红的眼眸死死盯住噤若寒蝉的周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戾气,给我把她找出来!立刻!马上!
他绝不允许!绝不允许她就这么轻易地用血写下句号!绝不允许!
***
5
绝望的悲鸣
时间在商场的硝烟和无声的角力中滑过一年半。深秋的冷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敲打着落地窗,将窗外的城市霓虹晕染成一片模糊而冰冷的光斑。
霍氏集团顶楼的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巨大的投影屏幕上,几条代表霍氏核心板块股价的K线图,如同断崖般一泻千里,刺眼的绿色几乎占满了整个屏幕。下方,是几篇被特意圈出的财经报道截图标题,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
【霍氏帝国遭遇滑铁卢新能源项目核心技术泄露疑云!】
【合作方集体撤资,霍氏资金链紧绷警报拉响!】
【昔日龙头跌落神坛霍沉砚决策失误引多方质疑!】
长桌两旁坐满了霍氏的高层和股东,一个个面沉如水,空气中弥漫着焦躁和不安。窃窃私语声如同无数只苍蝇在嗡嗡作响。
霍总,技术泄密的源头查清楚了吗这损失太大了!
银行那边的态度很强硬,下一笔贷款如果批不下来,几个在建项目都要停摆!
股价再这样跌下去,我们都要跟着完蛋!必须立刻拿出应对方案!
主位上,霍沉砚靠在高背椅里。昂贵的西装依旧一丝不苟,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但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此刻却笼罩着一层浓重的阴霾。眼下有着明显的青黑,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疲惫和压抑的戾气。一年半的时间,足以让一个意气风发的商业帝王品尝到焦头烂额的滋味。技术泄密、核心团队被挖角、竞争对手的恶意狙击、合作方的背弃……一连串的打击精准而致命,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幕后操控着一切,将他逼到了悬崖边缘。
更让他心绪难平的是,那个消失的女人——苏晚。他的人几乎掘地三尺,也只查到她在一年前低调地接手了苏家濒临破产的一家小型医疗器械代理公司。之后,她就像投入大海的一滴水,彻底失去了踪迹。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名字:陆予珩。那个在苏晚流产住院期间,曾短暂出现在她病房里的、背景成谜的年轻医生。霍沉砚动用了一切手段去查陆予珩,却发现他的履历干净得像一张白纸,却又带着某种深不可测的屏障,根本触碰不到核心。
他烦躁地捏了捏眉心,挥手打断了财务总监喋喋不休的风险报告。够了!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强压的疲惫,泄密的事,技术部继续深挖,法务部准备材料。资金链的问题,我会亲自去处理。散会!
高管们如蒙大赦,迅速收拾东西离开,沉重的会议室大门隔绝了外面的风雨,也隔绝了里面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霍沉砚一人。他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窗外冰冷的雨声敲打着玻璃,也敲打着他紧绷的神经。技术泄密、资金链断裂……所有的矛头,似乎都隐隐指向了那个他遍寻不到的女人和她身边那个神秘的医生。
就在这时,放在桌面上的私人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周颖。
霍沉砚几乎是立刻接起,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说。
霍总!找到了!周颖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太太……苏小姐她……在城南的‘听澜苑’!但是……
但是什么霍沉砚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周颖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出来:我们的人确认了,苏小姐她……怀孕了。看月份,至少……五六个月了。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霍沉砚脑中炸开!他握着手机的手指瞬间收紧,指骨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怀孕!五六个月!在他遍寻不到她的这一年半里,她竟然……怀了别人的孩子!
那个陆予珩!
一股混杂着滔天怒火、被彻底背叛的耻辱感以及某种更深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剧痛,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吞没!他猛地站起身,身后的高背椅被巨大的力道带倒,砸在昂贵的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备车!他对着手机低吼,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暴戾,去听澜苑!现在!
深秋的夜雨,冰冷刺骨,如同无数根细密的钢针扎在皮肤上。
黑色的劳斯莱斯库里南如同一头沉默的巨兽,撕破重重雨幕,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速度,急停在城南听澜苑别墅区外围。这里的安保极其严格,外来车辆无法入内。
霍沉砚甚至等不及司机撑伞,一把推开车门,高大的身影毫不犹豫地冲进了瓢泼大雨之中。冰冷的雨水瞬间将他从头浇透,昂贵的西装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紧绷的肌肉线条。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不断滴落,模糊了他的视线,却浇不灭他眼中那两簇熊熊燃烧的、混杂着暴怒、恐慌和某种疯狂执念的火焰。
他凭借着周颖提供的模糊门牌号,在湿滑冰冷的石板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疾行。雨水灌进他的皮鞋,冰冷刺骨,但他浑然不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被背叛的剧痛和一种即将失去一切的恐慌。
终于,他停在了一栋设计简约雅致的独栋别墅前。暖黄色的灯光从二楼的落地窗透出来,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一小片模糊而温暖的光晕,像沙漠中的海市蜃楼,刺痛了他的眼。
霍沉砚没有丝毫犹豫,几步冲上台阶,全身湿透地站在紧闭的雕花铜门前。他抬手,用尽全身力气,重重地、带着一种宣泄般的暴怒和绝望,拍打着厚重的门板!
苏晚!开门!他的吼声穿透重重雨幕,嘶哑而破碎,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
沉重的拍门声和男人失控的嘶吼在寂静的雨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别墅内,很快传来了脚步声。
门,从里面缓缓打开了一条缝。
温暖的光线和干燥的空气扑面而来,与门外的冰冷潮湿形成鲜明对比。门后站着的,却不是霍沉砚预想中那个让他恨之入骨又魂牵梦萦的身影。
是一个穿着舒适居家服、气质温润的男人。他身形挺拔,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沉静而锐利,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审视,像手术刀般精准地落在门外狼狈不堪的霍沉砚身上。
陆予珩。
霍沉砚的瞳孔骤然缩紧!所有的猜测在这一刻得到了最直接的证实!滔天的怒火和被羞辱的暴戾瞬间冲垮了最后一丝理智!就是这个男人!在她最脆弱的时候趁虚而入!在她离开他之后,让她怀上了孩子!
让开!霍沉砚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刃,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他猛地伸手就要推开挡在门前的陆予珩。
然而,陆予珩的身形看似清瘦,却异常沉稳。他只是微微侧身,巧妙地卸开了霍沉砚那带着狂怒的力道,脚步甚至没有移动半分。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雨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和警告:霍先生,这里不欢迎你。苏晚需要安静,请你离开。
离开霍沉砚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雨水顺着他冷硬的轮廓不断滑落,他死死盯着陆予珩,眼神凶狠得如同要将他生吞活剥,该离开的是你!陆予珩!你算什么东西趁人之危的小人!
他再次试图硬闯,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苏晚!你给我出来!我知道你听得见!你躲着我也没用!孩子的事……我们还能……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平静的女声,如同冰珠落玉盘,清晰地打断了他歇斯底里的嘶吼,从陆予珩身后的客厅里传来。
霍总在叫谁的孩子
霍沉砚的动作猛地僵住!他猩红的眼眸越过陆予珩的肩头,死死地投向客厅深处。
暖黄色的灯光下,苏晚缓缓走了出来。
她穿着宽松柔软的米白色羊绒长裙,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纤细的脖颈。一年半的时间,似乎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风霜,反而褪去了曾经的苍白和脆弱,沉淀出一种温润如玉的光泽。只是那双眼睛,依旧清亮,却再无半分温度,只剩下疏离的平静。
而最刺眼的,是她微微隆起的腹部。羊绒长裙柔软的质地清晰地勾勒出那圆润的弧度,充满了新生命蓬勃的、不容忽视的力量感。
霍沉砚所有的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他死死地盯着她的小腹,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那巨大的冲击比冰冷的雨水更让他感到刺骨的寒冷。他精心构筑的她是被欺骗、被强迫的想象,在她此刻平静安然的姿态下,被击得粉碎。
苏晚的目光平静地掠过门外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如同困兽般的霍沉砚,没有一丝波澜。她的视线最终落在挡在她身前的陆予珩身上,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是一个极淡、却带着全然的信任和依赖的弧度。
然后,她才重新看向霍沉砚。她抬起一只手,极其轻柔、充满保护性地抚上自己隆起的腹部,动作自然流畅,带着一种母性的光辉,与门外男人的疯狂形成了最残酷的对比。
霍总怕是认错人了吧苏晚的声音很轻,清晰地穿透雨幕,落在霍沉砚耳中却如同惊雷,我的孩子,和霍总能有什么关系
她的指尖温柔地抚过腹中那个即将到来的小生命,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像是一把温柔的刀,凌迟着门外男人的神经。
这次,她微微侧头,目光落在身侧陆予珩沉静的侧脸上,那眼神里的暖意和归属感,是霍沉砚从未得到过的,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清晰地宣布着最终的归属,是陆医生的孩子。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剧毒的冰锥,精准地凿穿了他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侥幸。霍沉砚高大的身躯猛地晃了一下,脚下踉跄,几乎站立不稳。他猩红的眼眸死死钉在苏晚的小腹上,那隆起的弧度像一座活火山,喷发出的不是岩浆,而是足以将他灵魂都焚毁的绝望和暴怒。
不……不可能!他嘶吼出声,声音被雨水和喉咙深处的血腥气冲得破碎不堪,带着一种困兽濒死的疯狂,苏晚!你骗我!你怎么敢……你怎么敢怀上别人的孩子!
他完全无视了挡在门口的陆予珩,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野兽,不顾一切地就要往里冲,只想抓住那个让他痛不欲生的女人问个清楚。
陆予珩眼神一冷,身形未动,只是伸出一只手臂,如同不可逾越的屏障,稳稳地拦在霍沉砚胸前。那手臂蕴含着与他温润外表不符的力量和坚定。霍先生,陆予珩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威压,穿透雨幕,我说过,这里不欢迎你。苏晚需要休息,请你自重。
滚开!霍沉砚目眦欲裂,所有的教养和理智在这一刻彻底粉碎,他猛地挥拳砸向陆予珩的阻挡。
就在这混乱的瞬间,一直平静站在陆予珩身后的苏晚,脸色骤然一变!她猛地捂住肚子,身体无法控制地向下弯去,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呼:呃啊——!
那声音里的痛苦如此真切,瞬间让门内门外的两个男人都僵住了。
晚晚!陆予珩脸色剧变,再也顾不上阻拦霍沉砚,闪电般转身,一把将摇摇欲坠的苏晚稳稳地扶住,动作迅捷而专业,怎么了哪里疼
苏晚靠在他怀里,脸色在暖黄的灯光下瞬间褪尽了血色,变得煞白如纸,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她急促地喘息着,手指死死抓住陆予珩胸前的衣襟,指节泛白:肚子……好疼……予珩……好像……好像不对劲……
陆予珩迅速低头查看,眼神锐利如鹰隼,他立刻做出了判断:是宫缩!太早了!别怕,有我在!他打横将苏晚抱起,动作轻柔却无比坚定,对着屋内沉声喊道:张姐!立刻准备车!去我的医院!通知产科刘主任准备手术室!快!
被惊动的保姆慌忙应声跑向电话。
被彻底晾在门外、浑身湿透的霍沉砚,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他眼睁睁看着那个叫陆予珩的男人,以一种他从未拥有过的、全然的守护姿态,将他曾经的女人抱在怀里。苏晚痛苦地蜷缩在对方胸前,依赖地将脸埋在陆予珩颈窝,那是一种他霍沉砚从未得到过的、生死相托的信任和依赖。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巨手攫住了他的心脏。他看着她惨白的脸,听着她痛苦的呻吟,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个孩子,那个他刚刚还在疯狂妒忌和诅咒的孩子,此刻正面临着巨大的危险!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他失控的怒吼和强行闯入带来的刺激!
晚晚……霍沉砚下意识地向前一步,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和无措,我……
陆予珩抱着苏晚,大步流星地向外走,经过霍沉砚身边时,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予。只有冰冷到极致的话语,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刺入霍沉砚的心脏:霍沉砚,你带给她的,除了痛苦和伤害,还有什么现在,请你让开!别挡着救她和孩子的路!
黑色的奔驰GLS如同离弦之箭,撕破重重雨幕,朝着陆予珩名下的私立医院疾驰而去。霍沉砚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失魂落魄地站在冰冷的雨中,看着那辆车尾灯迅速消失在拐角,只留下满地破碎的灯光倒影和引擎的轰鸣声在耳畔回荡。
救她和孩子的路……陆予珩的话像魔咒般在他脑子里盘旋。他猛地惊醒,不顾一切地冲向自己的车,嘶吼着对司机下令:跟上!快跟上前面那辆车!
手术室外的走廊,灯光惨白,弥漫着消毒水冰冷刺鼻的味道。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难熬。
霍沉砚浑身湿透,昂贵的西装皱巴巴地贴在身上,昂贵的皮鞋里灌满了冰冷的雨水。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他从未如此狼狈,也从未如此恐惧。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苏晚躺在冰冷手术台上大出血的画面,闪过那张染血的百日祭手术单……那些被他刻意遗忘、被他视为意外和麻烦的场景,此刻无比清晰地重现,带着地狱般的寒意,将他彻底淹没。
他害死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现在,他又害得她早产,生死未卜……
霍沉砚……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霍沉砚猛地抬头,对上陆予珩沉静却深不见底的眼眸。他已经换上了无菌手术服,戴着帽子和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那眼睛里的情绪极其复杂,有医生的冷静,有对苏晚的担忧,更有对霍沉砚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冰冷的了然。
她怎么样了霍沉砚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乞求。
陆予珩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看着他,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狼狈不堪的表象,直抵他混乱不堪的内心。三十四周,胎盘早剥,情况很凶险。他的声音平稳,却字字千钧,你最好祈祷她和孩子平安无事。否则……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话语,比任何威胁都更有力量。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霍沉砚湿透的衣服和苍白的脸上,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洞悉:现在,你终于知道痛了知道害怕了知道失去是什么滋味了当她在手术台上为你的孩子拼命的时候,你在哪里当她在‘百日祭’那天,用血写下那三个字的时候,你可曾有过一丝一毫的后悔
陆予珩的话像一把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霍沉砚最不敢触碰的神经上。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晃了晃,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口,他死死咬住牙关,才将那口血咽了回去,额头上青筋暴起,眼前阵阵发黑。
你……你到底是谁霍沉砚艰难地喘息着,死死盯着陆予珩,试图从他眼中找出答案。这个男人,绝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医生!他身上的那种从容和掌控力,那种深不可测的背景,都让霍沉砚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和……一丝绝望。
陆予珩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怜悯的嘲讽,他没有回答。手术室上方的红灯亮起,发出刺眼的光芒。他最后看了霍沉砚一眼,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却制造了巨大麻烦的陌生人。
记住这种感觉,霍沉砚。陆予珩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冰冷而遥远,这是她曾经独自承受了千百遍的绝望。现在,你就在这里,好好品尝吧。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转身,推开手术室厚重的门,身影消失在代表着生死界限的红灯之后。
砰!
沉重的门合拢声,像最后的丧钟,在霍沉砚空荡荡的胸腔里狠狠敲响。
他再也支撑不住,顺着冰冷的墙壁,颓然滑坐在地上。昂贵的西装裤瞬间被地面的凉意浸透。他双手插入湿透的头发,用力地撕扯着,喉咙里发出困兽般压抑绝望的呜咽。冰冷的悔恨和灭顶的恐惧像无数只毒虫,疯狂啃噬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陆予珩的话,一遍遍在他脑海里回响,每一个字都像凌迟的刀。
你带给她的,除了痛苦和伤害,还有什么
当她在手术台上为你的孩子拼命的时候,你在哪里
记住这种感觉……这是她曾经独自承受了千百遍的绝望……
是啊,他在哪里
他在林薇的病房里,握着那个女人的手,柔声安抚着对方因为怕疼而生的娇气。
他在觥筹交错的宴会上,享受着众人对霍太太识大体的恭维。
他在……他唯独不在他的妻子身边,不在那个为他孕育着生命、却在生死边缘挣扎的女人身边!
甚至在她用血写下百日祭时,在他看到那张染血的B超单时,他心中翻涌的,更多的也只是被冒犯的愤怒和被挑战权威的戾气!他何曾真正感受过她那一刻的绝望何曾真正为那个逝去的、甚至没有机会看一眼这个世界的小生命痛彻心扉
他霍沉砚,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刽子手!是他亲手将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苏晚,一步一步推向了绝望的深渊,推向了冰冷的手术台,推向了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呃啊——!
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嘶吼终于冲破喉咙,霍沉砚猛地一拳狠狠砸向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面!指骨碎裂般的剧痛传来,鲜血瞬间涌出,混着地面的灰尘和冰冷的雨水,在惨白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他感觉不到疼,身体上的痛苦远不及灵魂被撕裂的万分之一。
他像个被遗弃在荒原的孩子,蜷缩在手术室门外冰冷的地上,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冰冷的泪水混合着雨水,沿着他冷硬的下颌线不断滚落,砸在染血的手背上。他哭了。这个曾经在商场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冷硬如铁的男人,此刻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充满了无助和彻底的绝望。
时间在死寂和煎熬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手术室上方刺眼的红灯,终于啪地一声,熄灭了。
霍沉砚如同被电流击中,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那扇门。
门缓缓打开。
先出来的是穿着无菌手术服的刘主任,她摘下口罩,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但眼神是放松的。紧接着,陆予珩走了出来,他也摘下了口罩和帽子,露出那张温润却难掩倦色的脸。他的手术服上,还沾着些许血渍。
霍沉砚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为双腿麻木和内心的巨大冲击而再次跌坐回去,只能死死地盯着陆予珩,喉结剧烈地滚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中是濒死般的希冀和恐惧。
陆予珩的目光淡淡地扫过地上狼狈不堪、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霍沉砚,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只是扫过一件无生命的障碍物。他径直走到霍沉砚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平静无波,却宣告着最终的审判:
苏晚脱离危险了。
霍沉砚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几乎要燃烧起来。
是个男孩。
巨大的喜悦冲击得他头晕目眩。
早产,四斤三两,需要在NICU观察。陆予珩的声音依旧平稳,毫无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但生命体征平稳。
霍沉砚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庆幸感几乎将他淹没,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声音却卡在喉咙里。
陆予珩看着他眼中迸发的、属于父亲的本能光芒,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极其冰冷、近乎残酷的弧度。他微微俯身,靠近霍沉砚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霍沉砚,恭喜你,又当了一次生物学上的父亲。
不过,也仅仅是生物学上的。
从今往后,苏晚和这个孩子的一切,都与你再无瓜葛。
他是我的儿子。我们一家三口的生活,不需要一个刽子手来打扰。
带着你的悔恨,滚出我们的世界。永远。
说完,陆予珩直起身,再没有看地上那个瞬间面如死灰、眼中光芒彻底熄灭的男人一眼,转身朝着苏晚被推出来的方向,大步走去。他的背影挺拔而坚定,走向那个需要他守护的世界,走向他真正的家人。
霍沉砚呆呆地坐在地上,陆予珩最后那句冰冷刺骨的话,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将他刚刚燃起的一丝微弱的、名为父亲的火焰,彻底浇灭,连灰烬都不剩。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输掉了他的妻子,输掉了他的孩子,输掉了……他从未真正珍惜过、却早已融入骨血的一切。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血污和泥泞的手。这双手,曾经签下过无数价值亿万的合同,曾经翻云覆雨,如今却沾满了自己至亲之人的鲜血,再也……洗不干净了。
走廊尽头,传来婴儿微弱的、却充满生命力的啼哭,和陆予珩温柔低沉的安抚声。那声音像来自另一个温暖光明的世界,与他所在的这片冰冷绝望的泥沼,隔着永恒的距离。
霍沉砚蜷缩在冰冷的地面,将脸深深埋进染血的掌心,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着。空旷的走廊里,只剩下一个失败者被彻底碾碎灵魂后,那压抑到极致的、绝望的悲鸣在回荡。世界一片灰暗,再无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