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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绿灯下
导语
求求你,王总,救救我丈夫的命!李秀琼跪在冰冷的柏油路上,膝盖硌着碎石,对着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磕头。男人——宝马车主王文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冰冷得像他锃亮的车漆。女士,法律不是菜市场,不能讨价还价。他闯红灯,撞了我的车,医药费我一分都不会垫,我的修车费,你们一分都不能少。他轻蔑地弹了弹袖口不存在的灰尘,从名片夹里抽出一张,像丢垃圾一样扔在李秀琼面前,这是我公司的法务,想谈,跟他谈。
李秀琼颤抖地捡起名片,当看到上面的公司Logo时,她浑身一僵,血液瞬间凝固——那正是她丈夫每天拼死拼活送外卖的公司:速风科技。
第一章:沥青路上的血与泪
夜色像一块湿透的黑布,沉沉地压在彭城的上空。周学民拧着电瓶车的油门,在钢铁洪流的缝隙里穿梭,车灯在柏油路上拉出一道仓皇的光。车后座的保温箱里,放着他提前一天订好的水果蛋糕,是给儿子周乐的八岁生日礼物。
手机导航里,那个机械的女声在催命般地倒计时。再有十五分钟……再快一点,就能赶上给乐乐唱生日歌了。他心里默念着,嘴唇干裂。
十字路口,黄灯在眼前疯狂闪烁。三,二,一。
就是现在!
他猛地一拧油门,想抢在红灯亮起前的最后一秒冲过去。他没有注意到,侧方绿灯的车道上,一辆黑色的宝马像一头蓄势待发的野兽,正无声地扑来。
吱——
刺耳的刹车声和沉闷的金属撞击声,几乎在同一瞬间撕裂了嘈杂的夜。周学民像个被抛弃的布偶,连人带车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保温箱被甩开,那个承载着他全部父爱的蛋糕,在地上摔成一摊狼藉的、混着血污的奶油。
宝马车的车门打开,一个穿着定制西装的男人走了下来。他看都没看几米外呻吟的周学民,径直走到车头,皱眉看着被撞碎的右侧大灯。他掏出手机,语气里满是烦躁和厌恶。
晦气!遇到个不要命的,我的新车!
……
李秀琼接到电话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地狱般的景象。丈夫的左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身下的柏油路被血染得又黑又亮。她的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世界失去了声音。
学民!她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扑到丈夫身边,眼泪像决了堤的洪水。
周学民的意识已经模糊,嘴里却还在机械地念叨着什么:蛋糕……超时了……要扣钱……差评……
交警老张赶到现场,警灯闪烁,将每个人的脸都照得惨白。他看了一眼伤情,又看了一眼宝马车崭新的牌照,凭着多年的经验,想尽快把这摊子事和稀泥了结。他走到宝马车主面前,递了根烟,压低声音。
王先生,你看,人伤得挺重,医院那边肯定要花不少钱。你就认个次责,走保险快赔,对大家都好,省得麻烦。
王文博接过烟,夹在指间,没有点燃。他瞥了一眼地上那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听到快赔两个字,脸上闪过一丝犹豫。
那一瞬间的犹豫,像一根救命稻草,被李秀琼死死抓住。她看到了希望,顾不上别的,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想去抓住王文博光亮的皮鞋。
王文博几乎是触电般地向后退了一大步,厌恶地躲开了她伸过来的、沾满灰尘的手。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伏在地上、毫无尊严的女人,眼神冰冷得像手术刀。
求求你,王总,救救我丈夫!他不能有事,我们家不能没有他!李秀琼放弃了一切,跪在了冰冷的柏油路上,一下一下,把头磕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求求你了!
这点纠缠似乎彻底激怒了王文博,他被那几声咚咚的磕头声弄得心烦意乱。他冷笑一声,声音不大,却像冰锥一样扎进李秀琼的耳朵里。
我告诉你,法律不是菜市场,不是谁哭得响谁就有理。他闯红灯,事实清楚,全责。他的医药费,我一分钱都不会垫付。我的修车费,你们一分钱也别想少。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将李秀琼心中那点可怜的火苗,浇得一干二净。
王文博从西装内袋里抽出一张名片,像丢一片垃圾一样,随手扔在李秀琼面前。
这是我公司法务的电话,有什么事,跟他谈。
李秀琼跪在地上,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她颤抖着伸出手,捡起了那张薄薄的、却仿佛有千斤重的卡片。
当她的目光聚焦在卡片上的那几行烫金小字时,时间仿佛静止了。
速风科技
-
运营副总裁
-
王文博。
速风科技。
那个她丈夫每天穿着蓝色工服,顶着烈日,冒着暴雨,拼了命送外卖,为了一个五星好评点头哈腰,被克扣了配送费也不敢申诉的公司。
撞了自己丈夫,把他撞得生死未卜,还用最刻薄的语言羞辱自己的人,竟然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决定着成千上万个周学民生计与尊严的,副总裁。
李秀琼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第二章:魔鬼的耳语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又呼啸着远去,在湿漉漉的夜空下留下一道濒死的弧音。
李秀琼的哭声被吞没在车流里,只有交警老张的叹息声近在耳边。他试图扮演一个和事佬的角色,给王文博的冷漠寻找一个台阶。
王先生,你看这事闹的……认个次责,保险公司介入,大家都省心。不然拖下去,误工费、护理费,都是麻烦。
王文博夹着烟,看着车灯上那道刺眼的裂痕,眉心拧成一个疙瘩。他确实在权衡,不是出于同情,而是出于对麻烦的成本计算。就在他那一丝盘算泄露的瞬间,一束更亮的光刺破了夜色。
一辆白色的保时捷卡宴以一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优雅,悄无声息地滑到路边。车门打开,一个穿着香奈儿套装,妆容精致的女人走了下来,空气里瞬间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昂贵香水味。
文博,怎么回事安娜踩着高跟鞋,快步走到王文博身边,目光扫过地上的血污和那个跪着的女人时,像扫过一堆令人不快的垃圾。
王文博把情况简单跟安娜说了一下。
安娜把王文博拉到一边,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锋利,如同商业分析般精准地切入要害。
你疯了认次责医疗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他要是瘫了,你打算养他一辈子你马上要晋升VP了,档案里不能有这种案底!
安娜伸出刚做了法式美甲的手,轻轻拂去王文博定制西装肩上的一点灰尘,吐气如兰:亲爱的,我们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别让这种垃圾缠上你,弄脏了你的履历。你的行车记录仪一清二楚,你怕什么
那几句话,像几滴精准滴入锁芯的酸液,彻底腐蚀了王文博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他脸上的烦躁和盘算,瞬间凝固成了一块冰冷的铁。
他掐灭了烟,走到交警老张面前,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声音冷硬得像是刚从冰柜里拿出来。
我拒绝调解。我全程绿灯正常行驶,是他闯红灯,他负全责。我的车损评估出来后,我的法务会联系他。他必须,全额赔偿。
……
医院的走廊白得晃眼,消毒水的味道呛得人想吐。
周学民被直接推进了手术室,李秀琼拿着一份刚刚打印出来的通知单,单薄的纸张在她手里抖得像秋风里的最后一片叶子。
家属,病人大腿粉碎性骨折,伴有内出血,情况很危险,必须立刻手术。这是费用,先去交十万押金。
十……十万
李秀琼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这个数字,像一座看不见顶的大山,轰然压在她身上,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疯了一样跑出医院,打车回家。那个不到五十平米的出租屋,此刻像一个被掏空了内脏的盒子。她翻箱倒柜,找出所有的存折、银行卡,把微信和支付宝里最后一点余额全部提现。
红色的、蓝色的、绿色的钞票,混杂着几枚硬币,在昏暗的灯光下,堆了小小的一摊。
她一张一张地数,数了三遍。
一万八千三百二十七块五毛。
这就是他们夫妻俩在这座城市里,用血汗扒食了五年,攒下的全部家当。
绝望像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将她淹没。
当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医院时,医生办公室的门正好打开。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看见她,面无表情地催促:家属,钱凑齐了吗再拖下去,这条腿可能就保不住了。甚至,会有生命危险。
腿保不住了……生命危险……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李秀琼的神经上。她瘫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隔壁病房一个陪床的大姐看不下去,走过来,往她手里悄悄塞了两张红色的钞票,叹了口气。
妹子,先去给你家大哥买点毛巾脸盆吧,唉,总得用得上。
这微不足道的、来自陌生人的善意,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李秀琼强撑的硬壳。她再也忍不住,把脸埋在手心,发出了压抑的、不成声的呜咽。
哭了不知道多久,直到眼泪干涸。她缓缓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那片认命的、绝望的死水,第一次,燃起了一簇小小的、黑色的火苗。
是恨。
她擦干脸,拿出那部屏幕碎裂的旧手机,对着手里的缴费通知单,对着手术室紧闭的大门,又对着那张被她攥得皱巴巴的、速风科技的名片,依次按下了快门。
她不知道这有什么用。但这是她此刻唯一能做的反抗。
就在这时,周学民那只放在她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她拿起来,解锁,屏幕上跳出一条来自速风科技平台的系统通知。
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的印刷体小字,清晰地映入她的眼帘:
骑手周学民(工号9527),因您尾号7749的订单未能准时送达,导致严重客诉,按平台规章处以罚款500元,并记大过处分一次。
那份被撞烂的生日蛋糕,成了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第三章:总部大楼的碾压
几天后,李秀琼终于拿到了交警队出具的交通事故责任认定书。
那张薄薄的A4纸,她攥在手里,像是攥着一张能渡她过河的船票。白纸黑字,清晰地写着:周学民,因闯红灯,负事故主要责任;王文博,因通过路口未尽到安全观察义务,负次要责任。
次责。
这两个字,是她连日来暗无天日的生活里,唯一透进来的一缕光。她不懂复杂的法律条文,只知道这两个字意味着丈夫的医药费有了着落。她把那张纸叠了又叠,小心地放进贴身的口袋里,坐上了去往市中心的公交车。
速风科技的总部大楼,像一柄锋利的玻璃剑,直插云霄。李秀琼站在楼下,仰头看着那面能映出自己渺小身影的玻璃幕墙,感觉自己像一只不小心爬上餐桌的蚂蚁。
她鼓足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走进了那个需要恒温空调和昂贵香薰才能维持体面的大厅。前台小姐穿着剪裁得体的制服,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但在目光触及李秀琼那双洗得发白的布鞋和满是风霜的脸时,那微笑里便掺进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戒备和疏离。
我找王文博,王副总。
请问有预约吗
没有,但是……李秀琼急切地想解释,却被对方礼貌地打断了。
不好意思,王总正在开会。您可以在那边的会客区等一下。
前台小姐指了指角落里几张看起来比她家床还贵的沙发。这一等,就是两个多小时。
李秀琼坐立不安。她能隔着一道巨大的玻璃墙,清晰地看到一间会议室里的情形。王文博就坐在主位上,意气风发。他身后巨大的电子屏幕上,一行加粗的黑体字刺痛了她的眼睛:【如何通过算法优化,将骑手单位时间配送效率提升30%】。
会议室里坐着十几个和王文博一样衣着光鲜的男女,他们时而低头记录,时而抬头附和,气氛热烈。王文博讲到兴头上,打了个响指,整个会议室里的人都跟着笑了起来。那笑声隔着厚厚的玻璃,传不到李秀琼的耳朵里,但她能看见他们上扬的嘴角和轻快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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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玻璃墙外,看着丈夫的上帝们,用她听不懂的术语和模型,研究着如何将他和他千千万万的同行们,压榨得更干、驱使得更快。而她的丈夫,正因为快,而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骨头碎裂,生死未卜。
会议终于结束了。
王文博在一群下属的簇拥下走了出来,像个巡视领地的国王。他一边走,一边还在和身边的安娜说着什么,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
李秀琼像个溺水的人看到浮木,猛地站起来,冲了过去,将那张被她手心汗水浸得有些濡湿的责任认定书,双手递上。
王总!
王文博的脚步停下,簇拥着他的人群也随之停下,十几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这个不速之客身上。王文博皱了皱眉,显然已经不记得她是谁了,直到安娜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
他这才接过那张纸,扫了一眼,脸上那轻松的笑意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的轻蔑。他甚至没有单独把李秀琼叫到一边,而是当着所有下属的面,将那张纸啪地一声,拍在前台的大理石桌面上。
李女士,这个‘次要责任’,我不认可。他的声音不大,却冰冷得足以让整个大厅的温度都降下几度,我已经请律师向交管部门提交行政复议申请了。按流程,这个复议周期,大概一个月。这一个月,你们慢慢等。
李秀琼脑子里嗡的一声,整个人都懵了。
另外,王文博似乎觉得这还不够,他身体微微前倾,像是在欣赏她脸上血色褪尽的表情,补上了致命的一刀,我提醒你一句。根据我们速风科技与‘独立合作伙伴’签署的协议,周学民,在提供服务期间发生严重交通违法行为,对公司品牌形象造成了恶劣影响。我们法务部很快会正式通知你,公司将与他,单方面解除合作协议。并且,公司保留追究其对公司声誉造成经济损失的权利。
行政复议、解除合作、追究损失……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精准地捅进李秀琼的心脏,再狠狠地拧上一圈。最后的希望,最后的生路,在这一刻,被彻底斩断。她眼前的世界开始天旋地转,膝盖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喉咙里发出了绝望的、野兽般的呜咽。
她崩溃了。
就在这金碧辉煌、人来人往的大厅里,在一个个精致的妆容和昂贵的西装面前,毫无尊严地哭倒在地。
王文博看都没再看她一眼,像是拂去一件衣服上的灰尘般,轻松地绕开了地上那个蜷缩的身影。他的下属们也有样学样,像避开一滩污水一样,绕着她走过。安娜挽着王文博的胳膊,走进电梯,电梯门缓缓合上,倒映出她那张冷漠而精致的脸。
他们就像在剧院里看完了一场无聊的独角戏,然后平静地离场。
就在李秀琼感觉自己将要被这灭顶的羞辱和绝望彻底吞噬时,一只有些颤抖却很用力的手,将她从冰冷的地板上扶了起来。
她回过头,看到了一张涨得通红的、年轻的脸。是她刚上大学的表弟,李浩。他不放心,一路跟了过来,刚才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
李浩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扶着摇摇欲坠的嫂子,另一只手死死攥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没有去追,只是将手机的摄像头,对准了电梯门紧闭的方向,对准了地上嫂子那破碎的倒影,按下了录制键。
嫂子,别哭!他咬着牙,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嘶哑,我们不求他了!我们不求这帮畜生了!
他环视着周围那些投来或同情或看热闹目光的人,一字一顿地吼了出来:
我们把这个发到网上去!让所有人都看看,这家公司是怎么对待给他卖命的员工的!让所有人都看看这个叫王文博的王八蛋,是怎么吃人血馒头的!
当天晚上,一段标题为《外卖员为速风科技卖命,被公司副总撞断腿后索赔并开除!》的视频,被投向了互联网的汪洋大海。
视频没有精良的剪辑,画面甚至有些晃动。但那座冰冷辉煌的大楼,那张轻蔑傲慢的脸,那句你们慢慢等,和那个女人瘫倒在地的身影,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冲击力。
视频发酵的速度,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第四章:换一条赛道,打你七寸!
互联网的潮水,来得快,退得也快,退潮时总会留下一地狼藉。
李秀琼以为的万千声援,在短短二十四小时内,被另一股更汹涌的暗流冲得七零八落。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大量评论,口径统一得像受过专业训练。
闯红灯还有理了这种人就是马路杀手,没撞死别人算他运气好!
我查了,这个周学民光是今年被拍到的交通违章就有七次,惯犯了。
典型的弱者有理,想靠卖惨讹钱,支持王总维权到底!
李浩发来的截图里,甚至有人扒出了他们家之前租住的老小区的地址,言语间满是威胁。那段充满冲击力的视频,被迅速贴上了蓄意剪辑、博取同情的标签。刚刚燃起的一点火光,被冰冷的口水浇得只剩一缕青烟。李秀琼握着手机,感觉自己又被推回了那个孤立无援的黑洞里。
就在这时,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进来。
她麻木地接起,电话那头是一个沉稳的男声,不急不躁:你好,是李秀琼女士吗周学民的家属
我是……
我姓陈,陈浩然,一名律师。我在网上看到了你们的事,方便见个面吗我或许能帮上忙。
第二天,在医院附近一家嘈杂的快餐店里,李秀琼见到了这位陈律师。他很年轻,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格子衬衫,看起来更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文弱,甚至有点腼腆。
陈浩然开门见山,没有半句废话:李大姐,我看了交警的责任认定书。我们是次责,理论上可以要求对方承担大部分医疗费。但王文博已经申请了行政复议,这个流程,快则一个月,慢则三五个月。他有钱有闲,拖得起,但大哥的病,拖不起。
李秀琼的心,随着他的话一点点沉了下去。她以为,这位律师也要劝她放弃了。
所以,陈浩然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却锐利得像一把手术刀,瞬间剖开了僵局,我们不跟他谈交通事故,我们换一条赛道,跟他谈——劳动关系!
劳动关系李秀琼愣住了,这是她从未想过的词。
‘独立合作伙伴’陈浩然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沓文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每天穿着速风科技的工服,戴着速风科技的头盔,用着速风科技的APP接单,送餐路线、时间被平台的算法严格控制,超时了、被投诉了,都要接受速风科技的罚款,甚至还要参加他们所谓的线上晨会……李大姐,你告诉我,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合作伙伴’这要是算合作,那全天下的老板都可以半夜笑醒了!
李秀琼呆呆地听着,仿佛有一扇紧闭的门,在她脑中被轰的一声撞开。那些丈夫平日里抱怨的、她习以为常的霸道规矩,在陈浩然的嘴里,竟都变成了一把把锋利的武器。
他们那份《独立合作协议》,在法律上根本站不住脚。只要我们能证明,周大哥在人格上、经济上、组织上都从属于速风科技,那他们之间就构成了事实劳动关系!陈浩然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一旦劳动关系成立,那这就是工伤。工伤!别说医疗费,后续的康复费、停工留薪期工资、伤残补助金……一分都别想跑!王文博想用行政复议拖时间可以,我们不陪他玩了,我们直接把他公司拖下水!
黑暗的隧道尽头,终于亮起了一束刺眼的光。李秀琼看着眼前这个文弱的年轻人,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第一次重新燃起了名为斗志的火焰。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李秀琼像换了个人。
在陈浩然的远程指导下,她不再是那个只会在医院走廊里哭泣的无助女人。她拿着一部录音笔,联系上丈夫平日里关系最好的几个工友,在城中村烟雾缭绕的小饭馆里,听他们控诉着那些不近人情的罚款和被随意更改的配送单价。
上个月下暴雨,单子多得送不过来,平台不仅不给补贴,还加重罚款,说越是恶劣天气越要体现我们速风骑手的‘专业精神’,我呸!
那个王文博,开大会的时候亲口说的,‘你们不是公司的员工,你们是为自己创业的城市英雄’。狗屁的英雄,我们连社保都没有!
回到出租屋,她把周学民那件蓝色的工服、印着速风科技Logo的保温箱、工牌,一件件整齐地摆在床上,拍照。然后,她打开丈夫的手机,对着APP里那上百条格式统一的罚款通知、密密麻麻的接单记录、强制参加的线上培训截图,一张一张,存了下来。每一张截图,都是一发上膛的子弹。
证据收集完毕。陈浩然那边也立刻行动。他绕开了还在扯皮的交通事故纠纷,一纸诉状,直接递交到了彭城市劳动人事争议仲裁委员会。
诉求,简单、粗暴,且只有一条:
请求确认申请人周学民与被申请人速风科技(彭城)有限公司之间,存在事实劳动关系。
……
速风科技总部,法务总监办公室。
王文博和法务总监刘毅,看着手里的仲裁通知书,先是愣了半秒,随即不约而同地爆发出大笑。
劳动关系哈哈哈哈……王总,这小子是脑子被驴踢了吧刘毅把通知书扔在桌上,像在看一个天大的笑话,我们公司法务部成立五年,光是这份《独立合作协议》,就经过国内顶尖律所三轮优化,堪称业界典范。又一个想来碰瓷的,拿协议糊他脸上,他就得闭嘴。
王文博脸上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一个闯红灯的,还想赖上公司当工伤异想天开。
刘毅拍着胸脯保证:王总,这事您不用管,脏活我来处理,保证让他和他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律师,连仲裁庭的门都摸不着。
王文博觉得这事甚至有点滑稽,他想亲自指点一下那个不走寻常路的年轻人。他让助理查到了陈浩然的电话,直接拨了过去,开了免提,语气像是在施舍。
陈律师是吧我是王文博。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别选错了路,容易摔跟头。他靠在老板椅上,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这样,你们撤诉,就当这事没发生过。我私人给你五万块钱,当交个朋友。交通事故那边,我也不追究他的修车费了,怎么样
办公室里的刘毅,露出了心领神会的笑容。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传来陈浩然平静无波的声音。
王总,我的价码,可能比你想象的要高。
法庭上见吧。
电话被干脆地挂断。
王文博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那句嘟嘟的忙音,像一记耳光,抽得他脸上火辣辣的。他第一次感觉到,这个看似青涩的律师,像一块滑不溜手的石头,并不像他想的那么好对付。
他的脸色阴沉下来,对着刘毅沉声下令:给我查这个姓陈的底细!所有资料,我都要!我不想在阴沟里翻船!
……
第五章:舆论的绞索与算法之恶
王文博的反击,精准、恶毒,且不计成本。
一夜之间,互联网上涌现出无数个关于周学民的帖子。这些帖子口径统一,图文并茂,将周学民塑造成了一个交通违章记录累累、平日里就喜欢跟人抢道的马路滚刀肉。更恶毒的是,几张像素模糊的微信聊天截图,伪造了李秀琼在老家跟人碰瓷要钱的对话,将她描绘成一个挟伤闹事的专业户。
我就说嘛,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自己闯红灯还好意思闹
这种人就该被狠狠罚,支持王总,不能让老实人吃亏!
刚刚燃起的一点同情,瞬间被这盆精心调配的脏水浇得一干二净。
陈浩然的律所电话成了辱骂专线,座机铃声一响,前台小妹的脸就白一分。李秀琼走在医院惨白的走廊里,都能感觉到背后那些若有若无的指指点点,仿佛她是什么携带病毒的怪物。她握着手机,感觉那不是通讯工具,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陈律师,要不……要不算了吧她在快餐店里,对着面前的青年,第一次说了泄气的话。
算了陈浩然正埋头整理着一沓打印出来的网络截图,闻言抬起头,眼神里没有半分退缩,大姐,你现在认输,正中他们下怀。他们怕的不是交通事故,他们怕的是劳动仲裁。他们现在搞你,就是想逼你撤诉。
他把那沓资料往前一推,推到李秀琼面前。
他们越是这样,就越证明我们打到了他们的七寸。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他扶了扶眼镜,镜片后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光,我们得找个真正的炮手,给他们来一发狠的。
陈浩然找到了老梁。
老梁曾是业内最顶尖的调查记者,因为一篇揭露某上市药企黑幕的报道,被整个行业联手封杀,如今只能在自己的自媒体小平台上,写点不痛不痒的社会新闻,勉强度日。
在一家烟雾缭绕的茶馆里,陈浩然把周学民的案卷推到老梁面前。
老梁抿了口浓茶,眼皮都没抬:又是这种劳资纠纷没兴趣。赢了,人家不过赔点钱;输了,我这点家底都得赔进去。
陈浩然笑了笑:梁老师,这次的对手,叫速风科技。撞人的,是他们的副总裁,王文博。他把手机推过去,屏幕上是王文博在总部大楼前轻蔑的脸,而我们打的,不是交通官司,是他们那套引以为傲的‘独立合作伙伴’模式。
老梁的目光,终于从茶杯上移开,落在了手机屏幕上。
陈浩然凑过去,声音压得极低,像魔鬼的耳语:他们那套杀人的算法,那些被逼着闯红灯的骑手,那些没有社保、没有保障,用命换KPI的‘城市英雄’……梁老师,这次的猛料,足以让你重回巅峰。
老梁那双被生活磨得浑浊的眼睛里,慢慢亮起了一簇火。
第二天,一个名叫梁伟的中年男人,出现在速风科技的骑手招聘点。他填了表,领了蓝色的工服和头盔,成了一名光荣的城市英雄。
上班第一天,老梁就差点把电瓶车开进绿化带。系统给他规划的路线,是从一个广场直穿马路对面的小区,完全无视了中间横亘的三条护栏和一条宽阔的绿化带。
他懵了,打电话问客服,客服用标准的话术回答他:系统规划为最优路线,请您自行判断实际路况,注意安全。但如果超时,罚款会自动生成哦。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老梁亲身体验了什么叫算法之恶。
系统为了缩短配送时间,导航永远是直线,无视天桥、地下通道和单行道。系统给出的配送时间,是按照电瓶车不间断以最高时速行驶计算的,完全不考虑等红灯、上下楼的时间。惩罚机制却严苛到变态,超时一秒钟,扣钱;一个差评,扣钱;取消一个跑不了的单子,加倍扣钱。
在深夜的城中村大排档,老梁打开了手机录像。一个刚满二十岁的年轻骑手,一边往嘴里扒拉着炒饭,一边对着镜头哭了出来。
梁哥,我们哪是在送外卖啊,我们是在跟系统里那个魔鬼赛跑!赢了,多几块钱饭钱;输了,赌上的就是我们的命!
一个星期后,老梁的自媒体平台,发布了一篇深度报道。
标题像一句泣血的控诉——《杀人算法下的外卖员:你吃的每一份外卖,都可能沾着他们的血》。
文章里没有煽情的文字,全是冰冷的数据、详实的卧底记录、触目惊心的路线截图,和十几个骑手带着马赛克的、绝望的脸。老梁用他那支淬过火的笔,将速风科技那套在资本故事里光鲜亮丽的算法,一层层剥开,露出了里面血淋淋的、吃人的内核。
这篇文章,像一颗深水炸弹,在互联网的海洋里轰然引爆。
短短几小时,阅读量破千万,转发量呈几何级数增长。之前还在辱骂周学民的键盘侠们,仿佛集体失忆,调转枪口,开始愤怒地声讨速风科技。
公众的愤怒被彻底点燃。矛头,从一个不守规矩的外卖员,瞬间转向了那家吃人不吐骨头的科技巨头。
速风科技,出来道歉!
这就是你们所谓的‘科技向善’我呸!
妈的,以后再也不点速风了,外卖小哥太不容易了!
舆论大反转。
在山呼海啸般的声讨中,速风科技的股价应声而动,开盘即一路狂跌。绿色的曲线像一道决了堤的瀑布,触目惊心。一天之内,市值蒸发数亿。
董事会的电话被打爆,愤怒的投资人隔着电话线咆哮。
速风科技总部,副总裁办公室。
王文博看着电脑屏幕上那条断崖式下跌的股价曲线,听着手机里各个部门负责人惊慌失措的汇报,他那张永远从容自信的脸,第一次因为愤怒而扭曲。
他,作为算法优化项目的总负责人,作为这次撞人事件的当事人,成了舆论风暴中最大的靶子。
废物!一群废物!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咆哮着,一把将办公桌上那台昂贵的咖啡机、成堆的文件、精致的摆件,全部扫落在地,发出一阵刺耳的碎裂声。
就在他双眼通红,焦头烂额之际,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撞开。
法务总监刘毅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那张平日里写满精明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
王总,不……不好了!他上气不接下气,声音都在发抖,劳动仲裁那边……我们之前打点好的那些路子,现在一个电话都不敢接了!
王文博猛地回头,死死盯住他。
刘毅快要哭出来了:他们说,这个案子现在是全网的舆论焦点,烫手山芋,谁碰谁死!他们不敢……不敢再帮我们了!
他顿了顿,绝望地补上最后一刀。
明天……明天就要开庭了!
第六章:王牌对决,致命的PPT!
劳动仲裁庭里,空气凝滞得像一块铅。
王文博西装革履地坐在被申请人席上,神情恢复了往日的倨傲。他身旁坐着一个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的中年男人,据说是业内从无败绩的金牌大状张德凯。
另一边,只有李秀琼和穿着洗得发白格子衫的陈浩然。
庭审开始,张德凯率先发难,他姿态优雅地站起身,将一份文件呈给仲裁员,声音洪亮,带着一种表演式的铿锵。
审判长,这是申请人周学民先生,亲笔签署的《独立合作协议》。他推了推金丝眼镜,特意翻到某一页,高声朗读,确保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听清,协议第八条第三款明确规定:本人自愿成为独立合作伙伴,自负盈亏,自行承担一切经营风险,包括但不限于交通事故、工伤等意外……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李秀琼的心上。
白纸,黑字,红手印。
仲裁员的眉头不自觉地锁紧,庭审的气氛瞬间倒向了对面的王文博。李秀琼的心直直沉了下去,她下意识地抓住了陈浩然的衣角,指节捏得发白。
陈浩然感觉到了她的颤抖,却连头都没回。他只是不慌不忙地站起身,先是将那件蓝色的工服、保温箱、工牌的照片,以及上百张罚款和强制培训的截图,一一呈堂。
审判长,这些证据足以证明,被申请人速风科技对申请人周学民,存在着人格上、经济上、组织上的全面管理和支配。这不是合作,这是劳动法意义上的管理。
他顿了顿,目光越过张德凯,直直射向王文博。
至于这份《独立合作协议》,他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向对方的要害,这是一份典型的、为了规避用人单位法定义务而单方面制定的格式合同。俗称,霸王条款。其核心目的,就是为了非法地、单方面地排除劳动者获得劳动报酬、社会保险等基本权利。根据我国《劳动合同法》第二十六条规定,用人单位免除自己的法定责任、排除劳动者权利的,劳动合同无效。
一派胡言!张德凯立刻反驳,协议是在双方完全自愿、平等协商的基础上签订的,周学民是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他签了字,就要承担后果!
双方你来我往,庭审陷入了短暂的僵持。张德凯不愧是金牌大状,经验老到,逻辑缜密,无论陈浩然如何陈述速风科技的管理事实,他总能巧妙地将话题拉回到合同自愿这个看似无懈可击的原点上。
李秀琼的心,像坐过山车一样,忽上忽下。
就在张德凯滔滔不绝,几乎要将合同精神捧上神坛时,陈浩然平静地举起了手。
审判长,我这里还有最后一份证据。他转向王文博,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这份证据,可以完美地证明,被申请人速风科技,从一开始就抱着系统性的、规避法律的主观恶意。
他将一个U盘递交给工作人员。
下一秒,仲裁庭的大屏幕上,亮起了一页PPT。
那是一份速风科技内部培训的演示文稿,深蓝色的背景,简洁的logo,标题硕大醒目,充满了资本的冰冷与效率。
《2023年度降本增效核心战略》
而在PPT模板的左下角,制作人一栏,赫然印着三个字——
王文博。
张德凯脸上的自信笑容,瞬间凝固了。
王文博的瞳孔,猛地一缩。
陈浩然按下了翻页键,屏幕上跳出了正文,其中一行用红色字体加粗标注的KPI,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伤了所有人的眼睛。
【核心指标三:通过全面推行并优化《独立合作协议》,将骑手社保缴纳率降至1%以下,预计每年可为公司节省直接人力成本,1200万元以上。】
如果说之前的证据是子弹,那这份PPT,就是一枚精准制导的战斧导弹。它把速风科技那块合法避险的遮羞布炸得粉碎,露出了底下赤裸裸的、将违法作为核心战略来追求的、肮脏的商业目的。
全场死寂。
空气仿佛被抽干了。
金牌大状张德凯的嘴巴微微张着,喉结滚动了一下,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他纵横法庭十几年,从未见过如此愚蠢且致命的猪队友,竟然把犯罪计划写成PPT,还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王文博像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瞬间瘫软在椅子上。他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死人般的惨白。
嗡——嗡——
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在此刻不合时宜地疯狂震动起来。屏幕上,两个字在疯狂闪烁。
董事长。
他盯着那两个字,像在看一条索命的毒蛇,手指僵硬,根本不敢去碰。
本案事实已基本清楚……首席仲裁员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王文博,又看了一眼气定神闲的陈浩然,敲下了庭审锤,本庭将择日宣判。退庭!
结果,已再无悬念。
陈浩然扶着喜极而泣、浑身发软的李秀琼,走出了仲裁庭的大门。阳光刺眼,他刚想开口说句什么。
咔嚓!咔嚓!
无数的闪光灯瞬间亮起,他们被一群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记者团团围住。为首的,正是调查记者老梁。他没有去追那条丧家之犬,而是将一个黑色的收音话筒,稳稳地递到了陈浩然的嘴边,像递上了一顶加冕的王冠。
陈律师!老梁的声音洪亮,盖过了所有的嘈杂,我们刚刚得到消息,您手上不止周学民一个案子,还有另外十几位速风科技的骑手也已经委托了您。请问,你们是不是准备对这家公司,提起中国第一起针对外卖平台的,集体劳动仲裁诉讼
全场的闪光灯,在这一刻,亮如白昼。
……
第七章:红绿灯下
集体劳动仲裁的结果,毫无悬念。
那份沾着王文博大名的PPT,成了压垮速风科技的最后一根稻草。在山呼海啸般的舆论和监管压力下,速风科技不仅承认了与周学民等数十名骑手的事实劳动关系,赔付了所有工伤费用和补偿金,还被迫在全国范围内进行整改,为所有独立合作伙伴缴纳社会保险。
王文博被董事会连夜开除,成了那份PPT上降本增效战略的第一个牺牲品。金牌大状张德凯的不败金身被一个穿着发白格子衫的年轻人一拳打碎,成了业内最大的笑话。
而那个曾经搅动风云的调查记者老梁,凭借后续一系列深度报道,拿遍了当年所有的新闻奖,他那支被雪藏的笔,重新变得比刀锋更利。
至于陈浩然,他成立了国内第一家专注于劳动者权益的公益律所。据说开业那天,门口摆满了外卖骑手们自发送来的花篮,五颜六色,差点把整条街都堵了。
但这些后续的喧嚣,都与李秀琼无关了。
风暴过去,生活回归到了它最本真的模样,平静,琐碎,且带着一丝雨过天晴后的清新。
初夏,阳光透过公园里茂密的梧桐树叶,在地上筛下斑驳的光影。
李秀琼推着轮椅,慢慢走在林荫道上。轮椅上的周学民,气色比住院时好了太多,虽然左腿上还打着厚厚的石膏,但脸上那股被生活催逼的焦虑和仓皇,已经散去了。
他不再是那个与时间赛跑、与红灯搏命的骑手,只是一个在公园里晒太阳的普通男人。
不远处,有孩子在放风筝,笑声像一串银铃,洒在暖风里。
周学民的手机响了,铃声是最普通的那种。他拿起来,接通,开了免提。
电话那头是一个咋咋呼呼的年轻声音,背景里还夹杂着其他人的起哄声。
学民哥!是我,小王!你猜怎么着今天公司发通知了,下个月开始,真给咱们上社保了!医保、养老,都有!
周学民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电话那头又换了个人,是个粗声粗气的汉子:还有我,老刘!哥,不光是社保,那个狗日的罚款系统也改了,超时三分钟内不扣钱了!你嫂子说得对,这回真是托了你们的福!
对!托你们的福!
学民哥,啥时候出来喝酒!
手机里,七嘴八舌的感谢和笑闹声混成一团,嘈杂,却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周学民听着,眼眶慢慢红了。
他抬起头,看着不远处那片碧蓝的天,看着那只越飞越高的风筝,嘴角,一点点地,向上扬起。那是一个李秀琼许久未见的、发自内心的、不带任何阴霾的笑容。
像冰封的土地,终于迎来了第一缕春光。
李秀琼就站在他身后,看着丈夫的侧脸,看着他眼角笑出的皱纹。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觉得鼻腔一酸,眼前的光影忽然就模糊了。
从柏油路上那滩刺目的血,到速风大楼里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从那张写满轻蔑的脸,到那份绝望的缴费通知单……所有的一切,都随着丈夫此刻的笑容,被风吹散了。
她赢了。
不是赢了那笔赔偿款,也不是赢了王文博的狼狈收场。
她只是赢回了丈夫这个笑容,赢回了一个可以安然坐在公园里,看风筝飞上天的,普通而安稳的下午。
周学民挂了电话,回头,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握住了李秀琼推着轮椅的手。他的手掌粗糙,却很温暖。
秀琼,他轻声说,等我腿好了,咱们回老家吧。开个小店,不跑了。
好。李秀琼用力点头,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他的手背上,滚烫。
他们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享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
公园外,马路上的十字路口,红绿灯依然在不知疲倦地闪烁着。
红灯停,绿灯行。
灯光之下,车流不息,人来人往,一切规则井然有序。
但他们都知道,从今往后,这闪烁的灯光里,除了规则,除了秩序,还多了一样东西。
一样看不见、摸不着,却足以让所有奔波于此的人,在抢那几秒钟之前,能稍稍心安的东西。
那东西,叫正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