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星的光芒在冰冷黑暗的宇宙真空中,无声地熄灭着。
这不是自然的熄灭,是吞噬,是湮灭。
三体舰队,那支由强相互作用力材料外壳构成、如同死神镰刀般锋锐的舰队,正以绝对碾压的姿态,冷酷地切割着太阳系最后、也是最脆弱的防线。
人类的联合舰队,曾经承载着无数希望与荣光的庞大造物集群,此刻正上演着一场无声的毁灭哑剧。
三体舰队前锋那些水滴状的探测器——光滑、完美、反射着周遭死亡星光的漆黑造物——它们甚至不屑于使用任何人类能理解的武器系统。
它们只是……撞击。
绝对的硬度,加上相对速度带来的恐怖动能。
一艘人类恒星级战舰的复合装甲,在那水滴面前脆弱得像一层薄纸。
接触、贯穿、撕裂。
巨大的舰体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扭曲、断裂、内部的空气和未及逃离的生命瞬间被抛洒进真空,又在零下两百多度的酷寒中瞬间冻结成细碎的冰晶尘埃。
爆炸的火光短暂而惨烈,如同濒死巨兽最后的喘息,旋即被更深的黑暗吞没。
碎片像被无形巨手撕碎的金属花瓣,翻滚着,飘散着,在恒星残余的光芒中反射出冰冷的、告别的微光。
木星轨道附近,原本应是舰队锚地的空域,已彻底沦为钢铁与血肉的坟场。
巨大的战舰残骸无声地翻滚、碰撞,冰冷的金属断口狰狞地暴露在宇宙背景之下。
侥幸未被直接命中的舰船徒劳地喷射着姿态调整的火焰,试图逃离这片死亡空域,但那些漆黑的水滴如同最致命的猎手,划出超越物理极限的锐利折线,轻易追上,然后将其化作又一团膨胀的金属蒸汽和血肉冰尘。
绝望的通讯信号,求救的、告别的、诅咒的、纯粹崩溃的尖叫,在公共频道里交织、湮灭,构成一曲献给人类文明终章的、杂乱无章的安魂曲。
一艘严重受损、失去大部分动力的护卫舰残骸,如同被巨浪拍打的朽木,翻滚着漂向一片相对平静的、由更大舰船残骸构成的漂浮岛屿。
舰体表面布满了被高能粒子束灼烧出的焦黑痕迹和巨大的撕裂口,内部结构扭曲暴露,闪烁着短路的电火花。
就在这艘残骸一个相对完整、但已严重变形的舱室内,丁仪教授背靠着冰冷的金属舱壁,坐在一堆扭曲的管道和破碎的仪器残骸中。
他看起来糟透了。
那身标志性的、有些褶皱的灰色工装外套上沾满了油污和暗红色的干涸血迹,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脸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宇宙尘埃和汗渍混合的污垢,嘴角残留着已经发黑的血迹。左臂不自然地弯曲着,用一条撕下来的布料草草固定在胸前。
唯有那双眼睛,在疲惫和伤痛覆盖的尘埃下,依旧燃烧着一种奇异的光。
那不是愤怒,不是恐惧,甚至不是绝望,而是一种……近乎狂热的专注
一种物理学家面对宇宙终极谜题时的纯粹好奇
他右手握着一个扁平的金属军用水壶,仰头灌了一口里面所剩无几的浑浊液体,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舱室剧烈地震动了一下,伴随着金属扭曲撕裂的刺耳呻吟。
一块巨大的、边缘锐利的舰体碎片被冲击波推着,如同铡刀般切过舱壁,带起一溜刺眼的火花,最终卡在离丁仪不到两米的地方。
丁老!
一个同样狼狈不堪、穿着破烂太空作战服的年轻军官连滚带爬地从旁边一个破口钻了过来,脸上满是血污和惊惶,
这里撑不住了!得想办法……
丁仪似乎没听见,或者说根本没在意这近在咫尺的死亡威胁。
他的目光越过年轻军官的肩膀,死死盯住了舱壁上一个被撕裂的巨大破口外——那片充斥着毁灭与死亡的宇宙空间。
在那翻滚的钢铁坟场边缘,一点微弱的、仿佛错觉般的银光,正以一种绝对违反物理直觉的轨迹,无声地滑过。
看……丁仪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压过了舱壁外不断传来的爆炸闷响和金属哀鸣。
他抬起没受伤的右臂,食指指向破口外那片混乱的星空,指尖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来了。
年轻军官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
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一颗水滴。
一颗完美的、漆黑如墨、反射着周围毁灭之光的强相互作用力探测器。
它刚刚完成了一次优雅到令人心寒的狩猎,将一艘试图规避的巡洋舰撞成了两截绽放的死亡之花。
此刻,它正以那种超越人类想象极限的锐角转向,平滑地、毫无烟火气地朝着他们这片漂浮的钢铁坟墓……或者说,朝着丁仪所在的这艘残骸,直冲而来。
那姿态,轻松得如同掠过水面的雨燕,目标明确,杀意凛然。
水滴!是水滴!快……年轻军官的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变调、撕裂,他几乎是本能地扑向丁仪,想要把他拖离这个即将被死亡光顾的位置。
丁仪却猛地挥开了他的手,动作不大,却异常坚决。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颗越来越近、在视野中迅速放大的死亡黑点,嘴角,竟然扯起了一丝古怪的、近乎嘲弄的弧度。
慌什么丁仪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甚至有点……不耐烦仿佛在责怪对方打扰了他观察一个有趣的实验现象,不就是块硬点的石头么
年轻军官僵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丁仪。
这老头是吓疯了吗
还是伤痛让他产生了幻觉
那可是水滴!
强相互作用力材料!
人类舰队在它面前如同纸糊的玩具!
他眼睁睁看着丁仪的目光扫过凌乱的地面,然后,极其自然地落在了一堆杂物边缘,然后对着他说:请给我拿一把地质锤。
一把……地质锤
那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地质锤。
锤头一端是方形的敲击面,另一端是尖锐的鹤嘴,木柄已经磨损得发亮,上面还沾着褐色的泥土和岩石粉末。
这玩意儿怎么会出现在星际战舰上
或许是某个地质学爱好者的私人物品,在舰船破碎时被甩到了这里。
就在年轻军官大脑一片空白之际,丁仪已经动了。
他有些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体,伸出完好的右手,准确地握住了那把地质锤的木柄。
动作流畅得……就像他无数次在野外考察时捡起它一样自然。
他掂量了一下锤子的分量,粗糙的手指拂过冰冷的金属锤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像是在怀念什么久违的老友。
这东西……丁仪抬起头,目光穿透舱壁的破口,迎向那颗已经近在咫尺、带着毁灭气息的漆黑水滴。
他脸上那抹古怪的笑容更深了,带着一种近乎孩子气的得意和一种……让年轻军官骨髓都为之冻结的、难以言喻的沧桑,
……我学生时代在实验室里,砸碎过十七个,是谁敢言不败,哪个敢称无敌
话音落下的瞬间,水滴到了!
它没有直接撞击舰体,而是以一种绝对精准、绝对优雅的姿态,如同穿针引线般,从那个巨大的破口中滑了进来。
速度带来的冲击波在狭小的舱室内压缩、爆发,瞬间将舱壁向内挤压出更恐怖的褶皱,破碎的仪器残骸和管线碎片如同子弹般四处激射。
年轻军官被一股巨力狠狠拍在扭曲的舱壁上,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他看到的画面,如同烙印般刻进了他的灵魂:丁仪,那个头发花白、浑身是伤的老头,面对那足以碾碎星辰的造物,只是微微侧身,极其随意地、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地,举起了那把锈迹斑斑的地质锤。
锤头尖锐的鹤嘴端,轻轻点向水滴那光滑、完美、理论上绝对不可破坏的漆黑表面。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三体第一舰队旗舰,沉思者号的中央指挥大厅,冰冷得如同宇宙本身。
没有声音,没有多余的光线,只有无数复杂到令人眩晕的几何光影在巨大的曲面墙壁和地板间流淌、变幻,那是三体人高度发达的思维场在进行着超高速的交流和信息处理。
巨大的主思维场核心,由无数跳跃的、高维度的思维光点构成,此刻正剧烈地闪烁着,传递着冰冷而精确的指令流,指挥着整个舰队如同精密的机器般高效地收割着人类的抵抗力量。
它代表着整个三体远征军最高的、绝对的意志——元首的意志。
突然,一条来自某个强相互作用力探测器(水滴)的实时监控数据流,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主思维场的核心区域激起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涟漪。
这丝涟漪迅速扩大、激荡!
原本稳定流转的思维光点瞬间变得狂暴、紊乱!
代表元首的核心思维场猛地收缩、凝聚,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高亮度!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惊愕、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被冒犯的狂怒的思维脉冲,如同风暴般席卷了整个指挥大厅!
锁定目标!聚焦探测器湮灭者-7最后传输画面!目标:人类个体!目标行为:异常接触!
指令以光速执行。
大厅中央,一个巨大的、近乎透明的球体瞬间亮起,清晰地投射出湮灭者-7最后时刻捕捉到的影像——那艘人类护卫舰残骸的内部破口,那个穿着灰色工装、浑身是伤的人类老者,他手中那把毫不起眼的、锤头沾着泥土的工具,以及那工具尖锐的一端,轻轻点向探测器完美外壳的瞬间。
分析接触模式!解析工具构成!预测破坏机理!立刻!元首的思维脉冲如同无形的巨鞭抽打着整个系统。
智子系统,那遍布太阳系、掌控着人类世界一切信息的超级AI网络,瞬间将计算力提升到极限。画面被冻结,然后以人类感官无法企及的速度分解、放大、分析。
一帧。
仅仅只有一帧。
在探测器传感器所能捕捉到的、人类反应时间极限的最后一帧画面里,那把工具的尖端接触到了探测器那理论上绝对光滑、绝对致密、绝对坚硬的强相互作用力材料外壳。
然后,下一帧,画面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探测器最后传回的、混乱到无法解读的、充斥着高维能量溢散和空间结构崩溃警报的数据洪流。
湮灭者-7,彻底失联。
不可能!元首的思维脉冲第一次带上了人类可以理解的、剧烈的情绪波动,那是一种被颠覆认知的惊涛骇浪,时间分辨率提升!一万倍慢放!解析接触瞬间的空间结构变化!
智子无声地执行。
大厅中央的球体上,那接触的瞬间被强行拉长。
一万倍慢放下,时间的流速被拉伸得如同粘稠的糖浆。
画面清晰得纤毫毕现:那把地质锤的鹤嘴尖端,粗糙、布满细微划痕,带着人类工业制品的所有不完美。
水滴的外壳,依旧光滑、完美、反射着舱内惨淡的应急灯光。
接触点。
就在接触点周围,空间本身,不再是平滑连续的。
它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如同被重击的钢化玻璃般的裂纹!
细密的、黑色的空间裂隙,以那个接触点为中心,瞬间诞生、蔓延、交织!
仿佛那锤尖点中的不是一个物理实体,而是……承载着那个物理实体的空间薄膜!
解析空间裂隙!能量来源!作用机理!元首的思维场疯狂闪烁,试图理解这超越三体科学框架的现象。
无法解析!能量读数……零!空间结构崩溃……无任何已知物理模型匹配!智子的反馈冰冷而绝望,攻击……发生于接触本身,因果……倒置...
荒谬!元首的思维脉冲如同炸雷,一亿倍慢放!聚焦空间结构!我要看到维度弦的震动模式!
智子再次压榨极限。
一亿倍慢放!时间几乎凝固。
画面被分解到近乎静止的量子层面。
然而,结果让整个指挥大厅陷入死寂般的惊骇。
还是一帧!
在那被拉伸了亿万倍的瞬间,丁仪的动作,依旧只占据了一帧!
丁仪面色淡然,一把抓住水滴,顷刻炼化!
锤尖点出,空间如琉璃般碎裂,探测器外壳随之崩解。
整个过程,在时间的标尺上,只留下了一个不可分割的、绝对的点!
仿佛他的动作本身,就跳出了时间的长河,独立于时间轴之外!
所谓的慢放,对他而言毫无意义!
这……是什么元首的思维场第一次出现了凝滞,一种面对绝对未知的茫然,人类……怎么可能……
警报!高维能量反应!来源:目标人类个体位置!智子冰冷的警告毫无征兆地响起。
大厅中央的球体画面瞬间切换!
不再是慢放,而是另一个智子传回的、距离那艘残骸数公里外的实时监控影像!
画面中,丁仪依旧站在那个破口边缘,一手拄着那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地质锤,另一只手却随意地抬了起来,伸向虚空。
他的指尖,仿佛捻住了什么无形的东西。
在他前方,一个试图高速掠过、执行侦察任务的智子,那枚在微观世界近乎无敌的、能进行二维展开的超级探测器,此刻如同被凝固在琥珀中的飞虫,显露出了极其细微的、颤抖的实体轮廓,被丁仪稳稳地捏在了食指与拇指之间!
丁仪微微侧过头,布满血污和疲惫的脸上,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穿透了冰冷的宇宙空间,仿佛直接落在了沉思者号指挥大厅中每一个三体存在的意识核心上。
他那干裂的嘴唇动了动,一个清晰的声音,并非通过电磁波,而是直接在所有三体存在的思维场中响起,带着一种冰冷的、居高临下的嘲讽:
二维化的小把戏,也配叫科学
话音落下的瞬间,丁仪捏着智子的两根手指,极其随意地、仿佛捻碎一粒微尘般,轻轻一合。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刺眼的光芒。
那个被捏住的智子,在画面中,如同一个被戳破的肥皂泡,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不是解体,不是爆炸,而是彻底的、从物质到信息层面的、绝对的湮灭!
连一丝能量涟漪都没有留下!
不!!!元首的思维脉冲第一次发出了近乎崩溃的尖啸!
那是三体文明耗费无数资源、倾注无数智慧结晶的超级造物!
是他们在黑暗森林中窥探、威慑的倚仗!
就这样……没了
被一个人类老头,像捏死一只虫子一样……
捏没了!
极致的愤怒和一种前所未有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瞬间淹没了元首的思维场。它不再思考战术,不再分析数据。一个疯狂的、凝聚了整个三体文明全部怒火和恐惧的思维指令,如同失控的恒星风暴,咆哮着冲出:
目标!目标所在区域!舰队主炮!最大功率!饱和覆盖!毁灭他!立刻!马上!不计代价!!!
指令瞬间传遍整个舰队!所有三体战舰,无论大小,无论位置,所有武器系统——高能粒子洪流、重力场扭曲炸弹、空间撕裂光束……所有已知的、能瞬间将行星熔成玻璃的毁灭性武器,同时锁定了丁仪所在的那一小片宇宙空间!炮口充能的幽光,如同无数死神的眼睛,在冰冷的星空中亮起!
然而,就在这毁灭之光即将喷薄而出的前一刻。
画面中的丁仪,动了。
他缓缓地抬起了那只刚刚捏碎了智子的手,五指张开,掌心对着……不再是太阳系的方向。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四光年的漫漫星河,精准地落在了那片位于半人马座α星系的、三颗恒星不规则舞蹈的、三体文明的老巢。
丁仪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仇恨,甚至没有刚才的嘲弄。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如同看待实验台上失败样本的漠然。
那只抬起的手掌,对着四光年外的虚空,极其随意地、如同拂去面前一粒微尘般,轻轻一挥。
没有光芒,没有声音,没有任何能量爆发的迹象。只是极其简单、极其随意的一个动作。
半人马座α星系。三体母星。
天空是永恒的混乱。三颗大小不一的太阳,在混乱的引力撕扯下,如同疯狂旋转的陀螺,在血红色的天幕上划出一道道灼热而绝望的轨迹。大地在恒星引力的潮汐作用下呻吟、颤抖,巨大的裂谷如同星球流血的伤口,深不见底。空气灼热而稀薄,带着硫磺和金属熔化的刺鼻气味。
三体人,无论身处星球表面还是地下深处的巨大城市,无论正在进行着怎样重要的工作或休眠,在那一刻,所有个体的意识都接收到了来自远征军最高元首那最后、也是最绝望的思维脉冲——那声包含着极致恐惧与崩溃的尖啸,以及随之而来的、绝对的死寂。
紧接着,一种无法理解、无法抗拒的伟力,降临了。
不是来自头顶混乱的太阳。
是来自……所有方向。
天空,那血红色的、布满混乱恒星轨迹的天幕,开始……褪色。像是被投入了清水的墨汁,又像是被无形橡皮擦去的铅笔画。血红色迅速变得稀薄、苍白,露出了后面……一片无法形容的、深邃到令人疯狂的漆黑背景。
不,那不是背景!
大地在哀鸣!高耸入云的结晶山脉,在无声无息中开始扁平化!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掌按下的橡皮泥!巨大的城市穹顶、复杂的管道网络、宏伟的思维塔……所有立体的结构,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厚度,向着同一个平面坍塌、挤压!物质本身在被强行剥离一个维度!
一个三体人惊恐地仰望天空,它看到头顶那颗最狂暴的太阳,正在被拉长!从一个炽热的光球,被强行拉伸成一个巨大的、扁平的、散发着光和热的……圆盘!那圆盘边缘流淌着熔融的、色彩斑斓的物质流,呈现出一种怪诞而凄美的形态。
另一个三体人低头看向自己赖以行走的肢体,惊恐地发现它正在失去立体感,变得如同薄薄的纸片,并且和脚下同样在二维化的大地融合在一起!它试图发出思维尖啸,却发现思维本身也被压缩、扭曲,传递不出任何完整的信息!
整个三体星系,从狂暴的恒星到颤抖的行星,从地表的风化物到地下最深处的岩石,从最庞大的星际战舰到最微小的单细胞生物……所有的一切,都在这无法理解、无法抗拒的伟力下,被强行地、彻底地、不可逆转地……压向了一个无限延展的平面。
色彩在疯狂地流淌、混合、扭曲。恒星的炽白与熔岩的暗红交织,星尘的幽蓝与金属的灰暗融合,生命的绿色与死亡的黑色纠缠……构成了一幅巨大到无边无际的、色彩浓烈到令人窒息、笔触扭曲疯狂到直击灵魂的……抽象画。
它不再是梵高模仿星空的作品。
它成了宇宙本身绘制的、一幅名为《星空》的、凝固的死亡肖像。
画布上,那颗被二维化的、曾经孕育过挣扎文明的星球,成了画布中央一个巨大的、色彩斑斓的漩涡,漩涡中心隐约可见三颗被拉成怪异线条的恒星残骸,周围环绕着无数扭曲、尖叫、无声湮灭的星辰尘埃。
一种永恒的、绝望的、疯狂的静谧,凝固在了这幅二维的画卷之上。
木星轨道附近的钢铁坟场。
三体舰队所有指向丁仪的炮口,充能的幽光如同被掐灭的烛火,瞬间暗淡、熄灭。庞大的舰体失去了所有动力,如同被冻结在琥珀中的巨兽,悬浮在死寂的真空中。
舰内所有复杂的思维场信号,如同被切断的琴弦,彻底归于死寂。
丁仪缓缓放下了挥出的手掌,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布满污垢和老茧的手,又抬眼望向四光年外那片空域——在人类的天文观测中,半人马座α星依旧在闪烁,但只有他知道,那里已经只剩下了一幅凝固在宇宙画布上的、永恒的二维奇观。
他轻轻咳嗽了两声,牵动了受伤的肋骨,带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他低头,看向脚边那把沾着些许金属碎屑的地质锤。
啧,丁仪弯下腰,有些费力地把它捡了起来,用袖子擦了擦锤头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嘟囔了一句,声音低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带着一种老教授结束了一天辛苦实验后的疲惫与平淡:
早说了,我砸碎过十七个。
他拄着地质锤,如同拄着一根再普通不过的登山杖,深一脚浅一脚地,蹒跚着走向漂浮在残骸边缘、刚刚恢复意识的年轻军官。
远处,幸存的、失去指挥如同没头苍蝇般漂浮着的人类舰船,通讯频道里一片死寂的茫然。
恒星的光芒,依旧冰冷地照耀着这片刚刚经历降维打击的战场废墟。
在,我一直都在———丁仪
(完)
——心血来潮纯恶搞,非原版,大家就当看个乐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