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为了查清父亲遇刺的真相,我娶了仇人之女做平妻。
任由她陷害我的结发妻子与人有染,亲手将爱人幽禁冷院。
悬崖边她含泪问我:将军可信我
我咬牙说出此生最违心的话:证据确凿,由不得你不认。
她纵身跃下万丈深渊,衣袂翻飞如折翼的蝶。
三日后我抄了仇人满门,抱着她的遗物枯坐灵堂。
却在悬崖下发现她正与竹马采药。
她挽住竹马手臂轻笑:公子认错人了。
后来我夜夜守在她竹屋外,听她为别人裁衣煮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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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雨夜密谋
夏日的暴雨来得毫无征兆,豆大的雨点凶狠地砸在将军府书房的青石阶上。
萧珩站在半开的雕花窗棂前,窗外是沉甸甸的墨色天穹,空气里弥漫着泥土铁锈味的湿气。
桌案上,一封密报被镇纸压着,墨迹未干,字字句句却像淬了剧毒的针,狠狠扎进他的眼底——查无实证。
又是查无实证!关于父亲镇国公萧烈在雁回谷遇刺身亡的线索,千回百转,最终又指向了那个名字:镇西将军,沈崇山。
可恨的是,那点若有似无的关联,如同游丝,稍纵即逝,任凭他如何用力,也抓不住足以钉死对方的铁证。
将军,贴身侍卫长林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沈小姐……来了。
萧珩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眸底那片翻涌的、几乎要将人吞噬的痛楚与戾气,已被强行压入深不见底的寒潭,只剩下冰封般的平静。他转过身,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进来。
门开了,沈清瑶披着一件绯色软烟罗披风,发髻微湿,几缕乌发贴着雪白细腻的颈侧,越发显得楚楚动人。她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食盒,莲步轻移,裙裾拂过地面,带起一阵香风。
珩哥哥,她声音软糯,带着刻意的娇憨,将食盒放在桌案一角,下这么大的雨,清瑶给你送些新熬的冰糖燕窝羹来,暖暖身子。
她自顾自地打开食盒盖子,甜腻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冲淡了书房里原本冷冽的墨香。她盛出一小碗,莹白的瓷碗衬着琥珀色的羹汤,递到萧珩面前,眼波流转间,全是脉脉情意。
萧珩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唇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笑意却未达眼底。辛苦你了。他接过碗,指尖冰凉,触碰到她手指,那温度让他心底一阵恶心。他强迫自己稳住手腕,将碗送到唇边,温热的羹汤滑入喉中,却尝不出丝毫甜味。
珩哥哥,沈清瑶倚在桌边,指尖状似无意地划过他搁在桌案上的手背,带着挑逗的暖意,看你这些日子总是眉头紧锁,清瑶心疼得很。可是还在为姐姐的事烦忧
萧珩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放下碗,淡淡道:她行事不端,幽禁思过,是咎由自取。
沈清瑶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得意,随即化作更深的忧虑,她微微蹙起秀眉,:珩哥哥莫怪清瑶多嘴,姐姐她性子也太烈了些。前几日我去看她,本想劝慰几句,谁知她竟……竟还口口声声说是清瑶诬陷她与那柳公子有私情。清瑶一片真心为她着想,反倒落得个里外不是人。她说着,眼圈竟微微泛红,委屈得恰到好处。
萧珩放在桌下的手,指节已因用力而攥得发白,他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
她冥顽不灵,不必理会。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沈清瑶闻言,眼中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彩,如同黑暗中骤然点亮的烛火,她顺势依偎过来,柔若无骨地靠向萧珩的臂膀:珩哥哥……你待清瑶真好。。
萧珩身体僵硬得像一块千年玄冰,任由她靠着。他目光越过她精心梳理的发髻,投向窗外那片被暴雨浇得模糊不清的庭院。
那暴雨像是直接浇灌进了他的胸腔,将那颗被仇恨和无奈反复灼烧的心,彻底淹没在无边的寒潮里。他必须信她,也只能信她。哪怕这信任,是亲手将利刃递到毒蛇的七寸之下,悬在自己此生唯一挚爱的颈项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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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冷院对峙
暮春的风,带着最后一丝料峭寒意,卷过将军府后院最偏僻角落的那座小院,吹得破败的窗棂吱呀作响,如同垂死之人的呻吟。
院墙斑驳,青苔沿着墙根肆意蔓延,几乎爬满了半壁矮墙。墙角几株瘦弱的野草在风里瑟瑟发抖,更添几分萧索荒凉。
苏晚坐在一张还算完整的旧木凳上,面前摆着一个粗糙的木盆,里面浸着一件半旧的月白中衣。水是冰冷的,寒气透过指尖直往骨头缝里钻。她将冻得通红的手浸入水中,用力揉搓着衣服,冰冷的井水都像无数细小的针,扎得指骨生疼。
吱呀——
院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带着一股毫不掩饰的张扬与恶意。
沈清瑶在两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簇拥下走了进来。她今日穿了一身胭脂红百蝶穿花云缎裙,梳着繁复华丽的牡丹髻,簪着赤金点翠步摇,环佩叮当,与这破败院落格格不入,明艳得刺眼。她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笑意,目光像淬了毒的钩子,上下打量着苏晚的狼狈。
哟,姐姐,这粗使下人的活计,做得可还顺手沈清瑶走到苏晚面前,居高临下。
苏晚低着头,没有回应,只是更加用力地搓洗着盆里的衣服,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沈清瑶却不肯罢休,跟你说话呢!聋了还是哑了她尖声道,一个不知廉耻、勾引外男的贱妇,也配摆出这副清高模样
我没有。苏晚终于抬起头,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她的脸色苍白,唯独那双眼睛,像寒潭深处凝着的冰,直直地看向沈清瑶,沈清瑶,你心里清楚,是你陷害我。
我陷害你沈清瑶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夸张地笑起来,证据呢你的贴身丫鬟画眉可是亲口指认,亲眼看见你和那柳公子拉拉扯扯,私相授受!还有那方绣着你名字的汗巾子,可是从柳公子身上搜出来的!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抵赖她步步紧逼,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恶毒,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你那好情郎柳文轩,已经被珩哥哥下令杖责五十,赶出京城了!这会儿,怕是连命都去了半条吧啧啧,真是可怜啊……
柳文轩……苏晚的脸色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柳文轩,那个从小一起求学长大、温润如玉、待她如亲妹的师兄,竟也因她被牵连杖责五十一股冰冷的绝望夹杂着滔天的愤怒猛地攫住了她的心脏,几乎让她窒息。
心疼了沈清瑶捕捉到她眼中的痛楚,更加得意,笑容愈发扭曲,可惜啊,你的珩哥哥,他信我!他不信你这个水性杨花的贱人!她凑近苏晚,压低的声音里满是怨毒的快意,你猜猜,他亲口跟我说什么他说,你行事不端,幽禁思过,是自取其咎!他说,这府里,他信我!苏晚,你在他心里,早就一文不值了!你占着这将军夫人的位置,早该让出来了!
让出来苏晚猛地抬眼,那眼神锐利如刀,竟让沈清瑶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苏晚挺直了腰背,尽管衣衫单薄破旧,尽管双手冻得通红,但那股属于太傅之女的傲骨,在这一刻骤然迸发出来,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凛冽,沈清瑶,你听好了。这将军夫人之位,是陛下所赐,是萧珩八抬大轿、三媒六聘迎我进的门!我苏晚行得正坐得端,从未做过半点对不起他的事!这位置,我不稀罕,但你想拿,除非我死!或者,你让萧珩亲自来,一纸休书休了我!
你!沈清瑶被这突如其来的凌厉顶撞气得脸色发青,精心描画的五官都有些扭曲。她最恨的就是苏晚这副骨子里的清高,仿佛自己费尽心机得到的一切,在她眼里都是尘埃。她扬起手,一个耳光就要狠狠扇过去!
住手!
一声低沉冷硬的呵斥,如同惊雷,骤然在院门口炸响。
院中所有人悚然一惊,齐齐转头望去。
萧珩一身玄色劲装,肩头似乎还带着策马疾驰后的风尘,不知何时已立在院门口。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薄唇紧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渊,沉沉地扫过院中的众人。
沈清瑶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狠戾瞬间褪去,换上了一副泫然欲泣的委屈模样:珩哥哥……她声音颤抖,带着哭腔,王妃姐姐她……她诅咒我,还辱骂你……我只是气不过……
萧珩的目光并未在她脸上停留太久,便缓缓移向苏晚。那个站在破旧木盆旁,单薄得像随时会被风吹倒的女子。她脸色惨白,唇上被咬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清亮,此刻正死死地、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陌生冰冷和决绝,迎视着他。那眼神里,没有往昔的温柔眷恋,没有一丝一毫的期盼,只剩下彻骨的失望和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缘的孤绝。
萧珩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紧缩,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苏晚,你还不知悔过
他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沉重的压迫感逼近苏晚,将她完全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他伸出手:跟我走!他几乎是拖拽着她,大步向院外走去,。
苏晚被他拖得踉跄不稳,冰冷的手腕传来痛楚,却远不及心口那被撕裂般的万分之一。她没有挣扎,任由他拖着,目光越过他冰冷的侧脸,望向那阴沉沉的、仿佛要塌下来的天空。
原来,这就是她倾尽所有去爱的男人。原来,他所谓的信任,如此不堪一击。原来,在他心里,那个满口谎言、心肠歹毒的沈清瑶,早已取代了她的一切。
彻骨的寒意,从被他攥住的手腕,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将她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彻底冻结成冰。一颗心,在冰冷的拖拽中,片片碎裂,沉入无底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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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断魂崖殇
马车在崎岖的山道上颠簸疾驰,每一次剧烈的晃动都像是要将人五脏六腑震得移位。苏晚蜷缩在车厢一角,双手紧紧抱着自己冰冷的臂膀。
车帘紧闭,隔绝了外界,只有车轮碾压碎石发出的单调而刺耳的声响。
沈清瑶就坐在对面。苏晚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感受到那视线里充满了恶意和一种即将得逞的兴奋。
姐姐,沈清瑶的声音在黑暗中幽幽响起,带着一种虚假的关切,却更像毒蛇吐信,别怕,过了前面的断魂崖,就安全了。到时候天高海阔,你和你那情深义重的师兄柳公子,就能双宿双飞了。她刻意加重了情深义重四个字,字字都带着淬毒的讥讽。
苏晚没有回应,只是将身体蜷缩得更紧。她知道沈清瑶绝不会如此好心,所谓的助她离开,不过是一个更为恶毒、更为彻底的杀局。
离开她从未奢望过。她所求的,不过是一个了断,一个干干净净的终结,不再做这囚笼中任人摆布、被肆意践踏尊严的可怜虫。
马车猛地一个急刹,巨大的惯性让苏晚的身体狠狠撞在车厢壁上,肩胛骨传来一阵闷痛。外面传来车夫粗鲁的呵斥和马匹不安的嘶鸣声。
怎么回事沈清瑶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车帘被粗暴地掀开,一个蒙着脸、只露出一双凶戾眼睛的黑衣大汉探进头来,声音粗嘎:小姐,到了。
一股山间特有的、带着草木腥气和露水寒意的冷风猛地灌入车厢,激得苏晚打了个寒颤。她被那黑衣大汉毫不客气地拽下了马车。
双脚踩在冰冷坚硬的山石上,环顾四周,马车停在一处极其险峻的断崖边缘。前方几步之遥,便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浓重的夜色沉甸甸地笼罩着四野,只有几颗惨淡的星子挣扎着透出微弱的光芒,勉强勾勒出悬崖狰狞的轮廓。崖下黑黢黢一片,深不可测,隐约能听到风穿过峡谷发出的呜咽,如同鬼哭,令人毛骨悚然。
沈清瑶也被扶下了车,她拢了拢身上华丽的斗篷,好整以暇地站在几个黑衣杀手身后,脸上带着胜利者般的、残忍而愉悦的笑容,欣赏着苏晚此刻的绝望。
姐姐,她声音甜腻,却字字淬毒,你看,妹妹为你选的地方,可还满意这断魂崖风光绝佳,做你的埋骨之地,也不算委屈了你吧她轻轻一挥手,语气陡然变得森冷,送将军夫人,上路!
那几个杀手立刻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饿狼,提着明晃晃的钢刀,一步步朝苏晚逼近。刀锋在微弱的星光下,反射出冰冷的、令人胆寒的光芒。
苏晚被逼得连连后退,冰冷的崖风卷起她单薄的裙裾和散乱的长发,猎猎作响。脚下碎石滚落悬崖,发出细碎而惊心的声响,瞬间便被无底的黑暗吞噬。她已退无可退,背后便是那吞噬一切的万丈深渊。她闭上眼,等待着那冰冷的刀锋落下,或是被粗暴地推下这无底深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夜空,带着撕裂一切的狂怒和惊惶,瞬间穿透了呜咽的风声!
紧接着,急促而沉重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密集的战鼓,疯狂地敲打着山石地面,震得人心头发颤!
一道熟悉得刻入骨髓的玄色身影,如同离弦之箭,从浓重的夜色中破风而来!萧珩!
骏马在悬崖边缘人立而起,发出惊惧的长嘶,前蹄几乎踏空!萧珩不等马匹停稳,已从马背上飞身跃下,稳住身形,猩红着眼
谁敢动她!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狂暴。长剑出鞘,冰冷的剑光在夜色中划出凌厉的弧线,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瞬间劈向离苏晚最近的那个杀手!
噗嗤!利刃入肉的声音在死寂的悬崖边显得格外刺耳。那杀手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被一剑穿胸,鲜血狂喷,身体软软地栽倒在地。
其余杀手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萧珩身上散发出的、如同实质般的恐怖杀意震慑,一时竟呆立当场。沈清瑶更是脸色煞白,惊恐地捂住了嘴,难以置信地看着如同煞神降临的萧珩。他怎么会来他怎么会知道!
趁着这短暂的混乱,萧珩已如一道旋风般冲到了苏晚身前,将她牢牢地护在自己身后。
他胸膛剧烈起伏,急促地喘息着,握剑的手因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虎口处已被震裂,渗出殷红的血丝。
他背对着苏晚,宽阔的肩背像一道坚实的壁垒,隔绝了那些明晃晃的刀锋和沈清瑶怨毒的目光。
然而,当苏晚看到他背影的瞬间,那刚刚因他出现而泛起的一丝微弱涟漪,瞬间被更深的冰冷和绝望吞噬。
他来了……可他是为什么而来是为了亲手了结她这个不贞的妻子,以全他的颜面还是为了阻止沈清瑶帮他清理门户
苏晚的目光越过他染血的肩头,落在被侍卫护着的沈清瑶身上。沈清瑶此刻已换上了一副惊魂未定、楚楚可怜的表情,正怯生生地看着萧珩,仿佛刚才那个下令杀人的恶毒女人根本不是她。
萧珩的目光也扫过沈清瑶,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但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某种艰难的决定。他猛地转过身,面对着苏晚。
悬崖边的风更大了,吹得他玄色的衣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紧绷的线条。他脸上的表情在晦暗的星光下显得模糊不清,唯有那双眼睛,如同寒潭深渊,翻涌着苏晚看不懂的痛苦和挣扎。
苏晚!他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疲惫和……冰冷那冰冷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缓缓割开了苏晚仅存的最后一丝幻想。你闹够了没有他厉声质问,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冰雹,狠狠砸在苏晚早已伤痕累累的心上,深更半夜,私自出府,跑到这荒山野岭!你究竟想做什么是不是非要搅得整个将军府不得安宁,非要让我……身败名裂你才甘心
苏晚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的冰冷,那眼神,比杀手手中的刀锋更冷,比这万丈深渊更让她绝望。
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悲怆,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坚持。原来如此……原来在他眼里,她的逃离,她的濒临绝境,都只是……没事找事的胡闹是给将军府和他萧大将军脸上抹黑
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所有的爱恨痴缠,在这一刻,在他这冰冷刺骨的质问下,轰然崩塌,化为一片死寂的灰烬。
她看着他,忽然轻轻笑了起来。那笑声极轻,飘散在呜咽的风里,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悲凉和彻底的释然。
呵……她低低地笑出声,笑声越来越大,带着无尽的嘲讽,却又像是在哭,将军……你问我……想做什么
她踉跄着,向前走了一步,离悬崖的边缘更近了些。夜风吹拂着她散乱的长发和单薄的衣衫,她整个人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被风吹落深渊。她抬起头,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又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我只是……想离开这里罢了。
她顿了顿,目光终于缓缓转回,落在萧珩那张写满复杂情绪的脸上,那双曾让她沉溺、让她交付一切的深邃眼眸。她的眼神平静得可怕,如同暴风雨过后的死水,再无一丝波澜。
将军,她开口,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玉石俱焚的决绝,你方才问我,闹够了没有
她微微歪了歪头,唇边勾起一抹极淡、极冷、也极艳的弧度,如同开到荼蘼的花。
那我现在告诉你——
她的目光扫过萧珩,扫过他身后脸色变幻的沈清瑶,扫过那些持刀的杀手,最后,又落回萧珩身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如同淬了冰的利刃,狠狠刺出:
你看这眼前的万丈深渊……她微微侧身,手臂抬起,指向身后那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虚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般的决绝,它再深,再险,再冷……也比不过你萧珩的心!
它至少……是干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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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落下的瞬间,苏晚脸上那抹凄绝的笑容骤然放大,带着一种解脱般的释然。她不再看任何人,不再有丝毫留恋。身体猛地向后一仰,像一只终于挣脱了所有束缚、折断了羽翼的蝶,决绝地、义无反顾地,倒向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渊!
晚儿——!!!
一声撕心裂肺、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绝望嘶吼,骤然撕裂了悬崖上死寂的空气!
萧珩目眦欲裂!他所有的理智、所有的伪装、所有的所谓使命,在苏晚那抹解脱般的笑容和决然倒下的身影面前,被彻底碾得粉碎!什么证据,什么隐忍,什么为父报仇……统统都化作了虚无!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抓住她!不能让她掉下去!
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他如同疯了一般,爆发出全身所有的力量,不顾一切地朝着悬崖边缘猛扑过去!他的速度快到了极致,带起一阵凌厉的风!
手指,堪堪触到了她急速下坠的衣袂!那冰冷的、柔软的布料滑过他的指尖,带来一丝微弱的、转瞬即逝的触感!
抓住我!他嘶吼着,整个身体都因这奋不顾身的前扑而悬空了大半!
然而,那衣袂如同最滑溜的鱼儿,瞬间便从他指尖彻底溜走!他眼睁睁地看着那抹单薄的白色身影,如同被黑暗巨口吞噬的微光,急速地、无可挽回地,坠入那深不见底的、令人绝望的黑暗之中!
不——!!!
萧珩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咆哮,巨大的绝望和悔恨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他彻底淹没!他不管不顾,身体就要跟着往下扑!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几双强健有力的手臂从后面死死地抱住了他!是紧随他而来的亲卫!他们拼尽全力,如同铁箍般将他死死地拖拽回来,按倒在冰冷的崖石上!
将军!将军不可啊!林朔的声音带着哭腔,死死抱着萧珩的腰,夫人已经……您不能…将军!
放开我!放开!萧珩疯狂地挣扎着,如同一头彻底失去理智的困兽,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起,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吼,泪水混合着雨水和汗水,糊了满脸。他拼命地伸手,徒劳地抓向那片吞噬了挚爱的黑暗虚空,指尖在粗糙的岩石上划出道道血痕。
晚儿……晚儿……他嘶哑地呼唤着,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无边无际的绝望和痛苦,身体因为极致的悲痛和挣扎而剧烈地痉挛着。
沈清瑶早已吓得瘫软在地,脸色惨白如纸,看着状若疯魔的萧珩,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萧珩,那毁天灭地的悲痛,让她心底第一次涌起了一丝冰冷的、名为恐惧的情绪。
崖边的风,呜咽着,卷走了那声凄厉的呼唤,也卷走了那抹决绝坠落的白色身影,只留下悬崖之上,一个被死死按在地上、发出野兽般哀鸣的男人,和一个瘫软在地、抖如筛糠的女人。绝望,如同这深沉的夜色,彻底笼罩了断魂崖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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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灵堂血誓
将军府此刻被一片刺目的白色覆盖。巨大的奠字悬挂在正堂中央,白幡垂落,烛火在冰冷的空气中摇曳,投下幢幢鬼影,将堂内映照得一片惨白阴森。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檀香和纸钱焚烧后特有的呛人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角落。
萧珩独自一人跪坐在冰冷的青砖地上。他穿着一身素服,头发用一根简单的麻绳束着,散乱地垂落几缕在额前。
仅仅三日,他整个人便如同被抽去了脊梁,瘦脱了形。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月白色旧衣——那是苏晚常穿的一件中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
门外传来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灵堂死水般的沉寂。
林朔一身风尘仆仆,快步走了进来。他走到萧珩身边,单膝跪地,声音因为激动和连日奔波而嘶哑异常,却又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将军!拿到了!铁证如山!
他双手呈上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件,以及几封边缘磨损、带着暗沉血渍的信函。
萧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震了一下,像是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被强行唤醒。
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头,那双空洞枯寂的眼睛,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光亮,但那光亮并非希望,而是淬了剧毒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恨意。
他伸出枯瘦的手,一层层剥开那层油布。里面赫然是一枚小小的、样式奇特的青铜令牌,令牌上刻着北狄王庭独有的狼头图腾,狰狞而冰冷。令牌边缘还沾染着已经变成深褐色的、干涸的血迹。
他又拿起那几封信函。信纸泛黄,字迹却清晰可辨。上面详细记录了沈崇山与北狄勾结、出卖雁回谷布防、策划伏击镇国公萧烈的时间、地点、兵力部署……甚至还有事成之后,北狄许诺给予沈崇山的城池和财货!每一字每一句,都浸透了叛国者的贪婪和镇国公萧烈以及无数将士的鲜血!
沈……崇……山……萧珩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如同砂石摩擦,每一个字都淬满了蚀骨的恨意,像是从地狱深处挤出来。
他看着那枚冰冷的狼头令牌,看着信纸上那刺目的字句,眼前仿佛又看到了父亲在雁回谷浴血奋战、最终身中数箭轰然倒下的身影!看到了那些追随父亲多年的亲兵绝望的眼神!看到了苏晚坠崖前那抹凄绝的笑容和冰冷彻骨的控诉!
这一切的源头!这一切痛苦的根源!都是沈崇山!
一股狂暴的、足以毁灭一切的戾气,如同压抑了千年的火山,轰然在他死寂的躯壳里爆发!
啊——!!!他猛地仰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饱含了所有血泪与仇恨的凄厉长啸!那啸声穿破灵堂的寂静,如同受伤濒死的孤狼在月下哀嚎,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暴怒!
长啸声落,他猛地站起身!动作之大,带倒了身边的烛台,火焰熄灭,只留下一缕青烟。眼中只剩下焚烧一切的、冰冷的疯狂杀意!
林朔!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斩金截铁、令人胆寒的决断,如同出鞘饮血的利刃。
末将在!林朔霍然起身,抱拳应诺,眼中同样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点兵!萧珩的声音在空旷阴森的灵堂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落,围沈府!
末将领命!林朔毫不犹豫,转身大步流星冲了出去。
萧珩最后看了一眼那森然的灵位和怀中的旧衣,眼中闪过一丝深不见底的痛楚。他猛地将那件月白旧衣塞入怀中,紧贴着心口的位置。
马蹄声如雷,铁甲铿锵,寒光刺破黑夜,朝着镇西将军沈府的方向,汹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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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沈府覆灭
曾经煊赫一时的镇西将军府,在通敌叛国的铁证下,被赐格杀勿论,在此刻已沦为修罗地狱。浓重的血腥气混合着火焰焚烧木料的焦糊味,在黎明的微光中弥漫开来,令人作呕。火光冲天,映红了半边天空,昔日雕梁画栋的亭台楼阁在烈焰中扭曲、坍塌,发出绝望的呻吟。地面上横七竖八地倒伏着尸体,有试图抵抗的家丁护院,也有手无寸铁的仆妇丫鬟,鲜血汇成小溪,沿着青石板的缝隙肆意流淌,浸透了泥土。
喊杀声、惨叫声、兵刃碰撞声早已停歇,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士兵们冷漠的、翻检尸体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萧珩一身玄甲,静静地站在沈府前院的正中央。冰冷的甲胄上溅满了暗红的血点,如同开败的残梅。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如同万年不化的寒冰,冷冷地扫视着这片由他亲手制造的炼狱。他手里握着一柄仍在滴血的长剑,剑尖垂地,血珠顺着锋刃缓缓滑落,滴在脚下粘稠的血泊里,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一个士兵粗暴地拖着一个披头散发、满身血污的女人,扔到了萧珩的脚下。
是沈清瑶。她身上那件华贵的衣裙早已破烂不堪,沾满了泥污和血迹,精心梳就的发髻散乱不堪,脸上布满泪痕和污渍,眼神空洞而惊恐,身体如同风中残叶般剧烈地颤抖着。
她抬起头,看到如同杀神般矗立眼前的萧珩,那冰冷的眼神让她如坠冰窟。
珩……珩哥哥……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和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向前膝行了两步,试图去抓萧珩的衣角,你……你终于来了!救我……救救我!那些乱兵……他们要杀我!珩哥哥,我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我知道……
萧珩垂眸,冰冷的目光落在她那只伸向自己的、沾满污泥和血渍的手上,眼中没有一丝波澜,只有深入骨髓的厌恶和……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他缓缓抬起手中的剑,剑尖并未指向她,只是用那冰冷的剑脊,轻轻拨开了她伸过来的手。那动作,如同拂去一粒碍眼的尘埃。
沈清瑶的手僵在半空,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瞬间缩回,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萧珩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
沈清瑶,萧珩开口了,声音低沉平缓,却字字如冰锥,带着一种宣判般的冷酷,你父亲沈崇山,通敌叛国,构陷忠良,证据确凿。他微微俯身,靠近她因恐惧而剧烈颤抖的脸,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紧紧攫住她涣散的瞳孔,清晰地吐出每一个字:我许你入门,从来都只是为了查清他通敌叛国,谋害我父亲的真相。
他顿了顿,看着她眼中骤然碎裂的、如同琉璃般的光彩,那是一种信仰彻底崩塌的绝望。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钝刀,狠狠剜在沈清瑶的心上。
我一直都知道,萧珩的声音依旧冰冷,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你对晚晚做的每一件事。那些‘偶遇’柳文轩的巧合,你买通画眉的银两,你放在柳文轩身上的汗巾子……还有,他眼中寒光一闪,声音陡然变得更加森冷,你安排杀手,在断魂崖,要置她于死地。
沈清瑶如遭雷击,身体猛地一颤,眼中的惊恐瞬间被极致的怨毒和难以置信所取代:你……你都知道!那你为什么……
为什么还要装作相信她为什么还要冷落苏晚为什么……要给她虚假的希望
因为证据。萧珩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冰冷得像是在看一具尸体,我需要你活着,需要你沈家继续得意忘形,才能拿到这足以钉死沈崇山的铁证!
他微微抬手,旁边一个亲兵立刻将之前从沈崇山书房密室搜出的、刻有北狄狼头图腾的令牌和那些染血的密信,呈到了沈清瑶的眼前。那冰冷的青铜令牌,那熟悉的笔迹,那刺目的内容……如同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沈清瑶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枚令牌和那些信,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她认得那令牌!那是父亲书房暗格里最深的秘密!她甚至……甚至有一次无意中撞见过!原来……原来父亲真的……原来萧珩娶她……原来他所有的温柔体贴、所有的信任纵容……都只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一场利用她、利用整个沈家来复仇的骗局!
啊——!!!沈清瑶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那叫声里充满了被彻底愚弄的愤怒,信仰崩塌的绝望,家族覆灭的悲怆,以及对眼前这个男人深入骨髓的恨意!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萧珩那张冰冷英俊、此刻在她看来却如同恶魔的面孔!
萧珩!你好狠!你好毒啊——!她嘶吼着,声音如同泣血,你骗我!你利用我!你毁了我沈家满门!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苏晚那个贱人死得好!死得好!哈哈哈……她活该!她活该为你这冷血无情的人跳崖!哈哈哈……
她状若疯狂地大笑起来,笑声癫狂而凄厉,在尸横遍野、火光冲天的庭院里回荡,如同索命的厉鬼。
萧珩听到苏晚的名字和她恶毒的诅咒,眼神骤然一厉!一股狂暴的杀意瞬间涌起!但他强压了下去,只是握剑的手背青筋暴起,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沈清瑶的笑声戛然而止。她看着萧珩眼中那因苏晚而起的剧烈波动,脸上忽然露出一种极其诡异的、混合着怨毒和释然的笑容。
她猛地从地上爬起,不再看萧珩,也不再嘶吼,只是踉跄着,喃喃自语:呵……原来……原来如此……我这一生……就是个笑话……天大的笑话……
她的目光空洞地扫过满地的尸体,扫过燃烧的府邸,最后,定格在不远处一根断裂的、沾满血污的房梁柱子上。
那柱子断裂处,尖锐的木刺狰狞地指向天空,上面还插着一支早已枯萎、被血染成暗红色干枯的梅花——那是她出嫁前满怀爱意从萧珩书房外折下的,如今却成了这场荒诞悲剧最刺眼的存在。
沈清瑶的眼神彻底涣散了,她不再哭,不再笑,不再诅咒。她只是喃喃地,对着那支染血的枯梅,如同对着一个早已逝去的幻梦:
珩哥哥……你看……梅花……又开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如同扑火的飞蛾,决绝地、狠狠地朝着那根插着枯梅的、尖锐的断柱撞了过去!
噗!
一声闷响!
尖锐的木刺瞬间洞穿了她的胸口,鲜血喷溅在染血的枯梅和焦黑的木柱上!她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随即软软地瘫倒下去,眼睛瞪得极大,死死地望着萧珩的方向,空洞的瞳孔里,倒映着冲天的火光和他冰冷的身影。
一切,归于死寂。
萧珩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沈清瑶的尸体滑落,看着她眼中最后凝固的怨毒和空洞。他眼中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荒漠。复仇完成了,沈家满门伏诛,父亲的冤屈得以昭雪。可是……晚儿呢
那个名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拖下去。他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冰冷得不带一丝人气,扔去乱葬岗。
是!士兵领命,如同拖拽一件破败的垃圾,将沈清瑶的尸体拖离了这片血腥的废墟。
萧珩玄甲在火光映照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他没有再停留,大步走向府门外翻身上马。
将军,回府吗林朔牵马过来,低声询问。
萧珩没有回答。他勒住缰绳,目光却投向了远处,那是断魂崖的方向。黎明前的黑暗依旧浓重,但那个方向,如同一个巨大的、黑暗的旋涡,牢牢地吸住了他所有的视线和心神。
他沉默着,猛地一夹马腹!
驾!
骏马如同离弦之箭,朝着断魂崖的方向,绝尘而去!将身后那片燃烧的地狱和冲天的血腥,彻底抛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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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竹屋重逢
断魂崖底。
时间仿佛在这里失去了意义。距离那场惊心动魄的坠落,已过去了月余。崖底并非想象中的乱石嶙峋、死气沉沉,反而因着一条蜿蜒而下的溪流滋养,竟形成了一片狭长而充满生机的谷地。
各色不知名的野花在湿润的泥土和石缝间顽强地绽放,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的清香和湿润的水汽。
谷地深处,溪流拐弯处,几丛修竹掩映下,悄然立着一座新搭不久的小小竹屋。屋顶铺着厚厚的茅草,墙壁用粗细不一的竹子捆扎而成,虽然简陋,却收拾得干净整洁,透着几分山野的闲适。
此刻,日头西斜,金色的余晖透过竹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
竹屋前的空地上,柳文轩正蹲在一个小小的药炉前,小心翼翼地扇着蒲扇,炉上药罐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浓郁苦涩的药味弥漫开来。
竹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苏晚走了出来。她身上穿着一件同样半旧的藕荷色细棉布裙,乌黑的长发只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颊边。
她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仔细看去,那眼底深处似乎总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茫然。她手里拿着一件男子的外衫,走到柳文轩身边,声音轻柔:师兄,药快好了,别着凉。她将外衫轻轻披在柳文轩肩上。
柳文轩抬起头,对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我没事。倒是你,晚晚,感觉怎么样头还晕吗他的目光落在她额角一道已经结痂的伤疤上。
苏晚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那道伤疤,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她轻轻摇头,声音带着一种不确定的飘忽:好多了。只是……好多事,还是模模糊糊的,想不太起来……好像……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噩梦。她顿了顿,目光闪过一丝悲痛。
柳文轩看着她,心头一痛,连忙道:想不起来就不要勉强。能捡回这条命,已是万幸。先把身子养好,其他的,慢慢来。他站起身,将药罐从火上取下,倒出一碗黑乎乎的药汁,来,把药喝了。
苏晚顺从地接过药碗,苦涩的气味让她微微蹙眉,但她还是小口小口地喝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后怕和痛楚,若非自己恰好被赶出城,流落到这崖底附近采药,又恰好在晚晚坠落时,也多亏老天开眼。
苏晚沉默了片刻,她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转向溪流对面那片茂密的树林,夕阳的金光正渐渐被林间的阴影吞噬。
就在那片阴影的边缘,一个高大、沉默的玄色身影,如同凝固的雕像,不知已伫立了多久。
萧珩。站在一株巨大的古榕树下,浓密的树荫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晦暗里。
他身上的玄色劲装沾满了泥污和草屑,头发凌乱,下巴上冒出了青黑的胡茬,形容憔悴不堪。唯有那双眼睛,如同燃烧着幽暗火焰的深潭,死死地、贪婪地、带着一种近乎毁灭性的绝望和狂喜,穿透溪流和数十步的距离,牢牢地锁在竹屋前那个纤细的身影上!
是她!真的是她!
她还活着!
这个认知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中了他!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和防备,几乎让他当场失声痛哭!他像一匹在沙漠中濒死的旅人终于看到了绿洲,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踉跄了一步!
然而,下一秒,他看到了她为柳文轩披上外衫的温柔动作,听到了她口中那声带着全然信任和依赖的师兄。
喜悦瞬间被冰冷的巨浪淹没,取而代之的是灭顶的恐慌和尖锐如刀的剧痛!他这样待她,她肯定恨极了自己。
那巨大的、足以吞噬一切的痛苦和失而复得却又得而复失的恐慌,如同两只无形的手,狠狠撕扯着他的心脏!喉咙里涌上一股浓烈的腥甜,被他死死地咽了回去。
就在这时,苏晚的目光,似乎不经意间,扫过了溪流对面那片幽暗的树林。她的视线,与那双燃烧着痛苦火焰的、深不见底的黑眸,隔着溪流,隔着距离,隔着生死,隔着遗忘,猝然相遇!
萧珩的心脏,在这一刻,骤然停止了跳动!他屏住了呼吸,所有的感官都凝聚在那双看过来的眼睛上。那眼神……平静,茫然,带着一丝被打扰的疑惑……唯独没有他熟悉的任何一丝情绪,没有爱,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片彻底的、冰冷的陌生!
仿佛有一柄无形的、带着倒刺的巨锤,狠狠砸在了他的胸口!砸得他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砸得他眼前阵阵发黑!他几乎站立不稳,猛地扶住了身旁粗糙的树干,指甲深深抠进树皮里,才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就在这时,柳文轩也察觉到了苏晚的异样,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来。当他看到树影下那个形容枯槁、却依旧散发着强大压迫感的玄色身影时,瞳孔猛地一缩!他下意识地侧身一步,将苏晚护在了身后,眼神瞬间变得警惕而冰冷,如同护崽的猛兽。
苏晚被柳文轩的动作拉回了神思。她看着对面那个人,看着他眼中那浓烈得几乎要溢出来的痛苦和绝望,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
隔着潺潺的溪水,隔着无法跨越的生死鸿沟。
萧珩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嘶哑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满是裂痕的心腔里硬生生挤出来,带着无法言喻的颤抖和小心翼翼,甚至带着一丝卑微的祈求:
晚晚他艰难地开口,目光死死地锁住苏晚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我……
山谷的风,似乎在这一刻停滞了。
苏晚静静地看着他,那双眼眸里,清晰地映出他此刻狼狈不堪、痛苦绝望的模样。然后,她轻轻抬起手,挽住了身旁柳文轩的手臂,动作自然而亲昵。
她看向萧珩,唇边缓缓勾起一个极淡、极疏离、也极陌生的笑容。
她的声音轻柔,却清晰地穿过溪流,如同最锋利的冰凌,狠狠刺入萧珩的心脏,您认错人了。
轰——!
萧珩的整个世界,在她那陌生而冰冷的笑容和话语中,彻底崩塌了。
他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猛地向后踉跄一步,喉咙里那股被强行压抑的腥甜再也控制不住,猛地涌了上来!他死死咬住牙关,硬生生将涌到喉头的鲜血咽了回去。
眼前阵阵发黑,唯有她挽着柳文轩手臂的画面,和她那冰冷陌生的笑容,如同烙印,深深灼刻在他眼底最深处,带来灭顶的剧痛。
他错了。
错得彻彻底底,一败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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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孤守天涯
崖底的时光,在潺潺的水声和啁啾的鸟鸣中,流淌得格外缓慢,也格外清晰。
竹屋成了小小的孤岛,而溪流对岸那片浓密的树荫,则成了另一座沉默的堡垒。
自那日溪边遥遥一见,萧珩便如同在崖底扎了根。他不再试图靠近那间小小的竹屋,只是固执地、日复一日地守在对岸。
他不再穿着那身象征身份的玄甲,只着一身半旧的墨色布衣。
他每天都能看见。
看见晨光熹微中,苏晚推开竹门,提着木桶到溪边汲水。她挽着袖子,露出一截纤细莹白的手腕,俯身时,几缕碎发垂落颊边,被晨风轻轻拂动。
看见午后暖阳下,柳文轩在屋前空地上劈柴。他动作利落,挥汗如雨。
看见苏晚则坐在一旁的小竹凳上,膝上放着一件未完成的男子外衫,手中针线翻飞。她低着头,神情专注而宁静,偶尔抬头看向柳文轩时,唇角会不自觉地漾开一丝极淡、极柔的笑意。
那笑容,像细小的针,密密地扎在萧珩的心上。
看见傍晚时分,炊烟袅袅升起。竹屋的小窗透出温暖的橘黄色灯光,隐约能听见碗碟轻微的碰撞声,还有柳文轩偶尔传来的、温润的说话声。
食物的香气被晚风送过溪流,带来一种令人心碎的烟火气息。
他看得见这一切,像一个被彻底放逐的孤魂野鬼,隔着咫尺天涯的距离,贪婪地、绝望地窥视着那方小小的温暖。
每一次看到苏晚为柳文轩缝补衣衫,每一次看到她对他露出温顺的笑容,每一次闻到那飘来的、带着人间烟火的饭菜香气……都像有一把钝刀,在他早已血肉模糊的心上来回切割。
他后悔了,后悔自己伤了她,后悔自己为复仇将她越推越远,但他再也没有资格求她原谅,祈求她回到自己身边。
痛吗心早已麻木了。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