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玻璃瓦 > 第一章

1
镜中人
夜色深沉,陆家嘴的灯火像一片倒悬的星海,冰冷而璀璨。鼎信资本(Apex
Capital)的会议室里,空气却比窗外的冬夜还要凝滞。巨大的椭圆形黑曜石会议桌,光洁如镜,映出天际线扭曲的倒影,也映出一圈疲惫而紧绷的面孔。
李景成坐在主位,他是鼎信的执行合伙人,三十八岁,正是一个男人权力和魅力臻于顶峰的年纪。他身上那套炭灰色的杰尼亚(Zegna)高定西装,剪裁得像第二层皮肤,没有一丝多余的褶皱。手腕上,一枚百达翡丽的古典系列腕表,在灯光下反射出克制而精准的光芒,一如他本人。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落在面前摊开的文件上,那是一个估值数十亿的并购案,已经拉锯了整整三个月。
所以,EBITDA的预测模型,还是有问题。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让在座的每个人都感到了压力,Kevin,你来解释。
被点名的年轻分析师脸上一白,支吾着站起来。
孟昭坐在李景成的斜对面,她是公司的高级副总裁,三十四岁,是这个以男性为主导的权力场里,一道清丽却不容忽视的风景。她今天穿了一件迪奥(Dior)的经典Bar
Jacket,收腰的设计勾勒出利落的线条,既有女性的柔美,又带着不容置喙的专业气场。这身装束是她的铠甲,正如李景成的西装。她没有看那个窘迫的年轻人,只是将视线从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移开,轻轻抬了一下眼。
就在那一瞬,她的目光与李景成的撞上了。
没有言语,甚至没有表情,但那零点几秒的交汇里,却传递了某种共通的情绪——一种对眼前这无休止的、低效的消耗的共同厌倦。那是一种在战壕里,两个最有经验的战士对新兵犯错时,心照不宣的无奈。
李景成微不可察地收回目光,转向那个叫Kevin的分析师,语气依旧平淡,却多了几分不耐:数据不是游戏,是战争。每一个小数点后面,都是真金白银。重做。
会议室的气氛愈发压抑。
两个小时后,会议终于结束。众人鱼贯而出,脸上都挂着如释重负的疲惫。孟昭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动作优雅而从容。她的丈夫,一位在复旦教比较文学的副教授,刚刚发来微信:昭昭,汤炖好了,早点回来。她回了一个好字,指尖却感到一丝冰凉。他们的家,在浦西一栋安静的老公寓里,窗明几净,书香满溢,却也安静得像一潭死水。丈夫欣赏她的聪慧,却也时常带着一种智识上的优越感,点评她的工作充满了资本的浮躁,他们的对话,更像是学术研讨,而非夫妻间的呢喃。
李景成也收到了妻子的消息,一张她在某个慈善晚宴上与明星的合影,配文是:老公,这季的爱马仕birkin出了个新色,我订了哦。他回了个OK的表情。他的家在汤臣一品,一个能俯瞰整个外滩的空中宫殿。妻子美丽、得体,是完美的社交名片,他们的婚姻像一桩最成功的交易,资产匹配,门当户对,唯独缺少了温度。
走出公司大门,冷风扑面而来。李景成的司机已经将迈巴赫停在门口。他拉开车门前,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孟昭正站在路边,裹紧了她的大衣,似乎在等网约车。她的侧影在陆家嘴光怪陆离的霓虹灯下,显得有些单薄,也有些孤单。
他顿了顿,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坐进了车里。
车子平稳地滑入夜色。李景成靠在柔软的皮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脑海里挥之不去的,不是那几十亿的案子,也不是妻子发来的照片,而是刚才会议室里,与孟昭那短暂而深刻的一瞥。
那一瞥,像是在一面光滑冰冷的镜子里,他忽然看到了另一个和自己一样,被困在华丽外壳下的,疲惫的灵魂。
2
异香
并购案最终以鼎信的完胜告终。庆功宴设在外滩三号顶楼的一家米其林餐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浦江两岸璀璨的夜景。
这是权力和资本的盛宴。空气中弥漫着香槟的清冽、食物的香气和胜利者们矜持的欢声笑语。办公室里的等级森严在此刻稍稍松弛,但无形的秩序依然存在。李景成作为最大的功臣,自然是全场的焦点,人们端着酒杯,轮番向他致意。他应付自如,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仿佛一个完美的主人。
孟昭被安排在他不远处的位置。她换下了一身职业战袍,穿了条剪裁简约的黑色丝质连衣裙,颈间一串细细的Mikimoto珍珠,温润的光泽映着她的皮肤,让她在这一片浮华中,反而有种沉静的吸引力。
席间,他们的交流依然克制而专业。谈论着项目的复盘,谈论着市场的走向。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李景成发现自己总会下意识地去捕捉她的身影。他注意到她和邻座的同事交谈时,会习惯性地用指尖轻轻摩挲着酒杯的杯脚;注意到她听到一个不好笑的笑话时,嘴角礼貌地上扬,眼底却没有笑意;注意到她将一缕滑落的碎发捋到耳后时,指尖不经意地触碰到那枚小巧的珍珠耳钉。
这些微小的、不为人注意的细节,像慢镜头一样在他眼中无限放大。
中途,侍者为他们添酒。两人的手,不期然地同时伸向各自的酒杯,在空中短暂地交错。他的指背,轻轻擦过了她的手背。
那触感,轻如羽毛,却仿佛带着静电,让两人同时一僵。孟昭迅速收回了手,端起酒杯,若无其事地抿了一口,但李景成看到了她耳根泛起的一抹微红。
他心中一动,某种沉睡已久的情愫,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了一圈圈涟漪。
宴会散场时,已近午夜。李景成婉拒了几个下属第二场的邀约,独自走向电梯。在电梯口,他再次遇到了孟昭。
等车他问,语气自然得像问天气。
嗯。她点点头,目光落在电梯显示的数字上。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狭小的空间里,他闻到她身上传来的一股独特的香气。那不是晚宴上其他女人身上那种甜腻或馥郁的香水味,而是一种清冷、干净,带着一丝木质和海洋气息的味道。
Jo
Malone的鼠尾草与海盐他忽然开口。
孟昭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看他,李总也懂香水
不懂。他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种卸下防备的真实,只是我前妻……以前的太太,喜欢这个牌子。但她用的都是牡丹与胭红麂绒,太甜了。你这个,很特别。
他用了以前的太太这个词,像一个不经意的口误,却又像一个精准的试探。
孟昭没有接话,只是微微一笑。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
我送你吧。李景成说,这不是一个问句,而是一个自然的提议。
孟昭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坐进他的车里,司机在前排升起了隔音板。密闭的空间里,那股清冷的海盐气息愈发清晰。两人一路无话,车窗外的流光溢彩飞速倒退,像是另一个世界。沉默,有时候比任何语言都更具张力。他们都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身体的距离,不敢有丝毫触碰,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存在,感受到那份在沉默中滋长、发酵的暧昧。
车子停在孟昭家公寓楼下。她道了谢,正要推门下车。
孟昭,他忽然叫住她,下周深圳那个项目,你跟我一起去一趟吧。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坐镇。
他的理由无懈可击,但两人都心知肚明,这不仅仅是工作。
孟昭看着他,他的眼睛在昏暗的车内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然后推门下车,身影很快消失在楼道里。
李景成没有马上让司机开车。他坐在黑暗中,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方才不经意触碰的温热。他知道,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再也回不去了。
3
租界
深圳的空气湿热而粘稠,与上海的干冷截然不同。鼎信在这里投资的一个科技园区项目遇到了一些棘手的本地关系问题,李景成和孟昭作为公司的最高代表,前来斡旋。
白天的会议,是一场又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他们配合默契,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时而强硬,时而怀柔,将那些地方上的地头蛇安抚得服服帖帖。孟昭的敏锐和滴水不漏,让李景成越发欣赏。他发现,她不仅是他眼中那个美丽的女人,更是一个可以并肩作战的、真正平等的伙伴。
晚上,他们拒绝了当地合作方的宴请,在酒店附近找了一家安静的粤菜馆。
没有了旁人,气氛松弛下来。他们聊的不再是工作,而是彼此。从童年,到大学,再到各自那段外人看来光鲜、内里却早已空洞的婚姻。
我先生总说,我太要强了,不像个女人。孟昭搅动着碗里的汤,声音很轻,他不知道,在这个行业里,我要是不够强,早就被吞得骨头都不剩了。他要的是一个能和他谈论福柯和德里达的灵魂伴侣,而我,每天想的是财报和风控。
我太太,她要的只是一个能提供顶级物质生活的符号。李景成自嘲地笑了笑,我的野心,我的疲惫,她从不关心。有时候我觉得,我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是一个会走路的银行账户。
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坦诚地向对方展示自己内心的裂痕。那些在婚姻中无法言说的孤独和不被理解,在这一刻,找到了共鸣。酒精和压抑已久的情感,让空气变得暧昧而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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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酒店,李景成送她到房间门口。走廊里铺着厚厚的地毯,吸收了所有的声音,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房卡在门锁上嘀的一声轻响,绿灯亮起。孟昭推开门,正要说晚安。
我能……进去坐坐吗李景成看着她,声音有些沙哑。
孟昭的心猛地一跳。她没有回答,只是侧过身,让开了门口的位置。
这是一个无声的邀请。
房间的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整个世界。这里,仿佛成了他们在现实世界里开辟出的一块小小的、不被道德和规则所束缚的租界。
他没有像想象中那样急切地吻她。他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然后,他抬起手,不是去拥抱她,而是缓缓地、一件件地解开自己西装的纽扣,脱下那件象征着权力和身份的杰尼亚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接着是领带,被他扯开,扔在一边。
孟昭也仿佛被他的动作引导,默默地踢掉了脚上那双让她站了一整天的Jimmy
Choo高跟鞋,赤着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她身上那件职业连衣裙的拉链在背后,她微微侧身,似乎想自己去解。
李景成上前一步,站在她身后。他的手指,带着一丝颤抖,轻轻碰触到她背后的拉链。他没有立刻拉下,而是停顿了片刻,感受着指尖下丝滑的布料和她身体的微温。
昭昭,他贴着她的耳朵,轻声说,你知道吗,从我第一次在会议室里看到你,我就在想,这身盔甲下面,到底是什么样子。
他的话语,比任何直接的动作都更具侵略性。拉链被缓缓拉下,衣服滑落,露出她光洁的后背。那些代表着他们社会身份的、昂贵的衣物,一件件被剥离,散落在地,像是褪下的蝉蜕。
这一夜,没有疯狂的激情,更多的是一种迟来的、温柔的探索和确认。他们用最原始的方式,确认着彼此的存在,填补着各自灵魂的空洞。窗外,深圳的夜景繁华依旧,但房间里的两个人,却仿佛在世界的边缘,找到了唯一的同类。
天亮时,孟昭先醒来。她看着身边熟睡的李景成,他卸下了所有防备,睡得像个孩子。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金色的光斑,正好照亮了那件被随意丢弃的迪奥外套。
她知道,有些界线,一旦跨过,就再也无法回头了。他们的世界,从这一刻起,被劈成了截然不同的两半:一半是阳光下的衣冠楚楚,一半是黑夜里的赤诚相拥。
4
戏台
回到上海,那场深圳之行仿佛一场不真实的梦,但它留下的烙印,却深刻地改变了李景成和孟昭之间的磁场。鼎信资本那座位于陆家嘴核心区的玻璃大厦,从一个纯粹的工作场所,变成了一座危机四伏却又充满诱惑的戏台。
他们成了这座戏台上最高明的演员。
在公开场合,他们依旧是那个杀伐决断的李总和干练优雅的孟副总。他们的互动专业、得体,甚至比以前更加谨慎,刻意保持着距离。但在无人察觉的角落,他们用一套只有彼此能懂的密码交流着。
周一的晨会上,李景成在总结上周工作时,眼神会若有若无地在她脸上停留一秒钟,那多出来的一秒,是给她的肯定和问候。孟昭在做项目汇报时,PPT翻到某一页,上面有一张深圳科技园区的照片,她的语速会不自觉地放慢半分,那一瞬间的停顿,是两人共享的秘密。
他们摸清了整栋大楼的监控死角和人流规律。从高层专属电梯到地下车库的B3层,有一段路程几乎不会遇到同事。有时,他们会恰好同时下班,在电梯里,当金属门合上,隔绝了所有窥探的目光,他会迅速地握一下她的手,掌心的温度一触即分,却足以慰藉一天的伪装。公司茶水间最里面的那个角落,是另一个据点。她去接水,他随后跟进来,借着拿咖啡豆的动作,用身体挡住外面投来的视线,低声问一句:晚上想吃什么
这种在刀尖上跳舞般的刺激,让他们的关系带上了一种危险的甜美。但风险也是真实存在的。
鼎信资本内部的竞争,如同深海中的暗流,表面平静,实则汹涌。每个人都是潜在的对手,任何一点私人的疏忽都可能成为别人攻击的软肋。公司明文规定,严禁上下级之间,尤其是已婚人士之间发展不正当关系,这不仅是道德问题,更是潜在的利益冲突和法律风险。
有一次,一个一直对孟昭位置虎视眈眈的同级VP,在午餐时故作轻松地开玩笑:孟昭,你和李总最近走得挺近啊,深圳那个项目,听说你们配合得天衣无缝,真是‘强强联合’。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怀好意的刺探。孟昭心里一紧,脸上却不动声色地笑道:跟李总出差,压力大,不敢不尽力。不像你,王总,听说你上周去香港,顺便把半岛酒店的下午茶都尝遍了,真羡慕。她轻描淡写地将话题引开,滴水不漏。
但这样的试探,像空气中渐浓的寒意,提醒着他们,他们的秘密并非固若金汤。他们就像在走钢丝,脚下是万丈深渊,维系他们平衡的,只有彼此的信任和小心翼翼。办公室这个巨大的戏台,他们既是主角,也是最紧张的观众,时刻注视着台下每一个人的反应,生怕一不小心,就会迎来满盘皆输的结局。
5
锦衣夜行
这段秘密的关系,像一根无形的线,牵动着他们各自家庭的天平,让原本的裂痕变得愈发清晰。
李景成开始更频繁地晚归,理由总是开不完的会,见不完的客户。他的妻子对此毫无察觉,甚至乐见其成。她沉浸在自己的社交圈里,丈夫的忙碌,只意味着更多的财富积累和更高的社会地位。她关心的是他能否为她拿下某场拍卖会的限量版珠宝,而不是他疲惫的眼神背后,藏着怎样的心事。
有一次,李景成和孟昭在一个隐蔽的画廊约会后,他送了她一条爱马仕的Twilly丝巾。那是一条很窄的、印着精巧马术图案的丝巾,颜色是明亮而不张扬的橙色。对于他们这个阶层的人来说,这件礼物小巧,却又带着心照不宣的奢侈和品味。
孟昭将它系在了自己常用的一只Celine手袋上。周末,她的丈夫看到,随口称赞了一句:这丝巾挺别致的,和你这包很配。
嗯,公司发的福利。孟昭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那条丝巾,就像一个美丽的谎言,每天都随着她出入家门,提醒着她双重生活的本质。它柔软、丝滑,带着那个男人的气息,是她沉闷生活中一抹鲜活的色彩,却也像一条精致的锁链,将她与秘密和欺骗牢牢捆绑在一起。
她的变化是内在的。她开始对丈夫那些关于后现代主义的高谈阔论感到前所未有的不耐烦。当丈夫批评她满身铜臭时,她第一次没有沉默,而是冷冷地回了一句:是啊,我身上的铜臭,不也支撑着你这份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高吗
丈夫愣住了,似乎不认识眼前这个言辞犀利的妻子。
而李景成,也在这段关系中体会到了久违的轻松。孟昭懂他,懂他每一个决策背后的挣扎,懂他每一次胜利背后的疲惫。他们在一起时,他可以脱下那身沉重的盔甲,做一个有喜怒哀乐的普通男人。
然而,这种精神上的满足感,伴随着的是日益加深的心理负罪感。他看着镜子里自己,那个在商场上呼风唤雨的男人,在家庭里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骗子。他开始失眠,常常在深夜里独自坐在书房,看着窗外城市的灯火,感到一种巨大的空虚。他拥有的财富、地位,都无法填补内心的分裂和煎熬。
他们就像穿着华美的锦衣,在黑夜里潜行。外表光鲜亮丽,内心却被秘密的重量压得喘不过气。每一点来自对方的温暖,都伴随着对家庭的背叛。每一个欢愉的瞬间,都像是在偷窃本不属于他们的时光。这段危险的平衡,让他们感到前所未有的鲜活,也让他们一步步滑向失控的边缘。
6
风起
鼎信资本一年一度的合伙人及高管团建,选在了莫干山的一家奢华度假酒店。美其名曰凝心聚力,实则是各个山头之间拉帮结派、刺探消息的社交战场。
李景成和孟昭都刻意避嫌,几乎没有公开的交流。但在晚上的自由活动时间,他们还是找了个机会,溜到酒店后山一处僻静的观景台。
夜凉如水,山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他们并肩站着,看着山下的点点灯火,享受着这难得的、不用伪装的片刻安宁。
有时候真想就这么一直待下去,不用回那个玻璃盒子里演戏。孟昭轻声说。
李景成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他正想说些什么,身后却传来一个声音。
李总,孟副总,好雅兴啊。
是公司的另一个合伙人,姓张,一直与李景成明争暗斗。他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们身后,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令人不快的笑容。
这么晚了,两位还在这里讨论工作,真是公司的楷模。张姓合伙人意有所指地说,不过,有些团队成员之间,‘合作’得太紧密了,也要注意影响嘛。
李景成的心沉了下去。他松开孟昭的手,转过身,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沉静。张总说笑了。我和孟副总只是碰巧遇到,出来透透气。不像张总,精力旺盛,这个点还在巡山。
言语的交锋虽然短暂,但那份被窥破的惊心动魄,却像一盆冰水,浇熄了所有的温情。
回去的路上,两人一路沉默。直到坐进李景成叫来的一辆车里,压抑的情绪才终于爆发。
他知道了。孟昭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肯定知道了。
知道又怎么样他没有证据。李景成试图安慰她,但语气也有些烦躁。
没有证据李景成,你太小看办公室的流言蜚语了!这种事,根本不需要证据,只要有怀疑就足够杀死一个人!孟昭的情绪有些激动,我们到底在干什么这样偷偷摸摸,担惊受怕,值得吗
那你想怎么样结束李景成的声音也冷了下来,回到你那个只懂德里达的丈夫身边,继续过那种一眼望得到头的日子
至少那是安稳的!至少我不用每天像个贼一样!
车窗外,忽然下起了雨。豆大的雨点砸在车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他们此刻混乱的心跳。车厢内狭小的空间里,充满了紧张和对峙的气氛。
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激烈的争吵。过去那些被激情和默契掩盖的恐惧、不安和矛盾,在这一刻,被赤裸裸地掀开。
我问你,景成,孟昭看着他,眼睛里有水光,这到底只是一场刺激的游戏,还是一条你想和我一起走下去的路如果是游戏,我们现在就该收手了。
李景成没有立刻回答。他看着窗外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的城市灯光,仿佛在看自己混乱的人生。他冒着巨大的风险,投入这段感情,仅仅是为了逃避婚姻的空虚吗还是因为,他真的在这个女人身上,看到了另一种人生的可能
许久,他转过头,深深地看着孟昭,一字一句地说:这不是游戏。昭昭,我想和你,走一条能在阳光下走的路。
他的话,像一个定心丸,也像一个宣言。
雨还在下,但车里的风暴,似乎平息了。他们都明白,这个夜晚,是他们关系的转折点。从今往后,他们要面对的,不再是如何隐藏这段关系,而是如何为这段关系,去对抗整个世界。
7
渡河
做出决定,只需要一瞬间的勇气。但将决定付诸实践,却是一场漫长而痛苦的跋涉。李景成和孟昭选择的,是一条最艰难的路——先打碎各自旧有的生活,再试图重建一个属于他们的新世界。
李景成先向他的妻子提出了离婚。
没有争吵,没有戏剧性的撕扯。那是一个寻常的周末下午,在他那个可以俯瞰黄浦江的客厅里。妻子刚做完美容回来,正兴致勃勃地展示她新买的一只限量款香奈儿手袋。
我们离婚吧。李景成说,声音平静得让他自己都感到惊讶。
妻子的笑容僵在脸上,仿佛一尊精美的蜡像。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离婚。他重复了一遍,财产方面,我不会亏待你。这套房子,还有你名下的资产,都归你。我会再给你一笔足够你维持现有生活水平的补偿。
妻子花了很长时间才消化掉这个信息。她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歇斯底里。她只是用一种审视陌生人的目光看着他,许久,冷冷地笑了一声:李景成,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是谁比我年轻比我漂亮
这和别人无关。
呵,怎么会无关她站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踱步,身上的名牌衣裙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我早就该想到的。你最近不对劲。也好,离就离。但是,李景成,你记住,想把我从‘李太太’这个位置上赶下去,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们的离婚,变成了一场由律师主导的、冰冷的商业谈判。分割财产,协商条款,每一个细节都充满了算计和博弈。曾经的夫妻情分,在法律文件面前,被碾得粉碎。
孟昭那边的过程,则充满了另一种痛苦。
她的丈夫,那位象牙塔里的学者,在听到离婚两个字时,表现出的是震惊和全然的不解。
为什么昭昭,我们不是一直很好吗他扶了扶眼镜,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开玩笑的痕迹。
我们不好。孟昭看着这个自己曾经仰望过的男人,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我们只是在扮演一对很好的夫妻。你需要的,是一个能和你讨论学术的伴侣,而不是我。我需要的,也不是一个活在书本里的丈夫。
是因为那个姓李的吗他忽然问,语气尖锐起来,我早就觉得你们不对劲!你堕落了,孟昭!你被那种充满铜臭味的、肤浅的世界腐蚀了!
这是他们结婚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丈夫用尽了所有他能想到的、刻薄的词语来攻击她,试图用道德审判来挽回自己的尊严。孟昭没有辩解,只是静静地听着。当所有的指责都倾泻完毕,她只说了一句: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既是对他,也是对自己过去那段不真实的人生。
这个过程,像一场漫长的凌迟。他们不仅要面对配偶的怨恨,还要面对来自双方家庭的压力和不解。父母的质问,亲友的议论,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们紧紧包裹。
他们成了各自世界里的罪人。
但在这场风暴中,他们也是彼此唯一的支撑。每个深夜,处理完一天的烂摊子后,他们会通一个电话。不说什么情话,只是互相告知今天的进展,互相打气。
今天我妈又打电话来骂我了,说我丢了全家的脸。孟昭的声音带着疲惫。
我的律师说,她又提出了新的财产要求。李景成叹了口气。
还能撑住吗
有你在,就能。
他们像两只在风浪中靠在一起的小船,虽然颠簸,却没有被击沉。他们知道,自己正在渡过一条湍急的河流,对岸,是他们共同选择的、充满未知的未来。这个过程虽然痛苦,却也是一种必须的净化。只有彻底打碎旧的枷锁,他们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8
公之于众
纸终究包不住火。当李景成和孟昭的离婚程序进入实质阶段时,他们关系的风声,也无可避免地在鼎信资本内部传开了。
起初是窃窃私语,在茶水间,在吸烟区,在公司的匿名论坛上。流言像病毒一样迅速扩散,版本也越来越离奇。有人说孟昭是靠不正当关系上位,有人说李景成是典型的中年危机,为新人抛弃糟糠之妻。
曾经那些对他们笑脸相迎的同事,如今眼神里都多了些探究、鄙夷和幸灾乐祸。他们成了公司里行走的丑闻。
终于,那只悬在头顶的靴子落了下来。他们被公司的人力资源总监和风控委员会约谈。
会议室还是那个会议室,但气氛已经完全不同。不再是运筹帷幄的战场,而是接受审判的法庭。
李总,孟副总,HR总监的表情严肃,公司最近听到了很多关于你们二位的传闻。虽然我们尊重员工的私生活,但你们的职位特殊,这种关系已经对公司的声誉和内部管理造成了潜在风险。
这是公司政治里最常见的开场白,冠冕堂皇,却步步紧逼。
李景成很平静:我正在和我的妻子办理离婚,孟昭也一样。我们都是单身状态。等这一切都处理好之后,我们会正式在一起。我们没有利用职权为对方谋取任何不正当利益,所有的项目决策都经得起审查。
但你们的关系,是在婚姻存续期间开始的,并且是上下级关系。风控主管一针见血,这违反了公司的行为准则。为了避免后续的利益冲突和对团队士气的影响,我们必须采取措施。
他们都明白,这场谈话的结果只有一个。
会议结束后,孟昭对李景成说:我走吧。
不行。李景成断然拒绝,这个项目是我主导的,责任在我。
不,景成,你听我说。孟昭握住他的手,眼神清明而坚定,你是鼎信的合伙人,是核心。你离开,对你的事业是致命的打击。而我,这些年积累的经验和人脉,去哪里都不会从零开始。这件事,必须有一个人做出牺牲来平息风波,那个人是我,才是最优解。
她顿了顿,继续说:而且,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我不想每天被别人用那种眼光看着,也不想让你因为我而处处受制。我离开,我们才能真正开始新的生活。
李景成看着她,第一次在这个女人身上,看到了远超自己的、令人敬佩的清醒和坚韧。他知道,她是真的为他们两个人的未来在考虑。这已经不是一场单纯的恋情,而是一个需要共同经营、共同承担的未来。
他沉默了许久,点了点头:好。但你要答应我,这只是暂时的。等风头过去,我会想办法。
不用,孟昭笑了,那笑容里有释然,也有自信,我自己可以。
一周后,孟昭递交了辞呈。消息在公司内部引起了更大的震动。很多人以为她是被迫离开的失败者。但很快,业内就传出消息,她以高级合伙人的身份,加入了另一家声名鹊起的精品投行,职位甚至比在鼎信时更高。
这是她为自己赢得的尊严。她用自己的专业能力证明了,她不是任何人的附庸。
这场风暴,没有将他们击垮。孟昭的离开,像一次果断的手术,切除了病灶。虽然痛苦,却让他们之间的关系,从一段被审视的办公室丑闻,变成了一对决心共同面对未来的、平等的伴侣。他们用行动向所有人宣告,他们的感情,足以抵御任何职业上的风浪。
9
琉璃光
六个月后,上海的初夏,梧桐树的叶子在阳光下绿得发亮。
李景成和孟昭的离婚官司都已尘埃落定。过程虽然一地鸡毛,但终究是结束了。他们没有像很多人想象的那样,立刻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来宣告胜利。他们只是搬进了一套位于法租界的老公寓,开始过一种近乎平淡的、全新的生活。
这是一个寻常的周五晚上。李景成比平时早一些回到了家。他脱下那身笔挺的西装,换上了舒适的棉质T恤和休闲裤。厨房里,孟昭正系着围裙,在准备晚餐。她也早已不是那个穿着Dior套装、踩着高跟鞋的女高管,一身简单的家居服,长发随意地挽起,脸上未施粉黛,却有种前所未有的柔和与安宁。
她在一家新的公司里同样做得风生水起,甚至比以前更加游刃有余。离开了鼎信那个复杂的权力漩涡,她反而找到了更纯粹的、施展才华的空间。
回来啦,她听到声音,回过头来冲他一笑,正好,帮我把这颗洋葱切了。
李景成走过去,熟练地拿起刀。他现在已经能很好地处理这些曾经让他手足无措的家务。他们的新生活,充满了这些琐碎而真实的烟火气。
他一边切着洋葱,被熏得眼睛发酸,一边说:今天张总被董事会调查了,听说他之前主导的一个项目,有严重的利益输送问题。
是吗孟昭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在听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他那种做事风格,出事是早晚的。
曾经那些让他们辗转反侧、如临大敌的人和事,如今都已云淡风轻。
他切好洋葱,从背后轻轻环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的肩上,看着她在锅里娴熟地翻炒。锅里发出刺啦的声响,食物的香气在小小的厨房里弥漫开来。
昭昭,他忽然低声说,我们去登记吧。
孟昭的动作顿了一下。她关掉火,转过身来看着他。
不用办婚礼,也不用请客,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就我们两个人,去领个证。我想名正言顺地,每天晚上回来,都能吃到你做的饭。
孟昭笑了,眼眶却有些湿润。她伸出手,
playful地用沾了点面粉的指尖,在他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好啊。不过,明天开始,晚饭得换你做了。
他们没有再多说什么。所有的波折、痛苦和坚持,都在这个充满烟火气的拥抱里,得到了最终的安放。
吃完晚饭,他们一起收拾好厨房,然后并肩站在客厅的窗前。窗外,是上海繁华的夜景,远处陆家嘴的摩天大楼依旧像一片璀璨的水晶森林,鼎信资本那栋楼的logo,在夜色中闪烁着冰冷的光。
还是那片熟悉的风景,和他们初遇时一样。但此刻,在他们眼中,这片风景的意义已经完全不同。它不再是压力的来源,不再是欲望的战场,不再是需要去征服的目标。它只是他们家的窗景,是他们共同生活的、温暖而真实的背景。
他们曾经像两片精美却易碎的琉璃瓦,在高高的屋檐上,承受着风雨,反射着虚华的光。如今,他们都曾破碎,却又用彼此的碎片,拼凑出了一个更完整、更坚固的未来。
窗外的世界依然喧嚣,但窗内的这方天地,却只有安宁的、柔和的琉璃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