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的猩红,粘稠、温热,散发着浓郁的铁锈腥气。这刺目的颜色在昏暗污浊的光线下,像一簇燃烧的毒火,灼烧着沈砚的视网膜。剧烈的咳嗽还在撕扯着他的胸腔,每一次痉挛都带出喉咙深处腥甜的液体,口腔里那片冰冷的虚无被浓烈的血腥味覆盖——不是尝到,是纯粹的嗅觉和触觉带来的、更直观的冲击。
窒息感稍缓的沈国富像一滩真正的烂泥,瘫软在地,捂着脖子,发出破风箱般“嗬嗬”的倒气声,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和对沈砚的怨毒。他肥胖的身体因恐惧而筛糠般抖动着,再不敢上前一步。
沈砚没有再看地上那摊垃圾一眼。他死死攥紧染血的手掌,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肉里,强行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气血和撕心裂肺的咳嗽。口腔里残留的血腥味刺激着嗅觉,味觉的缺失让这份刺激显得异常尖锐而怪异。他胡乱地用还算干净的袖子内侧抹了一把嘴角和掌心的血渍,留下暗红的污痕。
目标明确:母亲的东西!
他不再顾忌地上的垃圾和污秽,几步冲进里间那个小小的、曾经属于母亲的卧室。这里相对整洁一些,但依旧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空气里弥漫着旧物和霉菌的味道。一个陈旧的木制梳妆台靠在墙角,上面放着一个褪色的红漆木盒。
沈砚一把抓过木盒,入手微沉。打开,里面没有金银细软,只有几本泛黄的旧相册,一个用红布小心包裹的、边缘磨损的存折(里面数字早已归零),还有几张叠放整齐的、边缘已经毛糙的纸张——是母亲的病历复印件和一些关键的缴费单据。最下面,压着一个小小的、透明的塑料药瓶,标签已经磨损发白,里面还有几粒白色药片。
就是这些!
他将盒子里的东西迅速而小心地塞进自己带来的帆布包。拿起那个小药瓶时,指尖感受到塑料的冰冷。标签上模糊的字迹依稀可辨:“阿司匹林肠溶片”。这是母亲常备的基础药之一,用于防止血栓。沈砚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母亲的心脏问题…他来不及细想,将药瓶也塞进口袋。
做完这一切,他不再停留一秒,转身大步走出这间令人作呕的屋子。经过瘫软在地、眼神怨毒却不敢动弹的沈国富时,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像跨过一堆真正的垃圾。
砰!
破旧的木门被他狠狠摔上,隔绝了身后污浊的空气和令人窒息的气息。他靠在冰冷的、布满灰尘和油污的门板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吸进来的只有城中村潮湿浑浊的空气和口腔里残留的血腥气,味觉的缺失让呼吸都显得空洞。胸腔深处再次传来压抑不住的痒意,他强忍着,快步离开。
清晨的曙光挣扎着穿透城市厚重的雾霾,给灰败的街道镀上一层冰冷的铅灰色。沈砚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名字时,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嘶哑和紧绷。司机透过后视镜瞥了他一眼,被他苍白如纸的脸色和嘴角、袖口隐约的暗红污渍吓了一跳,没敢多问。
车子在早高峰拥堵的车流中艰难穿行。沈砚靠在冰冷的车窗上,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模糊成一片灰暗的色块。他摊开手掌,看着掌心被擦拭后残留的淡淡血痕,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裤袋里那个小小的、冰冷的塑料药瓶。系统冰冷的警告在意识深处无声回荡:【副作用激活:感官剥夺(味觉)生效。持续时间:永久。】而现在,咳血……这又是新的代价吗?系统所谓的“冷却”,难道是在积蓄更可怕的惩罚?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心脏。但他强迫自己不去深想。当务之急,是母亲!是那三百七十万的债务!他必须尽快把钱交到医院账户,解除顾西岭对母亲治疗的钳制!手指紧紧攥住帆布包的背带,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市第一人民医院那栋巨大的、冰冷的白色建筑终于出现在视野里。它像一个沉默的巨人,吞噬着希望与绝望。沈砚付了车钱,推开车门,扑面而来的是医院特有的、混合了消毒水、药物、疾病和焦虑人群气息的复杂味道。这味道如此浓烈,刺激着他的鼻腔,而口腔里却依旧是一片死寂的荒漠。感官的割裂感在这里被无限放大。
他脚步匆匆,几乎是小跑着穿过拥挤嘈杂的门诊大厅。挂号窗口排着长龙,焦虑的面孔和孩子的哭闹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背景噪音。他直奔住院部大楼,熟门熟路地冲向心脏内科所在的楼层。
心脏内科重症监护区(CCU)外的走廊,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惨白的灯光打在光洁得能映出人影的地砖上,反射着冰冷的光。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更加刺鼻。长椅上零星坐着几个面容憔悴、眼神麻木的家属。压抑的哭泣声偶尔从紧闭的监护室门内隐隐传来,更添几分沉重。
沈砚的心跳得又快又重,像要撞破胸膛。他径直走向护士站。值班的护士正低头记录着什么,听到急促的脚步声抬起头。
“你好,我找张玉芬!18床!”沈砚的声音因为急迫和压抑的喘息而显得有些急促,气息不稳。
护士的目光在他苍白得吓人的脸和嘴角袖口的污渍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带着职业性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她翻动着手边的登记簿,语气平板:“张玉芬?18床?”她抬头看了沈砚一眼,“你是她家属?她情况不太好,昨天下午出现严重心衰,刚抢救过来,还在密切观察,现在不能探视。”
“心衰?!”沈砚的心猛地沉到了谷底,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连口腔里的虚无都似乎冻结了。“怎么会突然心衰?之前不是说控制住了吗?”他的声音控制不住地拔高,带着质问的颤抖。
护士似乎对这种激动的家属司空见惯,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具体病情要问主治医生。不过……”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登记簿上的备注信息,语气带着一丝公式化的提醒,“她的账户已经严重欠费了。按照医院规定,欠费状态下,一些非紧急必需的药物和检查是暂停的。家属最好尽快去缴费处处理一下。”
欠费!暂停药物!
这几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沈砚的心上!顾西岭!果然是他!他不仅截留了钱,还卡死了母亲的命脉!一股混杂着滔天愤怒和彻骨寒意的情绪瞬间冲垮了他勉强维持的镇定。
“钱!我有钱!”沈砚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有些突兀,引来旁边几个家属麻木的侧目。他猛地从帆布包里掏出那部屏幕碎裂、边缘还带着他体温(甚至有些烫手)的手机,手指因为激动和愤怒而剧烈颤抖,几乎握不稳。“缴费处在哪里?!我现在就去缴!三百万!我马上缴清!”
护士被他激烈的反应和口中吐出的“三百万”惊了一下,眼神里掠过一丝诧异和不易察觉的怀疑,但职业素养让她很快恢复平静,抬手指了个方向:“缴费处在一楼大厅西侧。请尽快。”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
沈砚不再废话,转身像一阵风般冲向电梯。他甚至等不及电梯,直接冲向了旁边的消防通道楼梯!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发出巨大的回响,咚咚咚地撞击着墙壁和他自己的耳膜。胸腔里的憋闷感和喉咙的腥甜感随着剧烈的奔跑再次翻涌上来,他咬着牙,强行咽下,口腔里只有一片冰冷的麻木。
一楼缴费大厅人山人海,各个窗口前都排着蜿蜒的长队,空气污浊而压抑。沈砚的目光迅速锁定“住院缴费”的窗口,那里的人相对少一些,但队伍依旧缓慢蠕动。他顾不得排队规则带来的潜在冲突,凭借着一种近乎蛮横的冲劲,拨开前面几个动作迟缓的老人,挤到最前面,直接将手机拍在冰冷的防弹玻璃柜台上!
“缴费!住院部心脏内科!张玉芬!18床!”他的声音嘶哑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三百万!立刻!”
窗口里的收费员是个中年女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和巨大的金额吓了一跳,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和警惕。她抬眼打量了一下沈砚:年轻,脸色惨白得吓人,额角鬓发被汗水浸湿,一缕缕贴在皮肤上,嘴角和袖口有可疑的暗红色污渍,眼神里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光芒。怎么看都不像能随手拿出三百万的人。
“先生,请排队。”收费员的声音冷冰冰的,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我母亲在ICU!等着钱救命!”沈砚的拳头重重砸在冰冷的柜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引得周围排队的人纷纷侧目。“快!刷卡!转账!随便什么方式!马上!”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焦虑和愤怒而变形,口腔里那股血腥味似乎更浓了。
收费员被他眼中的戾气和砸柜台的动作惊得往后缩了一下,脸上的不悦变成了戒备。她拿起沈砚那部布满裂纹的手机,屏幕触感滚烫。她皱着眉,手指在油腻的屏幕上划拉着,点开手机银行APP。
沈砚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腔而出。他死死盯着收费员的操作,眼睛因为一瞬不瞬而酸涩肿胀。快!快啊!
收费员在APP里输入了缴费金额:3,000,000.00。然后,她习惯性地、几乎是下意识地,点开了张玉芬的住院账户信息,核对了一下。就在她目光扫过账户关联信息和费用冻结备注栏时,动作突然顿住了。
她的眉头紧紧锁起,手指在屏幕上反复滑动了几下,似乎在确认什么。然后,她抬起头,看向防弹玻璃外那个眼神凶狠、呼吸急促的年轻人,脸上的表情变得异常复杂,混合着困惑、一丝同情,但更多的是公事公办的冷漠和……一丝爱莫能助的无奈。
“先生,”收费员的声音平板无波,却像一把冰冷的锤子,狠狠砸在沈砚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上,“张玉芬女士的账户……被冻结了。财务科特批的冻结状态。无法进行任何缴费操作。”
冻结?!
特批?!
沈砚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颅内炸开!顾西岭!又是他!他竟然连医院缴费的渠道都彻底堵死了!
“谁冻结的?!凭什么冻结?!”沈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暴怒和绝望,手掌再次重重拍在柜台上!“我母亲等着钱救命!你们这是谋杀!”
“先生,请你冷静!这是院方财务科的指令,我们只负责执行。”收费员的声音也提高了,带着警告的意味,同时按下了柜台下的一个不起眼的按钮。大厅里维持秩序的两个保安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骚动,开始朝这边移动。
沈砚的胸膛剧烈起伏,眼前一阵阵发黑。愤怒的火焰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但残存的理智告诉他,在这里闹事无济于事。他死死盯着收费员那张冷漠的脸,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口腔里那片冰冷的虚无仿佛也燃烧起来,带着血腥的灼痛。
他猛地一把夺回自己滚烫的手机,动作粗暴得像是要把它捏碎。不再看那个收费员一眼,他转身,像一头受伤的、被逼入绝境的野兽,撞开旁边几个看热闹的人,踉跄着冲出缴费大厅拥挤的人群!
冰冷的、带着雾霾颗粒的空气涌入肺部,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他冲到住院大楼外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才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胸腔深处的疼痛。他颤抖着手,再次掏出手机,屏幕的裂纹在灰暗的天光下显得更加狰狞。他必须查清楚!必须找到那个冻结账户的源头!哪怕掘地三尺!
他强迫自己冷静,手指颤抖着点开手机银行APP,找到母亲的住院账户信息。果然,状态栏显示着刺目的红色字体:【账户冻结】。他手指滑动,急切地寻找冻结原因和操作方信息。
屏幕滚动,一行细小的备注信息出现在最下方:
**【冻结原因:关联担保债务未清偿。操作方:西岭资本风险控制部。授权人:顾西岭。冻结期限:无限期。】**
西岭资本风险控制部。
授权人:顾西岭。
无限期。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沈砚的眼睛!顾西岭!他不仅截留了钱,卡死了药,现在连缴费的渠道都彻底封死!这是要把母亲活活困死在医院里!把他逼上真正的绝路!
一股腥甜再也压制不住,猛地冲上喉咙!
“噗——!”
沈砚猛地弯腰,一大口粘稠的、暗红色的鲜血,毫无征兆地喷溅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如同一朵骤然绽放的、绝望而妖异的彼岸花。鲜血在灰色的地面上迅速洇开,边缘是诡异的暗色。
他剧烈地咳嗽着,身体因脱力而顺着粗糙的墙壁滑坐下去,意识开始模糊。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颤抖的手伸进裤袋,摸到了那个冰冷的、小小的塑料药瓶——母亲那瓶被沈国富“保管”的阿司匹林。
瓶身冰冷的触感让他混乱的意识抓住了一根稻草。他拧开瓶盖,倒出几粒白色的药片在染血的掌心。没有任何犹豫,他将药片胡乱塞进嘴里,用尽力气干咽下去!
药片粗糙的边缘刮擦着干涩的食道,带来清晰的异物感。然而,口腔里,味觉的荒漠依旧死寂一片。他尝不到药片应有的任何味道——没有苦,没有涩,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冰冷的、绝对的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