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轮回黑昼 > 第3章
出租屋的污浊空气仿佛凝固了。电脑屏幕上,那串冰冷的、带着两位小数的长数字——**2,985,600.42**——散发着令人晕眩的光,像一块巨大的磁石,死死吸住了沈砚的视线。将近三百万。就在三十秒前,这还是一个能压断他脊梁的天文数字,一个悬在母亲生命线上的绞索。而现在,它像一个虚幻的梦,一个由魔鬼呓语编织的、散发着硫磺气息的奇迹,静静地躺在他的账户里。
劫后余生的狂喜余波还在血管里冲撞,带来阵阵虚脱般的眩晕。他咧着嘴,想笑,想吼,想把这破屋的屋顶掀翻。可嘴角刚扯动,那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如同淬毒的冰锥,精准地刺穿了这短暂的亢奋:
【警告:检测到高强度认知过载。系统进入冷却。】
【副作用激活:感官剥夺(味觉)生效。持续时间:永久。】
永久。
这个词像一块沉重的铅,狠狠砸进他刚刚升腾起一丝暖意的胸腔。味觉…剥夺?
几乎是同时,一股巨大的、空洞的虚无感,蛮横地席卷了他整个口腔。不是苦涩,不是酸麻,不是任何一种可以形容的味道。是纯粹的、绝对的“无”。仿佛有人用一块巨大的、冰冷的橡皮擦,将他口腔内壁感知味道的神经末梢,彻底、粗暴地抹平了。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舌头触碰到粗糙的唇皮,能清晰地感受到摩擦的质感,感受到唾液微弱的湿润,却捕捉不到任何一丝属于味觉的反馈。唾液不再是咸的,它只是滑腻的液体。空气不再是污浊的,它只是…没有味道的气流。
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比刚才面对爆仓威胁时更加冰冷、更加深入骨髓,瞬间攫住了他。他猛地抓起桌角那半瓶喝剩的、浑浊的廉价啤酒,仰头狠狠灌了一大口!
冰凉的液体涌入喉咙,带着熟悉的二氧化碳气泡感冲击着食道。然而,口腔里空空荡荡。麦芽发酵的微苦?酒精的刺激?廉价工业香精的怪异甜味?统统消失了。这液体流过舌面,就像流过一块毫无知觉的石头。他只是在机械地吞咽一种没有属性的冰凉物质。那曾经能短暂麻痹神经、带来虚假慰藉的酒精味道,被彻底剥离了。
“嗬…”沈砚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带着浓浓荒诞感的抽气。他死死攥着冰冷的酒瓶,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瓶身在他掌心留下清晰的湿痕。一种被阉割的、与世界隔了一层毛玻璃的怪异感,沉甸甸地压了下来。这系统…它给予的,代价竟是如此冰冷而彻底。
手机屏幕的幽蓝光芒早已熄灭,机身滚烫,如同刚刚从熔炉里取出,屏幕上的蛛网裂纹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更加狰狞。它静静地躺在床头柜上,像一个耗尽能量、陷入沉睡的邪物。沈砚的目光从冰冷的酒瓶移开,掠过屏幕上那串虚幻的数字,最终落在墙壁上那张用透明胶带勉强粘住的照片。
照片里,母亲躺在惨白的病床上,对着镜头努力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那笑容背后,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无法掩饰的、对未来的恐惧。她的眼睛,曾经温柔明亮的眼睛,此刻在模糊的照片里,只剩下一种被病痛和巨额医药费压垮后的、空洞的茫然。
三百七十万的债务!母亲危在旦夕的生命!
近在咫尺的三百万,像一颗裹着糖衣的毒药。狂喜被味觉剥夺的冰冷替代,但那份沉甸甸的责任和刻骨的恨意,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烫穿了他所有的迷茫和不适。
必须离开这里!必须立刻去医院!必须把钱交上!必须把母亲从那个该死的、由顾西岭一手操控的深渊里拉出来!
这个念头如同强心针,瞬间驱散了身体的虚脱和口腔的怪异麻木。沈砚猛地从吱呀作响的电脑椅上弹起!动作太大,椅子腿刮过粗糙的水泥地面,发出刺耳的噪音。他一把抓过床头柜上那部滚烫、裂纹密布的手机,看也没看就塞进裤兜。那灼热的温度隔着薄薄的布料烫着他的大腿皮肤,像一块烙铁,提醒着他这场交易的代价。
他冲到那个破旧的帆布包前,粗暴地将里面仅有的几件洗得发白的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胡乱塞进去。动作急躁,带着一种逃离地狱般的迫切。拉链被猛地拉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推开出租屋那扇吱呀作响、布满油污的木门时,一股比室内更加浑浊、混杂着楼道里霉味和垃圾腐败气息的冷风扑面而来。凌晨的城市,尚未从沉睡中完全苏醒,只有远处主干道上传来模糊的车流声,如同深海的低鸣。老旧居民楼的楼道狭窄、逼仄,堆满了各种杂物,墙壁上贴满了各种疏通下水道、开锁办证的小广告,在昏暗的声控灯下显得肮脏而破败。
沈砚背着那个破旧的帆布包,脚步沉重地踏下布满污渍的水泥台阶。每一步都发出空洞的回响,敲击着他紧绷的神经。味觉的缺失让周遭的空气显得更加沉闷、压抑,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没有气味的真空罐子。
走出单元门,踏入更深沉的夜色。路灯的光线昏黄惨淡,勉强照亮坑洼不平的地面。他需要穿过这片如同城市伤疤般的老旧居民区,才能到达主干道打车。
就在他转过一个堆满废弃建筑垃圾的转角时,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恶臭,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了过来!那是混合了腐烂厨余垃圾、动物排泄物、以及某种化学制剂刺鼻气味的集合体。这股气味如此猛烈,如此具有侵略性,瞬间穿透了鼻腔粘膜,直冲大脑!
沈砚胃部一阵剧烈的翻搅,强烈的恶心感让他下意识地弯腰干呕起来。“呃…呕…”然而,呕吐的动作只带出了几口酸涩的胃液。口腔里依旧是那片令人窒息的、冰冷的虚无。他能“闻”到那恶臭,清晰地感知到它对嗅觉神经的强烈刺激,引发强烈的生理不适,但他的舌头,他的味蕾,却像一个冷漠的旁观者,传递不来一丝与这气味相对应的“味道”信息。嗅觉与味觉被残忍地割裂开来,形成一种诡异而痛苦的感官错位。
他捂住口鼻,踉跄着快步穿过这片恶臭之源,胸腔里翻腾的恶心感久久不能平息。味觉剥夺的阴影,第一次如此具象地、带着生理性的痛苦,笼罩了他。
半个多小时后,出租车在一片同样破败、但格局更加混乱、建筑更加低矮拥挤的城中村边缘停下。这里的空气比之前稍微好一些,但依旧弥漫着一种难以消散的、混合了潮湿、廉价油烟和劣质煤炭燃烧后的烟尘气息。狭窄的巷道如同迷宫,头顶是密密麻麻、如同蛛网般纠缠在一起的各种电线。
沈砚付了车钱,推开车门。双脚再次踏上这片熟悉的、承载了他童年所有灰暗记忆的土地时,一股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压抑感,比城中村污浊的空气更加粘稠地包裹了他。他深吸一口气——吸进来的只有空洞的冰凉——然后,朝着记忆中那个如同伤口般存在的“家”走去。
那个所谓的“家”,是城中村边缘一栋摇摇欲坠的两层自建小楼。墙壁上糊着厚厚一层油污和灰尘,原本的颜色早已无法辨认。一楼的铁皮卷闸门锈迹斑斑,上面贴满了各种褪色的、被撕掉一半的催缴单。二楼窗户的玻璃碎了一块,用脏兮兮的硬纸板胡乱堵着,像一个溃烂的伤口。
沈砚的脚步在门前停下。他抬头,看着二楼那扇紧闭的、油漆剥落的木门。里面没有灯光透出,死寂得如同一座坟墓。但沈砚知道,那个男人一定在里面,像一头蛰伏在腐烂巢穴里的、醉醺醺的鬣狗。
他掏出钥匙——一把同样锈迹斑斑的、冰冷的金属片——插进锁孔。拧动时,锁芯发出滞涩、刺耳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凌晨格外清晰。
“咔哒。”
门开了。
一股比楼道里浓烈十倍、混合着劣质烈酒、呕吐物酸馊、汗臭、霉味和某种食物腐烂气息的恶臭,如同粘稠的、带有腐蚀性的毒雾,猛地从门缝里汹涌而出!沈砚猝不及防,被这股浓郁到化不开的恶臭正面冲击,胃里又是一阵剧烈的翻江倒海!他死死捂住口鼻,强压下呕吐的欲望,口腔里的虚无感因为这强烈的嗅觉刺激而显得更加冰冷、更加令人抓狂。
屋内一片狼藉,几乎无处下脚。地上散落着空酒瓶、烟头、吃剩的方便面桶、散发着馊味的食物残渣。唯一一张油腻腻的桌子歪斜着,上面堆满了杂物。窗户紧闭着,厚厚的污垢挡住了所有光线,只有一盏昏黄的灯泡悬在屋顶,投下摇曳的、鬼影幢幢的光线。
一个肥胖、邋遢的身影,像一滩巨大的、散发着恶臭的烂泥,陷在角落一张破旧的沙发里。正是他的父亲,沈国富。他头发油腻打绺,胡乱贴在头皮上,胡子拉碴,脸色是常年酗酒导致的、病态的浮肿和暗红。一件看不出原色的汗衫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沾满了各种污渍。他正仰着头,张着嘴,发出震耳欲聋的鼾声,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滴在同样污秽的沙发套上。
沈砚的目光冰冷地扫过这如同垃圾场般的“家”,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厌恶和疲惫。他只想拿了母亲留在这里的几件重要东西就走。
他放轻脚步,尽量避开地上的垃圾,朝着里间母亲曾经的小卧室走去。那里或许还保留着一点过去的、微弱的干净气息。
就在他经过那张破沙发时,沈国富如同死猪般的鼾声突然停住了。那双浑浊的、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睁开了一条缝,如同黑暗中突然亮起的两点凶戾的幽光!
“谁?!”一声含混不清、带着浓重醉意的咆哮猛地炸响!
沈砚脚步一顿,没有回头,继续往里走。
“站住!小兔崽子!是你?!”沈国富显然认出了他。巨大的身体如同被激怒的棕熊,挣扎着从深陷的沙发里试图站起来,带起一阵更加浓烈的恶臭。“你还敢回来?!钱呢?!给老子把钱拿来!”
他摇摇晃晃地站直身体,肥胖的身躯几乎堵住了狭窄的过道。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沈砚,里面没有丝毫久别重逢的温情,只有赤裸裸的、如同饿狼般的贪婪和暴戾。
“我没钱。”沈砚的声音冷得像冰,背对着他,继续朝里间走去。
“放你妈的屁!”沈国富被彻底激怒了,酒精和贪婪烧毁了他最后一点理智。他猛地抄起旁边小桌上一个积满烟灰、油腻不堪的玻璃烟灰缸,手臂上肥肉乱颤,用尽全力朝着沈砚的后脑狠狠砸了过去!风声呼啸!
“你妈都快死了!钱呢?!给老子拿钱来救你妈啊!废物!”伴随着烟灰缸破空而来的,是他歇斯底里、充满怨毒和贪婪的咆哮。
那咆哮声如同一把生锈的锯子,狠狠锯在沈砚紧绷的神经上。不是为了救母亲,是为了“拿钱”!为了他自己!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怒火,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克制!
就在烟灰缸裹挟着风声即将砸中他后脑的瞬间,沈砚猛地侧身!动作快得如同猎豹!沉重的烟灰缸擦着他的耳畔呼啸而过,狠狠砸在对面的墙壁上!
“哐啷——!”
玻璃碎裂的刺耳声响彻整个污浊的房间!烟灰缸四分五裂,烟灰和碎玻璃渣如同肮脏的雪片般爆开四溅!
沈砚霍然转身!眼神不再是冰冷,而是燃起了某种被彻底点燃的、近乎实质的凶戾火焰!他如同被激怒的凶兽,一步踏前!在沈国富因用力过猛而踉跄、脸上还凝固着错愕和暴怒的瞬间,沈砚的手如同铁钳般猛地探出,死死扼住了他那肥厚油腻的脖子!
“呃!”沈国富的咆哮瞬间被掐断,变成了一声短促的、如同被捏住脖子的鸡般的怪叫。他肥胖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眼睛因为惊恐和窒息而暴凸出来,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眼神陌生得可怕的儿子。
沈砚的手臂肌肉贲张,青筋如同虬龙般在皮肤下暴起。他死死盯着眼前这张因窒息而扭曲变形的脸,这张脸承载了他童年所有的恐惧和屈辱。那浓烈的酒臭、汗臭和呕吐物的酸馊味混合着死亡的气息,疯狂地冲击着他的嗅觉。而他的口腔里,却只有一片冰冷的、绝对的虚无。感官的割裂,现实的丑陋,母亲的危在旦夕,还有那冰冷的债务倒计时……所有的压抑、所有的愤怒、所有的绝望,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喷发的火山口!
“钱?”沈砚的声音低沉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带着刻骨的寒意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钱,会用来救我妈。至于你…”
他扼住沈国富脖子的手猛地收紧!力量之大,让沈国富的喉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肥猪般的身体徒劳地挣扎,双脚离地乱蹬,踢翻了旁边的空酒瓶,发出叮叮当当的碎裂声。
“你只配和这些垃圾,”沈砚的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污秽,最终落回沈国富那因极度缺氧而开始翻白的眼睛上,一字一顿,清晰得如同宣判,“一起烂掉!”
就在这时——
“咳…咳咳咳!”
一阵突如其来的、撕心裂肺的剧咳毫无征兆地从沈砚喉咙深处爆发出来!这咳嗽来得如此猛烈,如此急促,仿佛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扼住沈国富脖子的手瞬间失去了力量。他猛地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一步,身体因为剧烈的咳嗽而剧烈地弓起、颤抖!
“嗬…咳咳…呕…”他捂住嘴,每一次咳嗽都带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疼痛。一股温热的、带着浓郁铁锈味的液体,猛地冲破喉咙的阻碍,涌入口腔!
他摊开手掌。
掌心一片刺目的、粘稠的鲜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