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澄明之下 > 第一章

檀香细而直的一缕,在苏振邦巨大的遗像前升腾,模糊了相框里那张曾经雷霆万钧的脸。苏璃一身缟素,跪坐在冰冷的金砖地上,蒲团的硬棱硌着膝盖,细微的痛感是此刻唯一真实的东西。灵堂空旷得能听见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花圈层层叠叠,挽联上的墨字像一只只窥伺的眼。七天丧礼,她撑着一身铁骨迎来送往,把澄江集团董事长骤逝引发的震荡死死压在平静的面容之下。直到这一刻,喧嚣退潮,只剩死寂。
管家福伯的身影在门口滞了滞,脚步放得极轻,却依旧踏碎了这片脆弱的宁静。他苍老的手递过来一个厚重的牛皮纸信封,没贴邮票,只印着冰冷而熟悉的烫金徽记——瑞衡律师事务所。
大小姐…福伯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不忍的沙哑,刚送来的…林…林婉仪女士那边的人。
苏璃没接话,只伸出了手。指尖触到信封,一片冰凉。撕开封口的动作干脆利落,纸张摩擦的声响在寂静里被无限放大。薄薄的几页纸滑出来,抬头上刺目的黑体字瞬间钉入眼底——民事起诉状。原告:苏继恒、苏继嵘。案由:法定继承纠纷、信托资产返还。诉讼请求:分割被继承人苏振邦持有的澄江集团29.4%股权(估值人民币200亿元);追索其名下汇丰银行账户内18亿美元信托资产及孳息;赔偿擅自转移信托资金损失110万美元……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过来。要求分割的股权,是父亲半生心血的核心;追索的信托资产,数额庞大得如同天文数字;而那擅自转移的指控,更是直指她的人品与权柄!最后一行字是重锤——附:原告与苏振邦先生DNA亲权关系鉴定意见书(摘要)。结论:累积亲权指数(CPI)大于10000,支持存在生物学亲子关系。
纸页在指间发出不堪承受的窸窣声。她抬起头,视线越过福伯忧虑的脸,望向灵堂之外。
庭院深深,初夏的日光白得晃眼。十四岁那年,也是这样刺目的阳光,打在旧金山那栋过于空旷冰冷的别墅地板上。父亲牵着她的手,郑重地交给那个笑容温婉得体的女人:阿璃,以后林姨照顾你,要听话。林婉仪的手柔软而微凉,落在她肩头,声音是蜜糖:振邦哥放心,我会把阿璃当亲生女儿。
可不过半年,那份刻意营造的温馨假象就被彻底打碎。她因急性阑尾炎半夜被送入医院,手术醒来后,病房里空无一人。疼痛和异国深夜的孤寂啃噬着她。强撑着下床找水,却在路过虚掩的休息室门时,听到了林婉仪压抑着兴奋的越洋电话:…是儿子!振邦,我们有儿子了!继恒…苏继恒!你高兴坏了吧
门缝里漏出的光线,切割着走廊冰冷的地面,也把她最后一点关于家的幻想切割得支离破碎。原来父亲所谓的紧急商务考察,是奔赴另一个女人和新生命的诞生。而她的病床前,只余下医院护工程式化的问候。
大小姐福伯带着担忧的轻唤将她从刺骨的回忆里拽回。灵堂里檀香的气息浓得令人窒息。苏璃垂下眼,目光再次落在起诉状上那两个刺眼的名字——苏继恒、苏继嵘。继恒,继嵘…恒源,嵘大
她唇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丝弧度,冰冷,锋锐,带着洞穿一切的了然。原来如此。那些年父亲在海外悄然设立的子公司——恒源饮料、嵘大食品…名字的寓意,昭然若揭。而自己掌权后,第一时间将那些扎眼的恒源、嵘大陆续更名,整合进明澈实业的动作,显然早已触动了某些人敏感的神经和巨大的利益。
指节捏得发白,起诉状坚硬的纸张边缘深深硌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但这痛楚奇异地让她混乱沸腾的血液冷静下来。她缓缓地、极其用力地,将手中那几页满载着贪婪与挑衅的纸,沿着折痕,一下,又一下,对折。纸张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然后,双手握紧,猛地向两边一撕!
嗤啦——!
清脆的裂帛之声骤然炸响在死寂的灵堂,盖过了袅袅的梵音。锋利的纸刃割破了指腹,沁出细小的血珠,她却浑然未觉。雪白的纸片如同被击碎的蝶翼,纷纷扬扬,洒落在她素黑的裙裾前,落在冰冷光洁的金砖地上。
苏璃挺直了脊背,像一杆骤然绷紧的银枪。脸上最后一丝属于丧父之女的脆弱哀恸彻底褪去,只剩下寒潭深水般的沉静与决绝。她抬起手,用染着一点猩红的指尖,轻轻拂去落在父亲遗像玻璃上的细小纸屑,动作温柔,眼神却锐利如刀锋划过寒冰。
福伯,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听不出半分波澜,却像冰层下汹涌的暗流,通知张律师,明早九点,集团顶楼会议室。还有,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狼藉的纸片,把这里收拾干净。澄江的天,塌不下来。
澄江集团总部大楼顶层,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翻滚的黄浦江和鳞次栉比的摩天楼群。阳光毫无遮拦地泼洒进来,将会议室中央那张象征权力核心的黑檀木长桌照得光可鉴人,空气里浮动着顶级咖啡豆的醇香,却驱不散那份无形的紧绷。长桌两侧,泾渭分明。
苏璃端坐主位,一身剪裁精良的烟灰色西装套裙,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过于冷静的眉眼。她身后站着以张晋为首的五人核心律师团,个个西装笔挺,面容肃杀,文件在手中被无声而迅速地翻阅传递,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对面,林婉仪精心保养的脸上看不出太多岁月的痕迹,一身价格不菲的香云纱旗袍,颈间一串浑圆莹白的珍珠项链,指尖蔻丹鲜红。她微微侧身,姿态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优雅从容,眼神却时不时瞟向主位的苏璃,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和一丝隐藏极深的怨毒。
她身侧,两个年轻人——苏继恒、苏继嵘,衣着光鲜,带着海外精英的派头,眼神却难掩兴奋与志在必得的轻浮。他们身后,同样阵容庞大的律师团队,气势汹汹。
苏璃姐姐,苏继恒率先打破沉默,身体微微前倾,脸上堆起一个自认为无懈可击的笑容,都是一家人,闹上法庭多难看。爸走得突然,很多事情没交代清楚。那份信托,是爸早年在香港亲自安排给我们的保障,每人十亿美金,是心意。还有集团股份,我们也是爸的孩子,血脉相连,总该有份。大家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分清楚,以后也好相处,你说是不是他语气轻松,仿佛在讨论分一块蛋糕。
苏继嵘立刻接上:是啊姐姐,我们从来没想过要跟你争什么。只是爸爸留下的东西,我们也有权知道,有权拿到自己应得的那一份。现在外面风言风语那么多,早点解决,对集团声誉也好呀。他一副全然为大局着想的模样。
苏璃端起面前的骨瓷杯,轻轻抿了一口黑咖啡。苦涩的醇香在舌尖蔓延。她没有看对面任何人,目光落在杯中深褐色的液体上,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每人七亿美金二十九点四的股份应得的她放下杯子,杯底与碟子相碰,发出清脆短促的一声叮。这声音不大,却让对面三人的神经都跟着跳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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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终于抬起眼,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缓缓扫过苏继恒、苏继嵘年轻而充满欲望的脸,最后落在林婉仪强作镇定的脸上。林姨,苏璃的称呼依旧带着旧日的表面礼节,声音却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继恒、继嵘叫我一声姐姐,是基于什么身份苏振邦法律意义上的婚生子女还是…您三位口中那份所谓‘心意’的受益人
林婉仪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精心维持的优雅面具出现一丝裂痕。苏继恒眉头一拧:苏璃!你这话什么意思DNA报告白纸黑字…
DNA只能证明生物学上的关联,苏璃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凌厉气势,证明不了法律上的权利,更证明不了你们口中那份‘信托’的有效性!她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按在冰凉的黑檀木桌面上,目光如炬,逼视着对面,澄江集团29.4%的股权,登记在我母亲周婉清女士名下,由‘明澈’家族信托持有,受益人是唯一婚生女,也就是我。程序完备,文件齐全,受法律保护。至于香港账户里的十八亿美金…
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讽笑,那是澄江集团为拓展东南亚市场准备的储备金,账户操作主体是建晟企业有限公司(Jian
Sheng
Ventures
Limited),集团全资控股的离岸平台。支付越南新工厂的设备尾款一百一十万美元,每一笔都有合同、有发票、有银行流水,清清楚楚,何来‘擅自转移’一说
她的话条理清晰,字字如刀,瞬间将对方看似合理的诉求劈砍得摇摇欲坠。苏继嵘年轻气盛,猛地站起来,脸涨得通红:你胡说!那明明是爸爸给我们设立的家族信托!钱是从集团分红出去的!爸亲口答应过!
亲口答应苏璃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眼底的寒意却更重,证据呢苏振邦先生签字的信托契约在哪里董事会关于动用巨额分红设立离岸信托的决议记录在哪里受益人权益确认书又在哪里
她连珠炮似的发问,目光锐利地扫向对方律师团,据我所知,根据《信托法》第八条,设立信托,必须采取书面形式。没有白纸黑字,仅凭几句‘亲口答应’和几张来源存疑的内部邮件截图,就想从澄江的碗里分走两百个亿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对方律师团中为首的金丝眼镜男人脸色难看,欲言又止。林婉仪终于按捺不住,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尖:苏璃!你这是仗势欺人!欺负我们娘几个没有实权在手!振邦在天上看着呢!他绝不会允许你如此苛待他的骨血!
骨血苏璃重复着这两个字,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苍凉和讽刺。她缓缓坐回宽大的椅背里,目光投向窗外浩渺的天空,仿佛在寻找什么。
林姨,你还记得旧金山,加州大学医院,十四楼东区病房吗那年我十五岁,刚切完阑尾。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钝刀子,缓慢地割开了时光的帷幕,我疼得睡不着,半夜去找水,听见你在休息室打电话…‘是儿子!振邦,我们有儿子了!继恒…’那声音里的欢喜,我至今难忘。
林婉仪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苏继恒、苏继嵘也怔住了,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苏璃收回目光,重新聚焦在眼前这些所谓的亲人身上,眼神只剩下冰冷的决绝。从那一刻起,我就明白了,‘骨血’二字,在利益和私欲面前,轻如鸿毛。我苏璃能有今天,不是靠谁施舍的‘骨血’身份,是我在美国咬着牙拿全A的成绩单换来的敲门砖!是回国后在二号基地车间里跟着工人三班倒、一身汗一身油污打出来的根基!是执掌明澈实业,顶着无数质疑和冷眼,把利润率做到集团第一才挣来的话语权!
她的声音并不高亢,却蕴含着千钧之力,每一个字都砸在寂静的会议室里,也砸在对面四人骤然慌乱的心上。
你们想要‘应得的’苏璃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周身散发出久居上位者不容置疑的凛冽气场,可以。法庭上见真章。拿出真凭实据,让法官判给你们。但在那之前…
她的目光如同冰封的湖面,扫过林婉仪母子四人煞白的脸,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宣判:
恒源饮料、嵘大食品,即刻起停产清算。所有生产线设备封存待检。——那是林婉仪这些年费尽心机为子女安插进去、攫取利益的据点。
天津明澈、成都明澈新建工厂计划,下周启动。产能缺口,由新厂补足。——釜底抽薪,断其根基。
集团所有关联交易,尤其是涉及海外子公司部分,由德勤进行穿透式审计。追溯期,十年。——这是要掀开所有可能藏污纳垢的盖子!
苏璃!你敢!林婉仪失态地尖叫起来,浑身发抖。
我有什么不敢苏璃微微挑眉,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如同锋利的刀锋,澄江集团,现在是我苏璃说了算。我的江山,她的目光扫过桌上那堆被撕碎的起诉状残骸,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一寸不让。
香港高等法院1号庭的气氛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旁听席上无数双眼睛紧盯着原告席上志得意满的林婉仪母子,以及被告席上始终沉静如水的苏璃。澄江集团的控制权之争,已到了刺刀见红的最后关头。
王牌大律师陈秉义火力全开,他的声音回荡在肃穆的法庭,每一个字都试图将苏璃钉在贪婪与冷酷的十字架上:法官大人,各位陪审员!我的当事人,苏振邦先生血脉相连的亲生儿子,他们要求的仅仅是父亲生前亲口承诺、白纸黑字为他们设立的信托保障!这是基于最朴素的父子亲情!反观苏璃女士,在苏老先生刚刚离世,便利用其掌控的绝对权力,试图转移那笔关键的十八亿美金信托资产!其行为之冷酷,用心之险恶,昭然若揭!她甚至罔顾亲情,对同父异母的弟妹进行无情的打压和产业清算!这难道不是对苏老先生遗愿最彻底的背叛吗
陈律师的指控极具煽动性,旁听席响起压抑的议论声。林婉仪眼中闪烁着鳄鱼的眼泪,苏继恒挺直了胸膛,仿佛正义的化身。
反对!张晋律师沉稳起身,控方律师的指控建立在大量未经证实的假设和伪造文件之上!所谓‘信托’根本子虚乌有,资金转移更是无稽之谈!请法庭明察!
反对有效。陈律师,注意你的措辞,围绕证据。法官敲了下法槌。
陈秉义不为所动,转向苏璃,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带着志在必得的压迫感:苏女士,你一再强调那十八亿美金是集团储备金,由建晟公司控制。那么,作为建晟的唯一实际控制人,你如何解释,在苏老先生病危期间,你频繁签署指令,将建晟名下的核心资产——包括澄江在东南亚最优质的三个瓶装水厂股权——转入一个名为‘明澈未来’的新设离岸信托而这个信托的唯一受益人,是你自己!这是否就是你要转移那十八亿美金的前奏或者,你已经完成了转移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连法官都皱紧了眉头。这指控太具体,太致命!如果属实,苏璃的行为无异于监守自盗!林婉仪母子脸上瞬间爆发出狂喜,仿佛胜利在望。
无数道目光,或惊疑、或愤怒、或幸灾乐祸,瞬间聚焦在苏璃身上。媒体的镜头恨不得怼到她的脸上,捕捉她一丝一毫的慌乱。
苏璃缓缓抬起头。她没有看咄咄逼人的陈律师,也没有看狂喜的对手。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法庭高悬的徽记,最终落在法官身上,声音清晰而稳定,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法官大人,控方律师提出的所谓‘明澈未来信托’及资产转移,确有其事。
法庭瞬间炸开了锅!惊呼声四起!林婉仪几乎要笑出声,苏继恒激动地攥紧了拳头。张晋律师团队也露出惊愕之色,显然这不在他们预案之内!
肃静!法官重重敲槌。
苏璃的声音在一片混乱中依旧清晰:但控方律师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漏掉了最关键的时间点和…目的。她微微抬手,身后的助理立刻将一份厚厚的、封面印有遗嘱附录及公证文件字样的档案袋交给张晋。
苏璃的目光第一次锐利地投向陈秉义和林婉仪母子,那眼神冰冷刺骨,带着洞穿一切的嘲弄:这份文件,是家父苏振邦先生于三年前,也就是他确诊癌症晚期后三个月,在瑞衡律师事务所,正是林婉仪女士如今聘请的这家律所两位资深合伙人的见证下,亲笔签署并完成公证的遗嘱附录。
不可能!林婉仪失声尖叫,脸色煞白,振邦他…他从来没提过!
苏璃完全不理会她的尖叫,继续道:附录的核心内容,只有两条。第一条:他承认苏继恒、苏继嵘两人的生物学亲子关系。她顿了顿,看到对面三人眼中燃起的希望之火,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
第二条,苏璃的声音陡然拔高,字字如冰珠砸落玉盘,他明确指示:为防止其身后澄江集团控制权旁落,导致家族内耗、产业动荡,将其名下所有澄江集团股权,包括通过离岸公司代持部分以及建晟企业的全部控制权,不可撤销地、永久性地委托给其唯一婚生女及法定继承人——苏璃,设立‘明澈未来’保护信托。信托唯一目的:确保澄江集团战略稳定及长远发展。苏璃女士作为委托人指定且唯一不可变更的保护人,拥有信托资产的绝对管理权和处置权,直至其认为合适的继承人出现。
死寂!
比之前的任何一次死寂都要彻底!连呼吸声都仿佛消失了。
苏璃的声音如同寒冰淬炼过的利刃,继续切割着对手最后的幻想:至于那三个东南亚瓶装水厂的股权转入‘明澈未来’信托,正是执行这份附录的第一步!时间点在家父病危期间没错!因为这份附录,明确要求在其丧失行为能力或去世后立即启动!这是家父清醒时的意志体现!是防止某些人,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向面无人色的林婉仪,在他病榻前兴风作浪、图谋不轨的最后一道防火墙!
她微微倾身,目光锁定在几乎瘫软的陈秉义身上:陈律师,你口口声声的‘亲情’、‘承诺’、‘信托’,请问,比得过这份由苏振邦先生亲笔签署、权威律所见证、合法公证的遗嘱附录吗它白纸黑字,清晰无比地宣告:澄江的未来,只托付给有能力守护它的人。而不是…仅仅依靠所谓的‘血脉’!
不…不可能…林婉仪浑身剧烈颤抖,精心维持的体面彻底崩塌,她指着苏璃,歇斯底里,是你!是你伪造的!振邦他…他亲口跟我说过,儿子才是根!他才不会把一切都给你这个女儿!他答应过继恒…
他答应过很多事,苏璃冷冷地打断她,声音里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苍凉和毫不掩饰的嘲讽,对很多人。但最终落于纸面、受法律保护的,只有这份附录。为什么
她的目光扫过苏继恒兄弟那张因愤怒和绝望而扭曲的脸,答案不言而喻——父亲骨子里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思想,让他对私生子有天然的偏爱和口头承诺,但商人的理智和对澄江基业的责任感,或者说对女儿能力的最后一点认知又让他清醒地知道,把江山交给这几个被林婉仪宠坏、毫无根基和能力的儿子,无异于自毁长城!所以他矛盾,他纠结,最终在生命的最后时光,在病痛的折磨和对身后事的焦虑中,做出了一个冷酷而现实的选择——用法律文书,将权力牢牢锁在最有能力的女儿手中,哪怕他内心深处,或许从未真正认可过她。
这份附录,不是父爱的体现,而是他权衡利弊后,对现实最无奈的妥协!是他至死都未能摆脱的封建思想与商业理性激烈撕扯后的残骸!
苏璃挺直脊背,不再看对面那群崩溃的跳梁小丑,对着法官,声音沉静而有力:法官大人,这份遗嘱附录及其公证文件,完整保管链清晰,随时可验证。它足以证明,我的一切行为,都是在合法执行家父的最终意愿,维护澄江集团的根本利益。控方所谓‘信托’、‘转移资产’的指控,纯属无稽之谈,恶意构陷!我请求法庭,驳回原告所有诉讼请求,并追究其恶意诉讼、浪费司法资源、损害本人及澄江集团声誉的法律责任!
结局,再无悬念。
厚重的橡木大门在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法庭内的一片狼藉、绝望的哭嚎和记者们迟来的、疯狂的闪光灯。盛夏灼热的阳光如同熔化的黄金,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瞬间包裹了苏璃。
那炽热的光线刺得她微微眯起了眼,却没有停下脚步。她挺直着背脊,一步一步走下法院那高高的,象征着权力与审判的石阶。每一步,都仿佛踏碎了过往数十年的压抑、隐忍和不被认可的冰冷。
热浪扑面而来,带着都市特有的喧嚣和尘埃的气息。她站在石阶底部,终于停下,缓缓抬起头,望向那一片无垠的湛蓝得有些刺眼的天空。阳光毫无保留地洒在她脸上,将她苍白了许久的肌肤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边,也将她眼底深处最后一丝阴霾彻底蒸发。
天空高远,空无一物。
苏璃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冰冷的、带着无尽嘲讽的弧度。
爸,您在天上看着吗您心心念念的根,您觉得能传您香火、继承您江山的儿子们…他们连澄江的大门朝哪边开,都未必真的清楚。
您用尽心思藏起来、给予厚望的保障,不过是我早就洞悉、并亲手埋下引线的火药桶。
您以为您掌控着一切,平衡着两边,施舍着您那点可怜的、带着施舍意味的父爱…
可您看,到最后,您用白纸黑字锁死的权力,最终还是落到了您最看不上眼的女儿手里。
她抬起手,阳光穿过指缝,在她掌心投下斑驳的光影。这双手,曾经在车间里沾满油污,曾经在谈判桌上签下决定生死的文件,也曾经…在无数个深夜里,独自擦干不被父亲认可的泪水。
现在,这双手,真正握住了澄江的命脉,也捏碎了您那可笑的、腐朽的执念。
一丝极轻、极冷,带着无尽快意的低语,消散在灼热的空气里,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现在,您那些宝贝疙瘩,连澄江的一粒灰,都碰不到了。这江山,您不给,我自己拿。感觉如何是不是…气得跳脚
阳光灼热,几乎要将她融化,却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滚烫的自由。她不再仰望那片虚无的天空,收回目光,眼神锐利如初升之朝阳,投向眼前车水马龙的世界——那里,有她浴血奋战夺回的、需要她重新整肃开拓的万里河山。
她迈开脚步,毫不犹豫地走向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车门打开,她躬身坐了进去,身影消失在深色的车窗后。轿车平稳地汇入车流,驶向属于她的,再无掣肘的未来。阳光在车顶跳跃,如同为她加冕的碎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