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灵根重生
金光刺破顽石的刹那,孙悟空猛地睁开眼。
不是灵山的佛光普照,不是斗战胜佛的莲台宝座,而是粘稠的、带着土腥气的黑暗。他下意识地想抡起金箍棒,却发现自己的手脚细得像藕节,浑身裹着湿漉漉的石浆,连抬起胳膊都费劲。
这是……
哪里
记忆像潮水般涌来
——
五行山下的五百年风霜,取经路上的八十一难,灵山封佛时的庄严宝相,还有最后那场突如其来的雷劫。他本是斗战胜佛,却在雷劫中被一道诡异的紫电击中,再睁眼时,竟缩成了刚出生的石猴。
鼻尖传来熟悉的草木清香,耳边是潺潺的流水声。他费力地扭动身体,终于从裂开的顽石中爬了出来,摔在一片柔软的青苔上。抬头望去,是参天的古木,缭绕的云雾,还有远处那道奔腾不息的瀑布
——
正是花果山水帘洞外的景象！
俺老孙……
回来了
他看着自己毛茸茸的小爪子,又掐了掐脸蛋,尖锐的疼痛告诉他这不是梦。他回到了起点,回到了那个刚从石头里蹦出来,还没拜师学艺,没闯龙宫闹地府,更没被压在五行山下的时刻。
前世的记忆清晰如昨。他想起自己如何凭着一股蛮勇闯进水帘洞,被众猴奉为
美猴王；如何漂洋过海拜师菩提,学得七十二变与筋斗云；又如何恃才傲物,大闹天宫,最终落得个被佛祖镇压的下场。取经路上的步步受制,紧箍咒的钻心之痛,封佛后的束手束脚……
那些被
佛性
压抑的野性与不甘,此刻在这具幼小的身体里翻涌。
去他的斗战胜佛！
他低吼一声,声音却稚嫩得像奶猫叫,俺老孙这一世,要活出个自由自在！
正在这时,一群猴子从树林里钻了出来。它们看到石缝里爬出的小石猴,先是吓了一跳,随即围上来叽叽喳喳地打量。为首的老猴拄着拐杖,眯眼道：这石卵裂了莫不是天生的灵猴
孙悟空看着这群
前世
的手下,心中五味杂陈。前世他就是被这群猴子簇拥着,一步步走上了那条看似风光却步步惊心的路。
小家伙,敢不敢跟我们去看看水帘洞
一只毛脸雷公嘴的猴子跳过来,用爪子拍了拍他的背,谁敢跳进去又出来,我们就拜他为王！
水帘洞。
前世就是这个契机,让他成了美猴王,也让他生出了
要长生不老
的执念,才有了后来的拜师学艺,才有了那一连串的祸事。
孙悟空歪着脑袋,看着瀑布如银河倾泻,水声震耳欲聋。他清楚记得,前世自己是如何凭着一股初生牛犊的冲劲,闭着眼就跳了进去,发现了洞中的洞天福地。
但现在,他是带着五百年记忆归来的孙悟空。
不去。
他奶声奶气地吐出两个字,转身就往树林里爬。
众猴都愣住了。老猴拄着拐杖追上来：灵猴莫走！那洞里有石桌石凳,有鲜果美酒,是天生的家当啊！
孙悟空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看瀑布,又看了看这群猴子。他知道,水帘洞是福,也是祸。占了洞,成了王,就会有野心,有执念,就会想着跳出轮回,最终引来天庭的忌惮。
要去你们去。
他甩了甩尾巴,俺觉得这树林挺好,有果子吃,有阳光晒,自由自在。
说完,他三蹿两跳钻进了密林,留下一群面面相觑的猴子。老猴望着他消失的背影,挠了挠头：这灵猴……
咋跟别的猴子不一样
孙悟空没心思理会它们的疑惑。他钻进一棵千年古榕的树洞里,开始梳理记忆。前世的神通还在脑子里
——
七十二变的口诀,筋斗云的法门,火眼金睛的运功之法,甚至连如来佛祖的掌中佛国,他都记得破解的关键。
但他现在只是只刚出生的石猴,体内的灵力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别说七十二变,就是变只蚊子都费劲。
得从头练起。
他舔了舔爪子上的露水,眼中闪过精光,但不能像前世那样蛮练。
前世他拜师菩提,学的是速成的神通,根基虽深,却少了打磨。这一世,他要慢慢来。他记得菩提老祖曾说过,道在蝼蚁,在稊稗,在瓦甓,在屎溺,真正的修行,未必非要求仙访道。
他开始观察山林里的生灵。看松鼠如何在树间腾挪,领悟借力的巧劲；看蜘蛛如何结网,琢磨阵法的精妙；看老龟在溪中划水,体会顺势而为的道理。他不再像前世那样急于求成,而是把每一次爬树、每一次跳跃都当成修行,让微弱的灵力在经脉中缓缓流转,夯实根基。
几日后,他在溪边喝水时,又遇到了那群猴子。它们果然没能闯过水帘洞,反而有两只猴子被水流冲得摔伤了腿。
灵猴,你看我们……
老猴愁眉苦脸。
孙悟空瞥了眼受伤的猴子,没说话,转身钻进草丛,采来几种带着灵气的草药。他记得前世在朱紫国为国王治病时,学过些药理,这些草药捣碎了敷上,能消炎止痛。
他用爪子将草药嚼烂,敷在受伤猴子的腿上,又用藤蔓简单包扎好。动作虽笨拙,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众猴看呆了。老猴颤声道：灵猴,你……
你还懂这个
看的。
孙悟空含糊地应了句,跳到树上摘了几个野果,扔给它们,吃吧,补补。
接下来的日子,孙悟空依旧在山林里独自修行,却也没完全断绝和猴群的往来。他会教它们辨认有毒的果子,告诉它们哪里的水源更干净,甚至在狼群靠近时,用石子精准地打跑头狼
——
他有的是办法,不用展露神通,也能护着这些懵懂的同类。
猴群渐渐对他生出了依赖。虽然他没闯水帘洞,没当猴王,但每次猴子们遇到麻烦,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只
懂很多事
的小石猴。
这天,孙悟空正在山顶晒太阳,运转灵力冲击第一个穴位。忽然听到山下传来喧哗,他睁开眼,火眼金睛的雏形让他隐约看到
——
一群穿着铠甲的天兵,正驾着云头,朝着花果山飞来。
是天庭的人！
他心中一凛。前世他是成了美猴王,闹了东海,才引来天庭的注意。这一世他明明没做什么,怎么会这么早引来天兵
不对……
他猛地想起,自己是天生石猴,灵根不凡,本就会引来天道的关注。前世是他自己跳出来当靶子,这一世,即便他藏着,也未必能躲过。
天兵的云头越来越近,为首的正是巨灵神。他拿着宣旨的玉牌,在云端喊道：下方灵猴,速来接旨！天庭念你天生不凡,特召你上天庭任职！
孙悟空坐在山顶的巨石上,看着云端的天兵,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任职不过是想把他圈在天庭,当个弼马温之类的小官,消磨他的野性罢了。前世他傻乎乎地去了,结果闹得天翻地覆。
这一世,他可不会再上当。
他抓起一块石头,运起刚练成的微薄灵力,猛地朝云端掷去。石头划破空气,精准地砸在巨灵神的头盔上,当
的一声脆响。
回去告诉玉帝老儿,
孙悟空站起身,小小的身躯里爆发出惊人的气势,声音虽稚嫩,却带着彻骨的寒意,俺老孙不稀罕什么天庭官职,只想在这花果山,自由自在地活着。谁敢来扰,休怪俺不客气！
云端的巨灵神愣住了。他奉命来招安,本以为是手到擒来,没想到这刚出生没多久的石猴,竟有如此胆魄。
阳光照在孙悟空的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他看着云端的天兵,心中清楚,平静的日子怕是要结束了。但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懵懂冲动的石猴,他带着五百年的记忆与神通,要在这天地间,走出一条真正属于自己的路。
不闹天宫,不取西经,不做斗战胜佛。
他,孙悟空,只想做回自己
——
一只逍遥自在,无人能管的齐天大圣。
云端的天兵还在犹豫,孙悟空已经转身,朝着密林深处走去。他的脚步坚定,每一步都踏在自己选择的道上。花果山的风穿过树林,仿佛在为他助威,奏响一曲与前世截然不同的序曲。
2
云端拒诏
巨灵神的头盔被石子砸得嗡嗡响,他愣在云端,看着山下那只毛茸茸的小石猴。对方明明只有巴掌大,眼神里的桀骜却比当年大闹天宫的泼猴还要刺人。
放肆！
巨灵神怒喝一声,铜铃大的眼睛瞪得滚圆,区区石猴,也敢顶撞天庭当真不知天高地厚！
孙悟空蹲在山顶巨石上,晃悠着尾巴啃野果。果肉的甜汁顺着嘴角流下,他慢条斯理地舔了舔爪子：天高又如何地厚又怎样俺老孙在这花果山,晒得着太阳,吃得到果子,比在你那冷冰冰的天庭自在百倍。
他抬眼看向云端的天兵,火眼金睛的微光让他看清了那些天兵铠甲下的僵硬
——
天庭的规矩像锁链,捆得这些神仙连笑都不会了。前世他怎么就羡慕那样的
编制
你可知抗旨的下场
巨灵神举起宣旨玉牌,金光闪烁,玉帝有旨,封你为‘弼马温’,掌管天庭御马监,何等荣宠！
弼马温
孙悟空
噗嗤
笑出声,笑得差点从石头上滚下去,管马的小官你们天庭是没人了,还是觉得俺老孙好糊弄
这话戳中了天兵们的笑穴,却没人敢笑。巨灵神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你这泼猴！休要不知好歹！再敢抗旨,休怪俺神锤无情！
他说着就要抡起双锤,却被身后的副将拉住：将军息怒,玉帝只让招安,没说要动武。这石猴天生灵根,若是逼急了……
副将的话没说完,但巨灵神懂。当年孙悟空闹天宫的余威还在,天庭实在经不起再一场大乱。
孙悟空看着他们僵持,忽然跳起来,朝云端扔了个东西。不是石子,是颗熟透的蜜桃,正好落在巨灵神怀里。
拿着,回去给玉帝老儿尝尝。
他拍了拍手,告诉他,花果山的果子比天庭的仙桃甜。俺老孙就在这儿扎根,不惹事,也不怕事。他若识相,就别来烦俺；若不识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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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了顿,指尖在石头上轻轻一点,坚硬的花岗岩竟裂开一道细纹：这花果山的石头,可没一个是好惹的。
巨灵神看着怀里的蜜桃,又看看石头上的裂痕,额头渗出冷汗。这小石猴的道行明明浅得很,可那股子底气,比当年大闹天宫时还要吓人。他咬咬牙,拱了拱手：石猴之言,俺会禀明玉帝。你好自为之！
说罢,带着天兵驾云而去,云尾扫过树梢,留下一阵慌乱的风声。
孙悟空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啃桃的动作慢了下来。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玉帝那老儿最是好面子,被一只石猴拒了诏,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得快点变强啊。
他摸了摸肚子,前世的法力在这具身体里如同沉睡着的火山,需要更精妙的法子唤醒。菩提老祖的七十二变虽强,却带着
速成
的隐患,这一世,他想试试另一条路。
他想起老祖曾在课堂上提过的
天地同修
之法
——
不刻意求变,而是让自身灵力与天地灵气共振,如草木生长般自然。当年他一心想学神通,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如今想来,这或许才是长久之道。
接下来的日子,孙悟空不再刻意模仿前世的修行路。他白天躺在云海里晒太阳,感受水汽在皮毛间流转；夜晚坐在悬崖上看星斗,让星光顺着天灵盖渗入经脉。他跟着风学身法,风无形无质,却能穿林过隙；跟着山学沉稳,山沉默不语,却能抵挡万年风霜。
猴群渐渐摸清了他的性子。这只灵猴不爱出风头,却总能在关键时刻拿出主意。有次山洪暴发,是他指挥众猴在山腰挖渠引流,保住了山洞；有次黑熊精来抢地盘,是他用几块会滚动的巨石,把黑熊精砸得鼻青脸肿,哭着跑了
——
从头到尾,没展露半点神通,全凭脑子和对花果山的熟悉。
灵猴,你咋啥都懂
老猴啃着他摘来的野果,好奇地问。
孙悟空晃了晃尾巴：看的多了,就懂了。
他确实看得多了。前世五百年的五行山,他看够了人情冷暖；十四年的取经路,他看够了佛道算计。那些被
斗战胜佛
身份掩盖的疲惫与清醒,如今都成了这具小石猴的智慧。
这天,他正在水帘洞外的深潭里泡澡,忽然感知到一股熟悉的气息。不是天庭的仙道,而是带着点鱼腥气的妖气
——
顺着水流往上游飘去。
他眼睛一亮,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前世他对水族没太多好感,龙宫的定海神针虽好,却也是惹祸的由头。但此刻这股妖气里,藏着点不同寻常的东西。
逆流游了三里地,他在一处隐秘的水洞前停下。洞口被水藻遮掩,隐约能看到里面闪烁着蓝光。他屏住呼吸,悄悄扒开水藻
——
只见水洞里坐着个穿红袍的小龙,正抱着尾巴哭。小龙也就三尺长,鳞片还没长齐,头上的角是软的,一看就是刚出蛋壳没多久的幼龙。
你是谁
孙悟空从水里探出头,吓了小龙一跳。
小龙慌得往洞里缩,结结巴巴道：我……
我是西海龙王三太子,敖烈。
孙悟空挑眉。敖烈这不就是后来驮唐僧西天取经的白龙马吗怎么会在这里哭
哭啥
他跳进洞,洞里的水刚没过他的膝盖。
敖烈见他是只猴子,不是追杀自己的人,抽噎着说：我……
我不小心烧了玉帝赐的夜明珠,父王要把我剐了,我就跑出来了……
孙悟空恍然大悟。前世敖烈是被观音菩萨点化,才成了白龙马。这一世,他跑错了方向,竟逃到了花果山。
看着敖烈哭得抽噎的样子,孙悟空忽然想起自己当年被压五行山的滋味
——
都是犯错后无处可逃的孤魂。
多大点事。
他拍了拍敖烈的脑袋,不就是颗珠子吗再找一颗赔给他不就完了。
敖烈愣住了：哪……
哪有那么容易那是玉帝赐的……
玉帝赐的就金贵
孙悟空撇撇嘴,东海底下多的是宝贝,比夜明珠稀罕的多了去了。走,俺带你找一颗,保准比你烧的那颗强十倍。
敖烈眨眨眼,看着眼前这只比自己还小的石猴,不知怎的,竟生出了点信心。
当天晚上,孙悟空带着敖烈偷偷潜进了东海。他熟门熟路地避开巡海夜叉,找到当年藏定海神针的海底缝隙。但他没碰那根铁棍,而是在旁边的珊瑚丛里,摘下了一颗拳头大的
避水珠。
这珠子能让万顷波涛分开道路,论稀有程度,比夜明珠珍贵百倍,却又不像定海神针那样是大禹治水的神器,不至于惊动天庭。
拿着。
他把避水珠塞给敖烈,回去跟你父王说,这颗珠子赔给玉帝,就说是你在花果山找着的,跟俺没关系。
敖烈捧着冰凉的避水珠,眼眶又红了：你……
你为啥帮我
看你顺眼。
孙悟空摆摆手,快走吧,别让人发现你在这儿。
敖烈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化作一道红光,往西海方向游去。临走前,他回头喊了句：我叫敖烈！以后你有难处,往西海喊我的名字,我一定来帮你！
孙悟空没当回事,摆摆手沉入水中。他不知道,这次看似随意的出手,竟为自己埋下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伏笔。
回到花果山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他躺在山顶的巨石上,看着朝阳刺破云层,忽然觉得
——
这一世的日子,好像比前世有意思多了。没有金箍棒的沉重,没有紧箍咒的束缚,只是凭着本心做事,反而踏实。
正想着,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呼噜声。他探头一看,只见一头胖乎乎的野猪,正躺在他常晒太阳的地方,睡得流口水。
孙悟空刚想把它赶走,却猛地顿住。
这野猪的额头上,赫然有三道浅浅的月牙印。
他认得这头猪。
前世,它叫猪八戒。
而此刻,它还只是头在花果山偷懒的野猪精。
孙悟空摸了摸下巴,忽然觉得,这花果山的日子,怕是要越来越热闹了。
3
猪妖与道童
野猪精是被一阵果香熏醒的。
它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一只小石猴蹲在面前,手里举着个通红的苹果,正笑眯眯地看着它。
吃吗
孙悟空把苹果递过去。
野猪精警惕地往后缩了缩。它在花果山待了五百年,从没见过这么胆大的猴子
——
寻常野兽见了它这身肥肉,不是躲就是逃,哪有主动送吃的
放心,没毒。
孙悟空咬了口自己手里的苹果,咔嚓作响,这果子叫‘胭脂脆’,后山长的,甜得很。
野猪精咽了咽口水。它昨天追一只兔子跑了半天,早就饿了。犹豫了一下,还是凑过去,叼过苹果狼吞虎咽起来。
你叫啥
孙悟空问。
哼哧……
野猪精嘴里塞满苹果,含糊不清地说,俺叫……
猪刚鬣。
猪刚鬣
孙悟空点点头,名字挺霸气,就是长得有点……
圆。
猪刚鬣翻了个白眼,把苹果核一吐：要你管！俺乐意长这样！
说是这么说,却没走,反而往孙悟空身边凑了凑,显然是还想吃。
孙悟空从怀里又摸出几个果子,都是他特意挑的甜果。他看着猪刚鬣吃得满嘴流汁的样子,忽然想起前世这头猪在高老庄背媳妇的憨样,还有取经路上总喊着
散伙分行李
的怂样。
你在花果山待多久了
五百年了吧。
猪刚鬣舔着爪子,俺本来在福陵山修炼,被个老道赶出来了,就跑到这儿躲清静。
孙悟空挑眉。福陵山那不是他前世遇到猪八戒的地方吗看来这头猪的缘分,早就在花果山里埋下了。
那老道为啥赶你
嫌俺吃得多,还偷懒。
猪刚鬣愤愤不平,他教俺练‘天罡三十六变’,俺觉得费劲,还不如睡觉舒服。
孙悟空乐了。果然还是这副德性。但他也听出了门道
——
猪刚鬣的天罡三十六变,是天生就有根基的,只是没人好好引导。
你觉得睡觉舒服,是因为你没找对修行的法子。
他指了指天上的云,你看那云,看着懒懒散散,飘得不快,却能走遍天下。修行也一样,不一定非要苦哈哈地打坐。
猪刚鬣眨眨眼：啥意思
意思就是,
孙悟空捡起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个圈,你爱吃,就从吃里练；爱睡,就从睡里练。吃饭时专心感受五谷灵气,睡觉时让灵力顺着呼吸流转
——
比你硬练天罡变管用。
这是他从菩提老祖的杂记里看来的
随性法,当年觉得是歪门邪道,现在却觉得适合这头懒猪。
猪刚鬣听得半懂不懂,却觉得这小石猴说的话,比那个老道顺耳多了。它咂咂嘴：那……
那我试试要是没用,我还回来睡觉！
随你。
孙悟空摆摆手,看着猪刚鬣摇摇晃晃地找地方睡觉去了,嘴角忍不住上扬。
前世的师兄弟,这一世以另一种方式聚在花果山,倒也有趣。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孙悟空每天跟着天地修行,灵力增长虽慢,却扎实得很；猪刚鬣果然按他说的法子,吃饭睡觉都带着点修行的意思,竟真的比以前精神了些,偶尔还会帮猴群赶走偷果子的狐狸；敖烈也没忘约定,时不时会从西海送些海味来,都是些没见过的奇鱼,味道鲜美。
这天,孙悟空正在山顶练
随风步——
模仿风的轨迹在林间穿梭,脚步轻得能踩在草叶上。忽然听到山下传来争吵声,还夹杂着法器碰撞的脆响。
他几个起落跳到山腰,只见一群道童正围着猪刚鬣,为首的老道手持拂尘,气得胡子发抖：孽障！果然躲在这里！还不快跟我回去受罚！
猪刚鬣缩着脖子,却梗着脖子喊：俺不回去！那老道教的法子不好！灵猴教俺的才管用！
孙悟空认出那老道
——
正是前世在福陵山收猪刚鬣为徒的
云栈洞老道,据说还是道教全真派的旁支。
老道听到
灵猴
二字,目光扫过来,落在孙悟空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好个天生灵猴！原来是你在教唆我徒弟！
他举起拂尘,拂尘丝化作钢针,朝孙悟空射来：小小妖猴,也敢妄谈修行看贫道收了你！
孙悟空脚步轻点,踩着随风步躲过钢针,落在猪刚鬣身前：他自愿留下,你凭啥强迫
他是我徒弟！
老道怒喝,贫道辛辛苦苦教他道法,他却叛出师门,还跟着个野猴学歪门邪道！
歪门邪道
孙悟空冷笑,能让他舒心修行的,就是正道；逼着他做不喜欢的事,再正统也是歪道。
他指了指猪刚鬣：你问问他,跟着你时,一天能吃几顿饱饭睡几个安稳觉
猪刚鬣连忙点头：就是！他天天让俺打坐,饿得俺眼冒金星,还不让俺睡觉！
老道被堵得说不出话,拂尘一甩：牙尖嘴利的泼猴！看贫道替天行道！
说着,他掏出一张符咒,往空中一抛,符咒化作一团烈火,朝孙悟空扑来。
孙悟空没动。他知道这老道的道行,也就比寻常妖精强点,连天庭的天兵都不如。
眼看烈火就要烧到他身上,突然从旁边的树丛里飞出一道金光,将烈火打散。金光落地,现出个穿着青布道袍的少年,手里还拿着个没啃完的野果。
王道长,欺负小孩子算什么本事
少年嚼着果子,含糊不清地说。
孙悟空挑眉。这少年身上有道骨,却又带着点妖气,像是人与妖的混血。
老道看到少年,脸色变了变：你是……
镇元子大仙座下的清风
算你有眼光。
清风抛了抛果子核,我师父让我来花果山采点‘悟道茶’,正好撞见你在这儿胡闹。这猴子是我师父看中的灵根,你也敢动
镇元子孙悟空心中一动。这位地仙之祖,可是连如来佛祖都要给三分面子的人物。他怎么会看中自己
老道显然也怕镇元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指着猪刚鬣道：那……
那我的徒弟……
他乐意跟谁就跟谁。
清风摆摆手,你要是再纠缠,我就去五庄观告诉镇元子师父,说你在他老人家的地盘上撒野。
老道吓得一哆嗦,哪里还敢多话,瞪了猪刚鬣一眼,带着道童灰溜溜地走了。
多谢了。
孙悟空对清风拱手。
清风摆摆手,上下打量着他,眼睛亮晶晶的：你就是那只天生石猴我师父说你是‘天地之心’,将来能搅动三界风云呢。
孙悟空心里咯噔一下。镇元子果然看出了他的来历。
别紧张。
清风看出他的警惕,笑道,我师父说了,你的路该你自己走,谁也不会干涉。他让我给你带句话
——‘守住本心,便是大道’。
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递给孙悟空：这是五庄观的‘悟道茶’,泡在水里能清心明目,对你修行有好处。我先走了,以后有缘再见。
话音刚落,人就化作一道清风,消失在树林里。
孙悟空捏着布包,里面的茶叶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他望着清风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镇元子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他的心湖。守住本心他这一世,不正是在这么做吗
灵猴,他说你是‘天地之心’,啥意思啊
猪刚鬣凑过来,一脸好奇。
孙悟空把布包揣进怀里,拍了拍他的脑袋：没啥意思。走,摘果子去,今天吃顿好的。
夕阳西下,花果山的猴子们扛着满筐的果子,嘻嘻哈哈地往山洞走。猪刚鬣挺着圆肚子,跟在后面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孙悟空走在最后,看着这热闹的景象,忽然觉得
——
就算没有金箍棒,没有七十二变,只要身边有这些鲜活的生灵,有这片自由的天地,他就还是那个无拘无束
4
五庄观的茶与东海的浪
孙悟空把悟道茶藏在水帘洞最深处的石缝里。不是吝啬,是这茶叶里的清气太盛,他如今的身子骨还消受不起
——
就像前世刚学七十二变时,强行催动筋斗云差点摔断腿,修行这回事,急不得。
猪刚鬣却总惦记着那包茶叶。这头懒猪自从听了
从吃里修行
的法子,对任何带
灵气
的东西都格外敏感。
灵猴,就泡一小撮呗
他堵在水帘洞口,肚子饿得咕咕叫,俺闻着那味儿,就觉得能多吃三个野果。
孙悟空正在给猴群演示怎么用藤蔓编网捕鱼,头也不抬：要喝自己去泡,别烦俺。
他算准了猪刚鬣不敢动那茶叶。这头猪看着憨,实则精得很,知道那是
大人物
送的东西,没他点头,借个胆子也不敢碰。
果然,猪刚鬣哼哼唧唧地转了两圈,蹲在旁边看他编网。看了会儿,忽然说：这网编得太松,抓不住大鱼。俺在福陵山见过老渔翁编的,要加三道‘锁口结’。
他说着,笨拙地用蹄子勾起藤蔓,还真编出个结实的死结。
孙悟空挑眉。看来这头猪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他索性把藤蔓扔过去：那你来编,编好了今晚烤鱼吃。
猪刚鬣顿时来了精神,呼噜呼噜编得飞快。阳光透过水帘照在他油光锃亮的背上,竟有种说不出的和谐。
孙悟空坐在石头上,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忽然想起前世在高老庄,猪八戒也是这么一边偷懒一边干活,嘴上抱怨着
大师兄又欺负俺老猪,手里的钉耙却没停过。
呆子。
他低声骂了句,嘴角却带着笑意。
当天晚上,花果山的篝火上烤着肥美的大鱼。鱼是用猪刚鬣编的网捕的,肚子里塞了后山的香料果,烤得油光锃亮,香气飘出三里地。
猴群围着火堆蹦跳,猪刚鬣捧着半条鱼,吃得满嘴流油。孙悟空靠在树上,慢慢啃着鱼肉,忽然觉得
——
这样的日子,比在天庭当弼马温时踏实多了。没有那些虚头巴脑的规矩,没有那些藏着掖着的算计,饿了就吃,累了就睡,挺好。
正吃着,西边忽然传来一阵哗啦啦的水声,像是有什么东西从云端掉进了海里。紧接着,一股熟悉的妖气顺着风飘过来,带着点慌张,还有点……
酒气
孙悟空鼻子一动,认出那是敖烈的气息。
俺去看看。
他放下鱼骨,几个起落就消失在夜色里。
猪刚鬣叼着鱼尾巴,含糊不清地喊：带上俺！俺也想去看看！
等它追出去时,孙悟空早已没了踪影。
孙悟空踏着云气往西飞
——
他的筋斗云还没完全恢复,但短距离飞行已不成问题。越靠近西海,那股酒气就越浓,还夹杂着龙威与……
天庭的仙气
他在西海边缘的礁石上落下,正好看到敖烈被一群天兵围在中间。小龙浑身是伤,鳞片掉了好几块,却还咬着牙,用龙爪护着怀里的一个酒葫芦。
孽龙！竟敢偷饮天庭玉液,还打伤天将,当真反了！
为首的天将举着三尖两刃刀,正是杨戬的副将。
敖烈把葫芦往身后藏了藏,怒声道：那玉液是玉帝赏赐给西海的！凭什么只给我大哥二哥,不给我我喝自己家的东西,关你们天庭屁事！
放肆！
天将挥刀就砍,玉帝的东西,便是天庭的规矩！你这小龙也敢质疑
刀光落下的瞬间,一道金光猛地撞在刀背上。天将只觉虎口一麻,三尖两刃刀差点脱手,抬头一看,只见一只小石猴蹲在礁石上,手里还把玩着块贝壳。
欺负一条小龙,算什么本事
孙悟空弹了弹贝壳上的水珠,语气懒洋洋的,有能耐,跟俺老孙比划比划
天兵们认出了他
——
上次在花果山被拒诏的那只石猴！
又是你这泼猴！
副将又惊又怒,天庭的事也敢插手你当真以为天庭不敢踏平花果山
踏平
孙悟空笑了,纵身跳到敖烈身边,挡在他身前,那就试试。看看是你们的天兵先踏平花果山,还是俺老孙先拆了你们的南天门。
这话带着前世大闹天宫的余威,明明是稚嫩的声音,却让天兵们莫名心慌。他们不怕敖烈这只幼龙,却怕这只深不可测的石猴
——
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变出十万猴子猴孙
你……
你想护着这孽龙
副将色厉内荏地喊道。
他是俺朋友。
孙悟空说得理所当然,指了指敖烈怀里的酒葫芦,不就是喝了点酒吗多大点事。你们回去告诉玉帝,就说酒是俺让他喝的,要罚罚俺。
敖烈猛地抬头：不行！是我自己……
闭嘴。
孙悟空瞪了他一眼,再吵就把你扔回西海喂鲨鱼。
敖烈委屈地闭了嘴,眼圈却红了。自他烧了夜明珠,父王就没给过他好脸色,兄弟们也排挤他,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护着他。
天兵副将看着孙悟空笃定的样子,心里打起了退堂鼓。玉帝没说要跟这石猴撕破脸,真要是打起来,赢了还好,输了……
他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好！好得很！
副将撂下句狠话,石猴,你给俺等着！这事没完！
说罢,带着天兵怒气冲冲地走了,云头压得极低,像是在发泄不满。
多谢你。
敖烈低下头,把葫芦递过来,这玉液……
你要不要尝尝
孙悟空没接,指着他身上的伤：先处理伤口。你龙族的自愈力呢被狗吃了
敖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
我一紧张就忘了运功。
孙悟空翻了个白眼,从怀里掏出个小陶罐
——
里面是他用花果山草药熬的药膏,专治跌打损伤。他拉过敖烈的爪子,小心翼翼地把药膏涂在伤口上,动作熟练得不像只小猴。
你怎么什么都会
敖烈好奇地问。
以前看的多了。
孙悟空含糊地应着。他想起前世沙僧总受伤,每次都是他来包扎；想起唐僧那娇弱的身子骨,风一吹就感冒,他不知采了多少草药。那些被他视为
麻烦
的过往,如今都成了不经意的技能。
涂完药,敖烈忽然说：其实……
他们不是为了酒来的。
孙悟空挑眉。
我偷听到他们说话,
敖烈压低声音,玉帝听说镇元子大仙给你送了悟道茶,觉得你是个威胁,想借题发挥,把你引出来除掉。
孙悟空心里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他想除掉俺凭什么
因为……
敖烈犹豫了一下,他们说,你是‘变数’。天道本该让你去西天取经,成斗战胜佛,可你现在……
去他的天道！
孙悟空猛地站起来,礁石被他踩得咔嚓作响,俺的命,凭什么要天道来安排取经成佛谁爱去谁去！
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了五百年的愤怒,吓得海鸟都飞了起来。
敖烈被他吓了一跳,却坚定地站在他身边：我帮你！西海的龙族虽然怕天庭,但我不怕！以后他们再来找你麻烦,我就用水淹了他们的南天门！
看着小龙一脸认真的样子,孙悟空忽然笑了。他伸手拍了拍敖烈的脑袋：傻龙,不用你淹。真要打起来,俺一个人就够了。
不是吹牛,是真的有底气。他知道天庭的软肋,知道那些天兵天将的本事,更知道
——
这一世,他不会再给天庭把他压在五行山下的机会。
回到花果山时,天已经亮了。猪刚鬣还蹲在洞口等他,见他回来,赶紧凑上来：咋样是不是天庭又来找茬了俺就说嘛,那帮家伙没安好心……
闭嘴,烤鱼呢
孙悟空瞪了他一眼。
在！在！
猪刚鬣连忙从身后拖出条烤得金黄的大鱼,俺给你留的,还热着呢！
孙悟空接过鱼,咬了一大口,外焦里嫩,还带着点香料果的甜味。他看了眼猪刚鬣期待的眼神,把鱼递过去：一起吃。
猪刚鬣眼睛一亮,扑上来就啃,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俺就知道你最好了……
孙悟空没说话,看着东边的海平面。那里云雾缭绕,隐约能看到天庭的方向。
他知道,玉帝不会善罢甘休。这次是敖烈,下次可能就是猪刚鬣,甚至是这群无辜的猴子。躲是躲不过的。
喂,呆子。
他忽然说。
嗯
猪刚鬣满嘴是油。
想不想学真本事
孙悟空看着他,不是吃饭睡觉那种,是能打跑天兵天将的本事。
猪刚鬣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想！做梦都想！
孙悟空笑了。他想起菩提老祖的话,法本无法,贵在变通。前世他学七十二变是为了逞强,这一世,他要教猪刚鬣本事,是为了守护
——
守护这片花果山,守护这些莫名其妙聚在他身边的
朋友。
那从明天起,别睡懒觉了。
他拍了拍猪刚鬣的肩膀,先练跑步,啥时候能跑赢俺,再教你别的。
猪刚鬣哀嚎一声,瘫倒在地：能不能换个跑步太累了……
孙悟空没理他,转身朝山顶走去。朝阳正好升起,金色的阳光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
他要去泡一壶悟道茶。
不是为了修行,是为了醒醒神。
接下来的路,怕是不好走了。但他不怕。
因为这一次,他不是一个人。
身后,是啃着烤鱼的猪刚鬣,是蹦蹦跳跳的猴群,是远方西海默默守护的小龙。
还有这满山的草木,满海的浪涛,都在陪着他。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