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南郊,第三玻璃厂。
一辆黑色的“伏尔加”轿车,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颠簸着,最终,缓缓地停在了两扇锈迹斑斑的巨大铁门前。
铁门上,“京城第三玻璃厂”几个红色大字,已经斑驳脱落,像凝固的血迹。
整个厂区,都笼罩在一片死气沉沉的寂静之中。
没有机器的轰鸣,没有人声的鼎沸,只有几只麻雀,落在空荡荡的料仓顶上,发出几声无聊的啾鸣,更显得这里荒凉、破败。
车门打开,王兴发厂长率先走了下来。
他看着眼前这副景象,那张总是笑眯眯的脸上,也多了一丝凝重。
紧接着,江建国从另一边车门下来。
他穿着一身干净的工装,双手插在袖子里,看着这座已经失去了灵魂的工厂,眼神里,没有半分波澜。
“老江,地方到了。”
王兴发指了指里面,压低声音说道,“这老李,把一辈子的心血都耗在这儿了。现在厂子成了这样,他人也快垮了。待会儿说话,咱们......委婉点。”
“我心里有数。”
江建国淡淡地点了点头。
王兴发亲自上前,用力地拍了拍那扇紧闭的铁门。
不一会儿,一个小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着褪色工装、头发花白、满脸愁苦的老门卫探出头来:“谁啊?”
当他看到是王兴发时,连忙将门打开,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哎哟!是王厂长啊!稀客,稀客!您怎么有空到我们这破地方来了?”
“老李呢?让他出来,我有要紧事找他。”
王兴发摆了摆手,径直朝里走去。
很快,一个身形消瘦、眼窝深陷、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了十岁的中年男人,从一栋办公楼里快步迎了出来。
他就是第三玻璃厂的厂长,李卫东。
“老王!你怎么来了?”
李卫东看到王兴发,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苦涩的笑容,“来看我笑话的?我这儿可没什么好招待你的,连杯热茶都快烧不起了。”
“看你那点出息!”
王兴发瞪了他一眼,随即侧过身,将身后的江建国让了出来。
“我今天来,不是看你笑话,是给你送救星来了。”
王兴发指着江建国,用一种极其郑重的语气,一字一顿地介绍道,“这位,是我们轧钢厂的八级钳工,江建国师傅。也是......我请来,给你那台德国宝贝‘看病’的专家。”
“什么?”
李卫东愣住了,他上下打量着江建国,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
一个轧钢厂的钳工?
来修连市里专家组都束手无策的德国退火炉?
这不是开玩笑吗?
但他看在王兴发这个同级别厂长的面子上,终究没有把质疑的话说出口,只是勉强地笑了笑:“王厂长,您......您太客气了。江师傅,里面请。”
他领着二人,穿过空无一人的车间,走向了那座被他视为一生荣耀,如今却成了他一生梦魇的“圣地”——恒温恒湿的特种车间。
车间里,灯火通明。
一座如同钢铁巨兽般的、充满了未来科幻感的巨大机器,静静地匍匐在那里。
它通体由不锈钢和特种合金打造,线条流畅而又充满了力量感,即便是在停机状态,依旧散发着一股让人敬畏的、属于顶尖工业文明的压迫感。
这就是那台从东德引进的、全京城独一无二的“克虏伯‘幽灵’型”全自动退火炉。
机器旁边,还围着几个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的技术员,他们一个个愁眉苦脸,正对着一堆复杂的电路图,交头接耳,唉声叹气。
看到李卫东领着人进来,为首的一个老工程师站起身,推了推眼镜:“厂长,还是不行。我们把所有能想到的方案都试了,这核心的控制模组,就像一个铁疙瘩,根本找不到问题在哪儿。”
李卫东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他指着江建国,有气无力地介绍道:“这位是轧钢厂来的江师傅,王厂长特意请来帮忙的。”
那几个技术员闻言都抬起头,看向江建国。
当他们看到江建国那一身普通的工装和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时,眼神里,都流露出和李卫东如出一辙的、礼貌而又疏离的怀疑。
江建国没有理会任何人的目光。
他背着手,像一个巡视自己领地的狮王,不紧不慢地,绕着那台钢铁巨兽,走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