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彼丝特伊尔 > 第3章
盛宴的余温尚未在格雷林庄园冰冷的石墙上完全消散,埃德温·格雷林公爵便已踏上了新的旅程。并非为享乐或交际,而是为了他那日益庞大的商业版图中,一处位于崎岖山区的、新近发现的珍贵矿脉。这笔潜在的财富,足以让格雷林家族的地位再攀高峰,却也如同滴落滚油的水珠,彻底引爆了那些蛰伏在暗处的贪婪与嫉恨。
出发那日,天空阴沉得如同浸透了墨汁的厚重绒布。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庄园高耸的塔尖,凛冽的寒风卷起枯叶,在庭院中打着旋,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一种无形的压抑感弥漫在空气中,连平日里最活泼的鸟儿也噤了声。
公爵的书房内,气氛凝重。埃德温·格雷林一身利落的深色旅行装束,肩披厚实的狼毫斗篷,正最后一次检查着随身的文件匣。他的面容依旧坚毅,眼神锐利如鹰,但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疲惫与更深沉的思虑,那是盛宴之夜投向窗外沉沉夜色时留下的印记。昨夜露台上那些商人的低语,如同毒蛇的嘶嘶声,始终在他心头萦绕不去。
“老爷,”莎莉丝特·里德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她双手捧着一个精致的银质扁酒壶,壶身雕刻着格雷林家族的狮鹫徽记,“山间风冷露寒,请您务必带上这个。里面是玛格丽塔特意为您熬制的姜参汤,能驱寒暖身。”她将酒壶轻轻放在公爵手边的皮箱上,动作一丝不苟。冰蓝色的眼眸深处,那惯常的冷静下,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忧虑。她的狼耳微微转动,捕捉着窗外愈发凄厉的风声。
“谢谢你,莎莉丝特,也谢谢玛格丽塔。”公爵的声音低沉而平稳,他拿起酒壶,沉甸甸的,带着暖意。他抬眼看向女仆长,“庄园…和小主人,就托付给你了。”
“请老爷放心。”莎莉丝特微微躬身,银灰色的发髻纹丝不动,声音斩钉截铁,“属下以生命起誓,必竭尽全力守护格雷林庄园,等待您的凯旋。”她的目光坚定,如同磐石。然而,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安,却在她敏锐的感知中悄然滋生——负责庄园外围夜间巡逻的警卫队长,那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眼神却偶尔闪烁的罗伯特,今晨似乎…过于安静了,甚至未曾按惯例前来报告昨夜庄园的平安。
玛格丽塔·谢尔芙端着一个盖着棉布的食篮匆匆走了进来,红色的狐耳不安地抖动着。“老爷,刚出炉的肉馅饼和热面包,您带着路上垫垫肚子。还有一罐我特调的蜂蜜柠檬茶,润喉提神!”她将食篮塞给一旁等候的贴身男仆,声音依旧洪亮,却少了平日的轻松,多了几分急切,“山道难行,您…千万保重!”她的目光在公爵脸上停留了片刻,那里面是纯粹的担忧和不舍。
“知道了,我的好厨娘。”公爵难得地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拍了拍玛格丽塔的肩膀,“你的手艺,就是我最坚实的盔甲。看好家,等我回来,要尝尝你琢磨的新菜式。”
艾米莉亚·奈妮牵着小主人的手,静静地站在书房门口。七岁的小埃德温穿着厚厚的小外套,小脸绷得紧紧的,努力想表现得像个男子汉,但紧紧抓着艾米莉亚衣角的小手泄露了他的不安。艾米莉亚樱花粉色的长发柔顺地垂在肩侧,一双同样粉嫩的犬耳微微耷拉着,流露出浓浓的担忧。她蹲下身,温柔地整理着小主人的衣领,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主人要听莎莉丝特姐姐的话,好好吃饭,按时休息。爸爸很快就会回来的,好吗?”她将一个小小的、绣着安眠草图案的香囊系在小主人外套的纽扣上,“这个带着,能安神。”
小主人用力地点点头,湛蓝的眼睛望向父亲,带着全然的信任和依恋:“爸爸,早点回来!我…我会想你的!
公爵心头一软,大步走过去,俯身将儿子紧紧拥入怀中。那小小的、温暖的身体紧紧贴着他,带着孩童特有的奶香和全然的依赖。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气息刻入骨髓。“爸爸答应你,一定会尽快回来。在家要乖,要听姐姐们的话。”他松开儿子,粗糙的大手揉了揉男孩柔软的棕发,目光扫过在场的四位女仆——莎莉丝特的沉稳、玛格丽塔的关切、艾米莉亚的温柔、以及随后溜进来、倚在门边、翠绿眼眸里也难得没了戏谑只剩下担忧的柏妮丝·华莎。
“这个家,”公爵的目光最后落在莎莉丝特身上,声音带着千钧之力,“交给你们了。”
沉重的橡木大门在公爵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门外呼啸的寒风,也隔绝了门内所有担忧的目光。一辆坚固的四轮马车早已在庭院中等候,由两匹神骏的黑色骏马牵引。随行的除了公爵的贴身男仆,还有四名全副武装、神情冷峻的护卫——其中三人是公爵多年的心腹,而第四人,正是那个眼神闪烁的警卫队长,罗伯特。他站在护卫队列的末尾,微微低着头,避开了莎莉丝特锐利如刀的审视目光。
马车在压抑的天色下驶出格雷林庄园宏伟的大门,车轮碾过碎石路,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声响,很快消失在通往北部山区的、被灰暗林荫笼罩的道路尽头。……北部的山路崎岖陡峭,名副其实。天空的铅云终于不堪重负,在马车深入山区后不久,化作倾盆暴雨。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在车顶和车窗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山路变得泥泞不堪,车轮时常陷入泥坑,需要护卫下马奋力推行。狂风裹挟着冰冷的雨水,抽打着一切。原本计划在天黑前抵达矿山驿站的行程,被恶劣的天气无情地拖延了。
“老爷,雨太大了!前面的‘鹰喙崖’路段尤其险峻,这种天气强行通过太危险了!”一名经验丰富的老护卫策马靠近车窗,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大声喊道。他的声音几乎被风雨声吞没。
车厢内,埃德温·格雷林公爵借着固定在车壁上的风灯光芒,审阅着一份矿脉报告。闻言,他抬起头,浓眉紧锁。鹰喙崖,那是一条在峭壁上开凿出的狭窄险道,一侧是嶙峋石壁,另一侧便是深不见底的幽暗峡谷。平时尚需谨慎,何况此等暴雨滂沱、天色将暗之际?
“罗伯特,”公爵沉声向车窗外问道,“你是本地人,熟悉路径。除了鹰喙崖,还有别的路能尽快抵达驿站吗?或者,附近可有安全的避雨处?”他将希望寄托在这个负责庄园外围、理应熟悉地形的警卫队长身上。
罗伯特策马靠近车窗,雨水顺着他头盔的边缘流下,模糊了他的表情。他的声音在风雨中显得有些失真:“回禀公爵大人!鹰喙崖是必经之路,绕路的话至少要多花大半天!不过……”他顿了顿,似乎在努力回忆,“属下记得,崖道前面不远,靠近山壁的地方,似乎有一处废弃的猎人小屋!虽然破败,但勉强可以避避风雨,等雨势稍歇再通过崖道会更安全!属下愿先行探路确认!”
公爵沉吟片刻。绕路耗时太久,矿山那边的重要会议耽误不得。在崖道前稍作休整,似乎成了唯一的选择。“好!你带一人速去确认小屋情况!其他人,放慢速度,小心跟随!”公爵做出了决定。
“遵命!”罗伯特的声音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他立刻招呼了一名护卫,两人打马加速,很快消失在雨幕和前方山道的拐弯处。
马车在泥泞中艰难地继续前行了一段距离,速度极慢。风雨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天色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暗沉下来,如同浓稠的墨汁泼洒开来。就在马车即将接近罗伯特所说的那个拐弯处时——
“吁——!”前方突然传来罗伯特急促而惊恐的呼喊,伴随着战马凄厉的嘶鸣和金属碰撞的刺耳声响!“有埋伏!保护公爵!!!”
这声呼喊如同惊雷炸响!车内的公爵猛地合上报告,眼神瞬间变得如寒冰般锐利!车外的护卫们反应极快,“锵啷”声不绝于耳,长剑瞬间出鞘!然而,一切都太晚了。
就在马车刚刚转过那个狭窄的山道弯口,视线豁然“开朗”——前方根本没有什么猎人小屋!只有一片被暴雨冲刷得更加陡峭湿滑的崖边空地!而罗伯特和他带去的那名护卫,此刻正被七八个蒙面黑衣人死死缠住!更可怕的是,在马车冲入这片“陷阱”的瞬间,两侧嶙峋的石壁后方,以及前方的道路中央,骤然涌出更多的黑影!他们如同从地狱裂缝中爬出的恶鬼,手持明晃晃的刀剑和强弩,眼中闪烁着残忍而贪婪的光芒!冰冷的弩箭在昏暗的光线下,锁定了马车和护卫!
“杀!一个不留!”一个沙哑而充满戾气的声音咆哮道,盖过了风雨声。
“保护公爵!!”护卫们怒吼着迎了上去,瞬间与黑衣人绞杀在一起!刀剑碰撞声、怒吼声、惨叫声、战马惊嘶声、暴雨倾盆声…瞬间将这片狭窄的死亡之地变成了血腥的修罗场!
公爵的贴身男仆试图调转马头,但为时已晚!数支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狠狠钉入了拉车马匹的脖颈和车厢壁!一匹黑马哀鸣着轰然倒地!巨大的惯性让沉重的马车猛地向前一冲,失去平衡的车轮在湿滑的泥地上疯狂打滑!
“稳住!”公爵在剧烈颠簸的车厢内厉声喝道,一手死死抓住车窗边缘,另一只手已经拔出了腰间的佩剑!他透过破碎的车窗,看到了外面惨烈的厮杀:忠诚的护卫们浴血奋战,但黑衣人数量众多且早有准备,护卫们一个个倒下。他看到了罗伯特——那个警卫队长,在最初的“抵抗”后,竟悄然退到了战圈边缘,脸上不再是惊恐,而是…一种冷酷的、如释重负的表情!他甚至看到了一个黑衣人腰带上的徽记——那是一个扭曲的蛇缠金币图案,正是那天晚宴,那个蓄着山羊胡的商人所属家族的暗徽!
背叛!赤裸裸的背叛!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席卷了公爵全身!
就在这时,一支角度刁钻的弩箭,穿透了混乱的战场,带着死神的尖啸,精准地射中了挣扎着试图控制另一匹惊马的贴身男仆!男仆惨叫一声,从车辕上跌落!
失去控制的马车,在惯性和倾斜坡度的作用下,如同脱缰的疯兽,拖着倒地垂死的马匹和仅存的一匹惊马,无可挽回地朝着悬崖的边缘滑去!车轮在泥泞中犁出绝望的深沟!
“不——!”护卫们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吼,却无法脱身救援。
车厢内天旋地转!埃德温·格雷林公爵知道,一切都结束了。在马车冲出悬崖、坠入那无边黑暗深渊的前一瞬,这位一生刚毅、白手起家缔造了格雷林帝国的伟岸男人,脑海中最后闪过的,不是他的财富,不是他的权势,而是格雷林庄园辉煌的灯火下,儿子仰望着他时,那双充满纯粹信任与孺慕的湛蓝眼眸;是莎莉丝特那沉稳如山、承载着承诺的冰蓝色目光;是玛格丽塔端上热汤时,那如同阳光般温暖灿烂的笑容;是艾米莉亚为儿子系上香囊时,樱花粉色发丝下温柔似水的神情;是柏妮丝倚在门边,翠绿眼眸里难得的、不加掩饰的担忧。
“我的…孩子…家…”
破碎的车窗灌入冰冷的狂风暴雨,吞没了他最后的低语。
轰隆——!!!
一声沉闷而巨大的撞击声和木头碎裂声,从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中传来,短暂地压过了风雨和厮杀声,随即又被无情的雨幕彻底吞没。
悬崖之上,战斗很快结束。最后一名护卫力竭倒下。黑衣人的头领,那个声音沙哑的家伙,走到悬崖边,冷漠地向下望了一眼,只有无尽的黑暗和咆哮的风雨。他满意地点点头,目光扫过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罗伯特。
“做得很干净,罗伯特。”头领的声音带着一丝残忍的赞许,“你的那份‘辛苦费’,老爷会加倍给你。现在,你该‘侥幸逃脱’,回去报信了。记住该怎么说。”
罗伯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低下了头:“是…属下明白。公爵大人…遭遇山匪伏击,马车坠崖…属下…属下拼死才逃出来报信…”
“很好。”头领挥了挥手,“撤!把痕迹处理干净!”
黑衣人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消失在茫茫雨幕和山林中,只留下满地狼藉的尸体、折断的兵器、翻倒的马车残骸碎片,以及悬崖边那两道深深的车辙印,如同两道狰狞的伤口,直通地狱的入口。
罗伯特独自站在悬崖边,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僵硬的脸庞。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深不见底的黑暗,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被一种麻木的冰冷取代。他转身,踉跄地走向一匹无主的战马,翻身上去,朝着格雷林庄园的方向,策马狂奔。他带回去的,将是一个足以撕裂整个格雷林世界的噩耗,和一个精心编织的、沾满鲜血的谎言。
暴雨,依旧无情地冲刷着大地,仿佛要洗净这世间所有的罪恶,却又将冰冷的绝望,更深地渗入这片染血的山崖。格雷林庄园那黄金时代的最后余晖,随着那坠入深渊的马车,彻底熄灭了。留下的,只有无尽的黑暗,和风雨中无声的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