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我为萧彻耗尽心血,助他从落魄皇子登基为帝。
>他却搂着我的庶妹苏玉婉,亲手给我灌下毒酒:阿璃,你的兵权该给婉婉了。
>再睁眼,我竟重生在大婚之夜。
>看着萧彻递来的合卺酒,我笑着打翻:殿下,这酒凉了,配不上您。
>后来我扶持太子监国,将萧彻踩入泥潭。
>宫宴上,萧彻跪在我脚边哀求:阿璃,我知错了。
>我挑起他下巴轻笑:本宫的长公主之位,还缺个面首,你可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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喉咙里像是被人塞进了一团烧得通红的炭,每一次徒劳的吸气都刮擦着焦糊的血肉,腥甜的铁锈味在嘴里弥漫开,浓得化不开。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不断晃动的血色纱幕,扭曲、旋转,令人作呕。昔日金碧辉煌、象征无上荣宠的椒房殿,此刻像一座巨大而冰冷的石棺,每一根描金的梁柱都沉默地倒映着烛火的跳跃,也倒映着那两个依偎在龙榻之上、如同交颈鸳鸯般亲密的身影。
那是我的夫君,大梁的新帝萧彻。我曾耗尽心血,押上整个苏氏一族的荣辱,甚至赌上自己的性命,用无数个不眠之夜的殚精竭虑,用家族几代人积累的滔天权势,才将他从那个卑微如尘泥的落魄皇子,一路护持、托举到这万万人之上的龙椅。
而此刻,他怀中拥着的,是我那素来娇弱如柳、楚楚可怜的庶妹——苏玉婉。她身上那件本该属于我的、用最璀璨的凤穿牡丹金线织就的皇后常服,刺得我眼睛生疼,几乎要流下血泪。
阿璃,萧彻的声音隔着那片晃动的血色传来,带着一种虚伪的、令人心头发冷的温和,像淬了剧毒的蜜糖,别怨朕。你手里握着的那三十万虎贲军的调兵虎符……太重了,重得让婉婉不安,也让朕……睡不安稳。
他修长的手指捏着一只小巧精致的白玉酒杯,杯壁在烛光下泛着温润却冰冷的光泽。他俯下身,那张曾让我无数次心跳如鼓、深信不疑的俊美脸庞,此刻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寒意。另一只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死死捏住了我的下颌骨。骨头在指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微响,剧痛尖锐地刺穿了我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
乖,喝下去。他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地狱般的催命符咒,喝了它,把虎符交给婉婉,你就解脱了。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冰冷的杯沿强硬地抵开我紧闭的牙关。那杯中之物,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带着甜腥的香气,直冲我的天灵盖。绝望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
不……萧彻……你负我……我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从被撬开的齿缝里挤出破碎的音节,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灼烧着撕裂的喉咙。
苏玉婉依偎在萧彻怀里,那张清秀无辜的脸上,终于撕开了伪装,露出毫不掩饰的、如同淬毒蛇牙般的快意笑容,声音又轻又软,却字字诛心:姐姐,安心去吧。你的一切,妹妹都会替你……好好享用。
享用二字,如同最后的重锤,狠狠砸碎了我仅存的生命之光。毒酒带着蚀骨的剧痛,沿着喉咙一路烧灼下去,五脏六腑瞬间被撕裂、被焚毁!无边的黑暗,带着刻骨的怨恨,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彻底吞没。我苏晚璃,死不瞑目!
……
意识像沉在深不见底的寒潭,冰冷刺骨,永无止境地下坠。就在灵魂即将被彻底冻结、粉碎的刹那,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力量猛地将我向上拽去!
呃——!
一声短促的抽气,我猛地睁开了双眼。
眼前不再是椒房殿那冰冷绝望的血色,而是铺天盖地的、几乎要灼伤人眼的红!
大红的龙凤呈祥帐幔低垂,在眼前投下朦胧的光影。帐顶中央悬着一枚精巧的赤金双囍宫灯,烛火透过薄如蝉翼的红纱灯罩,将柔和又暧昧的光晕洒满整个空间。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甜腻的合欢香气息,混杂着新制锦缎特有的味道,沉甸甸地压在胸口,几乎令人窒息。
我的身体僵硬得如同刚从冰窟里捞出来,指尖无意识地深深掐进掌心,那尖锐的刺痛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带来一丝虚弱的、活着的真实感。身上穿着的是……那件!那件耗费无数顶尖绣娘心血、金丝银线织就、缀满南珠的繁复嫁衣!每一寸布料都紧贴着皮肤,沉重得如同无形的枷锁。
我回来了。回到了这场盛大婚礼的终点,这场绝望深渊的起点——我和萧彻的大婚之夜!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巨响,几乎要冲破喉咙跳出来。前世临死前那锥心蚀骨的剧痛、那刻骨的背叛、那滔天的怨恨,如同汹涌的岩浆,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在四肢百骸里猛烈地冲撞、咆哮!每一寸肌肤都在无声地尖叫,每一个毛孔都因那深入骨髓的恨意而颤栗。
就在这时,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床榻边。
一只骨节分明、干净修长的手,端着一只金丝楠木托盘,稳稳地递到了我的眼前。托盘上,静静躺着两盏小巧玲珑的赤金合卺酒杯。杯身雕刻着精美的缠枝莲纹,在烛火下闪烁着冰冷而华贵的光芒。杯中的酒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近乎琥珀般的深红色,浓稠得如同凝固的血块。
那熟悉的、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甜腥的酒气,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瞬间钻入我的鼻腔!就是它!前世那杯送我入黄泉的鸩酒!连这伪装成合卺酒的样子都一模一样!
我猛地抬头。
萧彻就站在眼前。
他穿着大红的皇子吉服,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依旧是我记忆中初见时的俊朗无俦,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薄唇微抿,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足以让无数闺阁少女为之倾倒的温柔笑意。烛光落在他深邃的眼眸里,映出两簇跳动的火焰,那专注凝视的眼神,曾让我心甘情愿沉溺其中,付出所有。
可如今,这双眼睛,这温柔的笑容,在我眼中,却比地狱爬出的修罗恶鬼更加狰狞可怖!前世他捏着我下颌、强灌毒酒时眼底那冰冷的算计和决绝,与他此刻的深情完美重叠!那鸩酒烧穿喉咙的剧痛,仿佛瞬间又回到了我的身体里!
滔天的恨意如同火山喷发,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在我体内疯狂冲撞。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嫩肉,几乎要掐出血来,才勉强压住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想要撕碎眼前这张虚伪面孔的咆哮!杀了他!现在就杀了他!
不行!苏晚璃!冷静!心底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声音猛地炸响,瞬间冻结了翻腾的岩浆。前世血淋淋的教训还不够吗此刻动手,无异于以卵击石!萧彻身边必有暗卫潜伏,外面全是他的爪牙!鲁莽的复仇只会再次将自己送入绝境,甚至可能牵连整个苏家!
必须忍!像最耐心的猎人,等待最完美的时机,给予致命一击!
阿璃萧彻低沉而温柔的嗓音响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如同情人的呢喃,可是累了莫怕,饮了这合卺酒,从此你我夫妻一体,同心同德,白首不离。他微微倾身,将那杯散发着致命甜腥的合卺酒又往前递了递,动作优雅,眼神专注,仿佛捧着的不是毒药,而是稀世珍宝。
前世,就是这般情意绵绵的蛊惑,让我毫不犹豫地饮下了这穿肠毒药!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浓郁的合欢香混着酒气钻入肺腑,几乎要令我窒息。再抬眼时,我强行压下眼底翻涌的恨意,扯动嘴角,脸上竟缓缓绽开一个极其浅淡、甚至带着一丝古怪意味的笑容。
殿下……我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在这寂静的新房里显得格外突兀。
在萧彻微带疑惑的目光注视下,我缓缓抬起手,动作看似随意,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决绝。
啪!
指尖精准地拂过那盛满琥珀色毒液的金杯边缘。
清脆的碎裂声骤然响起!如同玉帛乍裂!
那只价值不菲的赤金合卺杯,连同里面那杯致命的鸩酒,被我失手打翻在地!深红色的酒液泼洒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上,瞬间蜿蜒开一片刺目的暗红,如同泼洒的鲜血。碎裂的杯身在地上滚了几圈,发出几声无力的脆响,最终归于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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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室旖旎的红烛光影,似乎都因这突兀的碎裂声而骤然凝固了一瞬。
萧彻脸上的温柔笑意瞬间僵住,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几乎难以捕捉的惊愕和阴鸷。他端着托盘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我抬起眼,迎上他那双瞬间变得幽深难测的眸子,脸上的笑容却加深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歉意,声音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却字字清晰,敲打在骤然紧绷的空气里:
哎呀,殿下恕罪。妾身一时手滑。
我微微歪了歪头,目光扫过地上那片狼藉的暗红,语气带着一丝无辜的凉薄,这酒……凉了,气味也浊。如此粗劣之物,如何配得上殿下您的……身份
最后两个字,我说得极轻,却像一根淬了冰的针,无声地刺了过去。
萧彻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端着托盘的手指关节捏得更紧,那温柔的表象如同精美的瓷器面具,瞬间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他定定地看着我,似乎在审视我脸上那无懈可击的、带着歉意的浅笑,试图从中找出任何一丝伪装的破绽。
空气仿佛凝固了,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只有龙凤喜烛燃烧时偶尔发出的细微噼啪声,在死寂的新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片刻令人窒息的沉默后,萧彻脸上那僵硬的笑意终于重新流动起来,只是眼底深处,再无半分暖意,只剩下冰冷的探究和一丝被冒犯的薄怒。他缓缓放下手中的托盘,声音依旧低沉,却带上了一种不易察觉的冷硬:
无妨。不过是杯酒罢了。阿璃今日……似是有些心神不宁
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压迫感,投下的阴影几乎将我笼罩,可是……对这门婚事,心有不满
那双深邃的眼,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紧紧锁住我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我的心在胸腔里狂跳,后背的嫁衣内衬早已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前世的死亡阴影和此刻的杀机近在咫尺,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我的脖颈。但我知道,不能退,一丝一毫的怯懦都会暴露这来之不易的重生机缘!
我迎着他冰冷审视的目光,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微微仰起了头,脸上那抹浅淡的笑意未曾褪去,眼神却清澈得近乎无辜:殿下多虑了。能嫁与殿下为妃,是妾身几世修来的福分。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那片刺目的暗红污渍,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惋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只是……这杯酒,着实污了殿下与妾身大喜之夜的清雅。妾身只是觉得……可惜。
我微微侧身,避开他过于迫近的气息,姿态自然地抬手,用指尖轻轻拂了拂嫁衣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从容与疏冷:夜深了,殿下想必也累了。不如……早些安置
我的逐客之意,已经清晰得不能再清晰。没有愤怒的质问,没有悲伤的哭泣,只有平静到近乎冷漠的拒绝和不动声色的疏远。这完全超出了萧彻的预料。他精心准备的毒酒被轻易打翻,预想中新妇的羞怯、顺从或是因他魅力而生的情动,一样都没有出现。眼前的苏晚璃,像换了一个人,周身笼罩着一层他无法穿透、也绝难掌控的冰冷气息。
萧彻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点虚假的温柔终于彻底从他脸上褪去。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有探究,有被忤逆的不悦,更有一丝被看穿计划后的惊疑。但他终究没有发作。此刻撕破脸,对他没有任何好处。苏家的权势,他尚未完全掌握;苏晚璃这枚关键棋子,也还未到丢弃之时。
呵,他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半分愉悦,只有一片寒凉,阿璃说得是。今日……确实累了。他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声音恢复了表面的平静,那你……早些歇息。
说罢,他不再看我,转身,拂袖而去。大红的袍角在转身时带起一阵微冷的风,吹得烛火猛地摇曳了一下,在地上投下他瞬间拉长的、带着浓浓戾气的阴影。
厚重的雕花木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那道令人窒息的身影。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门外长廊的尽头,我才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气,猛地跌坐在冰冷的床沿。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内里的中衣。刚才那短短片刻的对峙,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心力。
我死死攥住身下冰凉滑腻的锦缎被面,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掌心传来尖锐的刺痛——是刚才强忍恨意时,指甲掐出的深深血痕。殷红的血珠,正沿着指缝缓缓渗出,在鲜红的嫁衣上洇开几朵更深的、不祥的暗花。
这痛楚,却让我混乱的大脑获得了一丝奇异的清明。
萧彻,苏玉婉……这对毒蛇!前世的仇,今生的恨,不共戴天!
但仅凭此刻的我,一个空有虚名、实则孤立无援的新婚皇子妃,如何撼动他们如何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权漩涡中保全自己,甚至……复仇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划过的冰冷闪电,猛地劈开了混乱的思绪。
太子……萧承煜!
前世,太子萧承煜监国多年,虽因体弱多病、性情温厚而被萧彻一派视为懦弱,最终被萧彻以极其酷烈的手段废黜幽禁至死。但苏晚璃死前,曾偶然窥见过太子眼底深处那一闪而逝、如同深渊寒潭般的冰冷与不甘!那绝非一个懦弱之人该有的眼神!他只是在隐忍,在等待!
更重要的是,太子生母早逝,与皇后一系(萧彻生母)势同水火!敌人的敌人……就是天然的盟友!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在我心中瞬间成型,冰冷而清晰。
我猛地站起身,动作因虚弱和激动而有些踉跄。目光扫过妆台上那面巨大的菱花铜镜。镜中映出一张苍白却绝美的脸,凤冠霞帔,华贵逼人,可那双眼睛,却燃烧着与这身喜庆格格不入的、近乎毁灭的烈焰。
我抬手,毫不犹豫地拔下头上最沉重、象征正妃身份的赤金累丝嵌宝九尾凤簪!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暴烈的决绝。沉甸甸的金簪离开发髻,几缕乌黑的发丝随之散落,垂在颊边。
紧接着,是耳垂上那对价值连城的东珠耳珰,手腕上叮当作响、镶嵌着各色宝石的金玉镯子……一件件代表皇子妃荣宠的珠翠首饰,被我毫不留恋地摘下,随手丢弃在冰冷的妆台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最后,我甚至粗暴地扯开了嫁衣领口繁复的盘扣,露出里面素白的丝绸中衣领子。
镜中的女子,迅速褪去了新嫁娘的华美盛装,显出一种近乎凌厉的素净与脆弱,如同被剥去华美外衣的利刃,只余下冰冷的锋芒。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转身,毫不犹豫地走向紧闭的房门。
来人!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到了门外守夜的侍女耳中。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穿着青色宫装、梳着双丫髻的小侍女探进头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惶和疑惑:娘娘您……有何吩咐
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地上碎裂的金杯和泼洒的酒渍,又看到我褪去华饰、略显凌乱的模样,小脸瞬间吓得煞白。
我看着她,眼神平静无波,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甚至刻意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恰到好处的虚弱颤抖:备车。立刻……送本宫回苏府!
我顿了顿,补充道,声音里染上了恰到好处的惊魂未定,就说……本宫受了惊吓,身体不适,需回府静养。
小侍女彻底懵了,目瞪口呆地看着我,结结巴巴:回……回府娘娘!这……这于礼不合啊!新婚之夜,皇子妃怎能……
于礼不合我猛地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凄厉与不容置疑的威势,难道要本宫今晚就死在这皇子府里,才算合礼吗!
我的目光如冰锥般刺向她,速去!若延误片刻……
我冷冷地扫了一眼地上那片暗红的污渍,未尽之言中的威胁,不言而喻。
小侍女被我骤然爆发的戾气和那眼神中的杀意吓得浑身一哆嗦,脸色惨白如纸,再不敢多言一句,慌忙应了声是,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夜风带着深秋的寒意,透过敞开的门缝灌入,吹得我单薄的中衣紧贴在身上,激起一阵战栗。但胸腔里那颗被仇恨和冰冷的计划填满的心,却燃烧着熊熊烈火。
萧彻,你以为打翻一杯毒酒就结束了吗不,这仅仅是开始!
属于苏晚璃的棋局,现在,才真正落子。
车轮碾过深夜寂静的青石板路,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声响。车厢内一片死寂,只有我自己的心跳,如同密集的战鼓,在耳边轰鸣。我闭着眼,强迫自己调匀呼吸,将所有的惊悸、恨意和方才孤注一掷的疯狂都深深压回心底。指甲再次深深掐入掌心,那尖锐的痛楚是此刻唯一能让我保持绝对清醒的锚点。
马车最终在苏府那两扇沉重威严的朱漆大门前停住。门楣上高悬的敕造文定侯府金字匾额,在灯笼昏黄的光线下,透着一股森严的暮气。守夜的门房显然被这深夜突然返回的阵仗吓得不轻,待看清是我,更是惊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进去通传。
我没有等任何人来迎,径直推开车门,踩着脚凳下车。素白的中衣外只随意披了一件从车上翻找出来的深色斗篷,夜风卷着寒意扑来,吹得斗篷猎猎作响。散乱的发丝拂过脸颊,更添了几分惊魂甫定的狼狈。
刚踏入前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便从内堂传来。父亲苏弘,当朝文定侯,官居户部尚书,他素来沉稳的脸上此刻布满了惊疑与震怒。母亲柳氏紧随其后,保养得宜的脸上满是忧心和难以置信。而那个让我恨之入骨的身影——苏玉婉,正小鸟依人般挽着母亲的手臂,那双惯会装无辜的秋水眸子里,此刻盛满了恰到好处的震惊和……一丝几乎难以捕捉的失望
晚璃!父亲的声音带着雷霆般的怒意,劈头盖脸砸下,你这是成何体统!新婚之夜,竟敢私自回府!你将皇家体统置于何地将我苏家满门置于何地!
母亲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上前几步想要拉住我:我的儿啊!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快告诉娘!
苏玉婉也适时地上前,声音带着哭腔,柔弱无比:姐姐!到底发生了何事你这样子……妹妹看着心都要碎了!
她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我。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碰到我斗篷边缘的刹那,我猛地抬眼!
那目光,不再是前世面对家人时的温顺或是对庶妹的怜惜,而是淬了寒冰、凝了鲜血的利刃!带着前世临死前刻骨的怨毒和滔天的恨意,如同实质般狠狠刺向苏玉婉!
苏玉婉被我眼中骤然爆发的、毫不掩饰的杀意惊得浑身剧颤,伸出的手像被毒蛇咬了一口般猛地缩回,脸上的柔弱瞬间僵住,化为一片惊骇的惨白,踉跄着后退一步,差点摔倒,幸而被身后的丫鬟死死扶住。
委屈我缓缓开口,声音因强压恨意而沙哑异常,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砸落玉盘,在这死寂的前厅里回荡,父亲问得好。
我猛地抬手,指向厅外沉沉夜色中皇子府的方向,指尖因用力而颤抖:女儿今夜,差点就回不来了!
此言一出,如同惊雷炸响!
父亲苏弘脸上的震怒瞬间凝固,化为惊疑:你……你说什么
母亲柳氏更是吓得捂住了嘴,眼泪涟涟:不……不可能!七殿下他……
七殿下我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冷笑,打断了母亲的话,目光如同淬毒的针,缓缓扫过父亲、母亲,最后钉在脸色煞白、眼神躲闪的苏玉婉身上,父亲,母亲,你们可知,女儿这杯差点饮下的合卺酒里……掺了什么
我刻意停顿,目光死死锁住苏玉婉那张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一字一顿,如同宣告死亡的判词:
是穿肠的鸩毒!
什么!苏弘失声惊叫,身形猛地一晃,若非及时扶住身旁的高几,几乎要站立不稳。他死死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晚璃!此话当真!你……你可知构陷皇子是何等大罪!
柳氏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扑上来紧紧抓住我的手臂,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的儿!你……你是不是看错了是不是……太累了
看错我猛地甩开母亲的手,一把扯开自己斗篷的系带,露出里面素白的中衣领口。然后,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注视下,我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掌心摊开。
四道深可见骨、皮肉翻卷的血痕,狰狞地横亘在白皙的掌心!那是方才强忍滔天恨意、死死掐住掌心时留下的印记!鲜血虽已凝固,但那深红的颜色和翻卷的皮肉,触目惊心!
这,就是女儿为忍住不喝那杯‘合卺酒’,自己掐出来的!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凄厉,若非女儿拼死打翻了酒杯,此刻……此刻女儿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而你们……我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再次狠狠剐过苏玉婉惨无人色的脸,恐怕还在做着苏家出了个皇后娘娘、共享荣华的美梦!
鸩毒二字如同晴天霹雳,彻底炸懵了苏弘。他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看着女儿掌心那惨烈的伤口,再看看她眼中那绝非作伪的刻骨恨意和惊惧,身为宦海沉浮多年的老臣,他瞬间就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远超想象!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岂……岂有此理!苏弘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紫檀木案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老脸因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扭曲,他萧彻……他怎敢!我苏家……
他为何不敢我冷冷地打断父亲失控的咆哮,声音如同浸透了寒潭之水,瞬间浇熄了他的怒火,父亲以为,苏家这棵大树,枝繁叶茂,人人皆欲攀附可您是否忘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萧彻狼子野心,他要的从来就不是苏家的支持,而是苏家这棵大树的彻底倒下!榨干苏家最后一点利用价值,然后将我们连根拔起,成为他登顶路上最华丽、也最无用的垫脚石!
我字字诛心,句句如刀,将前世苏家最终的凄惨下场血淋淋地剖开在父亲眼前。
苏弘浑身剧震,踉跄着后退一步,脸色由青转白,最后化为一片死灰。他像是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跌坐在身后的太师椅上,胸口剧烈起伏,眼神里充满了后知后觉的巨大恐惧和……一种被愚弄的滔天愤怒。他并非蠢人,只是被从龙之功的巨大诱惑蒙蔽了双眼!此刻被我点破,再结合女儿掌心的血痕和这深夜逃回的惊惶,真相已如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
那……那现在该如何是好柳氏早已吓得六神无主,只会紧紧抓着我的衣袖哭泣,彻儿……七殿下他会不会……
母亲!我厉声喝道,目光如电扫过母亲惊惶的脸,从此刻起,苏家没有‘彻儿’!只有欲置我苏家满门于死地的仇敌——七皇子,萧彻!
我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瞬间镇住了慌乱的母亲和陷入巨大恐惧与愤怒的父亲。
父亲,我转向瘫坐在太师椅上的苏弘,语气冰冷而急促,如同下达军令,立刻封锁我回府的消息!对外只说我因今日大婚劳累过度,旧疾复发,需在府中静养,闭门谢客!尤其……要防着萧彻的人!我刻意加重了最后一句。
苏弘猛地抬头,浑浊的老眼中终于燃起一丝属于家主和权臣的狠厉与决断,他重重点头:为父明白!管家!他扬声喝道。
我再次开口,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头发寒的力量:明日一早,父亲需亲自入宫一趟。
苏弘疑惑地看着我。
去东宫,我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顿,清晰无比,求见太子殿下!
太子苏弘和柳氏同时惊呼出声,连一旁惊魂未定的苏玉婉也猛地抬起了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不错!我斩钉截铁,就说……户部有一份关于江南盐税积弊的绝密卷宗,关乎国本,十万火急,父亲思虑再三,唯有面呈太子殿下,方能安心!记住,姿态要放低,要惶恐!要表现出苏家……已如惊弓之鸟!
苏弘倒吸一口凉气,瞬间明白了我的意图!这是要主动向太子投诚!将苏家绑上太子的战车,以对抗萧彻!他眼神剧烈闪烁,权衡着这步险棋的得失。
父亲!我上前一步,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和穿透灵魂的力量,您难道还想赌萧彻的良心吗今夜鸩酒之事,便是他给苏家的答案!苏家与他,早已是不死不休之局!除了太子,我们还有第二条生路可走吗难道要等到屠刀真正架在脖子上,才知反抗!
我的目光如同燃烧的火焰,死死逼视着父亲犹豫不决的眼睛:苏家百年基业,满门性命,此刻……就在父亲一念之间!
砰!
苏弘猛地一掌再次拍在案几上,震得笔架上的毛笔都跳了起来。他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碾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困兽犹斗般的凶光!
好!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老夫……明日便去东宫!
尘埃落定。
我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松懈,一股巨大的疲惫感瞬间席卷全身,几乎站立不稳。
婉婉,母亲柳氏忽然想起什么,转向一旁脸色惨白、始终沉默不语的苏玉婉,带着哭腔道,快,扶你姐姐回房歇息!找府里最好的伤药来!这手……这手可怎么得了啊!
苏玉婉像是才从巨大的震惊和恐惧中回过神来,身体微微一颤,连忙应道:是……是,母亲。她怯生生地走上前,试图来搀扶我的手臂,脸上努力挤出关切和担忧,姐姐,快随妹妹回房吧,让妹妹看看你的伤……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我手臂的瞬间,我猛地一缩手,动作快得如同躲避毒蛇。
苏玉婉的手僵在半空。
我缓缓侧过头,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一寸寸刮过她那张强作镇定的脸。她的眼底深处,那丝来不及完全掩饰的、被拒绝的难堪和一丝更深沉的怨毒,被我捕捉得清清楚楚。
不必劳烦妹妹了。我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彻骨的寒意,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刮过,这点小伤,死不了人。
我顿了顿,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入她强装的柔弱眼底,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冰冷、毫无温度的弧度:
倒是妹妹你……脸色如此苍白,莫非……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被吓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