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重米:洗洗再吃 > 第一章

1
重生毒米计
>弟弟把整瓶敌敌畏倒进米缸时,我重生了。
>前世我烧光毒米,却被全家打成残疾。
>这次我冷眼旁观奶奶抓起毒米:洗洗就能吃。
>看着爸妈把泛绿的米饭喂进弟弟嘴里。
>我安静地盛了碗白粥。
>当弟弟开始抽搐吐白沫时,奶奶还在骂:小崽子装什么死!
>直到救护车拉走口吐鲜血的三人。
>我抚摸着前世残疾的右腿微笑:这毒米,味道如何
---
2
毒米阴谋
死亡的气息,比光棍村那孔破窑洞里的霉味更刺鼻,沉沉地压在我的胸口。每一次吸气,都像吞咽着浸透汗臭和绝望的粗布。视线模糊不清,只能勉强勾勒出屋顶椽子粗糙的轮廓,像野兽森然裸露的肋骨。一盏煤油灯,灯芯苟延残喘地爆开最后几个油星,噼啪轻响,如同我生命倒计时的微弱滴答声。光晕摇曳,在糊满旧报纸的土墙上投下巨大、扭曲、晃动不止的影子,像张牙舞爪的鬼魅,随时要将我拖入永恒的黑暗深渊。炕沿边沿,那个苍老干瘪的影子,属于那个用三只羊和五千块钱把我换来的老光棍。他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悲悯,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等待,等待我这具残破躯壳彻底停止运作,他好去物色下一个物件。
窒息的黑暗终于彻底吞噬了我最后一点意识,沉甸甸地覆盖下来。
……
猛地,一股极其尖锐、极其真实的灼痛感,狠狠烫在我的左脸颊!像烧红的烙铁猛地按上皮肉。
嘶——我倒抽一口冷气,本能地缩紧脖子,紧闭的眼睛倏然睁开。
刺目的白光毫无遮拦地撞入眼帘,晃得我一阵眩晕。不是光棍村窑洞里那昏暗摇曳的煤油灯光,而是午后强烈、炽白、带着夏日燥热温度的太阳光柱。它从厨房那扇积满油垢的旧玻璃窗直射进来,空气里悬浮着无数细小的、飞舞的尘埃。灶台上残留着冰冷的锅灰气息,混杂着一股若有若无、却异常熟悉的刺鼻药水味——敌敌畏!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我僵硬地转动脖颈,目光死死钉在厨房角落那个半人高的粗陶米缸上。
时间……时间仿佛被冻结在了那一瞬间!
那个穿着脏兮兮背带裤的小身影,踮着脚尖,小小的身体几乎要栽进米缸宽大的敞口里。他手里紧紧攥着那个深棕色的玻璃瓶,瓶口朝下,瓶身熟悉的骷髅头和交叉骨头的标签在阳光下狰狞刺眼。浓稠的、带着强烈刺激性气味的液体,正汩汩地、不间断地倾泻而出,浇在米缸里雪白的新米上。液体渗入米粒的缝隙,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像毒蛇在吐信,那刺鼻的农药味瞬间浓烈得令人作呕。
林宝根!我的弟弟!那个在前世,因为一个手机游戏,就将我推进人间地狱的心头肉!
前世被棍棒打断骨头、被卖入光棍村毒打折磨的记忆碎片,裹挟着冰冷的恨意,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脑海。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灵魂深处那从未真正愈合的剧痛。我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指甲深深掐进手心嫩肉里,用这尖锐的疼痛来压制住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尖叫和……那瞬间涌起的、想要再次扑过去阻止的本能。
不能!林晚,你不能再犯贱了!一个声音在心底尖啸,冰冷刺骨。前世的教训还不够刻骨铭心吗你烧了那些浸满毒药的米,救了这群豺狼的命,换来了什么换来了他们把你当牲口一样打折了腿,像垃圾一样卖掉!你这条命,你的苦难,在他们眼里,甚至不如那一缸米值钱!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伴随着药液流尽的轻微声响,林宝根终于心满意足地松开了手。那个空了的敌敌畏玻璃瓶,哐当一声掉落在米缸里厚厚的米堆上,滚了两滚,停了下来,瓶身上狰狞的骷髅头标签正对着我,像一个无声的嘲讽。
姐!你看!我给米加料了!像爸爸打药一样!林宝根兴奋地拍着小手,扭过头,胖脸上全是恶作剧得逞的得意,小眼睛里闪烁着愚蠢又残忍的光芒。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那神情,就像往蚂蚁窝里撒了泡尿般寻常。
前世,就是这声姐和这表情,让我瞬间忘了恐惧,疯了一样冲过去,抢下瓶子,然后不顾一切地想要处理掉那些毒米……结果呢奶奶那蒲扇般厚重、带着一辈子劳作风霜的巴掌,爸爸皮带扣上沾染的铁腥味,妈妈尖利的指甲掐进皮肉里的钻心疼痛,还有那条被打断后永远留下残疾、在光棍村的寒冬里日夜折磨我的右腿……
一股冰冷到极致的战栗瞬间席卷全身,冻结了血液,也冻结了我所有多余的情绪。脸上的巴掌印还在火辣辣地痛,那是来自前世的烙印,更是此刻最清晰的警钟。
我站在原地,像一尊突然失去指令的木偶,脸上的表情只剩下茫然和一种近乎呆滞的迟钝。目光空洞地望着米缸口那狰狞的空瓶和泛着异样湿亮光泽的米堆,身体却纹丝不动,仿佛被那浓烈的农药味熏得失去了所有行动能力。
厨房的门帘被猛地掀开,带起一股热风。奶奶王菊香矮壮敦实的身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手里还拎着刚从自留地摘下的几把蔫头耷脑的小白菜。她一眼就看到了米缸旁呆立的我和缸口那个刺眼的空农药瓶。
哎哟我的老天爷!奶奶的嗓门瞬间拔高,刺破厨房凝固的空气。她几个大步冲到米缸边,浑浊的老眼扫过瓶子上那骷髅头标志,脸色唰地一下变了,但随即,那布满皱纹的脸上涌起的不是恐惧,而是惊天动地的、仿佛剜了她心肝脾肺肾的肉痛!作孽啊!哪个挨千刀的小畜生干的!这新打的白花花的大米!整缸啊!她捶胸顿足,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那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直勾勾地剜向我和林宝根。
林宝根被奶奶的暴怒吓得小身板一抖,小手指下意识地就朝我戳过来:是姐姐!是姐姐弄的!她拿瓶子玩!那声音又尖又利,带着孩子特有的、推卸责任时毫无负担的恶毒。
奶奶那喷火的目光瞬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脸上。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牙关咬得咯咯作响,那蒲扇般厚重、布满老茧和裂口的大手猛地高高扬起,带着一股凌厉的风声,眼看就要狠狠掴下!就像前世一样,不问青红皂白,只因为她的宝贝孙子指了我!
我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身体绷紧,准备迎接那熟悉的、撕裂皮肉的剧痛。前世这一巴掌,打掉了我的尊严,也打碎了我对这个家最后一丝可笑的幻想。
然而,预期中的重击并没有落下。
我颤抖着睫毛,悄悄睁开一丝眼缝。
奶奶那只扬起的手,僵在了半空。她的目光,没有落在我身上,而是死死地、无比心痛地粘在米缸里那些被深棕色药液浸染得斑驳、正散发着一股股刺鼻怪味的米粒上。那眼神,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惋惜和挣扎,仿佛看着的不是可能致命的毒物,而是被糟蹋的金山银山。
她高高扬起的手,最终没有落在我的脸上,而是带着一股不甘心的怨气,重重地拍在了粗糙的米缸边沿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震得缸里的米粒都微微颤动了一下。
败家!作孽啊!她咬牙切齿地咒骂着,唾沫星子四溅,然后猛地弯下腰,那只刚刚差点落在我脸上的手,毫不犹豫地深深插进米缸里,一把抓起一大捧被敌敌畏浸透的米粒。粘稠的药液顺着她指缝间的皱纹往下淌,滴落在缸沿和地上。那浓烈刺鼻的农药味瞬间爆炸般弥漫开来,呛得我喉咙发紧,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奶奶却像完全闻不到那致命的气味,她粗糙的手指在那捧湿漉漉、泛着诡异油光的米粒里用力搅动着,仿佛在检查什么珍贵的谷物。天杀的败家玩意儿!白花花的大米就这么糟践!她嘴里不停地咒骂着,眼神里的肉痛几乎要溢出来,洗洗!多淘几遍水!这就能吃了!好好的粮食,还能扔了不成败家!真真是败家精投的胎!
她一边咬牙切齿地骂着,一边将那捧毒米用力甩回缸里,浑浊的老眼凶光毕露地再次扫过我和林宝根,最终定格在米缸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根深蒂固的固执和抠门到极致的愚蠢。听到没晚丫头!等会儿多淘几遍!洗干净点!敢糟蹋一粒米,看我不揭了你的皮!她恶狠狠地命令道,那语气,仿佛处理这缸毒米只是寻常家务,而我,依然是那个可以随意打骂、必须无条件服从的贱皮子。
说完,她像完成了一件多么重大的决定,重重地哼了一声,又风风火火地拎着她的小白菜出去了,仿佛刚才那缸被倒入整瓶农药的米,真的只是需要多淘几遍的小问题。
厨房里再次剩下我和林宝根,还有那缸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米。浓烈的敌敌畏气味顽固地钻入鼻腔,黏在喉咙口,挥之不去。我站在原地,手脚冰凉。奶奶刚才那番话,那理所当然的态度,那对剧毒农药的彻底无知和蔑视,像一盆混着冰碴的脏水,从头顶狠狠浇下,冷得我骨头缝都在打颤。
前世的画面再次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我惊恐地尖叫着阻止他们吃那些被我烧掉后又偷偷藏起一点洗过的米渣,却被爸爸一脚踹翻在地,皮带像毒蛇一样抽下来,骂我心肠歹毒、见不得弟弟好;奶奶一边把洗过的米渣混进弟弟的粥里,一边用最恶毒的话诅咒我黑心烂肺、活该被打死……那些刻骨的痛楚和绝望,此刻化为冰冷的恨意,在血管里奔涌。
我看着米缸口那个狰狞的空瓶,又看看旁边因为告了黑状而得意洋洋、正用脚踢着地上散落米粒的林宝根,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腥气的决绝,缓慢而坚定地从脚底升起,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淘米洗干净
呵。
这一次,你们自己淘吧。
3
毒米晚餐
傍晚,天色昏沉。爸妈拖着疲惫沉重的脚步,带着一身尘土和汗酸味进了家门。饥饿像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他们,爸爸林建国一进门就烦躁地扯着领口,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粗声粗气地吼:饿死了!饭呢磨蹭什么呢!
厨房里,锅铲碰撞的声音杂乱而急促。妈妈张桂芬围着那条油污发亮的围裙,正手忙脚乱。灶台上大铁锅里,沸水翻滚着,蒸腾起大片大片带着强烈刺鼻农药味的水汽,弥漫了整个狭小的厨房,甚至飘到了堂屋。那气味,浓郁得令人头晕目眩。
催催催!就知道催!有本事自己来做!张桂芬没好气地顶了回去,声音里充满了被生活压榨的怨气。她手里拿着一个破旧的葫芦瓢,正用力搅动着锅里翻腾的米粒。那些米粒,在沸水中呈现出一种极其不正常的、带着灰绿和油光的浑浊色泽,上面还漂浮着一些细小的、未完全溶解的深棕色粘稠物——那是敌敌畏原液残留。每一次搅动,都让那股要命的化学药剂气味更加浓烈地爆发出来。
我默默地坐在厨房角落的小板凳上,背对着他们,手里捧着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里面盛着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白粥——这是我用角落里小罐子里仅存的一点、没被污染的陈米熬的。我小口小口地啜着,温热的粥水流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耳朵却像最敏锐的雷达,捕捉着身后锅灶边的每一个动静,每一个带着浓重农药味的呼吸。
妈!这味儿也太冲了!真能吃吗张桂芬被那气味熏得直皱眉头,忍不住抱怨,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带着明显的犹豫和嫌恶。
就你娇气!奶奶王菊香的声音立刻像炸雷一样响起。她不知何时也进了厨房,手里端着个缺了角的搪瓷盆,里面是刚焯过水的白菜。她狠狠剜了张桂芬一眼,那眼神像刀子,冲多冲几遍水不就没味儿了白花花的大米,倒了喂狗不成败家玩意儿!快捞起来沥沥水!建国和宝根都饿了!
她一把夺过张桂芬手里的葫芦瓢,动作粗鲁地在大锅里搅动几下,然后不由分说地舀起一大勺浑浊、泛着诡异油绿光泽的米饭,用力甩进旁边垫着湿纱布的竹筲箕里。黄绿色的米汤淅淅沥沥地滴落下来,那股混合着米饭淀粉和剧毒农药的甜腥怪味更加浓重地弥漫开。
张桂芬被婆婆一吼,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言,只是脸色难看地接过筲箕,用力地颠簸着,试图沥干那些毒米的水分。
堂屋里传来林宝根不耐烦的踢打桌脚声和嚷嚷:饿死啦饿死啦!饭呢!我要饿死啦!
来了来了!我的心肝肉!奶奶脸上瞬间堆起谄媚的笑容,声音甜腻得发齁,仿佛刚才那个凶神恶煞的人不是她。她端起那筲箕还冒着热气、颜色诡异、气味刺鼻的米饭,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快步走了出去。
堂屋的破木桌上,很快摆上了饭菜。一大盆颜色灰绿、泛着油光、散发着浓烈农药味的米饭是绝对的主角。旁边是一碗漂着几星油花的白菜汤,还有一小碟黑乎乎的咸菜疙瘩。
昏黄的白炽灯下,那盆毒米饭显得格外狰狞。
林建国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一屁股坐下,看也没看那米饭的异样,拿起筷子就扒拉了满满一大碗。他像饿狼一样,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着那颜色诡异的饭粒,腮帮子鼓动得飞快,咀嚼时发出含糊的咕哝声:嗯…这米…味儿是有点怪…咳咳…碱放多了他被那气味呛了一下,皱着眉,但还是抵挡不住饥饿的驱使,又狠狠塞了一大口。
奶奶立刻给林宝根的碗里堆起小山似的毒米饭,堆得冒尖。乖孙,快吃!饿坏了吧多吃点长高高!她脸上笑开了花,眼睛眯成一条缝,仿佛看着的不是一碗毒药,而是琼浆玉液。
林宝根抓起他的小勺子,迫不及待地挖了一大勺塞进嘴里。然而,饭粒刚入口,他那张小胖脸就猛地皱成了一团,像咬了一口苦胆。呸!呸呸呸!他像被针扎了似的,猛地将嘴里的饭全吐在桌子上,小勺子也当啷一声扔了,咧着嘴大哭起来,苦!好苦!难吃死了!像爸爸打虫子的药!我不吃!哇——
孩子的哭闹尖锐地撕破了堂屋沉闷的空气。
胡说八道什么!林建国正被那怪味弄得心烦,儿子的哭闹更是火上浇油。他猛地一拍桌子,碗筷都震得跳了一下,怒喝道:有的吃还挑三拣四!惯的你!吃!他不由分说,一把抓过林宝根的小碗,用筷子粗暴地扒了一大口饭,捏开儿子哭嚎的嘴,硬生生塞了进去!
唔!唔唔!林宝根被堵得满脸通红,手脚乱蹬,眼泪鼻涕糊了一脸。那口被强塞进去的毒饭,最终在他剧烈的咳嗽和干呕中,混着口水,被迫咽下去了一部分。
好了好了!建国你轻点!别吓着宝根!奶奶心疼地赶紧去拦,一边拍着孙子的背,一边端起那盆毒米饭,凑到自己鼻子下使劲嗅了嗅,眉头拧得更紧,是有点…冲鼻子…兴许是米捂着了晚丫头!她突然扭头,朝着厨房方向厉声喝道,死丫头!是不是你淘米没淘干净!存心的是不是那眼神,像淬了毒的针。
我捧着那碗早已喝完、只剩下碗底一点米汤的粗瓷碗,慢慢地从厨房的阴影里走了出来。昏黄的灯光下,我的脸没什么表情,声音也平平的,带着一种刻意装出来的怯懦:奶…我按您说的…淘了好多遍…水都清了…
我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桌上那盆颜色诡异、气味浓烈的米饭,又迅速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破旧鞋面上的一块污渍。指尖却在不自觉地轻轻刮擦着粗瓷碗冰凉的边缘,感受着那粗糙的触感。
哼!没用的东西!连个米都淘不好!奶奶嫌恶地瞪了我一眼,不再理会。她低头看着还在抽噎的林宝根,换了副哄劝的语气:乖孙,不哭了啊。是有点怪味,奶给你多浇点菜汤!拌一拌就好吃了!啊说着,她舀起一大勺寡淡的白菜汤,哗啦一下浇在林宝根碗里那灰绿色的饭山上,又用筷子使劲搅和了几下。灰绿色的米饭被汤水泡得更加湿漉漉、粘糊糊,颜色浑浊得令人作呕,那股混合了农药、米饭和菜汤的怪异气味更加复杂难闻。
林宝根抽抽搭搭,大概是哭累了,也或许是奶奶的哄劝起了点作用,加上刚才被硬塞下去的那口饭似乎暂时没发作,他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拿起了勺子,开始小口小口地扒拉着碗里那被菜汤泡过的毒米饭,每吃一口,小眉头都皱得紧紧的。
奶奶见孙子肯吃了,松了口气,自己也端起碗,夹了一筷子咸菜,就着那颜色诡异的米饭,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还含糊不清地嘟囔:现在的娃儿,就是嘴刁…我们那时候,树皮都啃过…有点味儿算啥…
林建国也重新端起碗,继续埋头苦吃,只是速度比之前慢了些,眉头也一直没松开,显然那味道实在难以忍受。
我安静地站在堂屋通往厨房的阴影交界处,手里紧紧攥着那只空碗,冰凉的粗瓷硌着掌心。昏黄的灯光将桌前那三个狼吞虎咽的身影拉长,扭曲地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像三只贪婪的、正在吞噬毒饵的怪兽。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空气里那股甜腥的农药味混合着饭菜的气息,越来越浓稠,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肺叶上。我的呼吸放得很轻很轻,心脏却在胸腔里以一种沉重而缓慢的节奏搏动着,每一下都像在倒数。
快了……就快了……
data-fanqie-type=pay_tag>
4
毒发惊魂
突然——
哐当!
一声刺耳的脆响猛地炸开!是搪瓷碗掉在地上摔裂的声音。
紧接着,是林宝根变了调的、尖锐到撕裂的哭嚎,不再是之前撒娇耍赖的哭闹,而是一种充满了极度痛苦和恐惧的、非人的惨叫!
啊——!!!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林宝根小小的身体像被一股无形的电流狠狠击中,猛地从长条板凳上弹跳起来!他双手死死地抠住自己的喉咙,小小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瞬间褪尽了血色,变成一种死气沉沉的青灰!他的眼球可怕地向上翻着,几乎只剩下了眼白,小小的身体筛糠般剧烈地、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像一条被扔上岸濒死的鱼。嘴角开始不受控制地溢出大量白色的、粘稠的泡沫,顺着下巴滴滴答答地淌下来,落在他脏兮兮的背带裤上。那泡沫带着一股刺鼻的酸腐气味,混杂在满室的农药味里,令人毛骨悚然。
宝根!我的宝根啊!奶奶王菊香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手里的碗啪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她像疯了一样扑过去,想要抱住那抽搐不止的小身体。
然而,就在她扑过去的瞬间——
呃…嗬嗬…
坐在林宝根旁边的林建国,喉咙里猛地发出一阵极其恐怖的、如同破旧风箱拉扯般的怪响!他原本黝黑的脸庞瞬间涨成了骇人的猪肝色,额头上青筋根根暴起,像要炸裂开!他双手同样死死地扼住自己的脖子,仿佛要把那阻碍呼吸的东西活活抠出来!高大的身体剧烈地摇晃着,猛地从长凳上栽倒下来,砰地一声重重砸在地上!四肢开始疯狂地、毫无规律地痉挛抽动,像一具被通了高压电的木偶!他双眼圆瞪,眼珠子恐怖地凸出,直勾勾地盯着昏暗的屋顶,嘴里也开始涌出混合着血丝的、粉红色的泡沫!
建国!建国你怎么了!张桂芬完全吓傻了,手里的筷子掉在地上都浑然不觉,她扑到丈夫身边,惊恐万状地看着他在地上扭曲抽搐、口吐血沫的惨状,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
几乎是同一时间,刚刚扑到林宝根身边的奶奶王菊香,身体也猛地一僵!她脸上那惊恐的表情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极致的痛苦所取代。她佝偻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干瘪的嘴巴大张着,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一样的嘶哑抽气声。她枯瘦的手指痉挛地抓挠着自己的胸口,仿佛那里有团火在烧。紧接着,哇地一声,一大口混杂着未消化米饭和胃液的、散发着浓烈农药味的黄绿色污物,猛地从她嘴里狂喷出来,溅了一地,也溅了她自己一身!
小小的堂屋,瞬间变成了人间地狱!
刺鼻的农药味、呕吐物的酸腐味、浓重的血腥味……各种令人作呕的气味疯狂地混合、发酵、爆炸!
孩子的尖利哭嚎、男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老人痛苦的呕吐和嘶喘……各种绝望的声响交织碰撞!
林宝根小小的身体还在凳子上剧烈地弹动、抽搐,口吐白沫。
林建国高大的身躯在地上疯狂扭曲、痉挛,口吐血沫。
奶奶佝偻着背,一边痛苦地干呕,一边身体不受控制地打着摆子,呕吐物糊满了她的前襟。
张桂芬瘫坐在丈夫和婆婆之间,看着眼前这炼狱般的景象,已经完全崩溃,只会发出毫无意义的、尖锐到刺破耳膜的哭嚎。
药…药…是那米!是那米啊!张桂芬像是突然被雷劈中,猛地指向桌上那盆还剩小半的、颜色诡异的米饭,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灭顶的恐惧和绝望。
奶奶王菊香一边剧烈地干呕,一边猛地抬起头,那张被呕吐物糊得肮脏不堪的老脸扭曲到了极点,浑浊的老眼里爆发出最后一丝凶狠和难以置信的光,她死死地瞪向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诅咒般的声音:你…是你…小贱人…你…
她想扑过来,可身体刚一动,又是一阵剧烈的抽搐和呕吐,让她直接瘫软下去。
我依旧站在那片昏黄灯光与厨房阴影的交界处,手里紧紧攥着那只早已冰凉的粗瓷空碗,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惊恐,没有慌乱,没有悲伤,甚至没有一丝一毫前世面对这种场景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绝望。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平静。
堂屋里混乱恐怖的景象,像一幕精心排练过的、无声的皮影戏,清晰地映在我漆黑的瞳孔里。弟弟林宝根那翻着白眼、口吐白沫、像离水鱼一样弹跳抽搐的小身体;爸爸林建国倒在地上,像被电击的青蛙般四肢狂舞,嘴里不断涌出粉红色的血沫;奶奶王菊香佝偻着,一边呕吐着黄绿色的秽物,一边还用那种淬毒的眼神死死剜着我……还有妈妈张桂芬那崩溃的、毫无意义的哭嚎尖叫。
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气味,所有的痛苦挣扎,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玻璃。它们猛烈地冲击着那层玻璃,却无法真正传递进来,无法再在我心底掀起一丝波澜。
前世的棍棒、皮带、被生生打折的右腿骨头碎裂的声音、光棍村土炕上无休止的折磨与绝望……那些刻入骨髓的痛苦记忆,此刻化为最坚硬的铠甲,包裹着我,隔绝了眼前的一切。
5
急救之夜
张桂芬终于从极度的恐惧和崩溃中找回了一点神智,连滚爬爬地扑向角落那个老旧的、掉漆严重的木壳电话机。她的手指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好几次才勉强拨通了那个三位数的号码。
喂…喂!救…救命啊!医院!快来人啊!我家…我家…好多人…吐白沫…抽…吐血了!快死了!她的声音尖锐、破碎、语无伦次,带着哭腔的嘶喊在混乱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凄厉。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爬行。每一秒,都伴随着林宝根抽搐时身体撞在凳子上的闷响、林建国喉咙里那破风箱般的嗬嗬声、以及奶奶间歇性的、痛苦的呕吐和含糊不清的咒骂。
终于,遥远而急促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撕裂了乡村夜晚的宁静,越来越响,最终在院门外戛然而止。刺眼的红蓝灯光透过窗户,在堂屋斑驳的墙壁和天花板上疯狂地旋转、闪烁,将这片人间地狱映照得更加光怪陆离,如同末日的审判现场。
杂乱的脚步声、焦急的呼喝声、担架轮子滚过地面的声音猛地涌了进来。
让开!快让开!
病人呢!
我的儿!我的宝根!救救他!救救他啊!张桂芬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扑向冲进来的白色身影。
阿…阿姨,还有我爸…我婆婆…她语无伦次地指着地上和凳子上的三个人。
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冲进来,看到屋内的惨状,饶是见惯了生死,也瞬间变了脸色。浓烈刺鼻的农药味、呕吐物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冲击着他们的感官。
有机磷农药中毒!快!阿托品!解磷定准备!动作快!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像领队的医生迅速判断,声音急促而严厉。他一边指挥,一边快速蹲下身检查离他最近的林建国。
瞳孔极度缩小!呼吸道分泌物极多!快,清理呼吸道!建立静脉通路!
这孩子情况更危急!呼吸微弱,脉搏几乎摸不到了!快!气管插管!上呼吸机!
这个老太太!意识模糊,还在呕吐!小心窒息!
现场瞬间陷入一片更加紧张混乱的抢救场面。医护人员训练有素地分开,围着三个不断抽搐、呕吐、濒临死亡的躯体。注射器针头刺破皮肤,药液被快速推入;金属的喉镜撬开紧闭的牙关,插入导管;吸引器管子发出嘶嘶的噪音,清理着堵塞呼吸道的污物和泡沫;心电监护仪被匆忙连接上,发出尖锐而单调的嘀嘀声,屏幕上代表心跳的线条疯狂地上下乱跳……
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开始试图驱散浓烈的农药味,却显得那么徒劳。
我被两个匆忙跑进来的邻居婶子几乎是半推半架地弄到了院子里,美其名曰别碍着医生救人。她们的手带着汗湿的黏腻和粗糙,脸上写满了惊骇、同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这家飞来横祸的窥探欲。
作孽啊…真是作孽…
晚丫头吓坏了吧别怕别怕…
这…这到底是咋回事啊好端端的吃个饭…
她们絮絮叨叨的话语飘进耳朵,却像隔着一层水,模糊不清。我的目光穿透她们身体的缝隙,牢牢地钉在堂屋那扇敞开的、透出混乱光影和嘈杂人声的门洞。
6
生死边缘
担架被抬出来了。
第一副担架上,是林宝根。他小小的身体被白色的被单覆盖着,只露出一个头。脸上扣着一个巨大的、透明的氧气面罩,几乎遮住了他大半张青灰的小脸。面罩内壁凝结着浓重的水汽,他微弱的呼吸在面罩上留下极其浅淡的痕迹。一根粗粗的输液管连接着他细瘦的手臂,药液正一滴一滴地输入。他小小的身体在被单下依旧不时地、轻微地抽动一下,像濒死的青蛙最后的神经反射。
紧随其后的是林建国。他高大的身躯瘫在担架上,同样戴着氧气面罩,脸色是骇人的紫绀。一个护士跪在移动的担架旁,双手交叠,正用力地、快速地按压着他的胸膛,做着心肺复苏。每一次按压,他失去意识的身体都随之晃动一下。嘴角残留的血沫在担架移动时蹭到了白色的被单上,留下几道刺目的暗红痕迹。
最后抬出来的是奶奶王菊香。她的担架移动得慢一些。她似乎还有些微弱的意识,浑浊的眼睛半睁着,眼珠在眼眶里无意识地缓慢转动,喉咙里持续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漏气般的声音。嘴角不断地有黄绿色的、带着食物残渣的粘稠液体混合着唾液溢出,顺着她枯瘦的脸颊往下流,滴落在担架上。一个护士拿着吸引器,不时地帮她清理一下口鼻的分泌物。
三副担架在刺眼的红蓝灯光下,在邻居们惊骇的目光和压抑的议论声中,被医护人员脚步匆忙地抬向停在院门外、车门大开的救护车。
就在奶奶的担架即将被抬出院子大门的那一刻,她那浑浊的、半睁的眼睛,不知是巧合还是某种濒死的直觉,竟然穿过混乱的人群和刺目的灯光,猛地、死死地钉在了站在角落阴影里的我身上!
那眼神,浑浊得像泥潭,却燃烧着最后一点濒临熄灭的、疯狂而怨毒的火焰!里面充满了极致的痛苦、难以置信的惊骇,以及一种刻骨的、如同厉鬼索命般的仇恨!仿佛在无声地嘶吼:是你!小贱人!是你害了我们!
那目光,像淬了毒的冰锥,带着来自地狱的寒意,瞬间刺穿空气,牢牢地钉在我的脸上!
我静静地站在院子角落的阴影里,脚下是冰冷的泥土地。奶奶王菊香那最后怨毒到极致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来,却在我身前尺许,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悄然消融。那淬毒的恨意,未能在我眼中激起一丝涟漪。
院门哐当一声被救护人员带上,刺耳的红蓝光芒随着引擎的咆哮声迅速远去,最终被浓稠的黑暗彻底吞噬。邻居们压抑的议论声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刚才还充斥着死亡喧嚣的院子,骤然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晚风带着凉意,卷起地上几片枯叶,发出细微的、如同叹息般的沙沙声。
世界安静得可怕。
7
冷眼旁观
我慢慢地、慢慢地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的右腿上。那条腿,在前世,是被他们用棍棒生生打断的。骨头碎裂的剧痛,在光棍村无数个寒冷的夜晚,都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我的神经。我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骨头茬子刺穿皮肉时那种令人牙酸的摩擦感。
右腿的旧伤处,似乎又隐隐传来一阵熟悉的、阴冷的酸痛。这并非真实的疼痛,而是灵魂深处烙下的印记,是前世苦难刻下的永恒坐标。
我的嘴角,在浓重的夜色阴影里,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向上弯起。那不是一个属于孩子的笑容,没有丝毫温度,冰冷得如同深冬湖面裂开的缝隙。它无声地蔓延,最终凝结成一个深刻的、带着铁锈血腥味的弧度。
味道
那被敌敌畏彻底浸透、又被奶奶固执地洗洗再吃的白花花的大米……那混杂着刺鼻农药、呕吐秽物和绝望血腥的晚餐……
那味道,想必……终身难忘吧
夜风穿过空荡的院子,带着远处田野里泥土和未散尽农药的微腥气息,轻轻拂过我的脸颊。
我抬起头,望向救护车消失的方向,那片吞噬了所有喧嚣的黑暗深处。脸上的笑容,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无声地绽放,冰冷而妖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