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尚公主休了我,任由我家被污蔑谋逆,满门抄斩。
我跪在囚车前,看着父母兄嫂的头颅滚落在地,血模糊了我的视线。
他说,沈晚月,这是你沈家的命,与我无关。
我永远记得他转身离去时,身上那袭大红喜袍有多么刺眼。
三年后,他皇兄,权倾朝野的摄政王萧玦,踏平了公主一党的势力,为我沈家平反。
他将我从泥沼中亲手扶起,迎我入府。
而那个我曾爱入骨髓的男人,新科状元、驸马都尉顾言清,则要在我与摄政王的大婚之日,褪去一身荣华,与他那谋逆的公主妻子一同,跪在我的面前,抖着声音,恭恭敬敬地,喊我一声——皇嫂。
1
三年前的那个雪天,冷得像要把人的骨头都冻裂。
顾言清将一纸休书拍在我面前时,表情比外面的天气还要冰冷。
沈晚月,签了它。我们好聚好散。
我盯着那张纸,上面的墨迹像是淬了毒的利刺,扎得我心口生疼。
为什么
我的声音在空旷的前厅里显得格外无力。
他嗤笑一声,眼神里满是我看不懂的怜悯与不耐:为什么因为我要娶昭华公主了。她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妹妹,而我,是新科状元。状元配公主,天经地义。
天经地义。
多么理直气壮的四个字。
他忘了,是谁在他寒窗苦读时红袖添香,是谁典当了嫁妆为他打点考官,又是谁的父亲,当朝太傅沈从安,力排众议,将他这个寒门学子收为得意门生,视如己出。
我沈家,成了他攀附权贵最大的绊脚石。
顾言清,我气得浑身发抖,我爹爹待你恩重如山,我沈家对你仁至义尽,你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
那是你爹他自己眼瞎,错付了真心。
顾言清整理了一下衣襟,语气轻蔑,太傅之女又如何终究比不过金枝玉叶。晚月,认命吧,这是你我之间云泥之别的命。
说完,他不再看我一眼,转身就走。
门外,公主府的仪仗早已等候多时,在一片皑皑白雪中,那奢华的车驾显得格外张扬。
我抓起那封休书,冲出门外,对着他的背影嘶吼:顾言清!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他脚步未停,只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消失在风雪之中。
我以为这就是最深的绝望了。
可我没想到,这仅仅是个开始。
半个月后,顾言清与昭华公主大婚,十里红妆,普天同庆。
也就在那一天,一队禁军冲进了太傅府,以勾结外敌,意图谋反的罪名,将我沈家上下三百余口,尽数收押。
我那白发苍苍的父亲,在朝堂上被昔日的同僚、被他最看重的学生顾言清,一条条列出所谓的罪证,百口莫辩。
那些罪证,编造得天衣无缝,桩桩件件,都指向我沈家通敌卖国。
而这一切的幕后推手,正是昭华公主和她背后的外戚势力。
他们早就想除掉我父亲这个梗在喉咙里的眼中钉。
顾言清,是他们递过来的最锋利的一把刀。
他用我沈家的血,染红了自己的顶戴花翎。
2
菜市口的刑场,人山人海。
我被两个狱卒死死按在地上,嘴里塞着破布,只能发出呜呜的悲鸣。
我眼睁睁看着我的父亲、母亲、兄长、嫂嫂……一个个熟悉的面孔被押上刑台,刽子手手起刀落,温热的血溅了我满脸。
那一天,长安城下了一场红色的雪。
我恨到几乎疯狂,目眦欲裂,却连一声哭喊都发不出来。
就在我以为自己会是下一个,要追随家人而去时,刑场突然大乱。
一队黑甲骑兵如疾风般冲入,为首的男人逆光而来,身披玄色王袍,面容冷峻如霜,眉眼间带着生杀予夺的威势。
是摄政王,萧玦。
他是当今圣上的亲皇兄,也是顾言清名义上的皇兄。
一个连皇帝都要忌惮三分的男人。
他为什么会来这里
我来不及细想,只见他长剑出鞘,剑锋直指监斩官:奉皇命,太傅沈从安一案疑点颇多,发回重审。刑场所有人犯,暂押天牢!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监斩官是公主的人,还想争辩几句,却被萧玦一个冰冷的眼神吓得噤若寒蝉。
混乱中,我被人从后面敲晕,失去了知觉。
等我再醒来时,人已经在一间雅致的厢房里。
身上的囚服被换下,脸上的血污也被擦拭干净。
床边,坐着的正是萧玦。
他见我醒来,递过来一杯温水:你叫沈晚月
我点点头,喉咙干涩得说不出话。
令尊沈太傅,是本王的恩师。
他语气平静,却让我看到了第一缕希望,他一生为国为民,刚正不阿,绝不可能谋反。
我的眼泪瞬间决堤。
在这世间,终于还有一个人,相信我沈家是清白的。
王爷……
我跪倒在地,向他重重磕头,求王爷为我沈家做主!我沈家三百余口,死得冤枉啊!
他扶起我,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情绪:本王信你。但昭华公主势党强大,人证物证俱全,想要翻案,难如登天。
我的心又沉了下去。
不过,他话锋一转,本王缺一个棋子。一个最了解顾言清,也最恨顾言清的棋子。
我猛地抬头,对上他探究的目光。
我明白了。
他救我,不是出于纯粹的师生情谊。
他与昭华公主,是政敌。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我愿意。
我毫不犹豫地说道,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只要能让顾言清和昭华公主血债血偿,我愿意做任何事。哪怕是化作厉鬼,我也要向他们索命!
萧玦看着我,眼神里掠过一丝赞赏。
很好。从今天起,世上再无沈晚月。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叫苏锦。是我摄政王府,最不起眼,也最锋利的一把刀。
3
三年。
整整三年,我活在摄政王府最阴暗的角落里。
白日,我是王府里管理府中秘闻卷宗的普通女官苏锦,寡言少语,毫不起眼。
夜晚,我点亮孤灯,将顾言清的生平、喜好、习惯、软肋,乃至他少年时写下的每一句诗,都默写分析了上百遍。
我研习兵法,钻研权术,将对他的爱意一分分剥离,再将对他的恨意一寸寸淬炼成毒。
我不再是那个只懂风花雪月的太傅千金沈晚月。
我是苏锦,是從地狱爬回来索命的恶鬼。
萧玦给了我最好的条件。
他请来了天下最顶尖的谋士教我纵横之术,请来了最厉害的武师教我防身之技。
我的双手,不仅能抚琴作画,也能在沙盘上推演战局,更能握紧一把锋利的匕首。
王府里的人都以为,我是王爷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一个孤女,因有几分小聪明才被留下。
他们看我的眼神,时而同情,时而轻蔑。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蛰伏着,像一条毒蛇,等待着给予敌人致命一击的机会。
机会很快就来了。
这日,萧玦将我叫到书房。
顾言清奉旨巡查江南盐务,昭华公主的兄长,国舅张赫,暗中操控着江南最大的私盐生意。这是一个机会。
他将一份卷宗推到我面前。
我打开一看,里面是江南盐道的详细地图,以及各个盐官的资料。
你想怎么做
我问。
顾言清此人,看似清高,实则极好面子,又急功近利。
我冰冷的声音在书房里响起,他新任驸马,迫切需要做出政绩来堵住悠悠众口,证明他不是靠裙带关系上位。
萧玦点点头,示意我继续。
我们可以给他送一份‘大礼’。
我纤细的手指点在地图上的一个小镇,盐帮在这里有一个秘密的交货点,守卫松懈。我们可以放出风声,引顾言清去查。让他轻而易举地查获一批私盐,立下大功。
书房里的幕僚皱眉:苏姑娘,这不是在帮他吗
我冷笑一声:这只是第一步。顾言清尝到甜头后,必然会乘胜追击,想要挖出背后的大鱼,也就是国舅张赫。到时候,我们再放出一個假的线索,把他引到张赫精心布置的陷阱里。
这个陷阱,必须足够大,大到可以让他身败名裂。比如……
我顿了顿,抬眼看向萧玦,让他查抄的官盐,一夜之间,变成赈灾的军粮。
偷换官盐,与盗窃军粮,罪名天差地别。
前者,最多是监管不力。
后者,却是足以杀头的大罪。
萧玦的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好计。就这么办。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苏锦,你比本王想像的,还要狠。
我低下头,掩去眼底的悲凉。
不狠,又怎能活到今天
不狠,又怎对得起我沈家三百多条枉死的冤魂
4
计划进行得异常顺利。
正如我所料,顾言清在江南小镇旗开得胜,查获了数万斤私盐,消息传回京城,龙颜大悦。
他一时风头无两,成了百姓口中不畏权贵、为民除害的青天大老爷。
我能想像得到,他此刻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很快,第二个线索通过我们安插的内线,悄无声息地送到了他的案头。
线索直指扬州城外一处废弃的漕运码头,声称国舅张赫将在那里进行最大的一笔私盐交易。
顾言清果然上钩了。
他甚至没有向昭华公主求证,便带着手下的人马,连夜奔袭扬州。
他太想证明自己了。
而这份急功近利,正是他最大的催命符。
当顾言清带着官兵冲进码头的仓库,看到堆积如山的盐包时,他欣喜若狂。
然而,当他划开麻袋,看到的不是雪白的官盐,而是金黄的粟米时,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比死人还要难看。
与此同时,奉旨押送赈灾粮草的兵部侍郎,恰好路过此地。
人赃俱获。
驸马都尉顾言清,擅动兵马,抢掠军粮。
消息如插了翅膀一般飞回京城,朝野震动。
我站在摄政王府最高的望月楼上,听着暗卫传回来的消息,嘴角终于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顾言清,这只是开始。
你带给我的痛苦,我会百倍千倍地还给你。
萧玦走到我身边,递给我一件披风。
天凉了。
我拢了拢披风,轻声道:多谢王爷。
他与我并肩而立,看着远方皇宫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想必昭华公主已经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他会怎么做
萧玦问我。
他会去求昭华公主。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他会跪在她的脚下,像一条狗一样,求她救他。
就像当初,他为了攀附权贵,毫不犹豫地抛弃我一样。
在顾言清的心里,从来没有什么情爱道义,只有利弊权衡。
可是,我话锋一转,昭华公主这次,未必会救他。
萧玦挑眉:哦
国舅张赫是昭华公主的亲哥哥,是她母族唯一的依靠。为了保住张赫,她必须找一个替罪羊。
我分析道,而顾言清,这个办事不力、险些牵连到她的驸马,就是最好的替罪羊。
萧玦的嘴角浮现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本王开始期待,这对恩爱夫妻,会上演一场怎样的好戏了。
5
顾言清被押解回京,直接打入了天牢。
昭华公主果然如我所料,第一时间进宫向皇帝哭诉,将所有罪责都推到了顾言清的头上,声称是他利欲熏心,被人蒙蔽,才犯下如此大错。
她甚至主动提出,要与顾言清和离,以示自己与他划清界限。
好一招弃车保帅。
皇帝本就宠爱这个妹妹,又碍于摄政王萧玦的压力,不得不对国舅张赫小惩大诫,罚了三年俸禄,禁足府中思过。
而顾言清,则被判了个监管不力,玩忽职守,削去官职,贬为庶民,永不录用。
从云端跌落泥潭,不过一夜之间。
我得到消息时,正在修剪一盆君子兰。
剪刀咔嚓一声,剪掉了一片枯黄的叶子。
这对顾言清来说,恐怕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那样心高气傲的人,将功名利禄看得比命还重,如今却成了一个一无所有的废人。
这场戏,唱得真是精彩。
我布下的局,不仅重创了顾言清,也让昭华公主和国舅一党元气大伤,更重要的是,离间了他们夫妻之间的信任。
一颗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迟早会生根发芽。
晚上,萧玦在书房设宴,为我庆功。
桌上只有我们两人。
他亲自为我斟满一杯酒:苏锦,你做得很好。
这都是王爷运筹帷幄。
我举杯,与他轻轻一碰。
月光透过窗櫺洒进来,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今天的他,似乎与平时有些不同。
少了几分杀伐果断的冷厉,多了几分温和。
本王听说,顾言清被贬后,昭华公主一次也未曾去天牢探望过他。
萧玦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莫名的情绪。
我心里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皇家夫妻,本就凉薄。
是吗
他看着我,深邃的眼眸仿佛能洞悉一切,那你呢你恨他,是因为他背叛了你,还是因为他让你沈家蒙冤
这个问题,尖锐而直接。
我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
都有。
我坦然回答,但我更恨的,是那个天真愚蠢的沈晚月。是她识人不清,引狼入室,才害了全家。
所以,我要杀了过去的自己,连同顾言清一起,埋葬在仇恨的深渊里。
萧玦沉默了片刻,忽然说:过几天,是太后的寿宴。届时,本王会带你一起进宫。
我愣住了。
进宫
这意味着,我将第一次以苏锦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
也意味着,我将有可能,再次见到顾言清和昭华公主。
虽然顾言清已被贬为庶民,但昭华公主作为皇帝的妹妹,必然会出席。
王爷,这……
你不能永远躲在暗处。
萧玦打断我的话,语气不容置疑,本王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萧玦的人。谁敢动你,就是与本王为敌。
他的目光灼灼,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霸道与维护。
我的心,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三年前,也有一个男人对我说过类似的话。
他说,晚月,你等我金榜题名,我定护你一生一世。
结果,他给了我一纸休书,和我全家的性命。
我垂下眼眸,掩去所有的情绪:是,我明白了。
萧玦,你和顾言清,会是不同的吗
6
太后寿宴那天,我穿了一身月白色的宫装,素雅却不失大气。
脸上略施粉黛,用精巧的妆容掩盖了原本的七分容貌,只余下三分清丽。
再配上特意改变的发型和举止,除非是极亲近之人,否则很难将我与三年前的沈晚月联系起来。
我跟在萧玦身后,以他谋士的身份,走进了金碧辉煌的皇宫。
这是时隔三年,我第一次回到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承载着我少女时代最美好的回忆。
也正是这个地方,成了埋葬我沈家清誉的坟场。
我的手在袖中悄然握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宴会设在畅春园,各路王公贵族、皇亲国戚早已齐聚一堂,觥筹交错,笑语晏晏。
我跟着萧玦落座,位置正在皇帝的下首,极为显眼。
无数道探究、好奇、嫉妒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一个能站在摄政王身边的女人,本身就是一个传奇。
我目不斜视,对周遭的一切都视若无睹。
直到,两道格外怨毒的视线,像针一样扎了过来。
我抬起头,正好对上昭华公主的目光。
她一身凤凰纹样的华服,珠翠满头,雍容华贵。
但再厚的脂粉,也掩盖不住她眼底的憔悴和恨意。
江南盐务一案,让她元气大伤,也让他在皇帝面前失了宠。
这笔账,她自然算在了摄政王萧玦的头上。
而我,作为萧玦身边的红人,自然也成了她的眼中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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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朝她微微颔首,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那笑容,平靜而疏离,却让昭华公主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
她的手紧紧攥着酒杯,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其捏碎。
我移開視線,卻在人群的角落里,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身影。
是顾言清。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袍子,身形消瘦,面容憔悴,眼神晦暗,再不见当年状元郎的半分风采。
他竟然也来了。
想必是昭华公主故意将他带来,想要羞辱他,也想做戏给别人看,证明他们夫妻情深。
何其可笑,又何其可悲。
他似乎也感受到了我的目光,茫然地抬起头。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的身体明显僵住了。
他的眼中先是闪过一丝困惑,随即是惊艳,然后是更深的茫然。
他大概覺得我有些眼熟,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毕竟,三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
更何况,在他心里,沈晚月早就死了,死在了三年前那个大雪天,死在了菜市口的刑场上。
我收回目光,端起酒杯,浅浅地抿了一口。
游戏,才刚刚开始。
7
寿宴的歌舞冗长而乏味。
昭华公主显然没打算就这么放过我。
一曲舞毕,她端着酒杯,袅袅婷婷地走到我们席前,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皇兄今日真是好雅兴,竟带了位清丽佳人一同赴宴。不知这位妹妹如何称呼,是哪家的千金
她故意将千金二字咬得极重,意在讽刺我出身不明。
萧玦尚未开口,我已站起身,不卑不亢地福了一礼:回公主殿下,民女苏锦,无名无姓,亦非千金。只是蒙王爷不弃,收留在府中做些文书的差事。
我的声音清冷平淡,既不谄媚,也不畏缩。
昭华公主被我噎了一下,臉色有些挂不住。
她身後的一个小郡主立刻跳出来打圆场:哎呀,能得摄政王青睐,苏姑娘定然是才情过人了。听說苏姑娘精通音律,不知可否为太后娘娘演奏一曲,也让我等开开眼界
这是在逼我献技。
若我推脫,就是不给太后面子。
若我应下,一旦表現不好,便会沦为笑柄。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等着看好戏。
我抬头看了一眼萧玦,他神色自若,似乎一点也不担心。
我心中安定下来,浅浅一笑:既然郡主盛情,苏锦便献丑了。
我走到殿中央,宫人早已备好了古琴。
我深吸一口气,纤纤玉指轻轻搭上琴弦。
指尖拨动,一串清越的音符如流水般淌出。
我弹的,是《凤求凰》。
但不是寻常的《凤求凰》。
我将曲调稍作改动,前半段缠绵悱恻,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将那份求而不得的爱恋与思念演绎得淋漓尽致。
这是我弹给过去的沈晚月听的。
弹给她那场被辜负的深情,那段被埋葬的青春。
琴声渐渐高亢,曲风陡然一转,变得金戈铁马,杀伐果断。
原本的温柔缱绻,化作了浴火重生的决绝与铿锵。
这是我弹给现在的苏锦听的。
弹给她的恨,她的怨,她的不甘和她的复仇之心。
一曲终了,满堂寂静。
所有人都沉浸在我营造的复杂情绪之中,久久不能回神。
角落里,顾言清的脸色惨白如纸,他死死地盯着我,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这首改编的《凤求凰》,我曾经只弹给他一个人听过。
那是在我们定情的那晚,月光下,我对他说,待你功成名就,我便为你弹一辈子的《凤-求-凰》。
他不可能不记得。
8
好!弹得好!
皇帝率先鼓起掌来,打破了寂静。
摄政王府果真是卧虎藏龙,苏姑娘一曲《凤求凰》,竟让朕听出了千军万马之势!
太后也笑得合不拢嘴:哀家喜欢。赏!
丰厚的赏赐流水般地送到我面前。
昭华公主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她本想让我出丑,却没想到反倒让我大放异彩。
她身边的郡主不甘心,又阴阳怪气地说道:苏姑娘琴技高超,不知棋艺如何听闻驸马爷曾是国手级别的棋士,不如请驸马爷和苏姑娘对弈一局,也算是一桩雅事。
她这话,一箭双雕。
既是再次将我推到风口浪尖,也是在变相地羞辱顾言清。
一个被贬的庶民,竟还敢称国手棋士,简直是笑话。
顾言清的脸上血色尽失,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昭华公主看着他这副窝囊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却还是故作大度地说道:既然大家有兴致,那便请夫君……陪苏姑娘玩一玩吧。
她称呼顾言清为夫君,却像是叫一条狗。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淡然道:既然公主和郡主有此雅兴,苏锦自当奉陪。
我站起身,目光直视着顾言清:顾先生,请吧。
我没有叫他驸马,而是称他为顾先生。
这三个字,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他的脸上。
他猛地抬头看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震惊,有羞辱,有怀疑,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
他扶着桌子,踉踉跄跄地站起来,一步步朝我走来。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宫人很快搬来了棋盘。
我执黑子,他执白子。
请。
我落下第一子,占据天元。
开局便是最凌厉的攻势,不留丝毫余地。
顾言清的棋风,我了如指掌。
他擅长布局,棋路稳健,后发制人。
而我,偏要打乱他的所有节奏。
我的棋路诡谲多变,大开大合,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时而东击一子,时而西落一片,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暗藏杀机。
顾言清很快便额头冒汗,应接不暇。
他被我的棋路完全牵着鼻子走,节节败退。
他的手开始发抖,好几次棋子都从指间滑落。
他死死地盯着我的脸,似乎想从我的眉眼之间,找出那个熟悉的身影。
你……到底是谁
他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
我抬眸,对上他充满血丝的双眼,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
我是谁,重要吗
我轻声说道,声音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
重要的是,你输了。一败涂地。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将一颗黑子,重重地拍在了棋盘上,堵住了他大龙最后一个气口。
满盘白子,瞬间死绝。
承让了,顾先生。
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就像在看一只蝼蚁。
顾言清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瘫倒在地。
口中喃喃自语:是你……是你……不可能……你……
他终于认出了我。
或者说,他终于不敢再欺骗自己。
那熟悉的琴声,那熟悉的棋路,除了沈晚月,还能是谁
可沈晚月,不是已经死了吗
9
顾言清的失态,让整个宴会的气氛变得极为尴尬。
昭华公主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厉声喝道:来人!驸马爷身体不适,还不快扶他下去休息!
两个太监连忙上前,像拖死狗一样,将失魂落魄的顾言清拖了下去。
一场闹剧,就此收场。
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背后绝不简单。
摄政王身边那个神秘的女谋士苏锦,第一次公开亮相,便以雷霆之势,碾压了昔日的天才状元、当今的驸马都尉。
这不仅仅是才艺的比拼,更是赤裸裸的打脸。
打的是昭华公主的脸,也是她背后整个外戚势力的脸。
宴会结束后,我跟着萧玦离开皇宫。
马车里,他闭目养神,似乎对今晚发生的一切毫不在意。
我却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他认出你了。
萧玦忽然开口。
是。
我平静地回答,这本就在计划之中。
只有让顾言清知道我還活着,他才会恐惧,才会自乱阵脚。
只有让他知道我的背后是摄政王,他才会明白,他和我之间,早已不是云泥之别,而是天壤之别。
接下来,你想怎么做
萧玦问。
顾言清是个聪明人,他知道今天的事如果告诉昭华公主,公主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他这个知晓她昔日所有阴私的枕边人。
我的声音冰冷而清晰,所以,他不敢说。
他不仅不敢说,还会想尽办法来找我。或是求饶,或是威胁。
萧玦睁开眼,眼里带着一丝玩味:哦那你是希望他来求饶,还是威胁
我希望他来送死。
我一字一句地说道,眼底是化不开的寒冰。
萧玦看着我,沉默了良久,忽然伸手,轻轻覆在我紧握的拳头上。
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带着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
放心,有本王在。
他没有说太多,但这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却比任何承诺都来得有分量。
我的心,微微一颤。
马车驶回摄政王府。
我刚下车,管家就匆匆迎了上来,面色凝重:王爷,苏姑娘,宫里来人了。

是昭华公主身边的掌事嬷嬷,说……说要奉公主之命,搜查刺客。
我与萧玦对视一眼,心中皆是冷笑。
好一招恶人先告状。
昭华公主这是恼羞成怒,要直接动手了。
10
昭华公主派来的人,气势汹汹地堵在王府门口。
为首的李嬷嬷是她的心腹,一向仗势欺人,此刻更是拿着鸡毛当令箭,下巴抬得比天还高。
摄政王殿下,老奴奉公主之命,前来搜查一名在寿宴上意图行刺的宫女。有人看见她往王府的方向逃窜了。
李嬷嬷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这借口,找得何其拙劣。
分明就是想借机闯进王府,找我的麻烦。
萧玦冷哼一声,气势迫人:放肆!摄政王府也是你们能搜的昭华公主好大的胆子!
李嬷嬷被他的气势所慑,吓得腿一软,但还是硬着头皮说:王爷息怒,这……这也是为了宫中安全着想。公主说了,只要王爷交出那个叫苏锦的女人,让我们带回去问话,便绝不叨扰。
图穷匕见。
他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我。

萧玦挑眉,一把将我拉到身后,语气森然,本王的人,何时轮到她昭华来问话了滚回去告诉她,人,本王是绝不会交的。想搜王府,就让她带着皇帝的圣旨来!
李嬷嬷脸色惨白,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萧玦一个眼神吓得把话都咽了回去。
滚!
一个字,带着千钧之力。
李嬷嬷屁滚尿流地带着人跑了。
一场闹剧结束,王府门前恢复了平静。
我从萧玦身后走出来,轻声道:多谢王爷。
无妨。
他看着我,叮嘱道,昭华公主吃了这么大的亏,绝不会善罢甘休。这几日,你待在府中,不要外出。
我明白。
我知道,昭华公主的报复,很快就会到来。
而这,也正是我想要的。
她越是气急败坏,就越容易露出破绽。
果然,不出三日,京城里就开始流传起对我不利的谣言。
说我苏锦是个狐媚惑主的妖女,用不正当的手段勾引了摄政王,意图祸乱朝纲。
又说我出身不明,来历可疑,很可能是敌国派来的奸细。
一时间,我成了全京城口诛笔伐的对象。
各种脏水,不要钱似的往我身上泼。
我待在府中,对外界的风言风语充耳不闻,每日只是看书、下棋、弹琴,仿佛一切都与我无关。
王府的下人看我的眼神,也变得愈发复杂。
有同情,有鄙夷,也有幸灾乐祸。
这日,我正在院中打理花草,一个小丫鬟跑来告诉我,府外有人求见,指名道姓要见我。
是谁
他说……他姓顾。
我放下手中的剪刀。
他终究还是来了。
11
我让人把顾言清带到了王府的偏厅。
再次见到他,他比寿宴那天显得更加憔悴狼狈。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痛苦。
晚月……真的是你。
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敢置信。
我没有理会他的称呼,只是淡淡地问:顾先生找我,有何贵干
晚月,你别这样……
他上前一步,想要抓住我的手,被我侧身躲开。
他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晚月,我知道错了。我当年……我是被猪油蒙了心!我對不你,对不起沈家!
他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声泪俱下,你回来了就好,你回来了就好!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我冷冷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重新开始
我嗤笑一声,顾言清,你凭什么凭你害死我全家,还是凭你为虎作伥
不……不是的!我没有!我也是被逼的!
他急切地辩解,是昭华,都是她逼我的!她用沈家的性命威胁我,我不得不从啊!
真是可笑。
到了现在,他还在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所以,你就心安理得地踩着我沈家的尸骨,去当你的驸马都尉
我一步步逼近他,眼神如刀,顾言清,你摸着你的良心问问,如果当初你肯为我沈家说一句话,我爹爹至于落得个百口莫辩的下场吗如果当初你没有献上那份伪造的罪证,我沈家三百余口会惨死在刑场上吗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
他脸色惨白,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晚月……你听我解释……
不必了。
我打断他,沈晚月早在三年前就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摄政王府的谋士,苏锦。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今天来,是想求我放过你还是想拿过去的情分,来威胁我,让我帮你对付昭华公主
他被我说中了心事,脸色涨得通红。
我……
我劝你,收起你那些可笑的心思。
我冷冷道,你和我之间,从你递出那封休书开始,就只剩下血海深仇。
至于昭华公主……
我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笑意,她是我的猎物。而你,顾言清,你连做我猎物的资格,都没有。
说完,我不再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晚月!
他在我身后绝望地嘶吼,你不能这么对我!你好狠的心啊!
我脚步未停。

比起他当年所做的一切,我这点狠,又算得了什么
顾言清,这只是利息。
血债,需要用血来偿。
12
送走顾言清,我立刻去了萧玦的书房。
他来过了。
我开门见山。
萧玦正在批阅公文,闻言抬起头:他都说了什么
求饶,忏悔,推卸责任。和预想的一样。
我简洁地概括,他想利用我,摆脱昭华公主的控制。
一条被主人抛弃的狗,又想回头来咬主人了。
萧玦的评价一针见血。
不错。
我点点头,而这,正是我们的机会。
我将我的计划和盘托出:昭华公主现在视我为眼中钉,必然会想尽办法除掉我。我们可以利用顾言清,给她设一个局。
哦说来听听。
我们可以让顾言清假意投诚,告诉昭华公主,他有办法能证明我‘苏锦’就是‘沈晚月’。昭华公主生性多疑,但她更恨我。只要有一丝机会能将我置于死地,她就绝不会放过。
一旦她相信了顾言清,必然会召他密谈。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安排人手,以‘捉奸’的名义,闯进去。
捉奸
萧玦的眉毛微微挑起,显然對这个词感到新鲜。
没错。
我解释道,昭华公主与前朝废太子私通的传闻,由来已久,只是苦无证据。我们可以制造证据。
让顾言清在见昭华公主之前,服下特制的迷药。这种迷药不会让人昏迷,只会让人神思恍惚,情难自已。届时,我们再安排一个身形与废太子相似的人,潜入房中……
后面的话,我没有说完,但萧玦已经完全明白了。
捉奸在床。
一旦公主与人私通的丑闻被坐实,而且对象还是前朝余孽,那便是天大的罪名。
谋逆。
这顶帽子,足以让昭华公主和她背后的外戚势力,万劫不复。
好一招釜底抽薪。
萧玦赞许地看着我,只是,顾言清会同意吗这对她来说,风险太大了。
他会的。
我的语气笃定,因为我会给他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我从袖中拿出一枚小小的玉佩,放到桌上。
那是我母亲的遗物。
当初沈家被抄家时,我拼死藏起来的。
这是当年沈家和顾家定亲的信物。我会告诉他,只要他办成这件事,我就把这玉佩还给他,从此与他两不相欠。
他会信
他会的。
我冷笑,因为在他看来,这是我還对他念着旧情的‘证明’。像他那样自负又自私的人,永远会高估自己的魅力,低估别人的仇恨。
他会以为,我只是想借他的手报复昭华公主,事成之后,我们还有重新开始的可能。
而我,就是要利用他这点可悲的幻想,送他走上黄泉路。
萧玦看着我,眼神幽深。
苏锦,他忽然叫我的名字,你真的……放下他了吗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那笑容,释然而冰冷。
王爷,死人,是不需要放下的。
我爱过的那个顾言清,早就在三年前,被我亲手埋葬了。
13
顾言清再次来到王府的时候,整个人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将计划告诉他时,他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和恐惧。
这……这太冒险了。如果被公主发现……
你没有选择。
我冷冷地打断他,要么,你一辈子被昭华公主踩在脚下当狗。要么,你搏一次,为自己挣一个前程。
我将那枚玉佩推到他面前:事成之后,这个,归你。我沈晚月说到做到,从此与你恩怨两清。甚至……我可以在王爷面前为你美言几句,让你官复原职,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给了他一根胡萝卜,又给了他一根大棒。
他看着那枚熟悉的玉佩,又看看我冷漠的脸,眼神变幻不定。
最终,他眼中的贪婪和野心,战胜了恐惧。
好!我答应你!
他咬牙道,但你要保证,事后一定会保我周全!
那是自然。
我虚伪地笑着,我们,可是‘盟友’啊。
送走顾言清,我看着他自以为是的背影,眼底一片冰寒。
盟友
你也配
接下来的几天,一切都按照我的剧本在上演。
顾言清找了个机会,向昭华公主告密,声称他发现了苏锦就是沈晚月的铁证。
昭华公主果然大喜过望,立刻秘密召见他,让他带着证据去城郊的一处别院相见。
她以为自己布下的是天罗地网,等着我自投罗网。
却不知,她自己,才是那只即將落网的猎物。
行动的那天晚上,月黑风高。
我站在山坡上,遥望着山下那座灯火通明的别院,心中一片平静。
萧玦站在我身边,黑色的披风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都安排好了
他问。
嗯。
我点点头,我们的人已经潜伏在别院周围。顾言清也已经按计划喝下了迷药。待会儿,只要他一进公主的房间,我们安排的那个‘废太子’就会出现。半个时辰后,京兆尹的人会以追查逃犯的名义,‘恰好’搜查到这里。
一切,都天衣无缝。
顾言清呢
萧玦又问,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我沉默了片刻,轻声道:火,会烧掉所有罪恶的痕迹。
这座别院,将是他们共同的坟墓。
萧玦没有再说什麽,只是握住了我冰冷的手。
我们静静地等待着。
等待着那场,即将燃起的,复仇的烈火。
半个时辰后,别院里突然传来一阵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怒吼。
紧接着,火光冲天而起。
动手!
我冷冷地下令。
埋伏在四周的王府侍卫,与京兆尹的官兵一同,如潮水般涌向了那座燃烧的别院。
一场好戏,正式开锣。
14
当京兆尹带着人撞开昭华公主的房门时,看到的是一副不堪入目的景象。
衣衫不整的昭华公主和一个陌生男人滚在床上,而旁边,还躺着一个神志不清、口中胡言乱语的顾言清。
火势越来越大,浓烟滚滚。
现场一片混乱。
走水啦!快救火啊!
有刺客!保护公主!
京兆尹是个明白人,他知道这潭水深不见底,更何况还有摄政王的人在场。
他当机立断,一面叫人救火,一面将昭华公主和那个奸夫控制起来。
至于顾言清……
在一片混乱中,房梁意外倒塌,正好砸在了他的身上。
等大火被扑灭时,他已经被烧成了一具焦炭,面目全非。
我站在远处的山坡上,冷漠地看着那片火光,听着暗卫传回来的消息。
死了。
顾言清,终于死了。
死在了他自己选择的欲望和背叛里。
大仇得报的狂喜并没有我想像中那么强烈,心中反而空荡荡的,像是被挖走了一块。
一阵夜风吹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一件温暖的披风,轻轻地落在了我的肩上。
是萧玦。
都结束了。
他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转过头,看着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映着跳动的火光,也映着我苍白的脸。
是啊,结束了。
我喃喃道。
三年的隐忍,三年的谋划,在这一夜,画上了一个句点。
不。
还没有。
昭华公主还活着。
她背后的外戚势力还没有倒。
我沈家的冤屈,还没有昭告天下。
王爷,我抬起头,目光重新变得坚定,接下来,该我们上朝了。
萧玦看着我眼底重燃的火焰,嘴角微微上扬。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
却胜过千言万语。
15
天亮了。
昭华公主与前朝余孽私通、意图谋反的消息,像一场十二级的地震,震动了整个朝堂。
金銮殿上,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皇帝坐在龙椅上,脸色铁青,看着跪在殿下、披头散发的昭华公主,气得浑身发抖。
孽障!你……你竟敢做出此等有辱皇家颜面的事!
昭华公主哭得梨花带雨,不住地磕头:皇兄!臣妹是冤枉的!是有人陷害我!是摄政王……是萧玦他陷害我!
她像一条疯狗,开始胡乱咬人。
萧玦站在百官之首,神色冷峻,不发一言。
这时,国舅张赫出列,跪倒在地:陛下!公主殿下定是被人诬陷!昨夜之事疑点颇多,驸马都尉更是死得蹊跷!恳请陛下降旨彻查,还公主一个清白!
他这是在避重就轻,想把水搅浑。
哦国舅爷觉得有何蹊跷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我穿着一身素白的女官服,手捧一叠卷宗,缓缓走进大殿。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我的身上。
有惊讶,有疑惑,也有不屑。
一个小小的女官,竟敢在金銮殿上如此放肆
国舅张赫更是怒斥道:你是何人竟敢擅闯金銮殿!来人,把她给本官拖出去!
慢着。
萧玦开口了,声音不大,却让准备上前的侍卫僵在了原地。
他看向我,目光中带着一丝许可。
我福了一礼,朗声道:民女苏锦,摄政王府谋士。奉王爷之命,前来为陛下一解心中之惑。
我走到大殿中央,将手中的卷宗高高举起。
国舅爷说驸马之死蹊跷,没错,的确蹊跷。
因为,他根本不是死于意外,而是杀人灭口!
我的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
你……你胡说八道!
张赫气急败坏。
我是不是胡说,国舅爺心裡最清楚。
我冷笑一声,转向皇帝,陛下,这份卷宗里,记录了三年前,沈太傅一案的所有真相!
三年前,昭华公主与国舅张赫,为了铲除异己,勾结边关将领,伪造太傅通敌的罪证,构陷忠良,导致沈家满门三百余口,尽数惨死!
而那位新科状元、驸马都尉顾言清,便是他们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他为了攀附权贵,亲手将自己的恩师和岳家,送上了断头台!
昨夜,他本想向公主坦白一切,却不料公主心狠手辣,为掩盖罪行,竟在别院纵火,将他活活烧死灭口!
我的声音,字字铿锵,句句泣血。
在大殿之上,回荡不休。
整个金銮殿,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我揭开的这桩惊天黑幕,震得说不出话来。
昭华公主瘫软在地,面无血色。
国舅张赫更是汗如雨下,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辩解不出来。
皇帝看着我手中的卷宗,又看看跪在地上的妹妹和国舅,脸上是无法掩饰的震惊和愤怒。
把卷宗……呈上来!
他颤声说道。
16
卷宗被呈到御前。
那上面,有顾言清的亲笔供词。
有当年边关将领的悔过书。
还有一枚,刻着国舅府私印的伪造兵符。
铁证如山。
皇帝一页页翻看着,脸色由青转白,由白转红,最后,他猛地将卷宗狠狠砸在地上,指着昭华公主和张赫,怒吼道:好……好啊!你们兄妹二人,真是朕的好臣子,好妹妹!
你们欺君罔上,残害忠良!你们眼中,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还有没有王法!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张赫磕头如捣蒜,昭华公主更是早已吓得魂不附体。
饶命
皇帝气极反笑,沈太傅一代名臣,忠心耿耿,却被你们害得满门抄斩!你们让朕,如何去面对沈太傅的在天之灵!
来人!
皇帝怒喝,将张赫、昭华,以及所有涉案党羽,全部给朕拿下,押入天牢,听候发落!
禁军如狼似虎地涌入大殿,将早已瘫软如泥的昭华公主和国舅张赫拖了下去。
一场盘踞在朝堂之上多年的毒瘤,就此被连根拔起。
大殿之上,百官噤若寒蝉。
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瞟向了萧玦,和他身邊那個白衣胜雪、神色冷静的女子。
他们知道,从今天起,大周的天,要变了。
尘埃落定。
皇帝疲惫地瘫坐在龙椅上,他看着我,眼神复杂。
你……你就是沈太傅的……
民女苏锦。
我平静地打断他,再次强调我的身份,三年前,沈家满门蒙冤,民女侥幸被王爷所救,才能活到今日,为父沉冤。
我没有说我就是沈晚月。
因为沈晚月,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只有苏锦。
皇帝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愧疚:是朕……是朕识人不明,错信了奸佞,才酿成大错。沈家的冤屈,朕会下旨昭告天下,恢复沈太傅的清誉,为沈家修建祠堂,以慰英灵。
多谢陛下。
我跪下,朝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这个头,是替我沈家三百多口冤魂磕的。
大仇得报,沉冤得雪。
我走出金銮殿的时候,阳光正好。
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驱散了积压在我心中三年的阴霾和寒冷。
我抬起头,眯着眼睛看着天空,仿佛看到了我爹娘兄嫂欣慰的笑脸。
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
萧玦走到我身边,没有说话,只是将一方干净的手帕,递到了我的手里。
我接过手帕,擦干眼泪,对他展颜一笑。
那是我三年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容。
王爷,我们回家吧。
好,我们回家。
17
昭华公主和国舅张赫谋逆一案,牵连甚广。
经过半个月的审理,所有涉案人员,无论官职高低,尽数被处以极刑。
曾经权倾一时的外戚张家,轰然倒塌。
皇帝下旨,为沈家平反,追封我父亲为文正公,并在京城最好的地段,为沈家重新修建了府邸和祠堂。
沉冤昭雪的那一天,我穿着一身孝衣,独自一人跪在新建的祠堂里。
我看着牌位上一个个熟悉的姓名,泪流满面。
爹,娘,哥哥,嫂嫂……
月儿不孝,让你们久等了。
月儿为你们报仇了。
从今往后,你们可以安息了。
我在祠堂里,跪了一天一夜。
第二天清晨,萧玦来了。
他没有劝我起来,只是默默地在我身边,陪我一起跪着。
阳光从门外照进来,将我们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站起身。
王爷,我们走吧。
我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无比的平静。
该放下的,终究要放下。
活着的人,还要继续往前走。
离开祠堂,萧玦忽然对我说道:苏锦,嫁给我吧。
我愣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他说什么
嫁给他
我知道,现在说这个,或许不合时宜。
他看着我,眼神无比认真,但我不想再等了。
三年前,在刑场上,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和别人不一样。你的眼睛里,有火。那团火,让我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
我救你,一开始,的确是为了利用你对付昭华。但与你相处的这三年,我看到了你的聪慧,你的坚韧,你的隐忍……我不知不觉,被你吸引。
苏锦,我不是顾言清。我不会为了权势富贵抛弃你。我只会让你,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尊贵、最幸福的女人。
我,萧玦,愿以摄政王之正妃位,十里红妆,江山为聘,娶你为妻。你,愿意吗
他站在我面前,一字一句,郑重其事。
没有浪漫的誓言,却有着足以撼动人心的真诚。
我的心,在这一刻,乱了。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站在权力之巅的摄政王萧玦,会对我说出这样一番话。
我以为,我们之间,永远只是盟友和利益的关系。
王爷……
我垂下眼眸,声音有些颤抖,我……我只是个罪臣之女,身负血海深仇,早已心如死灰。我配不上您。
不,你配得上。
他伸手,轻轻抬起我的下巴,强迫我与他对视,在我眼里,你从不是什么罪臣之女。你是沈晚月,也是苏锦。你是我萧玦,今生唯一想娶的女人。
他的目光灼热而坚定,仿佛要将我融化。
我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那颗早已冰封死寂的心,似乎有了一丝复苏的迹象。
萧玦,或许,我真的可以,再相信一次吗
18
我和萧玦的婚事,定在了一个月後。
消息传出,举国震惊。
摄政王要娶妻,娶的不是名门贵女,不是皇室公主,而是一个身份成谜、却在朝堂之上凭一己之力掀翻了公主一党的女谋士。
一时间,关于我的传言,又甚嚣尘上。
但這一次,沒人敢再說我是妖女,而是充滿了敬畏和好奇。
谁都知道,我苏锦,是摄政王放在心尖上的人。
大婚的筹备,极尽奢华。
萧玦几乎是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搬到了我的面前。
凤冠霞帔,珠宝首饰,绫罗绸缎,堆满了整个库房。
他说,他要给我一场,全天下最盛大的婚礼。
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苏锦,是他萧玦的王妃。
婚礼前夕,我独自一人登上了城楼。
我看着这座我既熟悉又陌生的长安城,百感交集。
三年前,我从这里跌入地狱。
三年后,我将从这里,浴火重生。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身后。
是萧玦。
他从后面,轻轻地环住了我的腰。
在想什么
在想,这一切,是不是一场梦。
我靠在他的怀里,轻声说道,美好的,像一场不切实际的梦。
这不是梦。
他在我耳边低语,这是我欠你的。
我转过身,看着他。
王爷,你从不欠我什么。相反,是我欠你良多。
如果没有他,我早就死在了三年前的刑场上。
如果没有他,我沈家的冤屈,也永远不可能有昭雪的一天。
那便用一生来还。
他凝视着我,眼裡是化不开的温柔。
好。
我踮起脚尖,第一次,主动吻上了他的唇。
一吻终毕,我们相视而笑。
城楼之下,万家灯火,一片繁华。
属于我们的未来,才刚刚开始。
19
大婚之日,十里红妆,铺满了从摄政王府到皇宫的每一寸土地。
我穿着萧玦亲手为我设计的嫁衣,头戴凤冠,坐在十六抬的鸾轿之中,接受着满城百姓的祝福和叩拜。
这一日,整个长安城,都为我一人而沸腾。
婚礼的仪式,在皇宫的太和殿举行。
皇帝亲自主持,文武百官,尽数到场观礼。
我牵着萧玦的手,一步步,走上那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白玉阶梯。
在阶梯之下,跪着一排带罪的囚犯。
为首的两人,正是被废去所有封号的昭华和张赫。
他们穿着肮脏的囚服,披头散发,早已不见往日的半分光彩。
当我从他们身边走过时,昭华猛地抬起头,用淬了毒的目光死死地瞪着我。
沈晚月!你这个贱人!你不得好死!
她歇斯底里地咒骂着。
我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平静而淡漠。
我是不是贱人,轮不到你来评价。
我轻声说道,但我知道,你的报应,来了。
我不再理会她的叫嚣,继续往前走。
拜过天地,拜过君王。
当我和萧玦夫妻对拜,礼成的那一刻。
殿外的钟声响起,礼炮齐鸣。
我,沈晚月,不,苏锦,从今天起,便是大周朝最尊贵的女人,摄政王萧玦唯一的王妃。
典礼结束,按照规矩,所有罪囚要在新王妃面前,行跪拜之礼。
昭华和张赫被侍卫死死地按在地上,被迫向我磕头。
他们的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金砖之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罪妇(臣)昭华(张赫),叩见摄政王妃,王妃千岁千岁千千岁!
他们的声音里,充满了不甘、屈辱和绝望。
听着他们卑微的叩拜,我心中没有一丝波澜。
这就是他们应得的下场。
我转头,看向萧玦。
他也正看着我,眼中满是宠溺的笑意。
他握紧我的手,在我耳边轻声说:王妃,我们该回府了。
嗯。
我点点头,与他并肩而立,转身,接受着文武百官的朝贺。
在这一刻,我仿佛看到,在他们身后,我那满门忠烈的家人,正含笑看着我。
爹,娘,你们看到了吗
女儿,做到了。
我沈家的荣光,从今天起,将由我,重新撑起。
20
洞房花烛夜。
我坐在床边,看着镜中自己娇艳如花的容颜,仍觉恍如隔世。
萧玦推门进来,屏退了左右。
他走到我面前,亲手为我揭下了红盖头。
四目相对,他的眼中,仿佛有星河流转。
月儿。
他轻唤我的名字,不再是苏锦,而是月儿。
我的心,猛地一颤。
你……
我喜欢叫你月儿。
他坐到我身边,执起我的手,从今往后,在我面前,你不用再是那个步步为营的苏锦。你只要做回你自己,做那个会笑会闹、会弹琴会下棋的沈晚…不,萧晚月。
我的眼眶,瞬间红了。
这个男人,他懂我所有的伪装,也心疼我所有的坚强。
萧玦……
我投入他的怀中,紧紧地抱住他,谢谢你。
谢谢你,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拉了我一把。
谢谢你,为我沉冤昭雪,为我撑起一片天。
谢谢你,让我这颗早已死去的心,重新为你而跳动。
他回抱住我,声音低沉而温柔:傻瓜,我们是夫妻。说什么谢。
红烛摇曳,映照出两道紧紧相依的身影。
一夜缠绵。
第二天,我醒来时,身边地位置已经空了。
床头,放着一套崭新的王妃朝服。
我知道,他已经去上朝了。
而我,作为他的王妃,也要开始履行我的职责。
梳洗完毕,换上朝服,我来到王府的前厅。
管家早已带着府中所有下人,恭敬地等候在那里。
参见王妃!
山呼海啸般的请安声,宣告着我女主人身份的确立。
我端坐在主位上,看着眼前这一切,心中感慨万千。
这,就是我新的开始。
接下来的日子,我开始学着打理王府的内务,学着与那些王公贵族的夫人們打交道。
萧玦给了我最大的自由和权力。
他说,王府的一切,都由我做主。
他依然忙于朝政,但我知道,无论他多晚回来,书房里的那盏灯,总会为我而亮。
我们之间,没有太多的甜言蜜语,却有着旁人无法企及的默契和信任。
有时候,他批阅公文,我就在一旁为他研墨,或是静静地看书。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我几乎快要忘了,那些充满了仇恨和算计的日子。
直到那天,宫里传来消息。
昭华在天牢里,疯了。
她整日披头散发,对着墙壁又哭又笑,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两个人的名字。
一个是顾言清。
一个是,沈晚月。
我听到消息时,正在花园里修剪一株牡丹。
剪刀咔嚓一声,一朵开得正艳的花,应声而落。
我靜默了片刻,吩咐下人:把这朵花,扔了吧。
过去的,就让它彻底过去吧。
我的人生,早已翻开了新的篇章。
而篇章的名字,叫萧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