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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裂开的拖鞋与150元日结
我发誓,如果不是我妈那碗红油抄手辣得我舌头发麻,我绝对不会相信那张破广告。
日结150,不晒太阳。
八个字,像八个冰镇西瓜砸在我脑门上。我咬到第四口抄手的时候,手机屏一亮,班级群里有人转发——地点:天府三街地铁口出来三百米,写字楼顶层。我筷子都没擦,揣着最后一口辣油,冲出家门。
地铁冷气开得像冰窖,我的汗却一路没停。出站热浪扑面而来,鞋底黏在柏油路上,像两块煎蛋。写字楼门口排了七八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学生,清一色汗津津。保安大叔见怪不怪,直接按28。电梯门合拢的瞬间,我听见自己心跳——咚,咚,咚,比我妈剁饺子馅还响。
天台门一开,风没吹来,先冲来一股子铁锈混着机油的味道。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安全带、扳手、缺了口的氟罐。一个人影蹲在角落,正用打火机燎泡面袋的塑料边。听见脚步,他抬头,寸头,小麦色皮肤,左眉一道疤,像有人拿刀给他画了个顿号。
应聘他嘴里含着半根生面条,说话含糊。
我点头。他把打火机往裤兜一塞,站起来,比我高半个头,背心贴在身上,汗渍透出一个忍字——不是纹身,是汗碱。最扎眼的,是他左脚那只拖鞋:前半截健在,后半截只剩一条皮带子,走路啪嗒、啪嗒,像在鼓掌。
池砚青。他自报家门,声音像刚锉过铁皮,怕高吗
我本想摇头,可28层的风突然一掀,我整个人晃了晃,脖子自己点了点。
怕也正常。他咧嘴,露出虎牙,怕了就唱歌,唱《青藏高原》,高音上不去就证明还活着。
旁边一个胖墩没忍住,笑出鼻涕泡。池砚青抬脚,半截拖鞋精准命中胖墩屁股:笑什么笑,你,第一个。
胖墩脸刷白。池砚青把安全带往他腰上一绕,啪嗒扣死,像绑大闸蟹。然后抬手一推,胖墩尖叫着滑出天台边缘,只剩一根绳子拽在池砚青手里。三秒后,尖叫变成颤抖音阶:我——还——活——着——吗——
我喉咙发干。池砚青转头看我:下一个。
我……我往后退了半步,鞋底刺啦一声——人字拖带子断了。塑料片飞出去,像给我鼓掌送行。池砚青低头,看了看我的脚,又看了看自己那只半残拖鞋,突然乐了。
缘分。他弯腰捡起我断掉的拖板,和自己的半截并排放一起,正好凑成一双——一只左脚,一只右脚,中间隔着空气。
工资日结150,包两顿。他把两只拖鞋踢到一边,第一顿泡面,第二顿还是泡面,口味自选,老坛酸菜或者红烧牛肉。
有别的吗我声音发飘。
有。他指了指天台角落的太阳能板,热水限量,晒三小时,泡不开算你牙口好。
我咬牙:干。
爽快。池砚青从背后抽出一根安全带,金属扣冰凉,名字
林屿。
岛屿的屿他挑眉,好名字,挂在半空也像座岛。
安全带勒上腰的瞬间,我听见咔哒一声,像命运给我上锁。池砚青拍了拍我肩膀:别怕,我绳子拽得比你妈揪你耳朵还紧。
他递给我一副手套,掌心磨得发亮,像抹了油。我戴上,闻到一股子铁锈和薄荷的混合味——铁锈是工具,薄荷是池砚青的口香糖,他嚼得飞快,像在嚼风。
走。他单手一拉,我双脚离地,整个人悬出天台。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无数只手推我。我闭眼,听见自己心跳,咚咚,咚咚,比电梯里还响。
睁眼。池砚青的声音从上方飘来,看风景。
我睁眼。成都像一块巨大的拼图,在脚下铺开。车流成线,霓虹成点,风把云层吹成棉花糖。我喉咙里那句我操还没出口,就被灌了一嘴风。
别光发呆。池砚青的声音带着笑,找外机,灰色那台,看见没对,就是贴着‘旺铺招租’广告的那台。
我颤颤巍巍伸手,扳手在阳光下反光。金属外壳烫得像烤盘,我差点松手。池砚青在上方喊:别摸,烫!用布垫。
一块抹布从天而降,落在我头上,带着机油味。我咬牙切齿,把扳手卡进螺丝,拧——纹丝不动。再拧——手背蹭掉一层皮,火辣辣。
唱歌!池砚青吼,《青藏高原》!
我深吸一口气,嗓子劈叉:呀啦嗦——声音被风撕成碎片,螺丝终于松动。我听见自己心跳和螺丝一起旋转,咔哒,咔哒,像节拍器。
半小时后,我被拉回天台。膝盖软得像面条,一屁股坐在地上。池砚青递给我一瓶矿泉水,瓶身贴着标签:冰工厂,批发价
1.2
元。我仰头灌,水顺着下巴流到脖子,像小河。
还行他蹲下来,用半截拖鞋扇风。
我点头,喉咙里火辣辣,却说不出话。
明天六点。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带双结实拖鞋,别让我再给你凑对。
我低头看自己的脚,断掉的拖板可怜巴巴躺在一边。池砚青那只半残的拖鞋也躺在旁边,两只鞋像一对难兄难弟。
能留着吗我指着它们。
留吧。池砚青咧嘴,当传家宝。
夕阳从天台边缘沉下去,风带着余温,吹得我眼皮打架。我弯腰捡起两只拖鞋,一手一只,断口参差不齐,却莫名合拍。
那天我回家,我妈正在厨房剁饺子馅,刀声密集。我悄悄把两只拖鞋塞进书包最底层,像藏一个秘密。夜里躺在床上,我听见心跳声,咚咚,咚咚,比剁饺子还响。
第二章 90米高空的人肉节拍器
六点整,太阳像刚出笼的包子,白腾腾地往脸上扑。我背着书包,一只脚穿人字拖,一只脚穿昨晚从夜市
9

9
淘来的塑料凉鞋,吧嗒吧嗒爬上
28
层。天台门一开,机油味混着方便面调料包直冲鼻孔,像有人往我鼻腔里打了一个喷嚏。
池砚青已经蹲在太阳能板旁边,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眼睛盯着我脚上的鸳鸯鞋,笑得虎牙发亮。
林屿,你鞋是拼夕夕包邮买一送一
买一双送半双。我把书包往地上一扔,里头两只半截拖鞋撞出啪一声。
他笑够了,抬手把烟别到耳后:行,今天给你安排个好位置——14
号外机,VIP
景观座,正对小姑娘的琴房。
我心里咯噔一下。昨天从天台往下看,确实看见那扇落地窗里摆着一架黑色立式钢琴,女孩穿白裙子,像一片云卡在了玻璃后面。没来得及多想,安全带已经勒到我腰上,金属扣咔哒一声,像给命运打了个死结。
走。池砚青单手一拽,我双脚离地,整个人又被风抱了个满怀。
今天风比昨天温柔,像刚洗完澡的猫,用尾巴扫我耳朵。我沿着外墙慢慢往下滑,脚尖蹭到14号外机外壳,烫得缩了一下。池砚青在上面喊:别蹦迪,外机受不住。
我扭头,落地窗离我不到两米,白裙子女孩正坐在琴凳上,手指悬在黑白键上方,像两只犹豫要不要落脚的鸟。她抬头,目光穿过玻璃,和我撞个正着。
我下意识挥手,忘了手里还攥扳手。扳手脱手,砸在外机铁壳上,当啷一声脆响。女孩手指一抖,落下一个重音,像给这尴尬场面加了鼓点。
我听见自己心跳:咚咚,咚咚。女孩歪头,嘴角弯了一下,像月亮被咬出一个缺口。
下一秒,她伸手拉开窗户,一股冷风夹着花香扑出来——我发誓那味道绝对不是氟利昂。
嗨。她说。
我张了张嘴,风把嗨吹成哈。
你掉东西了。她指了指外机上的扳手。
我扒着墙缝,伸长脖子:能……帮我扔回来吗
她点头,弯腰捡起扳手,突然又停住: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
你昨天唱的是《青藏高原》她眼睛亮晶晶,跑调了。
我脸蹭地烧起来,比外机还烫。女孩却笑了,把扳手抛给我,动作轻巧得像抛一颗苹果。我手忙脚乱接住,扳手冰凉,沾了一点她指尖的花香。
我叫阮星澈。她说完,窗户轻轻合上,像电影谢幕。
我愣在外墙上,直到池砚青在上面吼:林屿,发什么呆螺丝拧反了!
低头一看,螺丝帽果然被我拧成了麻花。我深吸一口气,重新上手,嘴里开始哼《青藏高原》,这次调子故意跑得更偏,像一匹脱缰的野马。
风把跑调的歌声送进窗户,阮星澈的琴声追出来,和着我的荒腔走板,居然合上了拍子。我低头笑,忽然觉得90米也没那么高。
上午的活干完,我被拉回天台,背心湿得能拧出小河。池砚青递给我一碗泡面,老坛酸菜味,塑料叉子已经折成两截。
14号琴童给你好评。他咬着叉子,说你节奏感不错,可以考虑转行。
我吸溜一口面,酸菜辣得舌尖发麻:她叫什么
阮星澈。池砚青把叉子吐出来,她爸是楼上音乐学院的教授,练琴像刷牙,一天三遍。
我点点头,把阮星澈三个字在心里默念三遍,像记英语单词。
下午的活是加氟利昂。氟罐拎在手里,像抱了个小型炸弹。我蹲在21号外机旁,拧阀门,手一抖,白色气体呲啦喷出来,差点糊我一脸。池砚青在旁边笑:别紧张,它不是辣椒水。
我白他一眼,继续干活。忽然闻到一股花香,抬头,21号阳台站着个女人,穿亚麻长裙,手里端着画板,阳台摆满紫色鸢尾。她皱眉看我,目光像X光。
桑小姐。池砚青打招呼,外机吵到你画画了
女人摇头,声音清冷:我的鸢尾叶子黄了,怀疑你们氟利昂飘进来。
我瞄一眼她的花盆,紫色花瓣边缘果然焦黄,像被火烤过。心里咯噔一下——下午那罐氟,好像就是冲着这方向喷的。
桑鸢尾没再说什么,转身进屋,阳台门啪地合上。我听见自己心跳,比氟罐阀门还响。
傍晚收工,天台被夕阳染成橘红色。池砚青把最后一口泡面汤喝完,抹嘴:明天台风预警,休息一天。
我瘫在地上,像一滩融化的冰淇淋。阮星澈的琴声从14号飘出来,这次是《小星星》,调子却故意拖长,像在给谁挠痒痒。我忍不住跟着哼,池砚青在旁边笑,虎牙沾着泡面油。
林屿。他突然开口,你会唱歌,也会拧螺丝,就是不会怂。
我翻个白眼:怂什么我林屿字典里没这个字。
那明天台风,敢不敢来他挑眉,加急抢修,双倍工资。
我愣住,脑子里闪过桑鸢尾焦黄的鸢尾,闪过阮星澈弯弯的月亮眼,最后定格在那两只半截拖鞋上。
敢。我听见自己说。
池砚青笑了,把半拉拖鞋扔到空中,又稳稳接住:行,明天六点,带伞——哦不,带安全带。
我点头,把另一只半截拖鞋揣进书包。夕阳最后一缕光落在鞋面上,像给它镀了一层金。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听见窗外风开始咆哮,像有人在练习《青藏高原》的前奏。我闭眼,心跳声盖过风声,咚咚,咚咚,比剁饺子还响。
明天台风会很大,氟利昂会很少,鸢尾会再黄一点,琴声会再亮一点。90米高空,有个人肉节拍器,已经准备好了。
第三章 太阳能泡面与西瓜茶话会
台风前夜的风像没关紧的水龙头,咝咝往天台灌。我六点赶到,门一开,先闻到一股焦糊味——池砚青蹲在太阳能板旁,正拿筷子搅小铝锅,里头泡面坨成混凝土。
起得早,给你加餐。他头也不抬,红烧牛肉,加火腿,加鸡蛋,加……焦底。
我凑过去,锅边一圈黑渣,火腿片卷成卷,像被太阳烤焦的耳朵。我咽口水:老板,你确定这不是炭烧鞋底
有的吃就不错。他把锅直接递给我,吃完跟我去加固外机,台风今晚登陆。
我端着锅蹲到水塔阴影里,筷子一戳,面断了,像脆弱的小木棍。刚塞进嘴,天台门又被推开,钟未晞顶着两个黑眼圈晃进来,手里拎一只蓝色保温袋。
冰西瓜。她声音轻飘飘,夜班结束,顺路。
保温袋打开,半个西瓜红得晃眼,汁水顺着袋沿滴落。池砚青眼睛一亮,筷子一丢,直接上手:谢了,便利店女神。
钟未晞笑出梨涡:别给我乱封号,我只是不想你们中暑。
我捧着西瓜,一口下去,冰渣混着甜汁,从舌尖凉到脚后跟。池砚青吃得豪放,西瓜籽直接往楼下吐,像发射子弹。钟未晞坐在水塔边缘,两条腿晃啊晃,低头刷手机,屏幕亮着台风橙色预警。
风速预计
35m/s。她念,明早
4
点登陆,中心可能在双流。
我差点被西瓜籽呛住:那我们今晚通宵
通宵。池砚青抹嘴,西瓜汁染红下巴,47
台外机,一台都不能松。
下午一点,太阳毒得能煎荷包蛋。我们三人像烤串一样挂在
28
层外墙。安全带勒得我喘不过气,汗水顺着脊背流进裤腰,像一条热蚯蚓。池砚青在最上面,声音顺着风飘下来:21
号,绑扎带!
我艰难移动,脚下外机外壳烫得冒烟。桑鸢尾出现在阳台,亚麻长裙被风吹得鼓鼓的,像一面帆。她抬头看我,目光穿过热浪,落在我的安全帽上。
小心我的花。她说。
我点头,动作放轻,生怕碰倒那盆焦边的鸢尾。绑扎带穿过支架,我用力一拉,啪一声脆响,像给外机扣上安全带。桑鸢尾没再说话,转身进屋,阳台门轻轻合上。
傍晚六点,风明显大了。天边的云像被撕碎的棉絮,一团一团往楼顶压。我们收工回天台,钟未晞已经支起折叠桌,摆上三桶泡面、一袋冰可乐,还有一只电饭锅——里头居然是绿豆汤。
台风套餐。她拍拍电饭锅,加冰不加价。
池砚青眼睛都直了:便利店居然有电饭锅
借的。钟未晞眨眨眼,店长是我表哥。
我们围坐在水塔阴影里,一人捧一碗绿豆汤,泡面盖子掀开的瞬间,热气混着冷风,像小型蒸汽机。池砚青吸溜一口面,含糊不清:林屿,唱一个。
我翻白眼:《青藏高原》
不。他指了指
14
号窗户,来点应景的,台风版《小星星》。
阮星澈的琴声适时响起,调子被风拉长,像有人在云端拉二胡。我清了清嗓子,跟着哼:台风台风快快走,别把我的外机吹成狗……
钟未晞笑得直拍桌子,绿豆汤差点洒出来。池砚青摇头晃脑,用筷子敲泡面桶打节拍。夕阳最后一缕光落在桌上,把三碗泡面染成金色。
夜幕降临,风越来越大。我们三人把最后一口可乐喝完,池砚青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干活。
台风的前锋像一堵移动的墙,乌云压顶,雷声滚滚。我们重新扣上安全带,像三只壁虎贴在墙上。手电筒的光柱在黑暗中晃动,像三把剑劈开夜色。
21
号,再检查一次绑扎带!池砚青的声音被风撕得七零八落。
我艰难移动,手电筒的光圈落在桑鸢尾的阳台。那盆焦黄的鸢尾在风中摇晃,花瓣一片片剥落,像紫色的眼泪。我心里一紧,动作更快。
凌晨两点,风达到了峰值。外机支架被吹得嗡嗡作响,像一群愤怒的蜜蜂。我们三人挤在
28
层角落,手电筒的光圈里,池砚青的脸被雨水冲得发亮。
最后一台。他指了指脚下,14
号。
我深吸一口气,跟着他和钟未晞一起移动。雨点打在脸上,像无数根针。阮星澈的琴声从窗户缝里飘出来,调子被风雨撕碎,却依然倔强地响着。
快!池砚青吼。
我俯身,手电筒的光圈落在最后一颗松动的螺丝上。手指冻得发麻,扳手却稳稳卡住。一、二、三——螺丝终于拧紧。我抬头,正好看见阮星澈推开窗户,雨水打在她脸上,她却笑得像一朵刚开的向日葵。
台风要来了。她喊。
我知道。我喊回去,但外机不会走了。
池砚青在旁边笑,虎牙在闪电里一闪:收工!
我们三人像三只落汤鸡,爬回天台。风吹得门哐当直响,钟未晞的折叠桌被掀翻,泡面桶滚到角落,像一群逃兵。
池砚青把半双拖鞋高高抛起,又稳稳接住:明天,双倍工资。
我点头,把另一只半截拖鞋揣进怀里。雨水顺着下巴流进脖子,却一点也不冷。
台风夜,西瓜甜得发腻,泡面咸得发苦,绿豆汤冰得发颤。我们三人蹲在天台角落,像三只守着最后一点火的兽。
这个夏天,再也回不去了。
第四章 一盆鸢尾引发的血案
台风在天亮前拐了个弯,擦着成都南缘跑了。风停雨住,太阳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照常毒辣。我顶着两只熊猫眼回天台,池砚青已经蹲在太阳能板旁,手里掂着我那只半截拖鞋,表情像要把它生吞。
14号报修,不制冷。他一句话把我刚冒头的瞌睡虫全吓飞。
我脑袋嗡一声。14号——阮星澈家的外机,昨晚最后拧的螺丝,我亲手加固的。池砚青把拖鞋往地上一扔:自己去看。
我踩着啪嗒啪嗒的半截拖鞋跑过去,外机外壳还在,可风扇一动不动,像被谁按了暂停键。我蹲下,手指刚碰到铜管,一股灼热气浪呲地喷出来,烫得我缩手。氟表指针直接飙红,高压爆表。
加错型号。池砚青的声音从头顶落下,轻飘飘,却像一桶冰水,R32加成R410A,压缩机烧了。
我喉咙发紧,像被氟利昂灌了一口。昨晚太黑,太急,我拿错罐子。池砚青没骂人,只抬手往下一指。我顺着他的手往下看——整栋楼窗户齐刷刷打开,住户们探出脑袋,表情统一:热、烦、想骂人。
桑鸢尾站在21号阳台,怀里抱着那盆彻底蔫成咸菜的鸢尾,声音比氟还冷:我的花,昨天还好好的。
我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池砚青拍拍我肩膀,力道重得像压路机:收拾工具,下楼解释。
电梯下到14层,阮星澈家门口已经排起小队。她爸——阮教授,白衬衫湿透贴在背上,眼镜起雾,手里举着手机录音:我要求赔偿,钢琴课中断,学生退费,精神损失另算。
池砚青挡在我前面,声音不高:外机型号贴错,我负全责。维修费我出,耽误的课时按双倍赔。
我抬头看他,后颈汗毛竖起来。池砚青侧脸线条像被刀削过,嘴角却挂着笑,虎牙不见,只剩冷光。阮教授推了推眼镜,目光越过他,落在我身上:你是昨天那个孩子
我点头,嗓子眼发苦。阮星澈从门缝里探出脑袋,冲我眨眨眼,比了个别怕的口型。她爸没看见,继续输出:整栋楼47台外机,一台出问题,连锁反应。保险买了吗有执照吗
池砚青从裤兜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递过去:技能证吊销中,正在复审。
人群炸锅。我听见黑工游击队的字眼像苍蝇嗡嗡。池砚青面不改色,把纸收回去:今天之内,全部修好,修不好,我赔整栋楼换新。
一句话,像往热油里泼冷水。人群安静三秒,然后更炸。我脑子嗡嗡,只抓住一个重点:赔整栋楼——得多少钱池砚青回头看我,声音低得只有我能听见:你,留下来帮忙。工资先欠着。
我点头,像被按了确认键。
回到天台,池砚青把工具箱甩给我,自己蹲在地上画线路图。47台外机,每台型号不同,每根铜管走向不同,像47道奥数题。我蹲在他旁边,手机备忘录记下:R32、R410A、R22……数字在眼前跳舞。
中午,太阳把铁皮晒得冒油。池砚青从冰柜里拎出两瓶冰水,一瓶贴我脸上:降温,别中暑。冰水滑过喉咙,我却尝出苦味。他仰头灌完一瓶,空瓶捏扁,随手扔进回收桶:下午两点,开始换机,你负责拆,我负责装。
我点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突然停住——学校群消息:高三提前开学,下周报到。我心里咯噔一下,像螺丝滑丝。池砚青瞄我屏幕,没说话,只把扳手塞进我手里:先干活。
下午两点,太阳最毒。我们像两只蚂蚁,在垂直的墙面上爬。我拆螺丝,手抖,汗水滴进眼睛,辣得生疼。池砚青在后面接铜管,动作稳得像机器。每拆完一台,他就用记号笔在墙上画个叉,像打怪升级。
第四台,21号外机。桑鸢尾站在阳台,怀里换了一盆新的鸢尾,紫色花瓣在烈日下亮得刺眼。她看我,声音轻却清晰:那盆花,是我爸留下的最后一盆。
我手指一顿,螺丝刀打滑,在铜管上划出一道白痕。池砚青在后面开口:旧机拆完,新花我们赔。桑鸢尾没说话,转身进屋,阳台门啪地合上,像一巴掌。
傍晚,我们拆了七台,装了五台,进度条不到三分之一。池砚青瘫在天台角落,像被抽了骨。我递给他一瓶冰水,他摇头:省着点,后面还要用。
我坐下,掏出手机,屏幕上是阮星澈发来的消息:
【别怕,我爸就是嘴硬,其实心软。】
下面跟着一张表情包:一只小猫举着加油牌子。
我咧嘴笑,下一秒,屏幕跳出另一条消息——
妈妈:【下周开学,学费凑齐了吗】
笑容僵在脸上。我抬头看池砚青,他正望着远处楼群,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我张了张嘴,没出声。池砚青却像后脑勺长眼睛:学费差多少
我喉咙发紧:两千八。
他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只把半双拖鞋扔给我:明天四点,继续。干完活,钱我补给你。
我攥着拖鞋,塑料边缘磨得掌心发疼。远处,最后一台故障外机闪着红灯,像一颗不肯熄灭的心。
我知道,明天台风虽然走了,但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第五章 台风夜·拖鞋骰子与西瓜赌局
台风在傍晚擦过城南,留下一地碎枝和闷热得像蒸笼的空气。我四点睁眼,天花板在晃——不是地震,是我心跳。两千八的学费像块烧红的铁板,压得我梦里都在数铜管。
四点二十五,我顶着湿毛巾冲上天台。池砚青已经蹲在太阳能板旁,面前摆着三只泡面桶,桶盖上用黑色记号笔写着:老坛、红烧、海鲜。最旁边是一瓣西瓜,被切成骰子大小,整整齐齐码成三排。
抽签。他抬下巴,抽到哪个吃哪个,抽到西瓜直接加餐。
老板,都什么时候了还玩
人快崩的时候,得让胃先高兴。
我伸手,指尖停在老坛上,又缩回去。池砚青嗤笑,把半截拖鞋当骰盅,啪一声扣在地面:那换个玩法,单跳双不跳,跳错的人今晚负责背氟罐上
28
层。
半截拖鞋在地上骨碌碌转,最后鞋头指向我。
单。我说。
他掀开——鞋底朝上,双。
背罐。他宣布,像法官敲锤。
我认命,把
25
公斤重的氟罐往肩上一扛,像背着一只脾气暴躁的河马。下到
14
层,电梯叮一声打开,阮星澈抱着一摞琴谱站在门口,鼻尖上沾着铅笔灰。
嗨,苦力。她冲我晃琴谱,台风把琴房窗户吹裂,我爸大发雷霆,说琴声跑了调,要我今晚练通宵。
我也得通宵。我指了指氟罐,跑调的琴声,我来修。
她眨眨眼:那你欠我一首《小星星》,跑调版。
我笑着点头,电梯门合拢那瞬,听见她小声补一句:练完给你留西瓜。
晚上八点,天边闷雷滚滚,像有人在云层里搬桌子。池砚青、钟未晞和我,三人像三根钉子钉在
28
层外墙。风带着雨丝横着打,安全绳被吹得笔直,像一根随时会断的琴弦。
21
号,拆!池砚青吼。
我弯腰,扳手咬死螺丝,雨点砸在手背,滑得握不住。突然,一道闪电劈在对面楼顶,白光里我看见桑鸢尾站在阳台,怀里抱着那盆焦黄的鸢尾,雨水顺着她的指缝往下淌,像替花流泪。
别分神!池砚青在我耳边吼,声音混着雷声,拧反了!
我回神,螺丝咔哒一声松脱,外机风扇晃了晃,像醉汉点头。我们把旧机卸下,用滑轮吊上天台。新机就位,铜管对接,雨突然加大,像有人把整盆水泼下来。池砚青的衣服瞬间贴紧,肌肉线条像刀刻。
快!他吼。
我手指冻得发麻,铜管却像故意作对,死活对不上口。钟未晞在下面递工具,雨水顺着她的刘海往下滴,她抹一把脸,声音混着雨:林屿,加油!西瓜等你!
我咬牙,膝盖顶着墙面,用全身重量把铜管怼进去。最后一扣,咔哒一声,像命运终于点头。池砚青打开阀门,氟利昂呲地冲进管道,白雾在雨里炸开,像小型烟火。
夜里十一点,47
台外机全部重启。整栋楼灯光齐刷刷亮起,像有人按下城市重启键。我们三人瘫在天台,雨水顺着安全绳往下淌,像三条瀑布。
池砚青从怀里掏出半双拖鞋,往空中一抛,又接住:跳单跳双,最后一局。
我累得眼皮打架:不跳了,直接背罐。
他却把拖鞋塞进我手里:这次不算赌,算礼物。
我低头,鞋底用记号笔写着一行小字:
——台风夜,欠林屿两千八。
我鼻子一酸,雨立刻把酸冲走。钟未晞从保温袋里掏出最后一块西瓜,递给我:甜吗
我咬下去,冰渣混着雨水,甜得发苦。
远处,阮星澈的琴声从
14
楼飘出来,调子居然准得吓人,像替我们庆祝。池砚青仰头喝雨水,喉结滚动,突然开口:林屿,学费我明天打给你。
我愣住:外机钱还没赔完……
外机是外机,学费是学费。他抹把脸,老子说话算数。
我攥着半双拖鞋,掌心发烫。雨水顺着指缝往下滴,像替我说谢谢。
凌晨两点,台风尾巴扫过,风突然停了。我们三人并排坐在天台边缘,脚下是万家灯火,头顶是洗得发亮的星。池砚青把空氟罐滚到角落,罐子和地面碰撞,发出咣当一声,像给今晚画句号。
我掏出手机,给妈妈发消息:
【学费凑齐了,下周报到。】
发完抬头,看见池砚青和钟未晞一人一边,把我夹在中间,像两只护崽的老鹰。
明天太阳还会毒辣,外机还会烫脚,学费账单还会一张张飞来。但今晚,西瓜很甜,雨很凉,琴声很准,半双拖鞋很暖。
台风走了,风暴才刚刚开始,但我已经不怕了。
第六章 47
台外机大作战
1
五点,天刚透青,池砚青把我踢醒。
起来,今天干票大的。
我眼皮粘在一起,手里还攥那只半双拖鞋。鞋底的墨迹被汗水晕开——台风夜,欠林屿两千八——像一枚烫金欠条。
工具在天台排成一排:氟罐、扳手、真空泵、焊枪,像要上战场的冷兵器。
池砚青把一张
A3
手绘图拍在我胸口——47
个红点连成歪七扭八的蛇形,每台外机旁都标着型号与故障码。
上午拆十台,下午装十台,晚上试水。
我咽口唾沫:老板,你当我是三头六臂哪吒
不,当你是印钞机。他冲我龇牙,印一张,给你两百八。
2
七点,阳光已经把铁皮晒得冒泡。
第一道难题:如何把
25
公斤的外机从
28
层吊到地面,再把新机吊上来。
钟未晞推着平板车出现,车上摞着三台新机,用防震膜包得严严实实。
表哥便利店的货梯我借到了,但只能到
20
层,剩下
8
层得人工滑轮。
她说得轻描淡写,我却看见她虎口两道新勒痕。
池砚青吹了个口哨:便利店女神,今晚给你加鸡腿。
滑轮组装好,钢丝绳在栏杆上缠三圈。
我背着第一块旧机下楼,机器在绳上晃晃悠悠,像喝醉的金属螃蟹。
每过一层,都有住户探出头:
小哥,快点,我家狗快热晕了!
师傅,顺便把我家阳台灯修修!
我汗如雨下,回一句:狗晕了我背狗,灯坏了我背灯!
人群哄笑,紧张被撕开一道口子。
3
九点,拆到
21
号桑鸢尾家。
她穿着青绿旗袍,袖口两圈鸢尾刺绣,像把整盆花穿在身上。
阳台门大开,她递给我一张湿巾:擦手,别把我家铜管再拧断。
声音冷,动作不冷。
我低头拆机,听见屋里钢琴声——阮星澈在帮她伴奏,旋律是《菊次郎的夏天》。
桑鸢尾忽然开口:那盆枯花,我埋在天台角落了。
我手一抖,螺丝刀差点掉下去。
谢谢。她补一句,像把冰投入沸水,瞬间化开。
4
十二点,太阳直射,铁皮表面温度
62℃。
池砚青把安全绳当吊床,整个人横在外墙上,焊枪喷蓝火,焊点像一颗颗微型流星。
我负责打下手,递焊条、测真空、贴标签。
汗顺着下巴滴到眼睛,咸得发痛。
钟未晞举着大黑伞站在天台,给我们投下一小片阴影,伞沿挂着温度计,红线直逼
40。
她喊:你们要是熟了,我就撒孜然!
池砚青回:记得微辣!
5
两点,进度卡壳——14
号外机铜管被台风拧成麻花,必须整段更换。
阮星澈趴在窗沿,小脸被太阳晒得通红:能不能快点我爸下午四点要给学生上网课,没空调他会爆炸。
我咬咬牙,让池砚青放我下去。
焊枪开路,火星四溅,我像拆弹专家剪断最后一根炸弹线。
新铜管对接完毕,真空泵嗡嗡抽气,指针归零那一刻,我听见自己心脏咚地一声落回原位。
6
四点,公霁云带着直播手机上天台。
家人们,47
台外机大作战现场!点赞到十万,我们给小哥众筹学费!
弹幕飞起:
【冲!别让小哥掉下去!】
【想看老板光脚跳街舞!】
池砚青一把抓过手机,对准自己:投币过万,我光脚也行!
说完真把仅剩的半拉拖鞋甩到镜头外。
弹幕瞬间爆炸,火箭礼物刷满屏。
我手抖,差点把氟表摔了。
7
七点,最后一台外机到位。
夕阳把整栋楼镀成玫瑰色,我们三人并排站在天台,像刚打完胜仗的兵。
池砚青按下总闸——
47
台外机同时轰鸣,凉风从百叶窗涌进千家万户。
楼下传来此起彼伏的欢呼:
活了!
凉快了!
小哥牛逼!
我腿一软,直接坐地上,塑料凉鞋咔一声裂成两半。
池砚青把那张
A3
图纸揉成团,精准投进回收桶:作战地图,功成身退。
8
夜里十点,公霁云的直播结束,点赞
23
万,打赏
4

6。
他举着手机冲过来:学费有了!
我愣住:不是说众筹给我
公霁云眨眼:众筹给老板买新拖鞋,剩下的才是你的。
池砚青把半截拖鞋塞我怀里:新鞋我穿不惯,还是旧的香。
灯光下,鞋底那行被雨水晕开的墨迹旁,多了一行新字:
——47/47,林屿通关。
我攥着鞋,掌心发烫。
钟未晞递来最后一块冰西瓜,阮星澈在
14
楼弹出《欢乐颂》前奏,桑鸢尾把一盆新开的鸢尾放在天台边缘,花瓣在夜风里轻轻颤动。
池砚青仰头灌下一整瓶冰水,打了个长长的嗝:明天,给你打款。
我咬下一口西瓜,甜到牙根。
47
台外机轰鸣声里,我忽然明白——
这个夏天,我不仅修好了空调,也修好了自己。
第七章 流星雨·半双拖鞋的许愿
1
零点,天台熄灯。
池砚青把最后一罐啤酒递给我,铝罐冰凉,水珠顺着指缝滴到半双拖鞋上,像给它洗尘。
任务完成,该还债了。
他掏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划几下,我的微信叮一声——
【转账
2800.00
元】
备注:学费尾款
&
一双新拖鞋基金。
我喉咙发紧,想说话,却只挤出一句:老板,你不怕我跑路
他嗤笑:你跑拖鞋还留我这儿当抵押。
我低头,半截拖鞋在月光下显得可怜巴巴,鞋头磨得发白,像只没断奶的小狗。
2
风忽然转向,带着雨后青草味,凉丝丝地钻进衣领。
钟未晞抱着一只塑料袋跑上来,袋口冒着白雾——干冰。
便利店关门前的冰淇淋,不吃就化了。
她一人发一只甜筒,草莓味的尖头在夜色里晃,像粉色灯泡。
阮星澈跟在她后面,怀里抱着琴谱,白裙子被风吹得鼓成帆。
我偷跑出来的,她压低声音,我爸以为我在练琴。
四个人围着天台水塔坐成一圈,像开黑宿舍的室友。
冰淇淋冻得牙疼,啤酒泛着麦香,远处城市的霓虹一眨不眨,像观众。
3
第一颗流星划过去,亮得刺眼,尾巴拖得老长,像谁在夜空划亮一根火柴。
许愿!阮星澈第一个闭眼。
我跟着合上眼,脑子里却全是学费、老妈、焦黄的鸢尾,乱成一锅粥。
说大声点,不灵。池砚青在旁边拱火。
阮星澈先开口:明年肖赛少年组,我想进决赛。
钟未晞举手:考研上岸,换个城市,不再三战。
池砚青:招两个不手抖的暑假工,老子要休假。
轮到我,我干咳一声,声音卡在喉咙里,最后憋出一句:别再让我妈抄手辣到哭。
三个人同时笑喷。
第二颗流星紧接着落下,像听见我们胡扯,急着去告状。
4
冰淇淋吃完,钟未晞变魔术似的掏出一卷仙女棒。
打火机啪一声,火花四溅,像缩小版的流星雨。
阮星澈把仙女棒插在半双拖鞋的断口处,火苗舔着塑料,发出滋啦滋啦的响,一股焦香混着草莓味。
给它也过个生日。她说。
火光里,鞋底的墨迹被烤得发亮,像重新描了一遍。
池砚青忽然伸手,把拖鞋高高抛起——
它在空中翻了个跟头,落回他掌心,火苗熄灭,只剩一缕青烟。
许好了。他冲我抬下巴,该兑现了。
我愣:兑现什么
你欠的那首《小星星》,跑调版。
5
我清了清嗓子,五音不全地开嚎。
刚唱到一闪一闪亮晶晶,阮星澈的琴声追上来,像温柔的手把我跑偏的调子扶正。
钟未晞打开手机灯,白光晃成舞台灯;池砚青用筷子敲啤酒罐,咚——咚——咚——
一首儿歌被我们整成摇滚现场。
唱到最后一句,远处忽然传来砰一声巨响——
不是打雷,是整栋楼同时开窗。
47
台外机的轰鸣突然降低,变成统一的低频,像巨人的心跳。
阮星澈呀地一声:我爸发现我溜了!
她抱起琴谱就跑,白裙子在夜色里一闪,像流星回窝。
池砚青冲她背影喊:欠你的西瓜,明早补!
6
风更凉了,天台灯一盏盏熄灭。
钟未晞把最后一只仙女棒递给我:留纪念。
我点燃,火星迸溅,照出我们三个的影子——
一个赤脚的老板,一个黑眼圈的便利店少女,一个举着半截拖鞋的暑假工。
仙女棒烧到尽头,火舌舔上我的指尖,我下意识松手。
半双拖鞋落在地上,轻轻一声啪。
池砚青弯腰捡起,吹掉灰,鞋底那两行字在余烬里发亮:
——台风夜,欠林屿两千八
——47/47,林屿通关
他忽然咧嘴:鞋给你,债清了。
我攥着鞋,掌心滚烫,像握住一整个夏天的温度。
7
三点,天边泛起蟹壳青。
我们收拾残局,啤酒罐扔进回收箱,干冰倒进排水沟,白雾滚滚,像小型仙境。
池砚青把背包甩上肩:回家睡觉,明天六点,送你去学校报到。
我惊讶:你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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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路。他打了个呵欠,我得去把技能证复审,省得明年再被举报。
钟未晞冲我挥手:便利店的西瓜给你留着,冰到十月。
我点头,喉咙哽得说不出再见。
走到天台门口,我回头——
半双拖鞋孤零零躺在地上,像完成使命的老兵。
我弯腰,把它轻轻摆正,鞋头朝着东方。
那里,太阳正一点点浮出水面,像一颗巨大的、没有流星的许愿球。
8
下楼时,池砚青忽然开口:林屿。

你妈的红油抄手,下次给我留一碗。
辣哭你别怪我。
哭也行,记得加香菜。
我们相视一笑,电梯门合拢。
数字从
28
跳到
1,像把过去一个月折叠成一张车票。
我攥着手机,屏幕上是转账记录,背景是那只半截拖鞋的照片。
电梯叮一声抵达,门开,晨光涌进来。
我抬脚跨出去,听见自己心跳——
咚,咚,咚。
不再是恐惧,是鼓点。
第八章 返校作文与咸鱼味书包
1
开学报到那天,我把书包背成了炸药包。拉链拉不上,半双拖鞋横躺在最上层,鞋头戳着空气,像要越狱。咸鱼味一路飘散,地铁安检小姐姐皱眉:同学,你这……生化武器
我讪笑:纪念品,真皮的。
2
校门口的红榜贴得满满当当,高三提前开学,暑假作业要交。我排在队伍里,汗顺着后颈往下淌,一半是热,一半是虚。轮到我了,班主任老周推推眼镜:林屿,作业。
我递上作文本,封面写着:《半双拖鞋的暑假》。
老周翻了两页,眉毛突然挑高,像被电了一下。
3
早读铃响,老周把我连人带本提到讲台。
同学们,今天咱们欣赏一篇范文。
他清清嗓子,开始念:
90
米高空,一个女孩弹钢琴,一个男孩挂着听,风把琴谱翻得哗啦啦,像替他鼓掌……
教室里渐渐安静,只剩下老周的声音和窗外蝉鸣。
我盯着地板缝,感觉咸鱼味正从书包里往外冒。
4
读到半双拖鞋承载了所有汗味和琴声时,全班爆笑。
老周啪地合上本子:笑什么这是比喻!
他转头看我:林屿,上台讲讲真实经历。
我攥着粉笔,手心全是汗。
其实……我开口,那只拖鞋,现在就在我书包里。
教室瞬间爆炸。
后排的胖子大喊:拿出来看看!
我硬着头皮,把半截拖鞋举过头顶。
咸鱼味扑面而来,全班齐声:呕——
老周捏着鼻子,表情扭曲:先、先放回去。
5
下课铃救了我。
我冲回座位,阮星澈从隔壁班跑来,白裙子一闪,塞给我一颗薄荷糖:我爸在家长群夸你作文好,说你有音乐细胞。
我差点被糖噎住:真的假的
真的,他还说下次家长会想见见你。
我脑壳嗡的一声,仿佛又听见《青藏高原》的跑调版。
6
中午,食堂。
我端着红烧牛肉面,找空位,突然听见有人喊:暑假工小哥!
抬头一看,端伽蓝端着餐盘,旁边坐着桑鸢尾。
老爷子冲我招手:来,拼个桌。
我坐下,桑鸢尾把一只保温盒推过来:新烤的曲奇,鸢尾花纹的。
我捏起一块,甜香混着淡淡花香,像把天台的风干成了点心。
端伽蓝笑眯眯:你那篇作文,我转发到业主群,阅读量破万,物业费都省了。
7
下午,老周把我叫到办公室。
桌上摆着一张奖状——《语文报》省级征文一等奖,奖金
1000
元。
我愣住:我
学校统一投稿,你的作文被选中了。
老周拍拍我肩膀:学费还差多少
我下意识答:一千八。
他从抽屉里抽出一个信封:学校助学金,刚好一千八,签字。
我手指发抖,写下名字时,墨水在纸上晕开一个小小浪花。
8
放学,校门口。
池砚青靠在摩托车上,穿一件干净白
T,脚上是崭新的人字拖——左脚完整,右脚……还是半截。
上车。他扔给我一个头盔,去复审技能证,顺路送你回家。
我抱着书包,咸鱼味在风里渐渐散开。
摩托车启动,他侧头:你妈的红油抄手,别忘了加香菜。
我大声回:辣哭你!
风把笑声吹得七零八落,却吹不散那股咸鱼味。
9
家门口,老妈正端着一盆刚煮好的抄手,红油翻滚。
她看见我,第一句话不是学费,而是:鞋怎么少了一半
我举起那只半截拖鞋:另一半,在28层天台。
老妈愣了两秒,抄起勺子:先吃,吃完再说。
我咬下一口抄手,辣得眼泪直流。
池砚青在门外喊:阿姨,多放香菜!
老妈探头:谁啊
我抹眼泪,笑:暑假工老板,来收账。
10
夜里,我把半截拖鞋洗干净,放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
鞋底的字迹被水泡得有些模糊,却仍能辨认:
——台风夜,欠林屿两千八
——47/47,林屿通关
我拿起笔,在作文本最后一页补上一句:
咸鱼味的书包,装着整个夏天的风。
灯关掉,月光透进来,照在拖鞋上,像给它镀了一层银。
我闭上眼,耳边响起
47
台外机同时轰鸣的低频,像远方传来的鼓点。
这个夏天,终于正式翻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