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红袖那句“废物点心”如同淬了冰的针，狠狠扎在李长安的耳膜上。他脸上火辣辣的，一半是屈辱，一半是连日来的疲惫和伤痛带来的苍白。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像样的声音，只能紧紧攥住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戚云澜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眉头紧锁：“红袖！不得无礼！这位是李长安兄弟！是青瓷和我的救命恩人！”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目光严厉地瞪着自己这个风风火火的妹妹。
“救命恩人？”戚红袖那双燃烧着火焰的杏眼在李长安狼狈不堪的身上扫了一圈，从沾满干涸泥浆的古怪外套，到被芦苇割破、露出道道血痕的手臂，最后落在他空空如也的腰间和那双因疲惫而显得有些无神的眼睛上。她的嘴角撇了撇，那抹天生的、带着娇憨的弧度此刻只剩下毫不掩饰的轻蔑，“就他？哥，你是不是伤到脑子了？他能救你？我看他连自己都救不了！”她小巧的鼻子又哼了一声，下巴扬得更高，“浑身上下没二两肉，兵器都没有一把，风吹就倒的模样，不是废物点心是什么？”
“你！”戚云澜气得额头青筋一跳，正要发作。
“够了！”柳青瓷虚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冷冽。她靠在冰冷的石壁上，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明亮的眼睛却如同寒潭，直直地看向戚红袖，里面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沉的疏离和警告，“红袖妹妹，李大哥是拼了命才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的。没有他，你今日见到的，只会是我的尸体。这份情，我柳青瓷记着。请你，放尊重些。”
戚红袖被柳青瓷这冰冷的目光和话语噎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随即又被更大的恼火取代。她狠狠瞪了柳青瓷一眼，又剜了李长安一眼，终究是没再继续刻薄下去，只是重重地跺了跺脚，抱着胳膊走到一边，气鼓鼓地不再看他们，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骄傲小猫。
屋内的气氛尴尬而凝重，只有角落炉子上药罐咕嘟冒泡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戚云澜叹了口气，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对李长安投去一个歉意的眼神。李长安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这种来自陌生人的轻视，比起华山上的棋局和沈墨白的“同学”，简直不值一提。他现在只想找回那把“凌渊”古剑，弄清楚这一切混乱的根源。
“红袖，”戚云澜转向自己妹妹，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严肃，“你既然来了，就留下帮忙照顾伤员。但记住，这里随时可能有危险，绝不可任性妄为！更不可随意走动！”
“知道啦知道啦！啰嗦！”戚红袖背对着他们，不耐烦地挥挥手，马尾辫甩得老高。
戚云澜不再理她，目光转向李长安，压低了声音：“李兄弟，青瓷的伤不能再拖了。这地方条件太差，缺医少药，她的断臂…还有伤口感染的风险。我们必须尽快离开，找个更安全的地方，想办法弄到更好的伤药。”他的眼神中带着焦虑和决断。
李长安点了点头。柳青瓷的情况确实令人担忧，高烧虽然退了，但脸色依旧灰败，断臂处包扎的布条隐隐透出不祥的暗色。
就在这时，一直负责警戒的老吴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脸色异常凝重，甚至带着一丝惊疑：“戚头！有情况！海狗子回来了！他在北边礁石滩那边，发现点…不对劲的东西！”
“什么情况？”戚云澜立刻警觉起来。
“他说…说在礁石滩后面一个极其隐蔽的海蚀洞里，发现了…好像是倭寇的临时巢穴！但…但里面…有怪东西！”老吴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他不敢靠太近，只远远瞥见…里面有…会发光的琉璃管子？还有…铁做的床？还有人在…穿着白布袍子走动？不像倭寇！他说那地方…那地方…透着一股邪门的干净！”
琉璃管子？铁床？白布袍子？邪门的干净？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瞬间在李长安脑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一个极其荒谬却又让他浑身冰凉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走！带我去看看！”戚云澜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抓起靠在墙边的长刀，眼神锐利如刀。
“我也去！”李长安脱口而出。他必须亲眼看看！如果…如果真是他猜测的那样…那这个世界的混乱程度，远超他的想象！
戚云澜看了他一眼，没有反对：“好！小心点！猴子，你留下看家，保护好青瓷和伤员！”他目光严厉地扫过一脸不忿、似乎也想跟去的戚红袖，“红袖！你留下帮忙！”
戚红袖撇了撇嘴，没吭声，但也没再坚持。
老吴带路，戚云澜和李长安紧随其后，三人迅速离开废弃哨所，借着黄昏最后的光线和嶙峋礁石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朝着北边那片更加荒僻、浪涛汹涌的礁石滩摸去。
海风带着浓重的咸腥和湿冷，吹在脸上如同刀割。脚下的礁石湿滑无比，布满了锋利的藤壶和滑腻的海藻，每一步都需万分小心。巨大的海浪拍击着黑色的礁石，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激起漫天雪白的飞沫，将空气都染上一层潮湿的咸味。
穿过一片如同迷宫般的巨大礁石群，前方出现一个极其隐蔽的入口。那是两块巨大无比的、如同门神般矗立的黑色礁石，中间仅有一条被海水常年侵蚀出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狭窄缝隙。缝隙里黑黢黢的，散发着浓重的海腥和阴冷气息。
“就是这里！”老吴压低声音，指着缝隙深处，“海狗子说，穿过这条缝，里面别有洞天！但里面…有倭寇守卫！还有那些…怪东西！”
戚云澜眼神一凝，示意噤声。他侧耳倾听片刻，缝隙深处隐约传来海浪在封闭空间里的回响，以及…极其微弱的、如同金属碰撞的“叮当”声？还有…一种低沉的、有规律的嗡嗡声？
他抽出长刀，刀锋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寒光，率先侧身挤进了狭窄的缝隙。李长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悸和那个疯狂的猜测，紧随其后。老吴断后。
缝隙幽深而潮湿，石壁冰冷滑腻。走了大约十几米，前方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海蚀洞呈现在眼前！洞顶极高，怪石嶙峋，如同倒悬的森林。洞内并非一片漆黑，而是被一种奇异的、冰冷的白光所照亮！那光源并非火把，而是镶嵌在洞顶和岩壁上的、一根根手臂粗细、散发着惨白光芒的琉璃管！那光芒均匀、恒定，毫无温度，将整个洞穴映照得如同白昼，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非自然的冰冷感！
李长安的瞳孔骤然收缩！荧光灯管？！不！不可能！但…但那形状，那光芒…太像了！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景象还在后面！
洞穴深处，靠近内壁干燥的地方，整齐地排列着几张…金属框架的床！床身是冰冷的、泛着金属光泽的铁灰色，结构简单却异常规整，绝不是这个时代能有的工艺！床上铺着洁白的、如同云朵般的织物（棉花？），与周围粗糙原始的岩洞环境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反差！
更诡异的是，在几张金属床边，还摆放着几个造型古怪的、同样泛着金属冷光的柜子和架子！架子上，整齐地码放着一些透明或半透明的琉璃瓶罐！里面装着无色或淡黄色的液体！其中一个瓶子上，甚至贴着一张小小的、方方正正的白色纸片，上面似乎印着红色的奇怪符号！
而在洞穴中央相对开阔的地方，几个穿着古怪的人影正在忙碌。
他们并非寻常倭寇那种袒露臂膀、凶神恶煞的模样。他们身上穿着统一的、异常宽大、一尘不染的白色布袍！袍子样式古怪，如同一个巨大的口袋，将整个人从头到脚都罩在里面，只露出戴着同样白色布帽和面罩的脸！面罩遮住了口鼻，只露出一双双冷漠、毫无情绪波动的眼睛。
他们动作麻利而机械，透着一股训练有素的冰冷感。其中两人正合力将一个躺在金属床上、似乎受了重伤、穿着破烂倭寇服饰的人抬起，动作没有丝毫怜悯，如同在处理一件货物。另一个人则拿着一个奇怪的、银光闪闪的长柄工具，顶端是一个细小的、如同针尖般的金属头，正对着旁边架子上的一个琉璃瓶罐操作着什么。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极其浓烈、刺鼻的、混合着血腥味、海腥味和一种…李长安无比熟悉的、医院里特有的消毒水（过氧化氢？酒精？）的味道！
镜花水月！
李长安的脑中瞬间闪过这个词！眼前的一切，如同一个荒诞离奇的梦境！冰冷的现代医疗设备，出现在明朝倭寇的海蚀洞巢穴里！穿着无菌手术服（？）的“医生”，在给受伤的倭寇“治疗”？这巨大的时空错乱感，比华山上的棋盘和沈墨白的“同学”更加直观，更加恐怖！如同一面被打碎的镜子，映照出光怪陆离、无法理解的碎片！
“这…这他娘的到底是什么鬼地方？！”老吴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惊骇和颤抖，打破了死寂。他显然也被眼前这超越认知的景象吓到了。
戚云澜的脸色同样凝重到了极点！他那双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些冰冷的金属床、惨白的琉璃灯管、穿着白袍的“怪人”，还有那些装着不明液体的瓶瓶罐罐。他没有李长安那种来自未来的认知冲击，但他敏锐的战场直觉告诉他，这里弥漫着一种极度危险、极度不祥的气息！这绝非寻常倭寇的巢穴！那些白袍人冷漠的眼神，让他想起了…传说中东厂最冷酷无情的刑讯手！
“撤！”戚云澜当机立断，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此地诡异！不可久留！回去再议！”
李长安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就在这时，他的视线无意间扫过洞穴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堆放着一些杂物和破损武器的区域。
他的目光猛地一凝！
在那堆杂物的最上面，随意丢弃着几件东西——一件沾满泥污和暗红色血渍的、样式古怪的蓝色运动外套！还有…一个同样沾着污迹、但依旧能看出原本是深蓝色的、尼龙材质的双肩背包！那背包的拉链半开着，露出里面几本花花绿绿的、带着明显现代印刷风格的书籍一角！
那是…那是他穿越那天穿的衣服！背的包！
一股冰冷的寒气瞬间从李长安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的东西…怎么会在这里？！被倭寇捡到了？还是…被那些诡异的白袍人“收集”了？！
这个发现带来的恐惧，瞬间压倒了刚才的震惊！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走！”戚云澜再次低喝，一把拉住还在发愣的李长安胳膊，力道极大。
三人不敢再有丝毫停留，屏住呼吸，如同受惊的狸猫，迅速而无声地退出了那条狭窄的缝隙，重新没入礁石滩的阴影和震耳欲聋的海浪声中。
直到远离了那个诡异的洞穴入口，三人才敢稍稍喘息。冰冷的夜风吹在汗湿的后背上，带来一阵阵寒意。
“戚…戚大哥…”李长安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我…我的衣服…我的包…在那个洞里！”
戚云澜和老吴同时一惊！
“你的东西？”戚云澜眼神锐利如刀，“确定？”
“千真万确！”李长安用力点头，脸色惨白，“那外套，那背包…还有里面的书…都是我穿越…我是说，我来到这边时身上带着的！”
戚云澜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猛地回头，望向那个隐藏在巨大礁石后、如同怪兽巨口般的缝隙入口，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杀机。
“看来…”他的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力量砸在冰冷潮湿的礁石上，“这伙倭寇‘鬼鲛众’，比我们想的…还要邪门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