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从冰冷粘稠的深海里挣扎着浮出水面。首先感受到的,是后脑勺一阵阵沉闷的钝痛,像是有个小人在里面拿着凿子不紧不慢地敲。紧接着,消毒水那特有的、霸道又顽固的气味,蛮横地钻进鼻腔,宣告着此地的归属——医院。
眼皮重得像灌了铅。我费力地掀开一条缝隙,刺眼的白光瞬间涌入,激得我立刻又闭上,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溢了出来。
“醒了?”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在旁边响起,带着点疲惫的关切,“感觉怎么样?陈默?”
陈默。是我的名字。我……我还活着?车祸……那辆失控冲过来的大货车……刺耳的刹车声……破碎的挡风玻璃……巨大的撞击力……记忆碎片如同被搅浑的水,混乱地翻腾着。
我再次尝试睁眼,这次适应了些。视野渐渐清晰:惨白的天花板,明晃晃的吸顶灯,挂着点滴瓶的铁架,还有旁边一张略显憔悴的中年妇女的脸——是我妈。
“妈……”我喉咙干得发紧,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
“哎!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我妈眼眶瞬间红了,赶紧凑过来,粗糙的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吓死我了!医生说你命大,就脑震荡和点皮外伤,没伤着骨头内脏,真是菩萨保佑!”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语速快得像倒豆子,显然是惊吓过度后的情绪释放。
我试着动了动身体,除了无处不在的酸痛和脑袋的胀痛,四肢似乎还算完好。目光扫过病房:标准的三人间,我靠窗,旁边两张床都有人。靠门的大爷闭着眼,似乎睡着了,吊瓶里的液体缓慢滴落。中间床是个中年男人,腿上打着石膏,正百无聊赖地看着手机。
一切都……很正常?除了那股挥之不去的、深入骨髓的疲惫感和脑袋的闷痛。
等等……那是什么?
就在我目光掠过中间床那个看手机男人的头顶时,余光似乎捕捉到了一点极其不和谐的“杂质”。像是光线折射的微小扭曲,又像是……一个淡淡的、半透明的轮廓?
我下意识地凝神看去。
瞬间,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了上来,头皮阵阵发麻!
就在那个中年男人身后,紧贴着墙壁的地方,一个模糊的、半透明的人形轮廓,正……正“站”在那里!它没有实体,像是由劣质的、信号不稳的全息投影构成,边缘模糊不清,勉强能看出是个人形,但五官一片混沌。它就那样静静地“立”着,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任何表情(如果有的话),仿佛只是墙壁上的一道特殊纹路。
幻觉?脑震荡的后遗症?我用力眨了眨眼,甚至偷偷掐了自己大腿一下——疼!不是梦!
那“东西”还在!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攫住了我。我猛地移开视线,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咚咚咚地撞击着胸腔,声音大得我自己都怕旁边床的人听见。我强迫自己看向窗外,试图用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和光秃秃的树枝来平复心情。
然而,就在我目光转向墙角阴影处时,又一个!
这次更清晰一些。那是一个更小的轮廓,像个……小孩?它蜷缩在墙角,半透明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似乎在无声地哭泣?我看不清它的脸,但那种悲伤、无助的情绪仿佛能穿透空间,直接感染到我。
“妈……妈!”我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一把抓住了我妈的手,冰凉的手指让她吓了一跳。
“怎么了儿子?哪儿疼?头又晕了?我去叫医生!”我妈立刻紧张起来。
“不……不是……”我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惊惶,“就……就是感觉有点冷,还有……这病房里……好像……有点怪怪的?”
“怪?”我妈疑惑地环顾四周,“没有啊?是不是刚醒过来有点迷糊?还是吓着了?别怕啊,妈在这儿呢!”她只当我是车祸受惊的后怕。
我无法解释。难道告诉她,我看见墙角和别人床边站着几个“半透明人形”?她只会觉得我脑子撞坏了。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腾的恐惧,再次小心翼翼地、用眼角余光去观察那个墙角的小孩轮廓。这一次,我集中精神,试图看得更清楚些。
就在我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在那个模糊身影上的瞬间——
“嗡!”
右眼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的、如同被针狠狠扎了一下的刺痛!这痛感来得如此突然和尖锐,我忍不住“嘶”地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捂住了右眼。
“儿子!眼睛怎么了?”我妈更慌了。
“没……没事,可能有点干……”我含糊地应付着,捂着眼睛的手却不敢放下。那阵刺痛来得快去得也快,但随之而来的景象,却让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就在我捂着眼睛的指缝间,透过模糊的视线,我清晰地看到,在那个蜷缩在墙角的半透明小孩“鬼影”的头顶上方,凭空浮现出了几行……字?!
是的,就是字!清晰无比,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淡蓝色荧光,像是某种高科技的AR投影,但我知道,那绝不是任何科技设备能产生的效果!
那几行字的内容是:
**【姓名:囡囡(生前昵称)】**
**【状态:地缚灵(微弱)】**
**【执念:妈妈……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好想妈妈……】**
**【弱点:非常害怕打雷声(生前被雷吓哭过)】**
**【糗事:偷偷把爸爸最爱的烟斗藏进了妈妈的毛线团里(以为妈妈会夸她)】**
信息如同冰水,瞬间浇遍全身!恐惧感被一种更荒诞、更难以置信的震惊所取代!
我……我能看到鬼魂?而且……右眼还能看到关于它们的……“个人资料”?执念?弱点?甚至……糗事?!
这标签内容……也太具体、太生活化了吧?!害怕打雷?找不到妈妈?藏烟斗?这简直就是一个走失小孩的内心独白!
我猛地放下捂着眼睛的手,死死盯着那个叫“囡囡”的小鬼影。右眼微微发热,那几行淡蓝色的标签依旧稳稳地悬浮在她头顶。她似乎对我的注视毫无察觉,依旧沉浸在悲伤中,小小的身体一抽一抽。
这不是幻觉!绝对不是!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尽管心脏还在狂跳。我尝试着将目光移开囡囡,转向之前看到的、站在中间床男人身后的那个模糊人形。
集中精神……看过去!
右眼再次传来熟悉的微刺感,如同相机对焦时的轻微震动。
新的标签瞬间在那个模糊人形的头顶刷出:
**【姓名:王建国(生前)】**
**【状态:新魂(迷茫徘徊期)】**
**【执念:儿子下个月高考,不知道他复习得怎么样了…重点是他那物理,老是马虎!】**
**【弱点:怕打雷(尤其怕球形闪电,小时候被劈坏的电视吓出阴影)】**
**【糗事:曾因在单位年会喝醉,抱着领导养的巴西木盆栽喊了一晚上‘翠花’(领导夫人叫翠花),第二天全公司都知道了,‘花盆情人’的外号跟了他三年直到退休…】**
(标签最后似乎还附带了一个捂脸哭的小表情符号?!)
我:“……”
信息量巨大!而且槽点满满!担心儿子高考的操心老爹?怕打雷怕到连球形闪电都单独列出?抱着盆栽喊领导老婆名字的大型社死现场?这鬼……生前也太有故事了吧?而且这标签系统……居然还带表情包?!
荒诞感和一丝莫名的滑稽冲淡了些许恐惧。我甚至有点想笑,又觉得在这种场合笑出来实在太不敬。
“喂,小伙子,你老瞅我后面墙干嘛?”中间床那个打石膏的中年男人终于放下了手机,疑惑地看向我,又回头看了看空荡荡的墙壁,“有虫子?”
“啊?哦,没……没有。”我赶紧收回目光,尴尬地咳嗽两声,“就……就发会儿呆。”
男人狐疑地看了我两眼,嘟囔了一句“怪人”,又低头玩手机去了。他身后的王建国鬼影依旧茫然地“站”着,对这场小小的对话毫无反应。
看来,普通人是看不见他们的,也看不见那些标签。只有我……这个刚出车祸的倒霉蛋,获得了这份“殊荣”。
我靠在床头,内心翻江倒海。左眼负责看见这些非实体的存在——鬼魂。右眼则能解析它们的信息,揭示它们的执念、弱点,甚至……那些让人哭笑不得的生前糗事?这能力组合……也太邪门了吧?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我脑子里下意识地蹦出这句老话。车祸前,好像确实感觉眼皮在跳?但具体哪只跳,跳了几下,当时生死关头谁还记得清?可现在这情况……“我TM是两眼一起跳!直接跳进灵异频道了啊!”我忍不住在心里哀嚎。
接下来的时间,我像个刚拿到新玩具(虽然这“玩具”极其惊悚)的孩子,开始小心翼翼地、充满警惕地测试我的“阴阳信息眼”。
我尝试着将目光投向病房里的其他地方。
*
**天花板角落:**
一个穿着破旧工装、满脸愁苦的老年鬼影飘在那里,标签显示:
**【姓名:李老栓】**
**【状态:地缚灵(执念未消)】**
**【执念:找到藏在住院部后面第三棵老槐树最上面那个分叉、朝东的鸟窝里的存折…密码是孙女生日060815…老伴等着这钱看病呢!】**
**【弱点:极其厌恶薄荷味(生前被一颗强力薄荷糖噎住,差点过去,从此闻到薄荷味就浑身发麻)】**
**【糗事:无(该灵体生前似乎是个沉默寡言、心思很重的老实人)】**
存折?鸟窝?密码?这信息要是真的……他家人不得急疯了?我下意识地看向病房门口,又无奈地收回目光。我总不能跑出去对着空气喊“李老栓的存折在槐树鸟窝里”吧?别人会把我当神经病直接送精神科。
*
**门口:**
一个穿着时髦、但脸色惨白、脖子上有深紫色勒痕的女鬼影,在门口飘进飘出,似乎在寻找什么。标签:
**【姓名:未知(信息混乱)】**
**【状态:怨灵(微弱)】**
**【执念:我的钻石项链……他送我的……在哪里……】**
**【弱点:惧怕尖锐的哨子声(原因不明)】**
**【糗事:曾为了买限量款包包,连续吃了一个月泡面,结果胃出血进了医院……就是这家医院。】**
(标签透着一股淡淡的嘲讽)
呃……这执念……有点物质啊。弱点也够奇怪,怕哨子?
*
**隔壁床吊瓶旁:**
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半透明老头,正把脸凑到滴管那里,似乎在研究气泡是怎么形成的。标签:
**【姓名:孙有福】**
**【状态:新魂(好奇宝宝期)】**
**【执念:想知道人死了为啥还要打吊瓶(纯粹好奇)】**
**【弱点:特别怕老婆(生前是著名妻管严)】**
**【糗事:六十大寿那天想学年轻人跳广场舞耍帅,结果扭了腰,被老伴骂了整整三个月‘老不正经’…】**
(标签自带一个捂嘴偷笑的表情)
我:“……”
这位大爷,您心可真大。不过怕老婆这点……莫名有点可爱?
随着观察的深入,最初的恐惧感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震惊、荒诞、好奇,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这些飘荡在医院里的“人”,他们并非面目狰狞的恶鬼(至少目前看到的不是),他们更像是被困在生与死夹缝中的迷途者,带着未了的遗憾、放不下的牵挂、或深或浅的怨念,以及那些只有他们自己(现在加上我)才知道的、或温馨或尴尬的生前往事。
我的右眼,就像一把钥匙,强行打开了通往另一个维度的大门,让我窥见了这些徘徊者最私密的“档案”。这能力……到底是诅咒,还是……某种责任?或者说,是麻烦的根源?
就在我沉浸在这种新奇的“观察”中,努力适应这个光怪陆离的新世界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一个穿着熨帖白大褂、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年轻医生走了进来。他看起来约莫三十岁出头,身材挺拔,面容清俊,气质斯文儒雅,脸上带着职业化的、令人如沐春风的温和笑容。他手里拿着一个病历夹,步履从容。身后跟着一个圆脸、看起来很干练的小护士。
“陈医生早!”小护士声音清脆地打招呼。
“早,小刘。”被称作陈医生的男子微笑着点头回应,声音温和悦耳,像大提琴的低音。他的目光扫过病房,最后落在我身上。“23床,陈默是吧?感觉怎么样?头还晕吗?”
我妈赶紧站起来:“陈医生,他醒了,刚醒,说头还有点胀痛,其他还好。”
“嗯,醒了就好。”陈医生走到我床边,翻开病历夹,低头查看记录,语气温和地询问,“有没有恶心想吐的感觉?看东西有重影吗?”
他的态度无可挑剔,专业、耐心、温和,很容易让人产生信任感。然而,就在他走进病房,走到我床边的这几步路中,我的血液却像是被瞬间抽走,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我的左眼,清晰地看到——一个穿着染血病号服、长发披散、脸色青灰得如同腐烂尸体的女鬼影,正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亦步亦趋地、紧紧地跟在陈医生的身后!她的脖子以一个正常人绝对无法做到的角度向一侧歪斜着,仿佛被人生生折断。那双本该是眼睛的地方,只剩下两个深不见底、空洞漆黑的窟窿,里面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怨毒!冰冷、粘稠、带着强烈恶意的气息,如同实质的黑色雾气,从她身上弥漫开来,瞬间让整个病房的温度骤降了好几度!
更让我魂飞魄散的是,我的右眼在捕捉到这个恐怖女鬼的瞬间,如同被烙铁烫到一般,传来一阵远超之前的、钻心刺骨的剧痛!紧接着,几行刺目的、仿佛用鲜血写成、边缘还在不断扭曲闪烁的猩红标签,带着强烈的警告意味,轰然浮现在女鬼的头顶:
**【姓名:张莉莉(生前)】**
**【状态:怨灵(强烈)】**
**【执念:恨!为什么死的不是他!他才是庸医!是他害了我!我要他偿命!】**
**【弱点:???(怨气过强,信息屏蔽)】**
**【糗事:???(怨气过强,信息屏蔽)】**
**【极度危险!警告!怨气浓度极高!存在强烈攻击性!】**
**【关联目标:陈宇轩(主治医生)】**
**【核心警告:请立刻远离目标及其关联者!重复!请立刻远离!】**
(最后两行字如同跳动的火焰,不断闪烁放大!)
猩红的“极度危险”、“警告”、“怨灵”、“庸医”、“偿命”等字眼,像一把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扎进我的视网膜,刺进我的大脑!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我所有的感官!我甚至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腐败血腥味!
庸医!害死了她!偿命!关联目标:陈宇轩!就是这个看起来温文尔雅、正在关切询问我病情的陈医生?!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鬼手狠狠攥住,然后又被抛进岩浆!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冷汗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浸透了病号服的后背!我死死地盯着陈医生,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盯着他身后那个散发着滔天恨意和死亡气息的恐怖怨灵——张莉莉!
陈医生似乎完全没察觉身后紧贴着一个索命的厉鬼。他低头记录着我的情况,一边温和地说:“检查报告出来了,轻微脑震荡,外加一些软组织挫伤,问题不大,好好休息,按时吃药,观察两天没有其他症状就可以出院了。头痛是正常的,会慢慢缓解……”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悦耳。
然而,就在他低头说话的刹那,那个叫张莉莉的怨灵动了!
她青灰色的、扭曲的脸猛地抬起,那两个漆黑的空洞“眼窝”死死锁定了陈医生毫无防备的后颈!腐烂的、指甲尖利的手缓缓抬起,带着浓烈的黑气,做出了一个极其清晰、充满仪式感的扼掐动作!冰冷的恶意如同海啸般汹涌澎湃,几乎要冻结我的灵魂!病房里的灯光似乎都随之黯淡了几分!
“呃……!”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濒死喘息般的呻吟从我喉咙里挤了出来。极度的恐惧让我几乎失禁!警告标签疯狂闪烁,猩红的光芒刺痛着我的神经末梢,危险感知如同钢针密密麻麻扎遍全身!
“怎么了?陈默?”陈医生立刻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里带着真切的关切,“脸色怎么突然这么难看?哪里不舒服?想吐吗?”他边说边伸手似乎想探探我的额头。
随着他的动作,他身后的张莉莉怨灵,那扼掐的动作猛地一顿!那颗歪斜的头颅,以一种违反物理规律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一百八十度地转了过来!那张青灰腐烂、充满无边恨意的脸,正正地对准了我!那两个漆黑的窟窿,仿佛深渊的入口,牢牢地“盯”住了我!
四目相对!
不,是她没有眼睛的“注视”与我惊骇欲绝的目光,在空中碰撞!
一股冰冷、粘稠、充满毁灭欲望的恶意瞬间将我牢牢锁定!我感觉自己像是被毒蛇盯上的青蛙,又像是掉进蛛网的飞虫,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巨大的恐惧感扼住了我的喉咙,让我无法呼吸!右眼的剧痛和猩红标签的疯狂闪烁加剧了这种濒死的体验!
“没……没……事……”我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声音干涩嘶哑得如同破风箱。我猛地低下头,不敢再与那怨毒的目光对视,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擂鼓,几乎要冲破胸膛!
“真的没事?你这状态可不像没事。”陈医生眉头微蹙,显然不太相信我的话。他转头对护士小刘说:“小刘,给23床量个体温血压,再测个心率。刚醒过来,多观察一下。”
“好的陈医生!”小护士立刻拿出仪器。
陈医生又仔细询问了我几个问题,我都低着头,含糊地应着,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我能感觉到,张莉莉那充满恶意的“注视”一直停留在我身上,如同跗骨之蛆。她似乎因为我刚才的反应,对我产生了……“兴趣”?
终于,陈医生合上了病历夹,对我和我妈说:“好好休息,别多想。有不舒服随时按铃。”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他身后的张莉莉怨灵,如同一个怨毒的影子,也紧跟着他飘向门口。那股几乎冻结灵魂的阴冷怨气也随之移动。
就在陈医生的手搭上门把手的瞬间,就在张莉莉的身影即将穿过门板的刹那——
那颗歪斜的头颅,再次猛地一百八十度转了过来!青灰色的脸正对着病房内,正对着依旧低着头的我!那腐烂的嘴角,极其僵硬地、缓缓地向上扯动,咧开一个绝对不属于人类的、充满了无尽恶意和嘲弄的恐怖笑容!
与此同时,一行新的、稍小的、但同样猩红刺眼的标签,如同烙印般在她头顶一闪而逝:
**【警告!你已被标记(微弱)!】**
(标签末尾还有一个滴血的骷髅头标志!)
“咔哒。”
门关上了。
医生和护士离开了。
那股几乎令人窒息的冰冷怨气也随之减弱。
病房里,只剩下消毒水的味道,点滴的滴答声,隔壁床中年男人刷短视频的声音,我妈担忧的询问声,以及……墙角囡囡无声的啜泣,李老栓愁苦的低语,孙有福老头对吊瓶气泡的持续好奇,还有王建国对儿子高考的担忧……
一切似乎恢复了“正常”。
但我却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一样,瘫软在病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手脚冰凉,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心脏依旧在疯狂跳动,每一次搏动都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标记”?我被那个恐怖的怨灵张莉莉……标记了?那意味着什么?她会回来找我?因为我看到了她?因为我表现出了恐惧?那个猩红的骷髅头标志……就像一张无形的死亡通知书!
还有陈医生……陈宇轩!他温和儒雅的外表下,到底隐藏着什么?他真的是害死张莉莉的“庸医”吗?还是这其中另有隐情?张莉莉那滔天的恨意,那“庸医”、“偿命”的执念,绝非空穴来风!我该怎么办?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可那个“标记”像一根冰冷的毒刺,深深扎进了我的意识里,时刻提醒着我危险的临近。
我妈看我状态极差,脸色惨白,浑身发抖,吓得赶紧叫来了值班护士。护士给我量了体温血压,心率快得像刚跑完马拉松,但体温血压还算正常。护士安慰我妈说是惊吓过度,让我好好休息,给了点镇静安神的药。
药效渐渐上来,身体的颤抖平息了,但内心的惊涛骇浪却无法平静。
我看着自己摊开在白色被单上的、依旧有些颤抖的双手。这双眼睛……左眼幽暗,能窥见幽冥;右眼灼热,能洞悉隐秘。这突如其来的“阴阳信息眼”,到底是上天的恩赐,还是恶魔的诅咒?
那个惦记存折的李老栓,那个找不到妈妈的囡囡,那个担心儿子高考的社死老爹王建国……他们的执念清晰可见,他们的“档案”对我敞开。我是否……能做点什么?那个“标记”带来的恐惧,是否也意味着我无法再置身事外?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的余晖透过百叶窗,在病房的地面上拉出长长的、明暗交织的条纹。在这个看似平常的黄昏,我,陈默,一个刚经历车祸侥幸生还的普通青年,平凡的人生轨道被彻底撞离。从此,我的世界,人鬼同行,秘密与危险,如同空气般无处不在。
右眼残留的刺痛感和脑海中不断回闪的猩红警告标签,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时刻提醒着我:出院?不,这间医院,或者说,这个因为一双眼睛而彻底改变的世界,为我准备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而那个叫张莉莉的怨灵,以及被她标记的我,还有她恨之入骨的陈宇轩医生……我们三人(或者说两人一鬼)之间,注定会掀起一场无法避免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