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灵谷的雾气比昨日更浓了,像掺了墨的纱,缠在两人脚踝上,带着刺骨的凉。
沈尘心回头望了眼谷口,赵阔和王奎的身影没追上来,只有风卷着黑雾在谷外翻腾,像群被拦住的饿狼。他松开苏清漪的手时,才发现自己的掌心全是汗,而她的指尖冰凉,还在微微发颤。
“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苏清漪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长剑已经归鞘,可握剑的手始终没松开,“王师叔是执法堂的人,很快会带弟子封锁这里。”
沈尘心怀里的赤瞳狐探出脑袋,警惕地嗅着空气,喉咙里发出
“呜呜”
的低鸣。这狐狸自从喷了王奎那口白雾后,精神头明显差了些,毛茸茸的尾巴都蔫了。
“它怎么了?”
苏清漪瞥了眼狐狸,语气缓和了些。
“大概是耗了灵气。”
沈尘心摸了摸狐狸的头,“刚才多谢你。”
若不是苏清漪用香囊打掩护,又在石洞挺身而出,他恐怕已经被王奎抓回青岚宗了。至于那句
“他不是邪派”,更是让他胸口发暖
——
自他记事起,还没人这么护过他。
苏清漪别过脸,望着远处翻滚的黑雾:“我不是护你,是护青莲佩的线索。”
话虽如此,耳根却悄悄泛红。
赤瞳狐突然从沈尘心怀里跳下,叼着他的裤脚往谷深处拽。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跟了上去。狐狸似乎能感应到安全的路径,专挑雾气稀薄的地方走,避开那些散发着腥气的黑色藤蔓。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雾气渐渐淡了些,前方出现了片熟悉的竹林
——
正是沈尘心之前看到壁画的地方。只是此刻的竹林不再缠绕成墙,那些刻着血莲门图案的竹子,正渗出暗红色的汁液,像在流血。
“这是……”
苏清漪蹲下身,指尖刚触到竹身,汁液就突然沸腾起来,溅出的红点落在她手背上,竟烫出个细小的燎泡。
“小心!”
沈尘心急忙拉她后退。
血珠从他怀里飞出,悬在两人头顶,散出的红光将那些沸腾的汁液挡在外面。奇怪的是,红光触及竹身时,竹子渗出的汁液竟慢慢凝固了,壁画上的图案也变得清晰起来,尤其是那幅白衣女子托举血珠的画面,女子手心的莲花印记正与沈尘心手背上的印记同步闪烁。
苏清漪盯着那幅画,突然
“咦”
了一声:“这女子的发饰……”
她从怀里摸出块小巧的银簪,簪头是朵含苞的青莲,与画中女子鬓边的饰物竟有七分相似。“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她说……
是捡到我时就戴在身上的。”
沈尘心的心猛地一跳。
他想起湖底那个赤瞳女童,想起壁画上的女子,又想起苏清漪与青莲佩的共鸣
——
难道她的身世,也与血莲门有关?
“你师父……
对你的来历就没说过什么?”
苏清漪摇头,眼神黯淡了些:“师父只说我是战乱中捡的孤儿,至于爹娘是谁,她从未提过。”
她顿了顿,突然看向沈尘心,“你刚才说,湖底有个女童?”
沈尘心点头,把莲台女童的模样、赤瞳的特征,还有那句无声的
“哥哥”,都细细说了一遍。
“赤瞳……”
苏清漪喃喃自语,手背上的燎泡突然传来刺痛,她低头一看,燎泡破了,流出的血珠竟在掌心凝成朵小小的青莲,与她的青莲佩遥相呼应,“我师父说,血莲门圣女有双赤瞳,是天生的灵媒。”
灵媒?沈尘心想起那些涌入脑海的破碎画面,想起女童睁眼时那瞬间的共鸣
——
难道那女童能沟通逝者的记忆?
就在这时,竹林深处传来
“咔嚓”
一声脆响,像是有人踩断了枯枝。
两人同时戒备起来。沈尘心握紧血珠,苏清漪拔剑出鞘,剑光在雾气里划出道冷弧。
“谁在那儿?”
阴影里走出个佝偻的身影,穿着件破烂的灰袍,手里拄着根竹杖,脸上布满皱纹,只有眼睛亮得惊人,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小娃娃们,别紧张,老头子不是坏人。”
沈尘心认出这是守阁的老仆!就是那晚在藏经阁被他抢了《血莲秘录》的白须老者,只是此刻他的道袍换成了灰袍,也没拄拐杖,倒像是个隐居幽谷的散修。
“您是……
藏经阁的前辈?”
沈尘心有些惊讶。
老仆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颗牙的牙床:“以前是,现在不是喽。”
他指了指那些流血的竹子,“这些小家伙在哭呢,你们再不走,就被魔气缠上了。”
苏清漪的剑尖依旧指着他:“您怎么会在这里?王师叔说您被‘邪派余孽’伤了,正在养伤。”
“养伤?”
老仆嗤笑一声,竹杖往地上一顿,周围的雾气突然散开半丈,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符文,“他们是怕我把当年的事说出去。”
他的目光落在沈尘心怀里的《血莲秘录》上
——
那本书被沈尘心藏在柴捆夹层里,不知何时露出了个角。
“原来血莲珠选了你。”
老仆叹了口气,眼神复杂,“也是,只有‘无灵根’的身子,才能承住这珠子的戾气。”
沈尘心瞳孔骤缩:“您知道血莲珠?”
“何止知道。”
老仆的竹杖在地上画了个圈,圈里浮现出朵血色莲花,“老头子我,是血莲门最后一个护经人。”
苏清漪的剑尖猛地一颤:“您是……
血莲门的人?”
“曾经是。”
老仆的声音低沉下来,“百年前那场大火,我躲在藏经阁的暗格里,亲眼看着青岚宗的人举着火把进来,看着圣女把血莲珠和半块血玉塞进刚出生的婴儿襁褓里,扔进后山……”
沈尘心的心脏像被巨石砸中,呼吸都停滞了
——
扔进后山的婴儿,难道是……
“那婴儿,是您?”
苏清漪的声音也带着颤抖。
老仆点头,目光落在沈尘心手背上的印记:“圣女说,血莲门的根不能断。可她没算到,青岚宗早就布了眼线,连扔婴儿的路线都被算好了。若非我拼死引开追兵,你根本活不到被杂役捡到。”
他又看向苏清漪,眼神软了些:“至于你这小娃娃,是当年负责围剿的青岚宗长老偷偷抱走的。那长老良心未泯,知道血莲门是被冤枉的,却不敢声张,只能把你寄养在内门,还留了青莲佩给你保命。”
真相像把钝刀,割得沈尘心喉咙发紧。原来他不是被父母抛弃,而是被拼死送走;原来苏清漪的
“孤儿”
身份,也是场精心策划的保护。
“为什么……
青岚宗要灭门?”
苏清漪的声音带着哽咽,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正义门派的弟子,却没想到与
“邪派”
有着这样深的羁绊。
“为了地脉。”
老仆的竹杖重重敲在地上,“血莲门发现的不是普通灵脉,是能让凡人也踏上仙途的‘本源灵脉’。青岚宗怕打破‘修士至上’的规矩,才联合其他门派扣了顶‘邪术’的帽子,独占了灵脉。”
他指向竹林深处:“本源灵脉的入口,就在莲台底下。只是百年前被青岚宗用阵法封印,才导致地脉受损,魔气泄漏
——
现在的禁灵谷,就是当年的灵脉核心。”
沈尘心突然想起湖底的女童:“那莲台里的女童……”
“是圣女的一缕残魂。”
老仆叹了口气,“她守着灵脉入口,等了百年,就是为了等血莲珠的持有者回来,解开封印,还血莲门一个清白。”
话音刚落,整个竹林突然剧烈震动起来。雾气里传来
“咔嚓”
的断裂声,那些刻着壁画的竹子纷纷倒塌,露出后面黑漆漆的洞口
——
正是沈尘心之前找到的莲台所在地,只是此刻洞口扩大了数倍,里面翻滚的黑雾中,隐约能看到座巨大的莲台虚影。
“他们动手了!”
老仆脸色大变,“王奎不是要抓你们,是想逼你们解开灵脉封印,好独占本源灵气!”
黑雾中突然伸出无数只黑手,像之前在湖底遇到的那样,朝着三人抓来。沈尘心的血珠立刻爆发出红光,苏清漪的青莲佩也泛起青光,两道光芒交织成屏障,暂时挡住了黑手。
“带青莲佩的小娃娃,跟我来!”
老仆突然抓住苏清漪的手腕,“你是圣女的后人,只有你的血能暂时稳住封印!”
“那他呢?”
苏清漪看向沈尘心。
“他得去救圣女残魂!”
老仆的竹杖指向莲台虚影,“血莲珠能唤醒残魂,只有她知道完整的解封方法!”
黑手的攻击越来越猛,屏障已经开始出现裂痕。沈尘心看了眼苏清漪,又看了眼莲台方向,握紧了怀里的血珠:“小心!”
“你也是!”
苏清漪的声音被黑雾吞没。
老仆拉着苏清漪往竹林深处跑去,青光与红光在黑雾中撕开两道口子。沈尘心深吸一口气,抱着赤瞳狐,朝着那座巨大的莲台虚影冲去。
黑雾像有生命似的,不断缠绕着他的脚踝,试图将他拖入黑暗。沈尘心运转《血莲秘录》的功法,引导血珠的力量护住周身,手背上的莲花印记烫得惊人,像是在指引方向。
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苏清漪能否平安,但他知道,这一次,他不能再像杂役院那样逃避了。
血莲门的清白,爹娘的真相,还有那个在湖底等了他百年的妹妹……
他都要一一找回。
黑雾深处,莲台虚影越来越清晰,隐约能看到上面蜷缩着个小小的白影,正对着他的方向,伸出了冰凉的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