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服装品牌主理人 > 第9章
我这人,没啥背景,要非说起点,那就是一块不锈钢衣架子、一块庆春路夜市巴掌大的地儿,外加一腔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潮牌梦”。那年杭州的夏天,热得跟蒸笼似的,柏油路踩上去都软乎。我和南熙,猫在庆春路夜市,那就是“SUDU潮牌”的革命根据地。衣服是我一笔笔画出来的,胸口泼墨似的涂鸦,裤子剪得破破烂烂,就靠瑶瑶姐那个小厂子,一针一线给我做出来。隔壁奶茶店的玻璃被南熙糊了张招工启事,她扭头冲我笑,牙倍儿白:“汪哥!成了!财会系那几个妞儿答应穿咱新款去学生广场晃一圈!”几个大学生代理挂着我们给的“代理证”,黄灯泡底下晃着光,像一群刚拱出土的小蘑菇,带着点儿初生牛犊的野气。
夜市那地方,江湖气最足。碟片哥那三轮车一停,纸箱子里花花绿绿的盗版碟片封面,跟我们SUDU涂鸦海报挤一块儿,有种荒诞又和谐的热闹。他冲我吹个跑调口哨:“汪老板,来几张劲爆的压阵?”
这世道,光碟和潮牌,都是给躁动青春打底的。还真就火了,人头攒动,连蓝头发反穿铆钉外套的姑娘都能带爆款。南熙蹲小马扎上数着潮乎乎的钞票:“赶紧补货!”
钱这玩意儿,沾着汗才有味儿。
搞江湖,得认人。乔司的小茹开着辆快散架的小面包来了,眼神硬得硌人。捻起条破洞牛仔裤脚对着路灯看走线:“就你俩大学生折腾的?”话没落,三十套牛仔的定金拍摊上,干脆利落。她那车喷着黑烟跑远,车尾灯在雨雾里拖条红痕,我觉得心口也跟着热乎乎地胀——原来“市场”是长腿儿的,它自己会跑来找你,只要你站的地方足够“野”。
学生代理才是这链条的活命关节!美院那帮小子最狠,抄起颜料就在纯色T恤上画,价格翻倍也敢卖;体院那哥们更牛,愣是把运动裤铺进了健身房;连我们那“分销商招募”的破易拉宝,队伍都从臭豆腐摊顶到了公厕门口!一个脏辫妹子往跟前一站:“工资不要,给我新款穿,我去拍照!”后来她QQ空间成了咱活广告牌。你瞅瞅,啥叫生态?这就是!我们撒了把种子,土壤自个儿就长成树林了,谁也没规划过该长成啥样。
瑶瑶姐带着个广东口音的男人挤过人群那天,我感觉摊子上印的降龙十八掌都差点活过来。那人拎着我们的T恤,翻着我的设计图稿,一口广普:“有点意思嘅,细佬笔下嘅嘢,能抓住年轻人嘅心。”我当时蹲在油腻腻的快餐店里随手画的涂鸦,几周后就跟着轰隆的机器声,从广东的流水线滚了下来,成了SUDU第一批“正规军”——武侠印花卫衣。
周年庆那天下暴雨,真他妈应景!2003年晃到2004年秋,学费硬是让这破地摊给挣出来了。临时搭的更衣棚成了水帘洞,那帮我花五十块一天请来的学生模特,裹着样衣缩在角落里,扯着嗓子吼《海阔天空》,雨水顺着头发丝往下淌,这画面,够我记一辈子。林夕那丫头,小身板跳上破音响台,穿着我那新款水墨衬衫吼:“看见没!这就是潮!SUDU的潮,天王老子也他妈挡不住!”底下那帮学生娃,跟被点了炮仗一样,鬼哭狼嚎。南熙脑子快,抓起货堆里卖不动的夜光武侠T恤就喊:“暴雨限量款!”震得我耳膜嗡嗡响。硬生生抢出去二十几件!人在绝境,肾上腺素就是最好的生意经——有时候,“稀缺性”是靠老天爷帮忙制造的。
江湖道行深一尺,幺蛾子就多一丈。碟片哥这老江湖,浑身都是野路子。代工厂突然掉链子,“剑走偏锋”卖得正疯的时候,手里压着批断码单。凌晨两点,城郊结合部刮着带铁腥味的风。碟片哥拍着他那破五菱之光的铁皮门框邦邦响:“塞三十箱!挤得下!七堡那边我认识个印花兄弟!”车灯劈开浓雾,我爬进副驾一看,好家伙,座垫底下横七竖塞满了岛国动作片的盒子……
关键时刻,管他白猫黑猫,能运货的就是好车。路子野不野,不在于你开什么车,而在于你这车能不能在警察眼皮子底下塞满货还认得去七堡的路;混江湖深不深,看你身边有没有个随时能掏出半瓶二锅头、嗓门比警笛还嘹亮、还愿意替你掀布帘子的碟片哥。那种胆色和草莽义气,才是那台轰鸣着的、印着“SUDU”的破面包车,能在风雨夜冲出庆春路的真正引擎。
人多力量大是真话。仓库挤成罐头,阿KEN喷SUDU的三环标弄得呲呲响,碟片哥搞烫画机像玩枪,南熙蹲灯泡底下按计算器,按键声儿和窗外的虫叫应和。电闸一拉,“剑走偏锋”荧蓝的光在墨色里闪烁——嘿,这“联合创始人”的队伍,就这么在呛鼻的油墨味儿里拼凑齐了。
撞见吴山夜市仿版?碟片哥提钢管要去“讲理”,被拽回来。第二天,仨大妈穿着那劣质仿版杵人摊位前嚷嚷:“料薄透风!”“印花一洗就掉色!”
打架?太LOW。商业竞争初级阶段的精髓,是“膈应死你”。这世界不怕流氓,就怕流氓懂兵法!山寨这事儿,靠拳头解决是最下策,找个嗓门亮的大妈杵人门口当“模特”,杀伤力抵得上一队城管。关键在于,你得明白这地摊江湖的潜规则——有些架不用真动手,隔应人的艺术玩得好,比拿命拼管用。
库存玩脱是常态。美院小子“月涌江湖”水墨卫衣爆单,瑶瑶姐机器冒烟也供不上。碟片哥拉着我们油门踩到底杀奔海宁,两条“利群”烟砸窗台喊醒门房老头:“救命货!”回程路上塞满了没剪线头的衣服,碟片哥吼着《2002年的第一场雪》。林夕借着过路车灯穿针引线,南熙挂吊牌手指划破血丝都没停。
你看,供应链断了怎么办?草莽有草莽的办法:认准中间那条线——门房大爷、烟酒搭桥、脸皮够厚。所谓“执行力”,就是在夜车大灯晃过的一秒里把针眼找到,手指头冒血珠子也不耽误拴吊牌绳儿。代理也疯长,把衣服流转编成连载故事的,搞“侠侣速配”玩法的——分销网络早自个儿长成爬墙虎了,想捆也捆不住。草根网络的生命力,就在于它会长!你不规划它,它就按自己的意思疯长,像野草似的钻过水泥缝也能绿一片。给它点土腥味,它就能长成一片爬墙虎,管你啥商学院画的框架图。
这买卖啊,跟你走路似的,不可能一直上坡。深秋的风一吹,寒意就顺着脚脖子往上爬。我们在庆春路摆摊,想把压了老久的过季长袖“飞雪连天”套头衫清掉。一晚上,顾客翻翻价签:“八十八?跟我那身校服内搭啥区别?”旁边走过的打工妹直撇嘴:“这画着刀枪棍棒?俺厂里穿这干活,班长不得骂死?”那件精心设计的水墨侠气,在钢筋水泥的现实需求面前,脆弱得像个笑话。
回到仓库,墙角的滞销货堆得小山似的。心灰意冷?有点。林夕默默捣鼓角落一个落灰的取暖器,想弄出点声音,更像是在掩饰某种惶惑。南熙突然大声说:“死守这儿是没戏了!明天,换地方!庆春广场!”
这一挪,真挪出了新天地。打工妹拎起那件“冷月无声”的寒梅断枝款:“这梅花劈开的劲儿,带劲!”破音箱配上碟片哥珍藏的周杰伦盗版碟立马炸场。我立马扭开音响,碟片哥珍藏的周杰伦盗版碟立刻接管了这片区域的声场。几个染黄毛的小青年闻声凑过来,“哟,哥你看那套,俩鱼戏水似的!”指着“双鱼”情侣装嘻皮笑脸。带头的那个“大哥范”手一挥:“拿下!就当咱们兄弟会的战袍了!”
林夕这姑娘鬼点子多,把那玄色卫衣往毒日头下一照再躲树荫里——“快看!”荧光绿的北斗星辰图幽幽亮起!“侠影藏星”瞬间成了抢手货!旁边一小子当时就扯下外套换上:“操!比傻帽班服强万倍!”
这东西吧,就跟创业似的,你以为砸手里了,没准换个地方、换个角度看,价值就露出来了。有时候,山穷水尽跟柳暗花明就隔着一个树荫的距离!你手里的“滞销货”是不是“宝藏款”,就看你能不能把它拉到合适的太阳底下晒晒。林夕就是有这能耐,把一件滞销的玄色卫衣,硬是晒成了江湖传说。
尝到甜头,我们胆子更野。傍晚转战邵逸夫医院生活区。南熙硬是把件滞销的厚实“破阵子”款,套在卖甘蔗的大叔身上。中年汉子鼓着个啤酒肚,胸口骑马持枪的图案给撑变了形,滑稽里偏偏透出生猛的江湖气,嘿,居然当场卖出去七件!林夕更绝,摸准了护士小姐姐的心思,医院宣传栏一夜之间全换上了她的手绘海报——“白衣侠客专属白羊座”,卡通针筒听诊器藏在武侠风里。护士换班时围在那叽叽喳喳,像发现了身份的密码。从冷遇的庆春路到热捧的邵逸夫医院,这地理上的几步路,映射的是精准定位市场这个朴素真理——找不准自己的码头,再好的货也是白搭。
庆春路的夜市越来越不纯粹了,但那股烧烤的烟火气和地铁施工的尘土味,还是提醒着我们根在哪。我和南熙蹲在老位置拾掇货架。林夕正在刚到的“凌波微步”主题T恤上,仔细缝制那种只有躲在暗处才幽幽发蓝的“SUDU”小标。
一个小姑娘被推搡着挤到前头,声音细细的:“小哥哥…这件双鱼座的…便宜点行不?”书包带上别着浙大校徽。我心里有数了,嗓门拉高:“噢?新同学呀!照顾下学生,拿三件送夜光江湖令贴纸喽!”南熙抖开一堆贴纸闪片水贴纹身。
收摊盘账,灯管惨白照着桌上小山似的零钱。南熙突然“嗷”一嗓子:“58件!今天卖了58件!”我笑着把手里的铅笔一扔——“啪”地断在刚勾出的“侠骨丹心”新品初稿上。碟片哥不知哪冒出来,拎着几瓶冰镇啤酒:“咋样?明天杀下沙去?我熟……”话音未落,厚账本“嗖”飞过去,被他嬉皮笑脸躲开。胜利的喧闹,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踏实感。
那晚躺在宿舍那嘎吱作响的铁架子床上,天花板裂缝在退潮的喧嚣后无比清晰。可闭上眼,脑子反而热闹:打工妹腕间廉价镯子撞上铆钉那一下清脆的响,护士长偷偷塞回我手里两张叠得方方正正十元钞票的温热,代理们衣领上徽章反射出的微弱绿芒……枕头底下,那张从广告册撕下来的奥迪车图片还在,林夕那手歪歪扭扭的荧光笔涂鸦清晰可见——一只展翅的天蝎,旁边一行字更大:“下一站:武林”。
这股地摊滋长出的野心,混杂着汗臭味和土腥气,却格外灼热滚烫。这小打小闹的摊子,底下那套由学生代理编织的、疯狂蔓延的销售链条,早就像打了激素的藤蔓,七扭八拐地爬满了大学城的角落。
风渐渐凉了,带着钱塘江那股熟悉的腥咸潮气,扫过高高的宿舍窗棂。我和南熙缩在水利水电学校实验楼那道窄窄的后门口,把新出的秋冬款“侠骨丹风”使劲儿往写着“四季青厂货专用”的大纸箱里摁。纸箱顶在膝盖上,沉甸甸的。远处新生军训的鬼哭狼嚎,拍在地上居然跟我们这堆墨色剑诀的节奏莫名合拍。
考完大二月考,人还飘着,碟片哥那破车冒黑烟在台阶下等着。车厢满满当当塞着压轴款“钱塘潮涌”——青灰色底色,墨染似江潮翻滚,水纹间隙林夕巧妙用银线缝了我们仨学号。那天夜里,我们仨人挤在钱塘江边护栏上。远处夜航船的汽笛贴着水面滚过来。林夕突然从背包抽出件“钱塘潮涌”样衣,用力甩向黑沉沉江面!“SUDU——!”她声音劈开江风。那衣服在半空展开落下,荧蓝的三环logo在江面上一点明灭,像我们这帮人不知天高地厚的野心,莽撞又固执地在时代巨大的潮声里闪烁了一下。看着它漂浮、沉没,像看到了我们自己。
我们心里都雪亮:真正走江湖,得像治理这条钱塘江一样——你得懂进退的规矩,明涨落的周期,更要有点豁出去筑堤拦洪的混不吝。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江湖是人情世故的算计,是对时势的敬畏,是泥泞里挣扎依然仰望星空的倔强。
从庆春路地摊到钱塘江边这一甩,中间隔的是人情、算计、运气、咬牙坚持、跌倒再爬起。这江湖的水有多深?脚沾地了才知道。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股子从地缝里挣扎向上的劲儿,那股子野蛮生长的韧劲儿,是后来再多光鲜亮丽的“江湖地位”也换不回来的黄金烙印。这东西,叫初心。甭管将来走多远,回头看看杭州那个夏天,那霓虹下油乎乎的梦想,那雨夜里湿透了的狂言,它们就是你汪某人立在这片江湖里,最厚实的那块磐石。江湖规矩说白了就两条:打不过就跑,卖得掉就吹,实在不行熬过今晚再算账。那点小聪明小狼狈攒下的老本,日后够你用十年。
这江湖路,起于夜市几块不锈钢架子搭起的三尺方寸地。真正难的不是跃出水面那一刻的闪耀,而是在潮水退去的滩涂上,懂得挽起裤腿,跟碟片哥、跟小茹、跟那帮疯长的学生们一起,把下一个水洼里的虾米也兜进篓子里。
地摊起家,最大的财富不是塑料模特架子撑起的几件爆款,而是那帮肯跟着你,在暴雨棚子里吼歌的模特、在城管追来时拎着模特架子狂奔的南熙、在账本堆里发现一颗流星划过心口的林夕。这场子散了没关系,只要这帮“江湖儿女”没散,武林路那头的霓虹灯,迟早照着你们往前走。真正的江湖,在潮水退去时,才开始!
这摊子起家的故事讲完了,是不是挺“汪哥”?别笑话,咱接地气儿,讲的就是个理儿:这江湖,闯不闯得下去,不只看身段,还得看心肠和脑子。手里得提着灯笼,明白人情的沟沟坎坎;心里得盘着账,清楚买卖的斤斤两两。这才是咱草根出身的“门道”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