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死寂,落针可闻。唯有窗外不知愁的雀儿,还在枝头兀自啁啾,清脆的声音此刻听来却格外刺耳。
玄奕站在门口,逆着光,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将郁禾完全笼罩。他脸上的表情已从最初的惊怒凝固成一种彻骨的冰寒,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郁禾从未见过的可怕风暴——难以置信、被冒犯的狂怒,以及一种被触及了绝对逆鳞的森冷杀机。
他一步步走进来,步履沉重,踏在满地的铜镜碎片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那声音,如同踩在郁禾的心尖上。
青棠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死死抵着冰凉的金砖,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一个字也不敢说。
玄奕在郁禾面前站定。距离如此之近,他身上那股清冽的龙涎香此刻却带着令人窒息的压力。他并未立刻发作,只是微微俯下身,伸出两根手指,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嫌恶的谨慎,从一堆冰冷的碎片中,拈起了那枚羊脂白玉佩。
玉佩躺在他修长的指间,温润的光泽在殿内昏暗的光线下流转,那古朴的流云纹路清晰可见。
“谁准你碰它?”
他的声音响起,低沉得可怕,像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冰碴子,狠狠砸在郁禾耳膜上。
郁禾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都冻僵了。她想辩解,想说她根本不知道镜子里藏着东西,想说她只是……只是无法再忍受那虚假的注视。但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臣妾……不知……镜子……”
“不知?”玄奕猛地打断她,唇角勾起一抹极其冰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刺骨的嘲讽和寒意。他捏着玉佩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隐现。
“好一个‘不知’!”他猛地提高声音,如同平地一声惊雷,震得殿内烛火都跟着摇曳,“这面镜子,连同这里的一切!”他手臂猛地一挥,指向满殿奢华,“都是朕赐予你的!谁给你的胆子,敢砸了它?!谁给你的胆子,敢动这枚玉佩?!”
他的怒火如同实质的岩浆,轰然爆发。那枚玉佩被他紧紧攥在手心,仿佛那是他失落的半条性命。他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来的压迫感让郁禾几乎喘不过气,只能踉跄着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雕花隔扇上,震得她五脏六腑都生疼。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玄奕俯视着她,眼中的迷恋和恍惚早已被撕裂得粉碎,只剩下赤裸裸的、带着血腥气的审视和憎恶,“仗着这张脸,就敢无法无天,妄想动不该动的东西?!”
“臣妾没有……”郁禾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微弱。她看着眼前这张因暴怒而显得陌生的俊美脸庞,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但心底深处,竟荒谬地升起一丝解脱般的悲凉。看啊,这才是真实的。那些描眉画鬓的温柔,不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虚妄。
“没有?”玄奕冷笑一声,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在她脸上寸寸刮过,仿佛要将她这张酷似故人的面皮生生剥下来,“郁禾,你给朕记清楚!”
他猛地抬起手,那枚攥在手心的玉佩几乎要被他捏碎,直直地戳到郁禾眼前,温润的玉光此刻却带着森冷的寒意。
“你今日所得的一切——这身锦衣华服,这满殿珍宝,乃至你这条命——”他的声音一字一顿,如同最残酷的宣判,“都只因为你顶着这张脸!若再敢有半分逾矩,再敢碰这玉佩半分……”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她瞬间惨白如金纸的脸颊,以及那双盈满惊惶泪水的眼睛,眼中没有半分怜惜,只有一片冻结的漠然。
“朕能给你,就能让你……万劫不复。”
最后四个字,轻飘飘地落下,却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郁禾心上。她身体晃了晃,靠着身后的隔扇才勉强站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玄奕不再看她,仿佛多看一眼都嫌污了眼睛。他小心地将那枚羊脂白玉佩收进贴身的明黄荷包中,动作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珍重,与方才的暴戾判若两人。然后,他猛地转身,明黄的袍角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传旨,”他冰冷的声音响彻寂静的殿宇,是对着门外噤若寒蝉的福安,“锦棠轩宫人伺候不力,致使御赐之物损毁,全部罚俸三月,杖责二十!首领太监、掌事宫女,革职查办!”
“嗻!”福安尖细的声音带着颤音。
玄奕大步离去,再未回头看一眼瘫软在隔扇前的郁禾。殿内只剩下满地狼藉的碎片,浓郁得化不开的冷梅香,和那冰冷刺骨的余威。
青棠早已哭出声来,膝行着上前想扶郁禾:“主子……”
郁禾却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顺着冰冷的隔扇缓缓滑坐在地。破碎的铜镜碎片刺破了她的裙摆,在肌肤上留下细小的血痕,她却浑然不觉。她只是怔怔地望着玄奕消失的门口,望着那满地映着无数个破碎倒影的冰冷碎片。
万劫不复……
她抬手,指尖触到脸颊上冰冷的泪痕。原来,这滔天的恩宠之下,竟是这样深不见底、足以将她彻底吞噬的寒渊。那枚玉佩的主人,那个她所想的“影子”,究竟是谁?竟能让帝王珍视至此,疯狂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