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霄城的夜，比荒原更喧嚣。
厉沉渊站在城中一处高耸的塔楼顶端，青衫在带着烟火气的夜风中微微拂动。脚下是灯火如织的繁华街市，人流如蚁，喧嚣声如同潮水般涌上来，却又在触及他周身三尺时，诡异地消弭于无形。
他手里握着那本破旧的手册，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封面上那圈冰霜纹路。深潭般的目光穿透夜色，落在城池中心一座不起眼的灰黑色建筑上。那建筑形似方鼎，四角飞檐上蹲着形态各异的石兽，门口悬挂着一盏青幽幽的灯笼，灯笼上写着一个小小的“阁”字。
赤霄阁。
号称“九天十地无所不知”的情报组织据点。
“魔主大人！”识海里，叨叨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和不解，“咱们真要这么干？！虽然理论上可行……但风险太大了！万一赤霄阁背后真有九天巨擘的影子……万一他们认出您的身份……万一……”
“聒噪。”厉沉渊冰冷的意念毫无波澜，“省事。”
他不再理会叨叨的哀嚎，左手翻开手册封面，右手食指极其缓慢地、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在空白的纸页上虚划了几下。
没有光芒，没有声响。
但随着他指尖的移动，空白的纸页上，无声无息地浮现出几道极其细微、近乎透明的纹路。纹路交错，构成一个简单却玄奥的图案，转瞬即逝。
“账本已开。”厉沉渊的意念冰冷而简短。
他合上手册，身形如同鬼魅般从塔楼顶端消失，再出现时，已站在赤霄阁那盏青幽幽的灯笼下。
阁内光线昏暗，陈设简朴，只有一张乌木长案，案后端坐着一个须发皆白、面容枯瘦的老者。老者双眼浑浊，仿佛蒙着一层白翳，却给人一种能洞悉一切的诡异感。案前摆着三张蒲团，此刻空无一人。
厉沉渊推门而入，脚步声如同落在棉花上，没有一丝声响。
老者的头微微抬起，浑浊的双眼“看”向门口方向，声音沙哑如同磨砂：“客人远来，所求为何？”
“情报。”厉沉渊的声音平淡无波，走到长案前，却没有坐下。
老者枯瘦的手指在案面上轻轻叩击三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赤霄阁的规矩，客人想必知晓。一个问题，一块上品灵石。先付后答，概不赊欠。”
厉沉渊深潭般的眼底没有丝毫波动。他抬起右手，食指极其缓慢地、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在虚空中划了几下。
没有光芒，没有声响。
但随着他指尖的移动，空气中隐约浮现出几道极其细微、近乎透明的纹路，转瞬即逝。
老者的身体猛地一僵！浑浊的双眼瞬间收缩成针尖大小！枯瘦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漏气的声音！
“你……你是……”老者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骇和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
“三个问题。”厉沉渊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血神教余孽在南赡的据点。幽冥天与混沌天近期在下界的异常动向。神霄天雷部‘监察使’的行踪。”
老者枯瘦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厉沉渊那看似随意垂落的右手，仿佛那里悬着一把无形的、随时可能落下的屠刀。他的嘴唇哆嗦着，似乎在挣扎，在权衡，最终，一股巨大的恐惧压倒了一切。
“血神教余孽……在……在南赡部洲西北的‘葬血谷’……有……有一个秘密据点……”老者的声音干涩嘶哑，如同被掐住了脖子，“幽冥天与混沌天……近期……确实在下界频繁活动……似乎在……寻找什么……具体目的不明……但……但有传言……与‘纪元大劫’的预兆有关……神霄天雷部的‘监察使’……三日前……出现在东胜神洲的‘天剑宗’……似乎……在追查某个‘异常波动’……”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变成了气音，枯瘦的身体佝偻着，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
厉沉渊深潭般的眼底，那冰冷的厌烦之下，翻涌着一丝极其细微的、锐利如刀的涟漪。血神教。幽冥与混沌。神霄雷部。果然，九天之上的水，比他想象的更浑，更深。
“账已记。”他冰冷的意念在识海中响起。
“是！魔主大人！”叨叨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亢奋和一丝惊悸，“信息已记录！正在交叉比对！血神教余孽的据点与土地神记忆碎片中的‘背叛者’气息吻合度极高！幽冥天与混沌天的异常动向……与老瞎子的‘混元劫纹’预言隐隐相关！神霄雷部监察使的行踪……则直接指向了‘监视’与‘清理’的线索！这一切……绝不是巧合！”
厉沉渊不再停留，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等……等等！”老者突然抬头，浑浊的双眼布满血丝，声音嘶哑如同恶鬼，“你……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混元劫纹’？！那是……那是……”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厉沉渊甚至没有回头。他只是极其随意地抬起右手，对着身后虚空一拂。
“噗。”
一声轻响，如同戳破了一个水泡。
老者惊恐的表情瞬间凝固，随即如同被无形的大手抹过，连同他身下的乌木长案、整个赤霄阁的内部陈设，无声无息地化作一蓬细密的灰烬，簌簌落下。
唯有那盏青幽幽的灯笼，依旧悬挂在门口，在夜风中微微摇曳，灯笼上的“阁”字显得格外刺目。
厉沉渊走出赤霄阁，身影融入熙攘的街市，如同滴水入海，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魔主大人！”识海里，叨叨的声音带着巨大的震撼和一丝……后怕？“您……您刚才那是……‘混元劫纹’的简化版？！虽然只是皮毛中的皮毛……但那老东西居然认出来了？！而且……他说‘会’？！难道……难道您真的……”
“聒噪。”厉沉渊冰冷的意念毫无波澜，“走。”
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穿过繁华的街市，朝着城南的方向走去。那里，王铁柱和苏小蛮被他暂时安置在一家简陋的客栈里。
夜色更深了。
赤霄城南，一间名为“栖霞”的破旧客栈。
王铁柱坐在客房门槛上，手里紧紧攥着那把劈柴斧，古铜色的脸上写满了警惕和不安。房间里，苏小蛮蜷缩在角落的草铺上，小脸苍白，紫葡萄般的眼睛半睁半闭，似乎处于半梦半醒之间。
“苏家妹子，你……你感觉咋样？”王铁柱回头，声音压得极低。
苏小蛮虚弱地摇摇头，声音细如蚊蚋：“没……没事……就是……好冷……”
王铁柱眉头紧锁。自从喝了厉先生给的“神水”后，苏小蛮的状态就很奇怪。时而发热，时而发冷，有时候还会无意识地念叨一些他完全听不懂的古怪音节。他不懂什么灵脉、血脉，但本能地感觉到，苏小蛮身上正在发生某种……超出他理解的变化。
“吱呀——”
房门被无声地推开。
厉沉渊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青衫在昏暗的油灯下显得格外冷寂。
“厉先生！”王铁柱猛地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和如释重负，“您回来了！”
厉沉渊的目光越过王铁柱，落在角落草铺上蜷缩的苏小蛮身上。深潭般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
“魔主大人！”叨叨的声音在识海里响起，带着一丝惊疑，“这丫头片子的血脉……波动更剧烈了！虽然依旧微弱，但那种灵韵……绝对不是普通凡人能有的！而且……她身上似乎有某种‘标记’？非常隐晦……非常古老……像是……”
“封印。”厉沉渊冰冷的意念简短回应。
他走到苏小蛮身边，蹲下身，苍白修长的手指悬停在少女额头上方一寸之处。一点微不可察的幽蓝色火星从他指尖渗出，无声无息地没入苏小蛮的眉心。
“唔……”苏小蛮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小脸上的痛苦之色稍稍缓解，呼吸也逐渐平稳下来。
“厉先生……苏家妹子她……？”王铁柱壮着胆子问道，眼神里满是担忧。
厉沉渊收回手指，没有回答。他站起身，目光投向窗外赤霄城繁华的夜景，深潭般的眼底，那冰冷的厌烦之下，翻涌着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本能的……算计？
“魔主大人！”叨叨的声音带着一丝明悟和兴奋，“信息拼图越来越完整了！苏小蛮身上的‘标记’……与土地神记忆碎片中的‘背叛者’气息有微妙关联！血神教余孽的据点……幽冥与混沌的异常动向……神霄雷部的监察使……再加上老瞎子的‘混元劫纹’预言……这一切……都在指向同一个方向！”
它的意念剧烈波动，玉册本体在识海里疯狂翻动：“‘焚天账本’！‘南赡血火’！这是要……清算啊！”
厉沉渊的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仿佛在拨弄无形的算珠。
麻烦。越来越大的麻烦。
但这一次，厌烦之下，却翻涌着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本能的……跃跃欲试？
他转身，走向房门，背影在昏暗的油灯下拉得细长，孤寂而冷硬。
“明日。葬血谷。”
冰冷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如同宣告，如同判决。
王铁柱茫然地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问，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握紧了手中的斧头。
角落里，苏小蛮的睫毛微微颤动，紫葡萄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弱的、淡金色的光芒，转瞬即逝。
窗外，赤霄城的灯火依旧璀璨，却仿佛蒙上了一层无形的、即将被血与火焚尽的阴影。
（第一卷：凡尘再就业指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