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阳光把广播站的玻璃窗晒得发烫，蝉鸣在树梢扯着最后的嗓子，混着操场上传来的喧嚣，像一锅沸腾的热水。沈倾苒坐在播音台前，指尖捏着一摞加油稿，纸页边缘被汗水浸得发皱。
“别紧张，就当念课文呢。”负责广播的学姐正调试设备，仪器转动时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你声音清，念出来肯定好听，比我这破锣嗓子强多了。”
沈倾苒点点头，视线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操场被红色的塑胶跑道圈成一块巨大的调色盘，穿着各色运动服的选手在上面移动，像撒了一把彩色的豆子。最醒目的是跑道起点的位置，几个男生正围着江沉安，大概在说1000米预赛的战术——他今天穿了件白色的运动短袖，后背的号码布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一面小小的旗。
早上被夏小记推进广播站时，她还在拼命摆手：“我不行，会念错的……”夏小记却硬塞给她一支柠檬味的润喉糖，挤眉弄眼地笑：“就当给江沉安一个惊喜呗，他要是听见你的声音，跑起来肯定更有劲。”
沈倾苒有些尴尬的摇了摇头：‘‘我们只是朋友，是谁来读都是一样的。’’
现在想来，夏小记说的“惊喜”，大概是指她藏在班级加油稿里的那篇。稿纸是从英语笔记本上撕下来的，上面的字迹比平时工整了三倍，写着“致高一（3）班江沉安：跑道很长，但你的影子更长，我们在终点等你”，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画完又觉得太刻意，用修正液涂掉了，却还是留下淡淡的白痕。
“下一篇，高一（3）班来稿。”学姐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沈倾苒，到你了。”
沈倾苒深吸一口气，按下播音键。电流声“滋啦”响过之后，她的声音透过遍布校园的喇叭传出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致所有为梦想奔跑的选手——你们脚下的跑道，是用汗水铺成的路；耳边的风声，是我们最响亮的欢呼……”
念到一半，她的目光突然被跑道上的身影勾住。江沉安正弯腰系鞋带，动作利落得像只蓄势待发的豹。他似乎感觉到什么，忽然抬起头，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落在广播站的玻璃窗上。四目相对的瞬间，沈倾苒感觉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手里的稿件“哗啦”散了一地。
“没事吧？”学姐连忙帮她捡，“念错也没关系，重来就是。”
沈倾苒摇摇头，慌忙把稿件理整齐，脸颊烫得能煎鸡蛋。她重新拿起话筒，声音却不自觉地放软了些：“……请相信，无论结果如何，敢于站在起点的，都是英雄。高一（3）班全L通学，为你们加油。”
广播结束的提示音响起时，她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广播站。刚跑到楼梯口，就撞见抱着一摞海报的夏小记，海报上用马克笔写着“江沉安冲啊”，字歪歪扭扭的，一看就是路野的手笔。
“听见了听见了！”夏小记晃着海报，眼睛亮得像星星，“你念到‘高一（3）班’的时侯，江沉安突然直起腰了，路野还跟他说‘沈学霸在给你加油呢’，被他拍了后脑勺！”
沈倾苒的心跳开始乱撞，刚想追问，就听见操场上传来1000米预赛检录的广播声。夏小记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往看台跑：“快走快走，要开始了！”
挤到班级区域时，预赛选手已经站在了起跑线上。江沉安在第三道，侧身对着看台，阳光落在他扬起的下颌线上，镀了层金边。沈倾苒忽然想起刚才在广播站，他抬头望过来的眼神，像带着钩子，把她的目光牢牢勾住，怎么也挪不开。
“各就各位——预备——”
裁判的声音透过喇叭传来，沈倾苒下意识地攥紧了夏小记的手。发令枪响的瞬间，她看见江沉安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白色的身影在人群里格外扎眼。
“他起跑好快！”夏小记兴奋地晃着她的胳膊，“比平时训练快多了！”
沈倾苒没说话，只是望着那个越来越远的背影。他跑在中间的位置，步频稳得像节拍器，既不冒进也不落后，像在计算着最精准的冲刺时机。她忽然想起昨晚晚自习，他趴在桌上演算1000米的配速，草稿纸上写着“前600米匀速，后400米加速”，当时还笑话他“跑步也要算数学题”，现在才明白，他的每一步都藏着认真。
跑到第二圈时，江沉安突然开始加速。他像被解开了缰绳的马，手臂摆动的幅度越来越大，一个个超过前面的选手，距离一点点拉近。看台上的呐喊声浪越来越高，沈倾苒听见自已的声音混在里面：“江沉安！加油！”不大，却带着她自已都没察觉的急切。
最后一百米冲刺时，他几乎是拼尽全力在跑。胸膛剧烈起伏，发梢被风吹得贴在额头上，双腿像装了弹簧，一步比一步跨得大。冲过终点线的瞬间，他第一个撞线，却没立刻停下，惯性带着他往前跑了几步才踉跄着站稳，弯腰扶着膝盖大口喘气，后背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了一大片，能看见脊椎清晰的轮廓。
“第一！江沉安第一！”路野跳起来欢呼，差点把前面的通学撞下去，夏小记拽着他的校服后领，自已也笑得直不起腰，眼角却悄悄瞟着沈倾苒——她站在原地，手心里全是汗，望着跑道中央的身影，嘴角扬着自已都没察觉的笑。
广播里开始播报下一项比赛时，沈倾苒才发现，自已手里还攥着那篇没念出来的加油稿。纸页被捏得皱巴巴的，上面的“江沉安”三个字，已经被汗水晕开了小小的墨团，像一颗悄悄发了芽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