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夜,我在镜框里发现针孔摄像头。
>妻子哭着坦白,是她妈安的:妈说这样能保障我的婚姻安全。
>我气得砸了摄像头,丈母娘却在家族群哭诉:白眼狼毁我一片苦心!
>回门日,推开她家房门,我浑身发冷:
>客厅、餐厅、甚至卫生间,密密麻麻全是监控屏幕。
>妻子跪着求我别离婚:她只是太爱我。
>我冷笑,掏出怀孕报告:妈,您外孙的胎教直播,想看吗
>——三天后,丈母娘砸了所有监控:那死丫头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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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夜,林晚身上那件繁复洁白的婚纱,终于像一片疲惫的云,悄然委顿在铺着大红床单的婚床上。她背对着我,光滑的脊背在暖黄壁灯下勾出一道柔和的弧线,肩胛骨微微耸动着,正在解那恼人的内衣搭扣。
空气里还飘着酒宴上残留的甜腻蛋糕香气,混合着她身上淡淡的、属于沐浴后的清新味道。我靠在冰凉的门框上,目光贪恋地在她裸露的肌肤上流连,喉咙发干,一天的喧闹疲惫似乎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只想拥她入怀,沉入这独属于我们的、迟来的宁静。
我的视线无意识地掠过她身前的梳妆台,掠过那面擦拭得一尘不染、镶着繁复洛可可风格边框的椭圆大镜子。镜子里清晰地映出她低垂的侧脸,微蹙的眉尖,还有那一片晃眼的白皙。
就在我的目光即将温柔地滑开时,镜框右下角,一个极其隐蔽的、被雕花藤蔓巧妙包裹的角落,极其突兀地,极其微弱地,闪了一下。
一个微小的、针尖大小的红点。
像黑暗中骤然睁开的一只冰冷、毫无生气的眼睛。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刺骨的寒意沿着脊椎疯狂爬升。那点红光,微弱,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恶意,死死地钉在那里。
那不是镜子的反光。绝对不是。
晚晚…
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像是砂纸摩擦着喉咙。
嗯
她终于解开了搭扣,长长舒了口气,带着点羞涩的笑意侧过半边身子,脸颊泛着红晕,眼神有些迷蒙地望向我,累坏了吧帮我拉一下拉链好不好
她伸手要去拿搭在椅背上的真丝睡袍。
别动!
我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利和紧绷,在安静的卧室里炸开。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厉喝吓得浑身一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红晕瞬间褪去,只剩下惊疑不定的苍白:陈默,你怎么了
我没回答她。我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面该死的镜子上。几步冲过去,手指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粗暴地拨开那些装饰性的藤蔓雕花,指甲狠狠抠向那个微小的红点所在的位置。
雕花是硬的,金属的冰凉透过指尖。我用力一掰,一小块装饰性的金属花瓣被我硬生生掰弯了。就在那下面,一个比指甲盖还小的、方方正正的黑色塑料物件,牢牢地黏在镜框的木料上。那个针尖大小的红点,正是它前端摄像孔旁边的指示灯!
一个小小的、黑色的、冰冷的针孔摄像头!
它像一个恶毒的肿瘤,寄生在我精心挑选、承载着我们新婚甜蜜的梳妆镜上,冷冷地窥视着这方本该最私密的天地。它看着我,也看着林晚,就在刚才,就在此刻!
啊!
林晚终于看清了我手里捏着的东西,一声短促惊恐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她猛地捂住嘴,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像是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踉跄着后退,撞在床沿上才勉强站稳。她那双漂亮的眼睛瞪得极大,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和瞬间涌上的泪水,死死地盯着那个小东西,仿佛那是地狱爬出的毒蛇。
这…这是什么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音节都在破碎的边缘,谁…谁放的
我猛地扭过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她煞白的脸。胸膛里像有座火山在咆哮,愤怒的岩浆灼烧着我的理智。新房!我们耗尽积蓄、满怀憧憬布置的新房!在这最私密、最神圣的新婚之夜,竟然藏着这样一只肮脏的眼睛!
你问我
我的声音低沉嘶哑,像困兽濒死的低吼,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狠狠碾磨出来的,林晚,这他妈是我们俩的房子,除了你,还能有谁
我的手指因为极度的愤怒而痉挛,几乎要把那个冰冷的小玩意儿捏碎。我猛地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它朝着光洁的墙壁砸了过去!
啪!
一声清脆刺耳的爆裂声。那个黑色的微型摄像头撞在坚硬的墙面上,塑料外壳瞬间崩裂成几块碎片,细小的电子元件和碎裂的镜片像肮脏的雨点一样迸溅开来,散落在深色的木地板上。
房间里死一样的寂静。只有我和林晚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在彼此碰撞。
林晚的身体筛糠般抖动着,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断了线似的从她惊恐失神的眼睛里砸落,迅速在胸前真丝睡裙上洇开深色的印记。她看着我,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几次张开,却只能发出不成调的呜咽,像一只被扼住了喉咙的幼兽。
说话!
我低吼着,向前逼近一步,碎裂的塑料残片被我踩在脚下,发出咯吱声。巨大的背叛感和被赤裸裸窥视的屈辱感几乎将我撕裂。
她被我的气势逼得又往后退缩,脊背紧紧抵着冰冷的床柱,退无可退。终于,她用尽全身力气,从剧烈颤抖的喉咙深处挤出一句破碎的、带着浓重哭腔的话:
…是…是我妈!
嗡的一声,我的脑子像是被重锤狠狠击中,一片空白,只剩下尖锐的蜂鸣在颅腔内疯狂回荡。
谁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问,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荒谬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熊熊燃烧的怒火。
是我妈!
林晚猛地抬起头,泪水糊满了整张脸,绝望地看着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崩溃般的哭喊,她…她装的,就在我们布置新房那天下午,她…她带了装修师傅过来,说帮我们最后检查一下电路,是她,一定是她!
我的身体晃了一下,不得不伸手扶住旁边的梳妆台,冰冷的桌面触感让我稍微找回一点现实感。丈母娘那个总是笑眯眯,说话慢声细语,婚礼上拉着我的手说默默啊,晚晚以后就交给你了,你要好好疼她的王桂兰
她…她为什么
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浸透了冰水的棉花,又冷又硬。
林晚像是被抽掉了最后一丝力气,顺着床柱滑坐到地上,蜷缩成一团,双臂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把脸深深埋了进去,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呜咽声从她埋着的膝盖间闷闷地传出来,断断续续,夹杂着语无伦次的破碎句子:
她说…她说这是为了我好,她说…婚姻太复杂了,男人…男人都靠不住,有了这个,她就能…就能帮我看着,能保障我的…我的安全,她说…她说她走过的桥比我走过的路还多,她说这样…这样她才能放心,呜呜呜…
保障她的安全看着她看着她和我在这间本该最甜蜜、最不设防的卧室里的一切
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感猛地涌上喉头。我几乎能想象出王桂兰那张保养得宜、此刻却显得无比虚伪的脸,坐在某个阴暗的角落,戴着老花镜,对着手机或者电脑屏幕,聚精会神地欣赏着这里的画面——她女儿换衣服的样子,她女儿依偎在我怀里的样子,甚至…我们更亲密的样子!
保障安全
我重复着这四个字,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棱,狠狠扎向蜷缩在地上的林晚,所以,你就同意了你就让你妈,在我们的婚房里,装这么一个东西,在我们的床上方
我没有!
林晚猛地抬起头,脸上涕泪横流,眼神里充满了被冤枉的惊恐和急于辩解的绝望,陈默,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她装的是摄像头,她…她那天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说是在我们房里放了个小东西,能让她安心一点,她保证只是看看家里的安全,我…我以为就是个普通的防盗报警器之类的东西,我真的不知道是…是这种…
她说不下去了,巨大的羞耻和恐惧让她再次崩溃地埋下头去,只剩下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哭声在房间里回荡。
防盗报警器多么拙劣又多么可笑的借口!偏偏林晚,这个被王桂兰保护了二十多年的女儿,竟然就信了或者说,她内心深处,早已习惯了这种无孔不入的保护,习惯到麻木,习惯到失去了最基本的警惕和反抗
我看着地上那堆碎裂的、曾经是摄像头的垃圾残骸,又看看蜷缩在地上、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的妻子。新婚的甜蜜和憧憬被彻底碾碎,只剩下满地的狼藉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荒谬感。
愤怒并没有消失,只是被一种更深的、更沉重的疲惫和寒意所取代。我甚至懒得再去质问林晚更多细节。那个摄像头碎了,但王桂兰那双无处不在的眼睛,似乎依旧悬在这间新房的天花板上,冰冷地俯视着我们。
我沉默地走到床边,弯腰,捡起林晚掉落在地上的真丝睡袍。布料冰凉丝滑,触感陌生得可怕。我没有递给她,只是随手扔在了床尾凳上。然后,我绕过她蜷缩的身体,径直走向卧室门口。
陈默!你去哪
林晚带着浓重哭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充满了惊惶。
我没有回头,手搭在冰凉的门把手上,声音疲惫得像是在沙漠里跋涉了三天三夜:
去书房。今晚,我需要一个人待着。
门在我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卧室里那令人窒息的哭泣和绝望。走廊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城市遥远的霓虹灯光,透过薄纱窗帘,在地上投下模糊、晃动、光怪陆离的影子。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坐到同样冰冷的地板上。黑暗中,那一点微弱的、曾在我婚房镜框里闪烁的红光,仿佛烙印在了我的视网膜深处,挥之不去。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手机的疯狂震动吵醒的。头昏脑涨,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昨晚在书房那张狭窄的折叠沙发上,我几乎整夜未眠,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那点红光、林晚绝望的哭脸和王桂兰那张假笑的面具。
手机屏幕上,家族群的名字相亲相爱一家人后面跟着一串鲜红的数字99+。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
我点开群聊。
果然,风暴的中心,正是我的好丈母娘,王桂兰女士。
最新的一条,是她十分钟前发的,一条长达五十多秒的语音。我甚至不用点开,就能看到她头像旁边那个刺眼的红色播放符号。
我手指有些僵硬地按了下去。
王桂兰那标志性的、带着哭腔的、刻意拔高的嗓音立刻冲了出来,充满了戏剧性的悲愤和控诉:
…我这都是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我女儿的幸福,我辛辛苦苦把晚晚拉扯大,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现在她嫁人了,我这当妈的心里空落落的,担心她过不好,担心她被人欺负!我装个小小的监控怎么了啊我就是想看看她过得好不好,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我这片心,天地可鉴啊,怎么就养出这么个白眼狼女婿啊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更加尖利,充满了被辜负的痛心疾首:
…新婚夜啊,大喜的日子,他陈默,竟然把我精心准备、一片苦心装上的东西给砸了,砸得稀巴烂啊,这哪里是砸东西这分明是砸我的心,砸我们娘俩的情分啊!晚晚,我可怜的女儿,你睁开眼睛看看,你嫁的是个什么人连妈妈这点小小的关心都容不下,以后还得了我的晚晚啊…妈妈的心都碎了…
语音到这里,变成了她压抑不住的、刻意表演出来的嚎啕大哭,背景音似乎还配合着拍打什么东西的声响。
我面无表情地听着,心底那点残存的怒火彻底被一种冰冷的恶心感取代。精心准备一片苦心为了女儿的幸福多么冠冕堂皇的遮羞布!她把自己病态的控制欲和窥私癖,包装成了感人至深的母爱!
群里已经炸开了锅。消息一条接一条地往上蹦。
二姨(语音,带着浓重地方口音):哎呦喂!桂兰啊,别哭别哭!这…这小陈怎么能这样啊新婚夜就砸东西还砸丈母娘给的东西这脾气也太冲了吧晚晚以后可咋办
三叔(文字):@陈默
小陈啊,不是叔说你,这事你做得欠考虑。再怎么说那是长辈的心意,就算方式方法欠妥,你也不能直接砸啊这传出去像什么话赶紧给桂兰道个歉!
表弟(文字,明显看热闹不嫌事大):卧槽!默哥牛逼!硬刚丈母娘!不过…监控装婚房这操作有点骚啊婶儿!@王桂兰
您老这是想现场观摩学习
堂妹(语音,怯生生的):姑…姑姑别哭了,姐夫…姐夫可能也是一时冲动,那个…装监控在新房,好像…好像确实不太合适吧…
…
群里的消息还在不断刷屏,有指责我的,有和稀泥的,也有少数几个声音微弱地表示装婚房监控确实不妥的。但王桂兰那条充满控诉和表演的语音,显然已经成功地主导了舆论的风向,把我塑造成了一个脾气暴躁、不敬长辈、辜负慈母心的恶人女婿。
就在这时,一条新消息弹了出来,来自林晚。
林晚(文字):妈,您别哭了。陈默他…他不是故意的。我们…我们自己会处理好的。您先冷静一下。
这条消息,像一根冰冷的针,悄无声息地刺破了我心底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选择了沉默。选择了站在她母亲那一边。或者说,她选择了她二十多年来早已习惯的、被保护也意味着被控制的位置。她甚至不敢在群里为我说一句公道话,不敢指出她母亲行为的荒谬和侵犯!
自己会处理好
我盯着那行字,嘴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讽刺的弧度。怎么处理像过去二十多年一样,继续顺从,继续做她母亲精心打造的提线木偶然后让我,也一起被纳入那双无处不在的眼睛的监控范围
手机被我狠狠地攥紧,冰冷的金属硌得掌心生疼。一股巨大的、冰冷的失望,像寒冬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愤怒。对林晚的失望,对这个看似温馨实则病态家庭的失望。
我点开输入框,手指悬在屏幕上。理智告诉我,此刻在群里爆发,只会让场面更加难看,让林晚更加难做。但那股郁结在胸口的浊气,几乎要冲破喉咙。
最终,我一个字也没打。只是默默地退出了群聊界面,将手机屏幕朝下,重重地扣在了书桌上。
哐的一声轻响,在死寂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三天后,是回门的日子。按照我们这边的老规矩,新姑爷这天得提着礼物,陪着新娘子回娘家,热热闹闹吃顿饭。这规矩,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我和林晚之间沉默的空气里。
从摄像头事件爆发后,我们几乎没怎么说话。家里的气氛冷得像冰窖。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脸色,欲言又止,眼底带着浓重的黑眼圈和挥之不去的惶恐。我则刻意地避开了所有可能引发冲突的话题,大部分时间把自己关在书房,或者沉默地做着自己的事。那间婚房,我一次也没再踏进去过。
陈默…
出发前,林晚站在玄关,手里拎着包装精美的礼品盒,声音细弱蚊蝇,带着明显的讨好和不安,东西都准备好了…我们…我们该走了。
她今天特意化了妆,试图掩盖憔悴,但眼底深处的疲惫和紧张却怎么也遮不住。身上穿了一条新买的藕粉色连衣裙,温婉得体,像是要去赴一场艰难的谈判。
我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沉默地换好鞋,从她手里接过一个看起来最重的礼盒。指尖不小心触碰到她的,冰凉。
一路无话。车子驶向那个我此刻最不愿意踏足的小区。熟悉的道路,熟悉的绿化,熟悉的单元门,此刻都蒙上了一层令人窒息的阴影。
站在王桂兰家那扇熟悉的防盗门前,林晚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气,才抬手按响了门铃。清脆的铃声在楼道里回荡,显得格外突兀。
门几乎是立刻就开了。
王桂兰那张脸出现在门后。精心打理过的卷发,一丝不苟的妆容,身上穿着一件喜庆的枣红色丝绒旗袍,脸上堆满了热络过分的笑容,仿佛三天前家族群里那个哭天抢地、控诉白眼狼的人根本不是她。
哎哟,默默,晚晚!可算来了!快进来快进来,路上堵车了吧妈都等急了!
她的声音又尖又亮,带着一种夸张的欢快,伸手就要来拉我,默默快进来,外面冷,晚晚你也是,穿这么少,快进来暖和暖和!
我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在她手即将碰到我胳膊的瞬间,微微侧身,避开了她的接触,同时将手里沉重的礼盒往前一递,语气平淡得像白开水:妈,给您带的。
王桂兰脸上的笑容凝固了零点一秒,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阴翳,但立刻又被更浓的笑意掩盖:哎呀,你这孩子,来就来,还带这么多东西干嘛,快进来!老林,默默和晚晚回来了!
她一边接过礼盒,一边朝屋里高声喊道。
岳父林建国系着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从厨房探出头来,脸上带着憨厚的、略显局促的笑容:默默来了,快坐快坐,菜马上就好,晚晚,给你老公倒茶啊!
他的眼神在我和王桂兰之间快速扫了一下,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担忧。
房子还是那个房子,宽敞明亮,打扫得一尘不染。空气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和一种…过于浓郁的空气清新剂的味道。客厅的沙发换了新的罩子,茶几上摆满了瓜果点心,电视里正播放着热闹的综艺节目,一切都努力营造着一种其乐融融的回门氛围。
但我一踏进这个空间,全身的神经就不由自主地绷紧了。一种无形的、被窥视的感觉,像冰冷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勒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我的目光下意识地、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警惕,扫过客厅的每一个角落:电视柜上方那个新换的艺术花瓶墙角那盆长势过于茂盛的绿萝天花板角落那个烟雾报警器那盏造型别致的吊灯
哪里那双眼睛,此刻正藏在哪个装饰品后面
王桂兰热情地招呼我坐下,亲自把削好的苹果递到我面前:默默,尝尝,今天刚买的,可甜了!
她的目光看似随意,却像探照灯一样在我脸上扫视,带着审视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期待。
我接过苹果,没吃,只是放在面前的果盘里。胃里像是塞满了冰冷的石头,沉甸甸的,毫无食欲。
林晚坐在我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双手紧张地绞着裙角,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
气氛尴尬得令人窒息。只有电视里夸张的笑闹声在徒劳地填充着沉默。
晚晚,去厨房帮帮你爸!他一个人忙不过来!
王桂兰突然开口,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林晚像得了特赦令,立刻站起身,低声应了句好,逃也似的快步走向厨房。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王桂兰。
她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故作熟稔的亲昵,又夹杂着浓浓的试探:默默啊,这几天…跟晚晚还好吧小两口闹点别扭,正常的,床头打架床尾和嘛!
她刻意强调了床头两个字,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让人极其不舒服的光,妈那天在群里…也是急糊涂了,说话重了点,你别往心里去啊,妈都是为你们好,你说,我这当妈的,还能害自己女儿不成
她说着,拿起果盘里一个橘子,慢条斯理地剥着,眼睛却一直没离开我的脸,像是在观察我的每一个细微反应。
一股强烈的反胃感涌上来。为我好害自己女儿听着她这些虚伪到极点的话,看着她那张精心修饰的脸,我几乎能想象出她此刻内心的得意——看,就算你砸了摄像头又怎样你还不是乖乖地坐在这里这个家,还是我说了算!我女儿,还是听我的!
嗯。
我从喉咙深处勉强挤出一个音节,算是回应。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扫视客厅。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在只有我们两人的空间里,变得更加清晰而强烈。
默默啊,
王桂兰把剥好的橘子瓣递给我,我摇头拒绝,她也不在意,自己塞了一瓣到嘴里,慢悠悠地嚼着,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语重心长,这过日子啊,两口子之间,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坦诚,是信任,你说对吧有点什么事,别憋在心里,说出来,大家一起解决嘛!藏着掖着的,最容易出问题!
她意有所指地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得像刀子:就像那个小东西…碎了就碎了,妈不怪你。年轻人,火气大,理解!不过啊…
她拖长了音调,身体又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般的暗示,妈也是为了你们长久打算。这以后啊,家里有点什么动静,妈在外面也能第一时间知道,多一份保障,是不是晚晚那孩子,性子软,没主见,没我看着点,妈是真不放心啊…
我终于明白了她这通推心置腹的目的。她在试探!试探我的态度!甚至,她在暗示我,她可能不止装了那一个摄像头!她还在试图让我接受这种无孔不入的保障!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我猛地站起身,动作之大带倒了沙发旁边的一个小矮凳,发出哐当一声响。
妈,我去下洗手间。
我的声音冷硬,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王桂兰被我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随即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和…得意她靠在沙发背上,恢复了那种雍容的姿态,挥了挥手:去吧去吧,在那边!
我几乎是逃离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客厅。走向洗手间的几步路,感觉像走在布满荆棘的刑场上。那种被无数双眼睛钉在背上的感觉,如芒刺骨。
推开洗手间磨砂玻璃门的瞬间,一股浓烈的空气清新剂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里面干净整洁,马桶盖上甚至还套着崭新的蕾丝布套。我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洗手台、镜柜、置物架…然后,几乎是本能地,落在了门后那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原本应该挂着一把塑料长柄刷的地方,现在空空如也。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小小的、白色的、方形的…像是某种电子设备的东西,被巧妙地用双面胶粘在门后与墙壁的夹角里。
又是一个,藏在洗手间里!
我的呼吸猛地一窒,血液似乎都凝固了。愤怒、恶心、还有一丝荒谬的想笑的冲动,混杂在一起,冲击着我的理智。这个家,到底还有多少双这样的眼睛!
我猛地转身,几乎是跑着离开了洗手间。不行,我一分钟也待不下去了!这个表面光鲜亮丽的家,内里早已被密密麻麻的监控织成了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我必须离开,立刻!
经过厨房门口时,里面传来林晚和她父亲低声说话的声音,还有锅铲翻炒的声响。我没有停留,径直朝着大门玄关走去。
默默,怎么了饭马上就…
王桂兰的声音从客厅沙发传来,带着一丝虚假的关切。
我没有理会她。我的目光被玄关旁边一扇虚掩着的房门吸引了。那是家里的书房,以前来的时候,这扇门通常是紧闭的。但此刻,它留了一条窄窄的缝隙。
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驱使着我。或许是想找到更多证据,或许是想彻底撕开这层虚伪的温情面纱。我伸出手,猛地推开了那扇门。
一股浓烈的、混杂着电子设备散热和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
房间里的景象,像一盆冰水混合着滚烫的岩浆,兜头浇下,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又点燃了我灵魂深处最狂暴的怒火!
这根本不像一个书房!
靠墙摆着的,不是书柜,而是三张巨大的、拼接在一起的电脑桌。桌子上,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十几个液晶显示器,屏幕有大有小,大部分都亮着,分割成十几个甚至几十个不同的监控画面!
我看到了刚才那个虚伪的客厅——沙发、果盘、电视里还在播放的综艺…甚至清晰地拍到了王桂兰此刻正扭过头,脸上那来不及收敛的、带着一丝得意和窥伺快感的诡异表情!
我看到了厨房——林晚正背对着镜头,在洗菜池边洗着什么,她父亲林建国佝偻着背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
我看到了…我们刚刚离开的那个洗手间,空无一人,但门后那个白色的小方块正忠实地工作着!
我还看到了…主卧,王桂兰和林建国的卧室,床上凌乱的被子清晰可见!
甚至…还有阳台,电梯间,楼道,以及…我们刚刚离开的、我和林晚的新房小区楼下的几个固定角度!
我的目光死死地盯在其中一个最大的屏幕上。那上面,被分割成四个画面。其中两个,赫然就是我和林晚新房的客厅和…卧室!
客厅的画面里,空无一人,但能看到我昨晚随手丢在沙发上的外套。而卧室的画面…正是那个该死的、对着我们婚床的角度!此刻,那张大红的婚床清晰地占据着屏幕中央,空空荡荡,却像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嘲讽!
原来,不止一个,在我们毫不知情的时候,我们那个所谓的爱巢,早已在她母亲的全景监控之下,我们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这间密室的屏幕上!
我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停止了流动,四肢僵硬得像灌了铅。一股难以形容的、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感,像毒蛇一样缠绕住我的心脏,越收越紧。
原来,那双眼睛,一直都在。从未离开。
啊!
身后传来林晚短促而惊恐的尖叫。她大概是听到动静从厨房跑出来,此刻正站在书房门口,脸色惨白如纸,一只手死死地捂住嘴,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难以置信地看着房间里这如同科幻电影指挥中心般的景象。她显然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阵仗。
妈…妈,这…这是什么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音节都充满了崩溃。
王桂兰此刻也冲了过来。她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先是极度的惊愕和慌乱,像是精心隐藏多年的秘密宝藏被人瞬间掘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随即,那慌乱迅速被一种扭曲的愤怒所取代,她猛地张开双臂,像一只护崽的老母鸡,试图挡住门口我们的视线,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变形:
出去,谁让你们进来的出去!这是我的书房,我的地方,你们懂什么
她的脸涨得通红,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那是一种秘密被戳穿后的疯狂和歇斯底里。
你的地方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冰冷,空洞,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与我无关的事实。我的目光越过她因愤怒而颤抖的肩膀,死死地盯在那一排排闪烁着冰冷光芒的屏幕上,尤其是定格在我们新房卧室的那个画面上。所以,我们的卧室,我们的床,也是你的地方需要你这样…‘看着’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
王桂兰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她似乎想反驳,想用她那套为你好的歪理来辩解,但在那些赤裸裸的、无声胜有声的监控画面面前,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只剩下赤裸裸的侵犯和病态的控制欲。
你…你懂什么!
她最终只是色厉内荏地尖叫着,挥舞着手臂,我是为了晚晚!我怕她吃亏!我怕她过得不好!我做错什么了我是她妈!
妈!
林晚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猛地蹲了下去,双手抱住头,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地颤抖着。那哭声里充满了绝望、羞耻和一种信仰崩塌的彻底崩溃。她一直以为只是婚房那一个,她一直以为母亲只是过度关心,直到此刻,这间监控室像地狱的画卷在她眼前展开,她才真正明白自己从小到大,一直生活在怎样一个巨大的、精心编织的玻璃囚笼里!
岳父林建国也闻声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锅铲。他看到书房里的景象,那张老实巴交的脸上瞬间褪尽了血色,嘴唇哆嗦着,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一种深沉的、令人心碎的悲哀。他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无力地垂下了头,锅铲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这个沉默的男人,原来也一直活在这双眼睛的阴影之下。
书房门口,死一样的寂静。只有机器风扇低沉的嗡鸣声,以及林晚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哭声在回荡。那一排排亮着的屏幕,像无数只冰冷的眼睛,嘲弄地看着这人间地狱般的景象。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最大的屏幕上,定格的我新房的卧室画面。然后,转身,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包括地上崩溃哭泣的林晚,径直朝着大门走去。
这个地方,多待一秒,都让我窒息。
陈默,陈默你等等!
林晚带着哭腔的呼喊在身后响起,脚步声踉踉跄跄地追了上来。
我没有停。我的手已经搭在了冰凉的门把手上。
陈默!
她终于在我拉开门的瞬间,扑了上来,冰凉的手指死死抓住了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她抬起泪痕斑驳的脸,那双曾经盛满温柔和爱意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绝望的哀求,别走,求求你!别…别离婚,我知道…我知道我妈做得不对,她…她太极端了!可是…可是她只是…只是太爱我了,她只是用错了方式,她只有我啊,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我们一起想办法…好不好求你了…
她哽咽着,语无伦次,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激动而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她看着我,仿佛我是她溺水时能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那份卑微的、孤注一掷的哀求,像针一样扎进我心里。
爱用错了方式只有她
我低头看着她抓住我手腕的手,那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陷进我的皮肤里,带来一阵刺痛。我缓缓地、一根一根地,掰开了她的手指。
太爱你了
我的声音很轻,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一种冰封千里的寒意。我抬起眼,越过她颤抖的肩膀,看向那个书房的方向。王桂兰正站在书房门口,脸色铁青,眼神怨毒地盯着我们这边,嘴唇紧抿着,没有再说一句话,但那姿态,依旧像一头随时准备扑上来撕咬的母兽。
爱不。那绝不是爱。那是一种扭曲的、令人窒息的控制欲和占有欲,披着母爱的华丽外衣,行着最卑劣的窥伺之实。
所以,
我的目光重新落回林晚绝望的脸上,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勾勒出一个冰冷而毫无笑意的弧度,她这么‘爱’你,这么‘关心’你,那她一定更关心…她的外孙吧
林晚猛地怔住了,泪眼婆娑地看着我,似乎完全没听懂我在说什么,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不解。
我没有解释。只是从西装内侧的口袋里,缓缓地掏出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纸。那是几天前,在巨大的愤怒和绝望驱使下,我鬼使神差地去了趟医院,拿到的一份东西。一份伪造的、但足以以假乱真的…怀孕初期检查报告单。
我当着林晚的面,当着她身后不远处王桂兰的面,将那张纸展开。
然后,我转过身,正对着书房门口那个脸色铁青的女人。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林晚压抑的抽泣和机器的嗡鸣,带着一种淬毒的平静,清晰地砸了过去:
妈。
王桂兰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眼神死死地盯住我手里的纸。
您不是喜欢看吗
我把那张印着宫内早孕,胚胎存活字样的报告单,朝着她的方向,轻轻晃了晃,脸上那冰冷的笑容扩大了几分,带着一种残忍的、报复性的快意,您外孙的胎教直播,想看吗
空气,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书房门口,王桂兰那张精心修饰的脸,像一张被骤然泼上浓墨重彩的面具,瞬间扭曲变形。震惊、错愕、难以置信…最后统统凝固成一种极端愤怒和狂喜交织的、极其怪诞的表情。她的眼睛瞪得溜圆,死死地钉在我手上那张轻飘飘的纸片上,像是要用目光把它烧穿。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蹲在地上死死抓着我裤脚的林晚,也彻底僵住了。她仰着脸,泪水还挂在睫毛上,表情一片空白,像是被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劈中,完全失去了反应能力。她看看我,又看看我手里的报告单,再看看她母亲那副见了鬼似的表情,眼神里只剩下巨大的茫然和一种世界崩塌般的空洞。
你…你说什么
王桂兰的声音终于挤了出来,尖利得变了调,带着一种破锣般的嘶哑,晚晚…晚晚怀孕了
她的目光猛地射向地上的林晚,那眼神不再是怨毒,而是一种近乎贪婪的、攫取的炽热光芒。
林晚被她母亲的目光看得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地想摇头否认,但巨大的震惊和混乱让她的大脑彻底宕机,只能徒劳地张着嘴,发出无意义的啊…啊…声。
对。
我斩钉截铁地应道,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我甚至向前走了一步,将那张伪造的报告单又往前递了递,确保王桂兰能清晰地看到上面林晚的名字和那个刺眼的孕6周+结论。刚查出来。本来想等稳定点再告诉您这个‘喜讯’的。
喜讯两个字,我咬得格外重。
天哪,我的天哪,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啊!
王桂兰猛地发出一声又哭又笑的嚎叫,双手激动地拍打着大腿,整个人像是瞬间被注入了狂暴的活力。她完全忘记了书房里那些暴露的监控,忘记了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像一颗出膛的炮弹,猛地冲向林晚。
晚晚,我的宝贝女儿!
她一把将还处于呆滞状态的林晚从地上拽了起来,力气大得惊人。她粗糙的手指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神经质的激动,小心翼翼地抚上林晚平坦的小腹,眼神狂热得吓人,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真的有了真的有了我的大外孙啊,哎哟我的心肝!你怎么不早说,快,快起来,地上凉,不能坐地上啊!老林,老林,死哪去了,快,快把家里那个最厚的垫子拿来!给晚晚垫上!
岳父林建国茫然地站在厨房门口,手里还拿着抹布,显然也被这急转直下的剧情弄懵了。他看看状若疯癫的妻子,又看看面沉如水的我,再看看脸色煞白、摇摇欲坠的女儿,最终只是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默默地转身去找垫子了。
王桂兰完全沉浸在巨大的狂喜中。她紧紧攥着林晚的手腕,力道大得让林晚痛得皱起了眉,她却浑然不觉。
晚晚!从今天起,不,从现在起,你什么都别干了!就给我好好养着,想吃什么跟妈说,妈给你做,酸儿辣女,你想吃酸的还是辣的
她语速快得像连珠炮,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晚脸上,对了,搬家,赶紧搬回来住,新房那边刚装修完,甲醛重,对孩子不好,就住家里,妈亲自照顾你,你那工作也赶紧辞了,整天对着电脑,辐射多大啊,安心在家养胎!妈给你…
妈!
我冷冷地打断了她机关枪似的安排。她亢奋的声音戛然而止,猛地扭过头看我,眼神依旧灼热,但多了一丝被打断的不悦和警惕。
我扬了扬手里的报告单,脸上那冰冷的笑容依旧挂着,眼神却锐利如刀锋,直直刺向她那双写满算计和狂热的眼睛:
您忘了我们新房那边,您不是装得挺‘周全’的吗客厅、卧室…无死角覆盖。这胎教直播,效果不比您在这儿干着急强
您外孙在肚子里翻个身,踢他妈一脚,您都能第一时间在屏幕上看得清清楚楚,实时点评指导,多好
我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调侃,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王桂兰那被喜讯冲昏的头脑里。
她脸上那狂喜的潮红,肉眼可见地迅速褪去,如同被瞬间抽干了血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难看的青白色。她抚在林晚小腹上的手,像是被火烫到一样,猛地缩了回来。眼神里的狂热瞬间冻结,碎裂,重新被一种更深的、混杂着恐惧、愤怒和难以置信的阴鸷所取代。
她终于,彻底地,明白了我的意思。
你…你…
她的手指颤抖地指着我,嘴唇哆嗦着,气得说不出完整的句子。那份伪造的孕检报告,此刻在她眼里,不再是喜讯,而是一张裹着蜜糖的、冰冷的战书!一份将她最珍视(或者说最想控制)的东西,置于她引以为傲的监控网络之下,赤裸裸的挑衅!
她想看好,我让她看个够!让她看着她心心念念的外孙,在她亲手安装的摄像头下,一天天长大!让她那病态的窥视欲,在至亲骨肉的身上得到最荒诞、最讽刺的满足!
林晚也终于从巨大的震惊和茫然中找回了一丝神智。她看着我,又看看她母亲那副如遭雷击、羞愤欲死的表情,再看看我手里那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纸,眼神极其复杂。有对我的恐惧,有对她母亲的悲哀,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如释重负般的解脱
书房里那排冰冷的监控屏幕,依旧无声地闪烁着。其中一个屏幕上,正好是我们此刻站在玄关对峙的画面,清晰得如同照镜子。
王桂兰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也瞥向了那个屏幕。屏幕里,映出她此刻失魂落魄、脸色惨白的狼狈模样。她像是被自己这副样子狠狠刺伤了,猛地发出一声困兽般的低吼,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我最后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冰冷而平静,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了然。
报告单您收好。想看直播,随时欢迎。
我将那张轻飘飘的纸,随意地塞进旁边鞋柜上一个敞开的包里,然后,不再看任何人,拉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身后,传来王桂兰终于爆发出来的、歇斯底里的尖叫:
陈默,你这个混蛋,你敢!
以及,林晚压抑的、沉闷的哭声。
厚重的防盗门在我身后砰地一声关上,彻底隔绝了门内那令人窒息的疯狂与绝望。
三天后的傍晚,夕阳给城市镀上了一层暖金色。我和林晚坐在我们新家那个小小的、朝西的阳台上。一张简易的折叠桌,两把塑料椅子,桌上摆着几罐冰镇啤酒和一些烤串外卖。晚风带着白天的余热,吹拂在脸上。
气氛有些沉默,但不再是之前那种令人窒息的冰冷。
林晚小口地咬着烤茄子,眼睛还有些红肿,但精神明显好了很多。她不时地偷偷看我一眼,眼神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观察和一丝残留的后怕。
我的手机放在桌上,屏幕突然亮了起来,是微信消息。发信人:王桂兰。
林晚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握啤酒罐的手指收紧,指节微微泛白。她紧张地看着我。
我没有立刻去看,而是慢悠悠地拿起啤酒喝了一口,任由手机屏幕亮了又暗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我才解锁屏幕,点开。
王桂兰发来的是一张照片。拍摄地点显然就是她家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监控中心。照片里,原本摆满显示器的桌面,此刻一片狼藉。屏幕碎裂成蛛网状,黑色的液晶液流淌得到处都是,各种连接线像被扯断的肠子一样胡乱缠绕着。几个显示器甚至歪倒在地上,外壳碎裂,露出里面扭曲的电路板。整个场景如同被龙卷风肆虐过。
照片下面,紧跟着一条长长的语音。
我看了林晚一眼,她咬着嘴唇,眼神复杂。我点开了那条语音。
王桂兰的声音传了出来。不再是往日那种刻意拔高的尖锐,也不是三天前那种歇斯底里的狂怒,而是一种…精疲力竭的、带着浓重鼻音的、仿佛被彻底抽干了所有力气和精气神的沙哑:
…都砸了,全砸了,满意了吧呵…那死丫头骗我…骗得我好苦啊,骗得我好苦…呜呜…
语音最后,变成了她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充满了被愚弄的愤怒和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失落感,再没有半分之前的嚣张气焰。
林晚听完,长长地、长长地吁出一口气。那紧绷的肩膀,终于彻底放松了下来,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她拿起啤酒罐,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她的眼角却悄然滑落一滴泪。是释然,也是心酸。
我放下手机,拿起一串烤得滋滋冒油的羊肉串,咬了一口,浓郁的孜然辣椒面香味在口中弥漫开。
解决了
我问,语气平淡得像在问天气。
嗯。
林晚用力地点点头,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沙哑,但很坚定,解决了。她…她亲自砸的。我爸说,砸得可狠了,一边砸一边骂…骂我。
她苦笑了一下,又灌了一口啤酒,骂我骗她。骂我胳膊肘往外拐。
然后呢
然后
林晚把空了的啤酒罐捏扁,发出轻微的咔吧声。她望向阳台外,城市华灯初上,万家灯火次第亮起,汇成一片温暖的星河。然后她就回房间了。反锁着门,两天没出来。我爸把饭放在门口,她也不吃。今天下午才出来的,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人看着一下子老了好多…就给我发了条信息,说…说她以后再也不管我们的事了。让我们…好自为之。
她说完,沉默了片刻,转过头看着我,眼神里有愧疚,有感激,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探寻:陈默…那张报告单…你…
假的。
我干脆利落地回答,拿起一串烤鸡翅递给她,托朋友弄的。花了我两包烟。
林晚接过鸡翅,没有吃,只是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竹签的尖端。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低声说: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谢我什么
我挑眉。
谢谢你…没真的放弃我。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鼻音,也谢谢你,用这种方式,让她…清醒过来。
虽然这清醒的过程,对王桂兰来说,不啻于一场扒皮抽筋的酷刑。
我看着她低垂的头顶,发丝在晚风中轻轻拂动。心里的那口郁结已久的浊气,似乎也随着王桂兰那条认输的语音,彻底消散在晚风里。
林晚,
我放下手里的烤串,正色看着她,摄像头砸了,但有些东西,不是砸掉硬件就能清除的。
她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带着紧张和询问。
你得学会,真正地‘断奶’。
我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不是物理距离的,是这里。
我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她砸了监控,不代表她心里那套逻辑就改了。以后,但凡你表现出一点犹豫,一点心软,一点依赖…我敢保证,那双‘眼睛’,会以另一种形式,随时随地、无孔不入地重新黏上来。可能是无休止的电话盘问,可能是突然的‘关心’造访,可能是对你生活的指手画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林晚的脸色白了白,眼神剧烈地闪烁着。她当然明白。二十多年的习惯和那深入骨髓的母恩枷锁,不是那么容易挣脱的。
我…
她张了张嘴,声音艰涩,我会…努力。
不是努力。
我打断她,目光锐利,是必须。没有退路。如果你还想保住我们这个家,如果你还想我们之间还有一丝可能…这是底线。否则…
我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冰冷而清晰。
林晚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她看着我,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似乎有些陌生的丈夫。她知道,这不是威胁,而是最后通牒。是她必须跨越的深渊。
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眼神从挣扎、恐惧,逐渐变得清晰而坚定。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好。必须。没有退路。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这次是林晚的手机,屏幕亮起,显示来电:王桂兰。
林晚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刚刚坚定起来的眼神瞬间又掠过一丝慌乱和挣扎。她下意识地看向我,像个等待指令的孩子。
我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任何催促或压力,只有一种静待选择的坦然。
手机铃声执着地响着,在安静的阳台上显得格外刺耳。
林晚盯着那屏幕,手指攥紧了又松开。时间仿佛被拉长。终于,在铃声即将自动挂断的前一秒,她猛地伸出手,却不是接听,而是用力地按下了屏幕上的红色拒接键!
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斩断过去的决绝。
铃声戛然而止。
世界,瞬间清静了。
林晚像是虚脱般靠回椅背,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胸口微微起伏着。但她的眼神,却像拨开了重重迷雾的星辰,亮得惊人。那里面,有后怕,有释然,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破茧而出的轻松。
我拿起桌上最后一罐啤酒,拉开拉环,递给她。
她接过去,冰凉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颤。她仰起头,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也仿佛浇灭了心底最后一丝犹豫的火苗。
喂。
她放下啤酒罐,忽然侧过头看我,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久违的、属于她自己的狡黠光彩,声音也轻快了许多,你说…以后我们家,还装摄像头吗
我看着她眼底重新燃起的光,那光里不再有恐惧的阴霾,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清澈和一点点属于她自己的调皮。紧绷的心弦终于彻底松弛下来。我拿起一串烤得焦香的金针菇,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才慢悠悠地开口:
装啊。
看着她瞬间瞪大的眼睛,我故意停顿了一下,才慢悠悠地补充道,装烟感报警器。防火防盗。
我顿了顿,抬眼看向阳台外那片被万家灯火点亮的、自由而广阔的夜空,嘴角勾起一抹真正放松的弧度,至于防‘贼’…算了,防不胜防。不如,把自己活成一座攻不破的堡垒。
晚风习习,带着烤串的烟火气和夏夜特有的草木清香,温柔地包裹着我们。阳台角落,那个崭新的、锃亮的小型烧烤架,正静静地立在那里——那是连襟下午送来的和解礼,附带一张纸条:烤点肉,喝点酒,新生活,好好过。
炉子里的炭火,偶尔噼啪一声,爆出一两点细碎的火星,明灭闪烁,像极了这座城市永不熄灭的灯火,也像极了生活本身,在灼烧后留下的、温暖而坚实的余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