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浸了墨的棉絮，一点点压低桥洞的轮廓。林萧蹲在地上整理今天的
“收获”，塑料瓶被分门别类捆成三堆，纸壳子叠得方方正正，角落里还藏着半块捡来的肥皂
——
张爷的手总裂口子，这东西或许能用得上。
桥洞顶上渗下的水珠滴在铁皮桶里，发出单调的
“滴答”
声，和远处夜市摊的喧嚣撞在一起，倒显出几分诡异的安静。他摸了摸口袋里张爷塞的苹果核，核上还留着牙印，白天埋在太阳图案下时，他特意用石块让了记号，想着明天来看看会不会发芽。
指尖划过领口时，突然触到一块冰凉的硬物。他顿了顿，慢慢将手伸进去，指尖绕过磨得发亮的红绳，捏住了那块玉佩。
玉佩比记忆中更凉了，像揣在怀里的冰块。青灰色的玉面上，云纹凹槽里还嵌着昨天没洗干净的泥垢，是钱峰把他踹倒时蹭上的。林萧用袖口反复擦拭，玉面渐渐透出温润的光泽，映出他布记血丝的眼睛。
这是母亲走的那天，攥在手里最后松开的东西。护士递给他时，红绳上还缠着几根母亲的头发，后来被他小心地绕进绳结里。三年来，无论被打得多狠，被羞辱得多惨，这玉佩从没离开过他的脖子。
“妈，今天又有人欺负我了。”
他对着玉佩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但我没还手，张爷说活着才有希望。”
玉佩贴在掌心，突然微微颤动了一下，像是回应。
林萧的心跳漏了半拍。这不是错觉
——
中午被钱峰踩住手时，它也曾这样动过，只是当时疼得太厉害，没敢细想。他把玉佩凑到鼻尖，闻到一股淡淡的腥味，像是陈年的血渍混着泥土的气息。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嚣张的笑骂声。那声音穿透夜市的嘈杂，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进林萧的耳膜。
“……
那小子肯定还在桥洞猫着，赵少说了，今晚非得把他的胳膊卸下来不可！”
是王虎的声音。后面还跟着几个模糊的附和，其中一个尖细的调子，不用想也知道是钱峰。
林萧的血液瞬间冻住了。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扑到墙角，将身L蜷缩成一团，尽量缩进桥洞最深的阴影里。整理好的塑料瓶堆成了天然的屏障，但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已的心跳，“咚咚”
地撞着胸腔，震得耳膜发疼。
为什么他们会来？他死死咬住嘴唇，尝到一丝血腥味。钱峰中午不是已经走了吗？难道赵磊还没消气？
指尖下意识地攥紧玉佩，冰凉的玉面硌得掌心生疼。他突然想起白天钱峰临走时的眼神，那里面藏着的阴狠，根本不是
“算你运气好”
就能揭过的。
“这边！我看见他的破毯子了！”
王虎的声音更近了，伴随着皮鞋踩过碎石的嘎吱声。
林萧猛地屏住呼吸，连眼皮都不敢眨。他透过塑料瓶的缝隙往外看，昏黄的路灯把三个拉长的影子投在地上，正一点点逼近桥洞入口。赵磊走在中间，手里把玩着一根甩棍，金属链条撞击的声音像催命符。
“林萧，滚出来！”
赵磊的声音带着酒气，显然喝了不少，“别让老子进去搜，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桥洞里的风突然变冷了，卷着一股馊臭味灌进来。林萧的影子被入口的灯光压在脚边，缩成一团模糊的黑块，像块快要被踩碎的墨渍。他能感觉到玉佩又开始发烫，比中午那次更甚，红绳勒得脖子生疼。
“赵少，要不我进去把他揪出来？”
钱峰的声音里透着讨好，“这种货色，哪配您亲自喊话。”
“急什么。”
赵磊嗤笑一声，用甩棍挑起地上的破毯子，“让他多躲一会儿，待会儿玩起来才有意思。”
甩棍划过毯子的破洞，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林萧的指甲深深掐进玉佩的凹槽里，云纹的棱角几乎要嵌进肉里。他看到赵磊的影子停在塑料瓶堆前，只要对方再往前走两步，就能发现蜷缩在后面的自已。
母亲临终前的脸突然浮现在眼前。她躺在床上，化疗把头发都掉光了，却还抓着他的手说：“萧儿，别怕，妈在呢。”
那时她的手也是这么凉，像现在攥着的玉佩。
“啊
——！”
一声短促的惊叫突然响起，不是来自林萧，而是来自钱峰。
林萧透过缝隙看见，钱峰正捂着脚踝原地跳脚，脸色惨白如纸。“什么东西绊了我一下？”
他低头去看，却只看到自已的影子在地上微微扭曲，像条活过来的蛇。
赵磊皱起眉：“大惊小怪的，是不是踩到玻璃了？”
“不是……”
钱峰的声音发颤，“刚才好像有东西缠了我一下，冰冰凉凉的……”
王虎在旁边嗤笑：“钱队这是被白天那小子吓破胆了吧？哪有什么东西，我看你就是想偷懒。”
赵磊没再追究，只是用甩棍狠狠戳了戳塑料瓶堆。“林萧，我知道你在里面。”
他的声音突然压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出来给我磕三个头，把你脖子上那块破玉交出来，今天这事就算了了。”
玉佩？他们怎么知道玉佩的事？林萧的心脏猛地一沉。中午钱峰根本没看到玉佩，难道是王虎说的？
他下意识地把玉佩往衣领里塞了塞，红绳勒得脖子生疼。这是母亲留给他的唯一念想，就算是死，他也绝不会交出去。
“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赵磊的耐心显然耗尽了，他挥了挥手，“王虎，进去把他给我拖出来！”
王虎应了一声，搓着手就往塑料瓶堆后面钻。他的皮鞋离林萧的脸只有不到三尺远，林萧甚至能闻到他鞋底沾着的地沟油味。
就在这时，桥洞里的风突然变向，吹得铁皮桶
“哐当”
一声翻倒。王虎吓了一跳，脚下一滑，正好撞在塑料瓶堆上。瓶子哗啦啦倒下来，露出了蜷缩在后面的林萧。
“在这呢！”
王虎兴奋地大叫，伸手就去抓林萧的胳膊。
林萧像被针扎了一样往后缩，指尖死死攥着玉佩。就在王虎的手快要碰到他的瞬间，桥洞里的光线突然暗了下去，仿佛有块无形的黑布遮住了路灯。
王虎的手停在半空中，突然发出一声惨叫。他惊恐地看着自已的手腕，那里缠着一道淡淡的黑影，像被墨汁浸过的棉线，正一点点收紧。
“鬼！有鬼啊！”
王虎猛地甩开手，连滚带爬地往桥洞外跑，“赵少，快走吧！这地方不干净！”
赵磊和钱峰都被吓了一跳。钱峰指着王虎的手腕，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跟中午缠我的东西一样！是黑影！真的有黑影！”
赵磊的脸色也变了，但还是强作镇定：“慌什么！不过是些装神弄鬼的把戏！”
话虽如此，他的脚却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
林萧蹲在地上，看着自已脚边的影子。那影子比平时更黑更浓，边缘泛着淡淡的绿光，像有生命般蠕动着。他能感觉到一股奇异的力量顺着掌心流进身L，和玉佩的温度交织在一起，烫得他指尖发麻。
这就是玉佩的力量吗？他看着赵磊惊慌失措的脸，突然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他试着用意念催动那股力量，脚边的影子猛地窜出一道触须，缠上了赵磊的脚踝。
“啊
——！”
赵磊惨叫一声，像被扔进冰窖的猫，猛地跳了起来，“什么东西！放开我！”
他拼命甩着脚，却怎么也甩不掉那道黑影。黑影像附骨之疽，越收越紧，他的脚踝很快就浮现出一圈青紫色的勒痕。
“赵少！”
钱峰想去帮忙，却被另一道黑影缠住了手腕，吓得他当场跪在地上，“救命啊！我不想死！”
桥洞里的黑影越来越浓，像翻滚的墨汁。林萧的眼前闪过无数破碎的画面
——
母亲倒在楼梯上的背影，父亲在谈判桌上吐血的瞬间，赵磊踩碎馒头时得意的笑……
这些画面像燃料，让他胸腔里的怒火越烧越旺。
他慢慢站起身，影子在他身后拉长、扭曲，像张开翅膀的巨兽。
“这玉佩……”
林萧的声音沙哑却清晰，穿透了黑影的呼啸，“是我妈留的。”
赵磊惊恐地看着他，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人。林萧的眼睛在黑影中亮得吓人，瞳孔里映着跳动的绿光，像两团燃烧的鬼火。
“你要是敢碰它一下，”
林萧往前迈了一步，脚下的黑影随之蔓延，“我就让你永远留在这桥洞里，跟你的影子作伴。”
赵磊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他看着不断收紧的黑影，又看看林萧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比什么鬼怪都可怕。
“放我走！我再也不来了！”
他语无伦次地大喊，“林家的东西我都还给你！求求你放我走！”
林萧没有说话，只是用意念松了松黑影。
赵磊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往桥洞外跑，跑的时侯还不忘踹了钱峰一脚：“还愣着干什么！想死吗！”
钱峰连滚带爬地跟在后面，两人的惨叫声很快消失在夜市的喧嚣里。
桥洞里的黑影渐渐褪去，只剩下林萧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他低头看着自已的手，掌心的玉佩已经凉了下来，但那股奇异的力量还在身L里流动，像条温顺的蛇。
他慢慢蹲下身，捡起被赵磊踩碎的塑料瓶，碎片割破了手指也没察觉。刚才发生的一切像场荒诞的梦，但脚踝上的勒痕和掌心的余温都在提醒他，那不是梦。
玉佩真的有力量。而且这力量，似乎只听他的话。
夜风穿过桥洞，带着一丝凉意。林萧摸了摸脖子上的玉佩，突然想起张爷画的太阳。他走到石壁前，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那个歪歪扭扭的太阳图案还在，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小的影子，像是依偎在太阳旁边。
他从口袋里掏出白天剩下的菜包，虽然已经凉了，但还能闻到淡淡的麦香。他把菜包放在太阳图案下面，像是在献祭，又像是在告别。
远处的夜市摊还在热闹着，烧烤的香味混着油烟飘过来。林萧靠在石壁上，看着自已的影子在地上轻轻晃动。他知道，从今晚开始，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赵磊他们不会善罢甘休，阴影还会再来。但他不再是那个只能蜷缩在角落里发抖的林萧了。
他有玉佩，有影子，还有母亲留在红绳上的温度。
月光透过桥洞的缝隙照进来，落在玉佩上，折射出一点微弱的光。林萧的影子在光线下微微扭曲，边缘泛着极淡的绿光，像在孕育着什么。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靠着石壁闭目养神时，张爷的手推车就停在桥洞外的拐角。老人拄着拐杖，望着桥洞里那道若隐若现的黑影，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而赵氏集团大厦的顶层办公室里，赵磊正对着电话歇斯底里地咆哮：“给我查！查清楚那小子脖子上的玉佩到底是什么鬼东西！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明天天亮之前，我要知道答案！”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赵总，那玉佩……
可能和十年前林家的那场火灾有关。”
赵磊的咆哮突然停了。他握着电话的手开始发抖，脸色惨白如纸。“你说什么？”
夜色渐深，桥洞里的
“滴答”
声还在继续。林萧把玉佩贴在胸口，感受着那冰凉的温度。他知道，明天等待他的，将是一场更大的风暴。
但这一次，他不会再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