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洞下的风带着晚秋的凉意,卷着几片枯叶擦过林萧的脸颊。他蜷缩在破毯子里,盯着石壁上斑驳的水痕数了又数,直到胃里传来一阵尖锐的绞痛,才不得不承认自已是真的饿了。
昨天被王虎踩烂的肉包和馒头还在眼前晃,那些混着污泥的碎屑像针一样扎在心上。他摸了摸怀里的三百七十二块钱,指尖触到钞票边缘的毛刺
——
这是王虎用脚踝换来的钱,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晨光透过桥洞的缝隙斜斜照进来,在地上投出一道狭长的光斑。林萧盯着光斑里飞舞的尘埃,突然听见远处传来熟悉的塑料摩擦声。
那是拾荒老人的手推车发出的声音。
他下意识坐直身L,整理了一下破烂的衣领。老人每天这个时侯都会经过这里,去废品站交头天收的破烂。林萧攥紧了口袋里的硬币,那是他昨天从王虎丢下的钱里挑出来的零钱,想给老人买个热包子。
手推车吱呀作响地停在桥洞口,老人佝偻的身影出现在晨光里。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袖口磨出了毛边,手里拄着一根磨得光滑的木拐杖,拐杖头包着铁皮,敲在地上发出笃笃的声响。
“小林,醒了?”
老人的声音沙哑却温和,像晒了太阳的旧棉絮。他浑浊的眼睛扫过地上的狼藉
——
被踩烂的馒头碎屑还没清理干净,林萧那件破外套搭在石头上,上面的脚印清晰可见。
林萧的喉结动了动,没说出话来。他怕一开口,就会泄露出昨晚没忍住的哽咽。
老人没再多问,只是慢慢放下手推车,从挂在车把上的布袋里摸索着。布袋是用面粉袋改的,上面还印着模糊的
“富强粉”
字样。他颤巍巍地掏出一个油纸包,递到林萧面前。
“刚在巷口买的,还热乎着呢。”
林萧抬头时,正撞见老人皲裂的手指。那双手布记老茧,指关节因为常年劳作而肿胀变形,虎口处有一道深褐色的疤痕
——
上次帮他捡卡在排水沟里的塑料瓶时被碎玻璃划的。
油纸包递过来的瞬间,他闻到了淡淡的麦香。打开一看,是半个白胖的馒头,馒头顶上还留着细密的褶皱,显然是刚出锅不久。
“您自已吃吧,张爷。”
林萧把油纸包往回推,“我不饿。”
老人的手却固执地停在半空:“拿着。我早上喝了稀粥,这是特意给你留的。”
他的手掌贴在油纸包上,传来微弱的温度,像揣在怀里捂热的暖水袋。
林萧的指尖触到老人的掌心时,突然像被烫了一下。那是双常年泡在冷水里的手,本该是冰凉的,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暖意,顺着指尖一点点爬进心里。
这是他母亲去世后,第一次感受到不带任何目的的善意。赵磊的钱带着羞辱,王虎的拳头带着恶意,只有这双手,这半个馒头,像寒冬里的一点星火,微弱却执拗地亮着。
“拿着吧,孩子。”
老人的声音放得更柔了,“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饭怎么行?”
他用粗糙的拇指蹭了蹭林萧的手背,“活着才有希望,不是吗?”
这句话像钥匙,猛地打开了林萧紧绷的神经。他想起母亲临终前也说过类似的话,那时她躺在病床上,化疗把头发都掉光了,却还笑着说
“等你爸的事解决了,咱们就去南方养病”。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他赶紧低下头,用袖子蹭了蹭眼角:“谢谢您,张爷。”
老人看着他把馒头塞进嘴里,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欣慰。他从布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是半包最便宜的感冒药:“昨天听你咳嗽得厉害,拿着吧,别硬扛着。”
林萧接过药包时,发现纸包上还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着
“一次两片”。他突然想起,老人上次发烧,只是喝了三大碗热水硬扛过去的。
“张爷,这钱您拿着。”
他把口袋里的硬币全掏出来,塞进老人手里,“去买个热包子吃。”
老人却把硬币又塞了回来,拍了拍他的手背:“我有钱。你留着买点正经东西,别总捡别人扔的。”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赵家那帮人最近盯得紧,你别跟他们硬碰硬。”
林萧的心猛地一跳。老人竟然知道赵家?
“您……”
“我活了七十多年,什么没见过?”
老人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他们能得意一时,得意不了一世。”
他拄着拐杖站起身,手推车又发出吱呀的声响,“我先走了,晚上给你带点咸菜。”
林萧看着老人佝偻的背影消失在晨光里,手里的馒头还带着余温。他小心翼翼地把馒头掰成两半,一半塞进嘴里慢慢嚼着,另一半用油纸包好,藏进破毯子的夹层里。
胃里渐渐暖了起来,那种踏实的感觉让他眼眶发酸。他摸了摸脖子上的玉佩,冰凉的玉石似乎也染上了一点温度。
晨光里,他突然发现桥洞的石壁上有新的刻痕。那是老人昨天留下的,用拐杖尖刻了个歪歪扭扭的太阳,太阳底下画着两个小人,一个高一个矮,手牵着手。
林萧的手指抚过那些粗糙的刻痕,突然想起老人说
“活着才有希望”
时,手掌贴在他手背上的温度。那温度不像赵磊皮鞋的碾压那样尖锐,也不像王虎钢管那样冰冷,而是像初春的融雪,慢慢渗透进干涸的土地。
他从怀里掏出王虎丢下的钱,数出十块钱揣进裤兜,剩下的仔细折好,藏进石壁的裂缝里。然后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朝着废品站的方向走去。
他想多捡点塑料瓶,中午换两个热包子,一个给老人,一个留着自已吃。
风从桥洞穿过去,带着远处早点摊的香气。林萧的影子被晨光拉得很长,在地上微微晃动着。他摸了摸胸口的玉佩,突然觉得,这日子好像也不是那么难熬。
至少,还有人会给你留半个热馒头,会在石壁上画个太阳给你看。
他走到废品站门口时,突然停住脚步。昨天被王虎踩烂的肉包碎屑还在墙角,几只麻雀正低头啄食。林萧看着那些麻雀,突然想起老人手推车上的布袋
——
下次再见到老人,他要把捡来的塑料瓶都送给老人,让他能早点收摊回家。
阳光渐渐热了起来,晒在背上暖融融的。林萧弯腰捡起一个矿泉水瓶,瓶身上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着光,像老人眼里的笑意。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转身走向废品站的瞬间,桥洞石壁上那个歪歪扭扭的太阳影子里,一道极淡的黑影闪了一下,像在守护着什么。
而远处的赵氏集团大厦里,赵磊正对着电话怒吼:“连个捡垃圾的都搞不定?我养你们这群废物有什么用!”
电话那头传来王虎带着哭腔的辩解,说桥洞底下有不干净的东西。
赵磊烦躁地挂了电话,抓起桌上的水晶杯砸在地上。碎片飞溅的瞬间,他突然想起昨天在臭水沟里,林萧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睛。
“等着吧,林萧。”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冷笑,“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此刻的林萧正蹲在垃圾桶旁,专注地捡着塑料瓶。他的指尖还残留着老人手掌的温度,那温度像一粒种子,落在他荒芜的心里,悄悄发了芽。
他不知道这颗种子会结出什么果实,但他知道,从接过那半个馒头开始,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至少,他现在有了一个念想
——
晚上要把热包子递给老人,要看看他手推车上会不会多几个自已捡的塑料瓶。
这些琐碎的念想,像散落的星光,慢慢照亮了桥洞下的黑暗。
林萧把捡记的塑料瓶捆成一捆,扛在肩上往废品站走。阳光穿过瓶身,在地上投下斑斓的光斑,像极了老人画在石壁上的太阳。
他的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些,连带着影子都好像挺直了腰杆。
而那枚藏在衣领里的玉佩,在阳光下折射出一点微弱的光,像在回应着这份突如其来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