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阴沉的天空终于兜不住湿重的铅云,冷雨毫无预兆地泼洒下来,敲打着酒店巨大的落地窗,模糊了窗外的巴黎街景,也模糊了室内凝滞的空气。
冰冷的雨幕,仿佛也冲刷着祝瑶混乱不堪的心绪。
方星泽那句还有三天在脑中反复回荡,撕裂着一切想要凝结的思绪。
桌上的手机屏幕突兀亮起,打破了死寂。
一封来自安和殡仪馆的邮件静静躺在收件箱里。
标题写着：【关于祝瑶女士身后事务的最终确认及原始委托文件】。
一种冰冷的直觉驱动着祝瑶点开附件。
扫描件清晰得刺眼。
是几张手写的委托书,字迹工整却透着一股刻骨的冰冷和绝望。
......一切从简,不必通知亲友,除方星泽先生。
我要让他......亲眼看我成灰。
最后八个字力透纸背,像淬了剧毒的匕首,隔着屏幕狠狠攫住了祝瑶的心脏！
轰——！
大脑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这封邮件点燃、撕裂！
不再是模糊的碎片,是如洪水猛兽般奔涌而出的记忆！
冰冷的别墅铁门外,暴雨中的苦苦守候......
董事会桌前,那句毫无温度的解除婚约......
他挽着江绮时冰冷的侧脸,和江绮宣示主权时刺目的笑容......
还有那撕心裂肺的爆炸、火光冲天、热浪与死亡的尖叫！
心脏被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撕扯,祝瑶猛地捂住剧痛的头颅,身体因汹涌而来的巨大痛楚而蜷缩,喉间溢出破碎的呻吟。
呃啊——！
方星泽惊惶地冲到她身边：瑶瑶！
祝瑶却在他靠近的瞬间,像受惊的野兽般猛地弹开！
她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口,赤红的眼中只有毁灭般的混乱和绝望,记忆的碎片如利刃切割着她。
别碰我！
她嘶哑地低吼,猛地拉开房门,决绝地冲进了外面滂沱的雨幕。
冰冷的雨水瞬间将她浇透,单薄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的身形。
她不管不顾,凭着记忆中那撕心裂肺的召唤。
在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里疯狂奔跑,雨水模糊了视线,却冲刷不掉眼前熊熊燃烧的火焰和被血色染红的画面。
终于,她冲过雨幕,冲到了那一片被警戒线围起来的、只剩下残垣断壁的焦土前。
这是三年前巴黎峰会爆炸案的遗址,至今仍未修复。
时间仿佛倒流回那一刻。
刺鼻的硝烟气息混合着冷雨的湿腥,从记忆深处席卷而来,真实得可怕。
巨大的爆炸轰鸣、玻璃碎裂的尖啸、人群凄厉的惨叫,还有......
自己曾经扑倒的那道身影！
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废墟深处某个位置,仿佛那里还残留着当年的幻象。
极致的恐惧和剧痛让祝瑶站立不稳,向冰冷泥泞的地面倒去。
就在她即将摔倒在断壁尖锐的残骸上时,一个同样被雨水浇透的身躯,比她更快、更不顾一切地扑了过来。
方星泽！
他用身体紧紧护住她,用自己的背脊隔开了冰冷的钢筋和尖锐的碎石。
他那双枯槁苍白的手,却异常有力地将她笼在怀中。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凹陷苍老的脸颊滑落,混合着滚烫的液体。
他死死抱住怀里因巨大冲击而颤抖的身体,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对不起......对不起,瑶瑶......
祝瑶猛地僵住,所有的挣扎、混乱在瞬间停滞。
那被刻意封存的画面终于冲破最后阻碍,清晰无比地重现在眼前。
为什么......
剧烈的疼痛瞬间转化为滔天的悲愤和尖锐的质问。
祝瑶在他怀中猛地抬起头,湿漉漉的头发黏在惨白的脸上,双眼迸发出被彻底背叛后又重新撕开的剧痛：
为什么你要抛弃我！我失去了一切......现在你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这算什么......你想让我愧疚吗
她的眼泪混着雨水倾泻而下,声音嘶哑而绝望,几乎要撕裂雨幕。
你告诉我！方星泽！你把我们之间当成什么了！
巨大的嘶吼耗尽了她最后的气力,她瘫软在他同样冰冷的怀抱里,像风雨中凋零的树叶。
两人就这样蜷缩在巴黎最寒冷的雨幕下,这片曾见证过背叛与牺牲的焦灼废墟之上。
雨水冰冷,几乎抽走所有体温。
方星泽的身体因极度的衰老和寒冷而无法抑制地颤抖。
他紧紧抱着她,努力想给她一丝微薄的温暖。
干裂的嘴唇贴近她湿透的鬓边,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砾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无奈：
对不起......
他缓缓讲述了一切的来龙去脉。
祝瑶听着,急促的喘息渐渐平息下来,只剩下身体因寒冷和巨大的情感冲击而本能地颤抖。
雨水冲刷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那张曾意气风发、也曾冷酷决绝的面容,此刻只剩下衰朽的死灰和彻底放弃伪装的坦诚与哀恸。
仿佛一只伤痕累累、即将破碎的古老陶罐,只求在碎裂前最后捧出一点真心。
漫长的沉默压在雨声里。
不知过了多久,祝瑶颤抖地抬起左手,冰凉的指尖迟疑着,触碰到方星泽冰冷、松弛、布满雨水的侧脸。
肌肤相触的刹那,一股强烈的熟悉感混杂着难以言喻的悲怆汹涌而至。
她的指尖在他枯槁的脸上轻轻描摹,仿佛在辨认一件失而复得、却又面目全非的珍宝。
声音在风雨中微弱得近乎叹息,带着一丝恍惚和最终的确认：
方星泽......
泪水和雨水在她脸上交织成河。
我好像......又认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