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4.
此时分明是盛夏。
可我却只觉得像在数九被一盆病水兜头浇下,冻得牙关都合不拢。
女儿躺在沙发上出气多进气少,可我亲自挑选的丈夫却搂着别的女人,如此居高临下。
当年会因为我在产房里哀嚎而急得团团转,恨不得破门而入的男人早已死在回忆的长河。
留下的只有一具散发着腐臭味的尸体。
扑通一声,是双膝砸在地板上的声音。
我冲着程鸢不断的磕头,道歉。
额头很快浮现出青紫,再然后鲜血淋漓。
温热的液体顺着额头滑落,我却恍然不觉。
一下又一下磕在地板上。
秦斯远的目光晦暗不明,我看不出他此刻在想什么。
也不想知道。
行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虐待你们母女,带着你去就是了。
终于,秦斯远开了尊口。
我喜出望外,抱着女儿就要往直升机上冲时,异变陡生。
直升机里竟然藏着个面色癫狂的人。
他握着匕首抵在我的脖颈,昏迷的女儿被他粗暴地扯出去,扔到一边。
我尖叫一声,想要扑过去查看,却被那人的刀锋逼着退回来。
秦斯远,你这个畜生,拿我妈的病威胁我妹妹留在你身边。
你还言而无信,说好要帮我妈治病,可现在她死了,她死了!
原本目光如同一潭死水跟在秦斯远身边的程鸢,眼中终于划过一丝异色。
脸色苍白如金纸,向前踉跄两步:
哥,你说什么这是真的吗
却被秦斯远捏着手腕拖拽回来。
他的眼神中似乎蕴藏着滔天的火光:
你哪也不许去。
那男人似乎被刺激到了,刀尖嵌入我的脖颈,流出一条细细的血线。
我知道,你抓我妹妹就是为了要给你真正的老婆孩子当挡箭牌。
现在你要是不放她,我就捅死你老婆!
男人情绪不稳,连带着手中的匕首也晃晃荡荡的抵在我的脖颈处。
时不时刮出几道血痕。
对生的渴望和对孩子的担忧让我忍不住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秦斯远。
这人并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杀人狂魔,只要把程鸢放回去,我和孩子就都能得到一条生路。
可秦斯远却避开了我的目光。
他对着男人沉声道:
警察很快就到,你逃不了。
程鸢被他牢牢禁锢在手心里,像一只失了自由的雀。
那男人被这个画面刺激的双眼通红,目眦欲裂。
举刀真的要砍时,一声枪响破空而来。
男人捂着手腕哀嚎,刀掉在脚边。
我挣开束缚,立马连滚带爬地冲向女儿。
却只摸到一片冰凉。
秦斯远得偿所愿留下程鸢,歹徒也被顺利抓捕。
就连盘踞在天空之上的乌云此刻都被阳光捅了个对穿,漏下些金灿灿的光芒来。
可我的孩子,却再也回不来了。
人声鼎沸,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
秦斯远似乎有些愧疚,朝着我走来,张嘴想要安慰时。
陡然瞪大了双眼。
那把匕首正正插在他胸口。
血与泪交织在一起,连绵不绝。
5.
女儿失踪,生病,绑架。
种种事情叫我筋疲力尽。
于是那一刀戳的并不多深。
医生警察都在现场,包扎简直开了倍速。
秦斯远看着晕倒在他怀里的我,目光晦暗不明。
他拒绝了医护接手的动作,伸手轻轻抚下我眼角的泪。
这边有我不用你们管,去看看孩子怎么样了。
医护人员站在原地没有动,有些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秦斯远疑惑皱眉:
怎么了
小姐已经没呼吸了。
他们刚到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个躺在地上人事不省的孩子。
动手诊治时却发现她小小的身体已经凉了个透彻。
唉。
那么小的孩子。
耳边嗡嗡作响,秦斯远却什么都听不清了。
只觉得有一柄重锤重重砸在自己太阳穴上,震得人心肝脾肺都几乎要跳出来。
......原因呢
他甚至说不出那个死字。
这里没有医疗器械,我们只能通过表面的症状判断,应该是对某些东西过敏导致的休克,没有及时送诊,这才......
医护摇摇头。
但是看着眼前这位父亲神思不属的模样有些不忍,出言安慰道:
但这毕竟不是你的错,绑架实在是人祸,谁又能提前预料的到呢
医护安慰的话语此刻化作淬毒的利剑,刀刀深入肺腑。
别人不清楚状况。
可他却一清二楚。
是他亲手将放了安眠药的牛奶端给她,还骗我说孩子丢了。
是他亲眼看着孩子痛苦挣扎却不以为意,一心只有程鸢。
也是他,在绑匪逼迫着他二选一的时候,避开了我的目光。
如此种种,分明是他害死了自己的女儿。
可这并非是秦斯远的本意。
之于程鸢,他只是不甘心。
每个人心中都会有求而不得的执念,秦斯远也不例外。
他与程鸢年少时相知相爱,少年人一腔真挚全部送给了她。
可她却在自己最最落魄的时候,狠心抛下了他。
自那之后,秦斯远的心中总是怀着一腔愤恨。
就算是打拼到现在出人头地,扔会在夜深人静午夜梦回的时候,看到程鸢决绝的脸。
他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秦斯远享受将一切都把握在手中的快感,绝不能容忍意外。
于是这一次找到程鸢,一是想看她追悔莫及的模样出了这口恶气。
第二,便是想要自此以后摒弃杂念,好好和我过日子。
可是现在。
秦斯远环视四周。
他的妻子恨不得生啖其肉,他的女儿孤零零躺在一旁,受尽痛苦死去。
今日之内他家破人亡。
竟都是他一手造成。
秦斯远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么多年养尊处优,上面甚至连一枚茧子都没有。
可他却陡然看到了满手的鲜血。
孩子被抬上担架,盖上白布。
路过他身边时,秦斯远全身忽然止不住的颤抖。
他一把拽住担架,声音嘶哑的不像话。
等,等一下,等一下。
秦斯远抖着手过去,似乎是想要掀开白布再看女儿最后一眼。
那只手抖抖索索,许久都没有勇气上前。
他害怕。
虽然明知道不可能,可是脑中扔不可抑制的幻想,自己掀开白布,会看到女儿怨恨伤心的表情。
或者更害怕看到她痛苦的,死不瞑目的表情。
秦斯远分不清这两种情绪哪个会让他更加伤心,唯有一样。
痛苦扎根在他的心底生根发芽,风一吹就是参天大树。
这棵树名为:
家破人亡。
6.
我醒来后,入目便是一片惨白。
若不是浓郁的消毒水的味道将我拉回现实,险些以为我也已经到了女儿将去的地方。
秦斯远推门而入。
啊,他竟然还活着。
我不无遗憾的想着。
他手里端着一碗粥,目光躲闪不敢看我。
眼眶通红胡子拉碴,再没有曾经那冷峻的气势。
你昏睡了三天,现在喝点粥垫垫肚子吧。
虽说恨他,可我倒也无意与自己的身体为难。
接过粥碗,我看见秦斯远的手指上燎了几个泡。
这粥竟是他亲手做的。
要知道,自从我们在一起之后,他借口忙于工作,整整五年没有进过一次厨房。
一想到这碗粥是他折腾几次才最后熬出来的成果,我就忍不住恶心。
随手把那碗扔在一边。
挥开秦斯远想要来搀扶我的手,一步一停的走出病房。
火葬场的炉火滚烫,火舌舔舐。
我只觉得自己的灵魂和女儿的尸身一起,被烧成了灰烬。
亲手养大的孩子,曾经会抱着我的小腿撒娇的孩子。
现在也只剩下一捧骨灰。
擦掉眼角的水痕。
我从衣兜里掏出来一张叠的皱皱巴巴的纸递给秦斯远。
他不知所谓,打开看了一眼,脸色骤变:
你要和我离婚
我点点头。
曾经爱情的保障沦为束缚,我冷眼看着只觉得当时脑子被门挤了才同意他不办婚礼但领结婚证。
五年过去,两人之间缠绕的线条错综复杂,无论如何都难以分开。
签了协议书,你就可以去找你心心念念许多年的程鸢,顺理成章的娶了她,自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我原以为他会迫不及待,可谁知道他反应极大。
几下就将这张离婚协议撕了个粉碎。
沈溪,女儿没了,我只剩下你了,你怎么可以就这么抛下我!
秦斯远双目赤红,仿佛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我不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他。
一直到他被我盯得汗毛都要竖起来的时候,才轻声说:
秦斯远,你还记得女儿的生日吗
他被我问愣了。
讷讷答不上来。
自打她生下来,你没有照顾她一天,秦念鸢这三个字,就是你对她唯一的关爱,还是沾了别的女人的光。
你在外面有女人,我没有证据,却有感觉。
就算没有程鸢,我想走到今天这一步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婚姻啊,不就那么回事。
那天回去之后,秦斯远开始用自己的方式抵制离婚。
从前他成天不着家,现在却要时时刻刻盯着我。
凡事亲力亲为,好像要将这些年的亏欠全都补偿回来。
可我清楚。
他不过是把对程鸢的执念又转移到了我的身上。
出门有十个保镖跟着,家里处处安上监控摄像头。
我忽然就明白为什么那时候程鸢总是闷闷不乐的。
天天被人监视,正常人都得被逼成疯子。
距离去往国外的日子越来越近。
我不由自主的焦急起来。
这可能是我唯一一次可以逃离他身边的机会。
转机来的很快,也很突然。
程鸢来了。
她说要和我谈谈。
保镖捏不准自己老板对她的态度,还是把人放了进来。
我们坐在一起,面面相觑。
最终还是程鸢打破了寂静:
我哥因为涉嫌绑架,被抓了。
他说的是真的,我妈死了,病死的。
程鸢清纯的脸上染上一丝恨意,话语里却带着哽咽。
她分明是可以活着的,最开始我带她去看医生的时候,医生说,这病难治,但也不是真的无药可救。
是他,是他为了得到我,为了一次又一次的将我掌握在手心中,故意让医生安排最低限度的治疗。
硬生生的,把她拖死了。
我想,我就这样了,但是或许,你可以出去。
7.
程鸢竟然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化妆术。
恍如换头,就连保镖们都没看出什么异常。
很轻易的将我放走。
我站在大街上,看见她在楼上,看着我挥手。
手机的待办事项的闹钟正在疯狂催促。
我知道我若是再不走,就赶不上航班了。
秦斯远最近抓我抓的很紧,错过这一趟飞机,或许我要一辈子活在他的阴影里。
坐在出租车上,国外的朋友纷纷给我发消息。
她们是我曾经在体操队一起打比赛,做训练的战友。
因为腿部受伤,再也无法重返舞台后,我很是阴郁了一段时间。
拒绝她们的探望,更不愿意把近况告诉她们。
后来怀了孩子,我们的关系就更加疏远。
可谁知道现在,我走投无路,试探着给她们发消息联系时,会很快得到回复。
手机的消息一条接着一条。
是她们在问我什么时候到,他们可以来接。
房子已经帮你看好了,门口有一片花圃,可以帮你种你最喜欢的郁金香。
听说你有了小孩,我家露西最缺小伙伴了,两个人可以一起玩。
还有教练,她也很想你,到时候我们一定要一起吃一顿饭。
结婚前,我最喜欢这样热闹的氛围。
也曾和她们幻想,以后有了钱,要买大房子,大家热热闹闹的住在一起。
现在梦想虽然迟到了几年,但依旧马上就要实现。
可我的心里,却隐隐约约觉得不安。
究竟是为什么呢
另一边。
秦斯远怒气冲冲地赶回家。
手里捏着那张女儿的死亡证明。
沈溪,你居然真的背着我把女儿的名字改了,沈思安,你甚至连姓氏都不愿意让她跟着我!
我站在窗边,不说话,也没有回头看他。
秦斯远的怒火烧的更胜。
伸手拉拽我的胳膊。
怎么是你!
秦斯远结结实实吃了一惊。
保镖!保镖!我养着你们都是吃干饭的吗连个人都给我看不住!
数十个保镖从外面跑进来,面面相觑。
都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时候,里面竟然换了人。
人多,闹哄哄的。
秦斯远额上青筋暴起,怒极反笑。
我不去找你,你反倒是找到我头上来了。
怎么,见我几天没去,卖的关子没人看,清纯纯真装不下去了
他捏住程鸢的下巴,逼迫她仰起头看着他。
现在来找我是为了什么呢钱
啊不对,你那个短命鬼一样的妈早就已经死在医院里了。
现在是为了你那个该死的害我家破人亡的哥哥吗想要我出手把他捞出来
程鸢摇头。
不是,都不是。
秦斯远被吊起了一丝兴致,但下一秒又怒斥她:
怎么,你难道发现自己现在已经爱上我了,想要让我回心转意,和你在一起
别做梦了。
程鸢忽的笑了。
真心实意的笑。
秦斯远尽心竭力哄了许久,都没能见过的笑。
一时间,他竟然看愣了。
秦斯远,你的执念不就是因为,我当年在你最穷困,最落魄的时候抛下你吗
总觉得现在有了钱,就可以看我后悔的痛哭流涕,补回当年的遗憾。
那我现在就告诉你,我当初为什么离开你。
因为你这个人,本来就是个烂人。
你走到今天这一步,家破人亡,不是因为谁导致的,这一切,就是你的报应!
程鸢放声大笑。
秦斯远恼羞成怒,叫所有保镖都滚出去,还交代里面不管有什么动静,都不许进来。
然后一手扯住她的头发将她狠狠掼在墙上。
巴掌拳头骤雨一般落下。
程鸢的脸上,身上,全都是伤。
可她仍旧在笑。
终于,在秦斯远愤怒至极,忍不住靠近她,想要进行下一轮施暴的时候。
一把水果刀狠狠捅入他的心脏。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胸口,最终虚弱无力地倒下。
秦斯远,当年我的的确确因为钱抛下你,可你也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烂人。
那既然这样,就让我们这对儿恶人,一起下地狱吧。
程鸢的脸上带着大仇得报的快意。
她的眼前不断浮现着母亲最后气绝身亡的痛苦面庞,以及哥哥想要把她从虎狼窝里带出来的歇斯底里。
程鸢从她带来的化妆包里,取出一瓶汽油。
泼洒在这个家的每一个角落。
随后,一根点燃的火柴掉进去,整个房子瞬间变成一片火海。
我赶回来的时候,恰巧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程鸢!
保镖们纷纷跑出来。
程鸢却不为所动。
她听到了我的喊声,扭头,然后笑着对我挥了挥手。
嘴唇翕动,我看见她说:
抱歉。
后来,新闻报道,那片火海中有两人丧生。
许是因为复仇情杀,具体原因都因为生者的逝去,真相也不得而知。
最后的最后。
因为秦斯远没有签下离婚协议,所以我得到了他全部的财富。
用那笔钱,我尽力让程鸢的哥哥减刑,最后将他一起带去了国外。
我终于,还是像年少时期所期待那样,过上了理想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