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陈默挑着重担,一步一步,走得异常沉稳。
他的后背,早已被汗水浸透,又被山风吹干,留下一片冰凉。
不久前那场血腥的冲突,仿佛没有在他心中留下任何痕迹。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到近乎冷漠的表情。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当扁担抽断张大牛腿骨的那一刻,他内心深处某种属于现代文明社会的枷锁,也随之应声而碎。
他并不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或恐惧。
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世道,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家人的残忍。
嫂嫂那双充满依赖的眼眸,婉儿和灵儿那纯真的笑脸,是他无论如何都要守护的底线。
为此,别说是打断几条腿,就算是化身修罗,双手沾满血腥,他也在所不惜。
越是往前走,路上的人烟便渐渐多了起来。
大多是衣衫褴褛,面有菜色的逃荒流民,他们眼神空洞地看着陈默肩上那两大捆柴火,眼中偶尔闪过一丝贪婪,但当他们对上陈默那双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的眸子,又看到他腰间别着的那把寒光闪闪的铁斧时,便会立刻低下头,不敢再多看一眼。
走了将近两个时辰,一座由青灰色砖石砌成的高大城墙,终于出现在了地平线的尽头。
青阳县城。
城门口,几名穿着破旧号服、手持长矛的官兵,正懒洋洋地盘查着进出的人。
对于那些一看就是逃荒来的流民,他们会粗暴地驱赶开去,不许他们进城。
而对于那些推着车、挑着担,看起来像是进城做买卖的乡民,他们则会伸手索要入城税。
进城,十文钱!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兵痞,伸出长矛,拦住了陈默的去路。
他的目光在陈默那两大捆柴火上扫过,眼中带着一丝不耐烦。
陈默没有多言。
他知道,跟这些人是讲不了道理的。
他从怀里摸出早就准备好的十个铜板,放在了兵痞的手中。
这是他用兄长的遗物这个借口,从嫂嫂那里拿来的最后一点家底。
刀疤兵痞掂了掂铜钱,这才不情不愿地收回长矛,放他通行。
一脚踏入城门,与城外的死寂和绝望不同,一股喧嚣热闹的气息扑面而来。
街道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店铺,虽然许多店铺都门可罗雀,但依旧能看出这座县城曾经的繁华。
街上行人不少,虽然大多也面带愁容,行色匆匆,但至少衣着还算完整,不像城外那些流民一样形同乞丐。
叫卖声、车轮声、吆喝声不绝于耳,将城内与城外,分割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陈默没有被这股热闹所迷惑,他目标明确,挑着柴火,径直朝着城中最繁华的东街走去。
普通的民户,就算买柴,也买不了多少。
只有那些大酒楼、大饭馆,才是真正的柴火消耗大户。
很快,一家看起来门面最为气派的三层酒楼,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牌匾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大字——福临楼。
即便是在灾荒年,福临楼的生意似乎也还不错,门口迎来送往,不时有穿着绸缎的员外老爷,在小二的恭维声中走进走出。
陈默将担子在酒楼后门的巷子里放下,揉了揉被压得酸痛的肩膀,然后走上前,敲了敲后厨的门。
开门的是一个满脸油光的胖厨子,他看到陈生的模样,又看了看他身边那两大捆柴,顿时不耐烦地摆手道:去去去,今天的柴火已经够了,不要了!
说完,就要关门。
店家请留步。
陈默不急不躁地开口,声音沉稳,我这柴火,你先看看再说。
胖厨子见他没有立刻离开,脸上更是不耐,但当他的目光落在陈默的柴火上时,却不由得咦了一声。
他也是识货的人。
只见陈默的柴火,几乎都是上好的硬木,早已干透,而且被劈得大小均匀,长短一致,码放得整整齐齐。
这种品相的柴火,烧起来火旺,烟少,耐烧,远非那些乱七八糟的杂木可比。
你这柴火,倒是拾掇得干净。
胖厨子摸着下巴,语气缓和了些。
店家若是诚心要,可以看看货。
陈默不卑不亢地说道。
胖厨子的态度,引来了后厨管事的注意。
一个留着山羊胡,看起来精明干练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他先是打量了陈默一番,然后才蹲下身,随手抽出一根木柴,在手里掂了掂,又用指甲掐了掐。
不错,是好柴。
山羊胡管事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你这两捆,看着分量不轻。说吧,要多少钱
孙管事,这小子一看就是乡下来的,给他三十文,打发了就是!
一旁的胖厨子插话道。
三十文
陈默心中冷笑。
这两捆柴火,足有一百五六十斤,三十文钱,简直就是抢劫。
他没有理会胖厨子,只是看着孙管事,平静地说道:孙管事是明白人。如今这年景,粮食金贵,柴火也同样金贵。我这两捆柴,都是后山深处的老木,干透了,分量足,没一根湿柴杂木。您给个公道价。
他的语气不卑不亢,眼神清澈而坦然,丝毫没有寻常乡民见到城里人时的那种畏缩和讨好。
孙管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心中有些诧异。
这少年,看着年纪不大,倒是有几分胆色和见识。
他沉吟片刻,伸出五根手指:五十文。不能再多了。如今生意也不好做,这个价,已经很公道了。
陈默摇了摇头:孙管事,一百五十斤上好的硬柴,五十文,不公道。城里柴薪铺子里的杂木,一担也要四十文。我这两担,您至少得出到这个数。
说着,他伸出了八根手指。
八十文
孙管事眉头一皱,你小子,心可真够大的!
一分钱,一分货。
陈默寸步不让,若是孙管事觉得贵,那我就再挑到别家去问问。想来这东街之上,识货的,不止福临楼一家。
说完,他作势就要去挑担子。
等等!
孙管事终于开口叫住了他。
他再次打量了陈默一番,这小子,油盐不进,显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而且他说的也是实话,这柴火的质量确实是上乘,若是被对面的得月楼抢了去,自己也划不来。
七十文!
孙管事咬了咬牙,报出了一个新价格,这是我能给的最高价了!行就行,不行你另寻别家!
陈默心中迅速盘算了一下。
七十文,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期。
他知道,见好就收,不能把人逼得太紧。
好!成交!
他干脆利落地答应下来。
孙管事从钱袋里数出七串十文的铜钱,递给了陈默。
当那沉甸甸的七十个铜板,真实地握在手中时,陈默的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激动和踏实。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靠着自己的双手和智慧,堂堂正正赚来的第一桶金!
交易完成,陈默没有立刻离开。
他腹中早已饥肠辘辘,一阵诱人的香气,从街角的一个小摊上传来,勾得他口水直流。
那是一个卖馄饨的小摊。
一口大锅里,乳白色的骨汤翻滚着,一个个皮薄馅大的馄饨在汤中沉浮。
摊主是个老伯,手脚麻利地将煮好的馄饨捞入碗中,撒上葱花、紫菜和虾皮,再淋上一勺滚烫的骨汤。
那香味,简直霸道。
陈默走了过去,要了一碗。
好嘞,客官您坐!
很快,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便被端到了他的面前。
他迫不及待地用勺子舀起一个,吹了吹气,送入口中。
薄韧的皮,鲜美的肉馅,滚烫的汤汁,瞬间在口腔中爆开。
那股鲜美而温暖的滋味顺着食道滑入胃中,驱散了他所有的疲惫和饥饿。
太好吃了!
陈默吃得狼吞虎咽,额头上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一边吃,一边在心里想着,等下次再赚了钱,一定要想办法把嫂嫂和婉儿灵儿也带到城里来,让她们也尝尝这人间美味。
就在他吃得正香时,邻桌两个商贾打扮的男人,压低了声音的对话,却不经意地飘入了他的耳中。
听说了吗官府的粮价,又要涨了。
何止是涨!我听说,现在城里几家大粮仓都关门惜售,市面上有价无市!黑市的粮价,已经翻了两番了!
都是那‘义丰粮行’的刘掌柜搞的鬼!他跟县丞大人是亲戚,垄断了城里七成的粮食,这是要趁着灾年,把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的骨髓都给榨干啊!
唉,小声点!这话要是被刘掌柜的人听了去,你我都没好果子吃......
义丰粮行
刘掌柜
陈默舀馄饨的动作,微微一顿,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