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多冰冷而现实的“生存效率论”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在小小的幸存者营地炸开了锅。
“你不能这样!凯文还是个孩子!”小雅的姨妈陈薇第一个哭喊出来,扑到昏迷的小雅身边,仿佛要用身体挡住那无形的判决。
“我们…我们只是扭伤了脚,还能帮忙做点事…”一个脚踝肿胀的女人声音发颤,眼神充满哀求。
“是啊!凭什么他们能吃饱,我们只能等死?!”另一个手臂骨折的男人愤愤不平,指向维克多身边的马克和本。
质疑和不满的声音迅速在非核心成员和伤员中蔓延,恐惧被愤怒点燃。苏珊娜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正要再次开口驳斥,却被老杰克沉稳的手势制止了。
老杰克浑浊却锐利的目光扫过激动的人群,最后落在维克多脸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淀了岁月的力量:“兰德尔先生,你说的是‘现实’。但现实里,人不是机器。今天你放弃凯文和小雅,明天就可能放弃扭伤脚的人,后天呢?放弃跟不上队伍的老人?最后剩下的人,还能称之为人吗?”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维克多身后的本、马克等人,“你们现在强壮,谁敢保证自己永远不受伤,不生病?当你们倒下时,希望也被这样‘高效’地放弃吗?”
老杰克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维克多追随者们的头上。本的脸上掠过一丝复杂,马克则梗着脖子,眼神闪烁。维克多眉头紧锁,老杰克的话确实戳中了潜在的担忧,但他强硬的外表没有松动。
“规则就是规则!”维克多声音斩钉截铁,“要活下去,就必须有纪律!有牺牲!现在,执行命令!取水队、守卫队、探索队成员,到我这里领取食物配额!其他人,等待分配!”他不再看苏珊娜和老杰克,转身走向集中存放少量食物(主要是昨天找到的几块压缩饼干碎屑和一点能量棒残渣)的地方。
营地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愤怒、绝望、恐惧、以及一丝被老杰克点燃的反思,在空气中无声地碰撞。苏珊娜看着维克多冷酷的背影,又看看窝棚里气息奄奄的凯文和昏迷的小雅,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她。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走向林默。
林默正坐在火堆旁,专注地盯着自己手腕内侧——那里涂着那块茎的汁液。时间已经过去快一个小时,皮肤没有任何红肿或刺痛感。他感受到苏珊娜的目光,抬起头,看到了她眼中的悲愤和求助。
“林默,测试…”苏珊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第一阶段没问题。”林默低声回答,目光瞥向维克多那边正在进行的、带着羞辱性的“优先分配”。“但至少还需要几个小时才能初步确认是否可食用。而且…数量太少了。”他挖到的几个块茎加起来也就几斤重,对于近三十个饥饿的人来说,杯水车薪。
“凯文和小雅…他们等不了那么久了。”苏珊娜的声音几乎哽咽,“高烧在快速消耗他们的水分和能量…没有营养补充,抗生素也…”她说不下去了。
林默沉默地看着火堆。维克多的话虽然残酷,但食物短缺是血淋淋的现实。他必须更快找到更多、更安全的食物来源。他站起身,对苏珊娜说:“我再去附近找找。也许能找到些坚果或者容易辨认的藤蔓根茎。”
他拒绝了本的陪同(本被维克多指派了守卫任务),只拿了一根削尖的木棍防身,独自一人再次钻入营地附近的丛林。这一次,他更加仔细,目光在树干、藤蔓和地面腐殖层中仔细搜寻。饥饿感让他的胃部隐隐作痛,也让他更加专注。
在一处阳光斑驳的林间空地,他发现了目标:几株缠绕着大树生长的粗壮藤蔓,表皮呈深褐色,布满褶皱。他用木棍小心地撬开藤蔓根部的泥土,露出了下面几个拳头大小、形状不规则、表皮粗糙的块状根茎。他用指甲刮开一点表皮,里面是白色的,渗出少量乳白色汁液。他凑近闻了闻,一股淡淡的、类似红薯的清香。
“木薯?”林默心中一动。木薯是热带常见的淀粉来源,但生食有毒,含有氰苷,必须经过充分浸泡和加热才能去除毒性。眼前的藤蔓和根茎特征非常接近木薯属植物。如果真是木薯,处理得当,将是极好的能量来源!
他立刻动手,小心地挖出了几个块根。就在这时,他听到营地方向传来一阵骚动和惊呼!还有苏珊娜焦急的喊声!
林默心头一紧,抓起挖到的块根,立刻向营地飞奔。
营地中央,埃文倒在地上,身体剧烈地抽搐着!他口吐白沫,脸色发青,眼球上翻,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嗬嗬”声。维克多、本等人围在一旁,束手无策。苏珊娜正跪在埃文身边,用力掰开他的嘴,试图清理呕吐物防止窒息。
“怎么回事?!”林默冲过来急问。
“他…他偷吃了那种紫色的毒浆果!”维克多脸色铁青,指着地上散落的几颗被踩烂的紫色浆果,眼中是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我警告过所有人不要碰!”
苏珊娜一边清理埃文的口腔,一边急促地说:“接触性毒素可能只是麻痹或灼伤表皮,但他直接吞食了!毒素已经进入血液!是神经毒素!他在痉挛,呼吸抑制!必须催吐!稀释毒素!水!大量干净的水!”
“快拿水来!”维克多立刻吼道。本连忙将分配给守卫队的一瓶水递过来。
苏珊娜接过水,试图灌入埃文口中进行催吐。但埃文牙关紧咬,痉挛不止,水根本灌不进去,反而呛得他更加痛苦。
“按住他!撬开他的嘴!”苏珊娜命令。本和马克连忙上前,用力按住埃文剧烈抽搐的身体,马克用一根树枝包上布,强行撬开埃文的牙齿。苏珊娜趁机将大量清水灌入埃文口中,并用手指刺激他的喉咙深处。
“呕——!”埃文猛地弓起身子,剧烈呕吐起来,污物混合着清水和尚未消化的紫色浆果残渣喷了一地,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反复灌水、催吐了几次,埃文的抽搐似乎稍微减轻了一些,但脸色依旧青紫,呼吸微弱而急促,瞳孔也有些散大。
“他需要解毒剂!或者至少是活性炭吸附毒素!可我们什么都没有!”苏珊娜看着埃文垂危的状态,声音充满了绝望和愤怒,她猛地抬头看向维克多,“这就是你想要的效率吗?!因为饥饿,因为你的‘优先分配’让人看不到希望!他才会去偷吃毒果!这是谋杀!”
维克多脸色极其难看。埃文是他的追随者之一,一个还算强壮的劳力。他的倒下,本身就是对维克多“效率论”的一个讽刺和打击。面对苏珊娜的指责,他无法反驳,只能阴沉着脸,看着苏珊娜徒劳地继续为埃文灌水。
林默蹲下身,仔细看了看埃文呕吐物中的浆果残渣,又观察了他的症状。“苏珊娜,他刚才呕吐物里有未消化的果子,毒素吸收可能还不完全。除了催吐稀释,或许…可以试试大量喝水排泄。另外,”他拿起自己刚挖回来的、类似木薯的块根,“这个,如果是木薯,含有氰苷,但它的根皮和浸泡水据说对某些毒素有吸附作用…虽然不确定对这种神经毒素是否有效,但…死马当活马医?”
苏珊娜眼睛一亮,她听说过类似的土法,此刻别无选择。“快!把根皮刮下来煮水!多煮一些!快!”
林默立刻动手,用消防斧的刃口小心地刮下块根粗糙的深褐色表皮。维克多这次没有阻拦,阴沉地示意本去取水。很快,一锅散发着泥土和植物气息的深褐色液体在篝火上翻滚起来。
苦涩的根皮水被强行灌入埃文口中。他依旧在无意识地痉挛和呕吐,但灌进去的量总有一些残留。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无比漫长。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埃文。他的脸色似乎没有继续恶化,青紫略微褪去了一些,呼吸虽然微弱,但频率似乎稳定了一点。
“有…有点用?”本不确定地说。
“毒素可能被部分吸附或稀释了,但效果有限,而且损伤可能已经造成。”苏珊娜疲惫地擦了擦额头的汗,看着依旧昏迷但生命体征似乎暂时稳定的埃文,“他需要持续的观察和支持治疗。能不能挺过来,就看他的命了。”
一场因饥饿和绝望引发的生死危机暂时平息,但营地内的气氛降到了冰点。埃文如同一个无声的警示牌,躺在那里,提醒着所有人饥饿的可怕和维克多政策的潜在恶果。维克多沉默地站在一旁,脸色阴晴不定。林默带回的疑似木薯块根成了新的焦点,但如何处理它们(去皮、浸泡、长时间蒸煮以去除可能的氰苷毒性)又成了新的问题,同样需要时间和燃料。
而林默手腕上的块茎测试时间到了。他仔细清洗掉汁液,皮肤没有任何不良反应。他小心翼翼地刮下一点白色的块茎肉,放在舌尖。一股淡淡的、类似土豆的淀粉味在口中化开,没有麻木,没有灼烧感。他含着,耐心等待。
几分钟后,依旧没有任何不适。他吐掉残渣,用小刀切下指甲盖大小的一块,吞了下去。
苦涩的果实,不仅仅是指埃文偷吃的毒浆果,更是幸存者们在这绝望困境中尝到的,关于人性、规则与生存的复杂滋味。林默吞下的那一小块未知块茎,承载着微弱的希望,也带着未知的风险。营地的裂痕,在埃文的抽搐和维克多的沉默中,无声地加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