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初冬的天说黑就黑了下来，远处山峦像水墨画一样沉沉浮浮。昌江市郊的那条省道曲折而狭窄，两侧是已经枯萎的灌木和裸露的岩石。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卷着碎叶，在空旷的山路上肆意翻滚。
林浩然将车速放慢，开着远光灯。今天和一个投资方见面到很晚，刚刚谈完项目，还没来得及吃饭。他本想走高速回市区，但导航显示前方堵车，他于是临时改走了这条偏僻的山路。
车内放着轻柔的钢琴曲，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却因疲惫而微微发沉。
就在他打算调高音量提提神时，前方突然闪过一片浓烟和散落的残骸。他眼神一凛，立即踩下刹车，车子一阵急停。
远处，一辆银灰色的小轿车歪歪斜斜地卡在护栏外侧，整个车头已经撞瘪，副驾驶那边的车门悬空，像是刚刚翻滚过地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汽油味和烧焦的味道。
林浩然推开车门，下车，风呼地一口灌进他西装下摆。他快步靠近事故车辆，碎玻璃在他脚下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看了一眼车牌，是外地的。
透过破裂的前挡风玻璃，他看到驾驶座上有一个男人，脸色苍白，头部有明显的血迹，一只手还搭在方向盘上。
“喂，听得见吗？”林浩然拍了拍车窗，没有反应。
他立即掏出手机，拨通了120，快速报了位置。挂断电话后，他没有丝毫犹豫，绕到副驾驶那边。那边的车门已经半崩塌，只能从破碎的玻璃口钻进去。他深吸一口气，将西装外套脱下丢在地上，卷起袖子，从玻璃中探身进去。
碎玻璃划破他的前臂，渗出血来。他顾不上疼痛，撑着驾驶座，试图把那个男人从安全带中解救出来。对方明显已经陷入昏迷，但还有呼吸。
安全带卡死了，他咬牙从口袋里摸出车钥匙，试图借助钥匙刀裁断带子。终于，咔哒一声，安全带松脱。
“撑住。”
他咬牙将男人的身体从驾驶座中拖出，强行拉扯时，男人的头一度垂下，撞到了方向盘上。他赶紧护住他的脖子，小心翼翼地将他整个拉出车外。
就在两人滚落在地的一瞬间，车头传来“嘭！”的一声闷响，火焰骤然从引擎盖中蹿出，车身开始冒烟。
林浩然扑倒在那人身上，将他整个遮住，生怕有飞溅的玻璃或金属碎片伤到他。
几分钟后，远处传来急促的警笛声和灯光。救护车赶到了。
两名医护人员迅速下车，冲过来检查伤者情况。林浩然已经累得坐倒在地上，手臂上、衬衫前都是血和灰。
“这人还有脉搏，准备抬上车！”医生说。
另一位护士回头看林浩然：“你是家属？”
林浩然摇头：“不是，我只是路过……看到车祸。”
“你也受伤了，手臂需要处理。”
“我没事。”他摆了摆手，目光还停在那个男人脸上。救护人员在忙碌，他却不自觉陷入短暂的出神。
那张脸沾满了血和烟尘，看不清原貌，但眉眼之间透着股倔强，就像他年轻时在社会上拼命闯荡的那些人一样——生来没有背景，只靠一口气活着。
医生将伤者推进救护车时，那男人忽然睁开了眼。
昏暗的车厢灯下，那双眼睛带着虚弱和痛苦，却也死死地盯住了林浩然。
“你……叫什么名字？”他艰难地问，声音像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砂纸。
林浩然顿了顿，微微一笑：“林浩然。”
男人嘴角抽动了一下，似乎想说更多，但护士按住他的肩：“先别说话，情况很危险。”
林浩然没再多停留，捡起自己的外套，转身走回车里。他开车离去时，车头灯从山路上扫过，那一辆已经烧成空壳的车子还冒着热气。
“林浩然……”男人喃喃重复了一遍，眼中浮起一种说不清的神色。
三天后，林浩然正在公司会议室主持部门汇报。他今年三十六岁，身材挺拔，穿着一丝不苟，眼神锐利，是帝京市小有名气的青年企业家。
他一手创办的远川科技，在三年内做到市值过亿，旗下技术已与几家上市公司合作。熟悉他的人都说：林总太拼了，工作强度让人望而生畏。
会议结束后，秘书敲门：“林总，有位先生在前台，说他叫李文斌。他说三天前您救了他，今天特地来感谢。”
林浩然抬头，微微一怔，随即笑了笑：“让他进来。”
几分钟后，门被推开。
一个穿着深灰夹克的男人走了进来，脸色仍有些苍白，脸上几处伤口还贴着纱布，但神情干净，带着一种朴素的坚毅。他的身影与那天倒在路边、血迹斑斑的样子形成鲜明对比。
“林总。”李文斌声音沙哑，但眼神真诚，“真的是你。”
林浩然点点头：“你恢复得还不错。”
李文斌紧紧握住他的手，微微低头，语气中带着压抑的激动：“我这辈子，从没欠过谁命。林总，我这条命是你救的。你让我重新活过来了。”
林浩然拍拍他的肩：“别放在心上。你现在身体还虚着，怎么不多休息几天？”
李文斌摇头：“我这几天躺在病床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得当面谢谢你。”
他沉默了一下，又补了一句：“其实，我的人生已经被现实打趴过一次。那天出事之前，我想的不是去哪儿，而是干脆一了百了。”
林浩然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你想自杀？”
李文斌苦笑：“当时觉得，活着没有意义了。工作没了，妻子跑了，存款也见底，连儿子也被她带走了。”
林浩然点了点头，没再追问。
他说：“人生哪有什么走不通的路。你能来找我，说明你还是想活下去。”
李文斌眼神灼热地看着他，忽然有些激动：“林总，我不想再做废物了。你救了我一次，我也想用自己的命，为你做点事。”
林浩然沉默片刻，缓缓道：“这样吧，我的公司正好在招研发助理。如果你愿意，可以先来做个试用岗，待遇不高，但有机会重新开始。”
李文斌眼圈有些发红，猛地点头。
“谢谢你，林总！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他声音哽咽。
林浩然笑了笑，没放在心上。他以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善意相助。
可他不知道，这一次伸出手的善意，三年后将成为他人生最深的悔恨——那个他救回来的男人，将在悄无声息中，撬走他的一切。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