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迎春猛地转身,像扑火的飞蛾,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堵象征着毁灭的高墙、朝着那还在不断传来哭喊和砸门声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冲了回去!雪花落在她单薄的杏黄袄子上,那背影决绝得令人心碎。
「告诉孙姐姐......」她的声音被风雪撕扯得断断续续,却清晰地刺入每个人耳中,带着最后一丝卑微的祈求和永恒的遗憾:
「......下辈子......不做笼中雀了......」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已消失在巷口拐角,义无反顾地投入那片吞噬一切的、燃烧着抄家烈焰的深渊。
孙二娘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指尖还残留着迎春挣脱时的冰冷触感。那支掉在雪地里的素银簪子,在灰白的天光下,折射出一点微弱而刺目的寒芒。
「迎春——!!!」史湘云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就要追过去。
「回来!」孙二娘猛地回神,如同受伤的母豹般低吼,一把死死拽住史湘云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她的眼睛赤红,死死盯着迎春消失的巷口,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胸腔里翻涌着巨大的悲痛和无力感,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心脏。
她比任何人都想冲回去!想把那个懦弱了一辈子、却在最后关头为情义选择毁灭的傻姑娘拽出来!想冲进那火海,把司棋,把那些还陷在里面的人统统捞出来!
可理智,那属于十字坡老板娘在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冷酷理智,死死地压住了这股冲动。回去,就是送死!就是让迎春的牺牲变得毫无意义!就是让眼前这几个好不容易逃出来的姑娘,重新坠入地狱!
「走!」这个字从孙二娘的喉咙里挤出来,带着血腥味,斩钉截铁。她不再看那吞噬了迎春的巷口,弯腰,用冻得发僵的手,飞快地捡起雪地里那支冰冷的簪子,紧紧攥在手心,尖锐的簪尾刺破了她的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让她保持着最后的清醒。
她不再犹豫,一手攥着簪子,一手再次抓住目光呆滞、仿佛被抽走了魂魄的黛玉,对着同样面色惨白、强忍悲痛的探春等人低吼:「跟上!不想死就都跟上我!」
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头狼,带着这支残破的队伍,朝着与贾府相反的方向,朝着风雪弥漫、前路未知的东头,跌跌撞撞地狂奔而去。冰冷的雪沫扑打在脸上,灌进脖颈,身后贾府的方向,哭喊声、呵斥声、砸门声、隐约的火光......汇成一片地狱的交响,越来越远,却又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追随着她们的脚步。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肺叶像破风箱般灼痛,双腿沉重得如同灌铅,身后的喧嚣终于被风雪彻底吞没。她们闯进了一条更加狭窄、堆满杂物和垃圾的破败陋巷,空气里弥漫着腐朽和尿臊的气味。
孙二娘背靠着冰冷潮湿、长满苔藓的砖墙,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的铁锈味。她松开紧攥着黛玉的手,那只手因为用力过度和寒冷,已经僵硬发紫。黛玉靠着墙滑坐在地,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眼神空洞地望着肮脏的雪地。探春扶着同样虚脱的惜春,脸色白得像纸。史湘云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压抑地呜咽着。紫鹃和侍书紧紧挨着自己的主子,脸上全是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惊惧。
死寂。只有风雪呼啸而过的声音,和她们粗重压抑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