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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漆铁门在身后重重甩上,顾承安扯松的确良衬衫领口,跌坐在三屉桌前的竹椅上。
铁皮暖壶被碰得哐当作响,搪瓷缸里的散酒泼在印着为人民服务的日历上。
灯泡在头顶摇晃,周行雪今日冷漠的眼神却愈发清晰。
那个曾在暴雨夜赤脚为他送雨衣的女人,看他时竟像在看陌生人。
沈诗诗捏着人造棉睡裙的指尖发白。
承安,你别喝了......
廉价雪花膏的香味还没靠近,就被顾承安的怒吼截断。
滚!都给我滚!
搪瓷缸砸在水泥地上,散酒混着碎瓷溅在墙纸上。
沈娇娇抽噎着从木楼梯上跑下来,花布睡裙沾满褶皱。
爸爸,娇娇怕......
她伸手想抱住顾承安的胳膊,却被男人一把推开。
后脑撞在斑驳的木扶手上发出闷响,小女孩先是惊愕地圆睁双眼,随后爆发出刺耳的哭喊。你凶我!你从来没凶过我!
都怪那个贱女人!
顾承安盯着满地狼藉,酒意翻涌间全是顾一帆怯生生的模样。
那个孩子总把满分试卷藏在补丁摞补丁的书包里,等他偶然瞥见才小心翼翼递过来;胃痛发作时,是儿子蹲在煤球炉前,守着铝锅熬整夜的面糊......而此刻哭嚎的沈娇娇,连他闻不得煤油烟味的事都不知道。
顾承安抓起铁皮暖壶狠狠砸向墙面,金属撞击的巨响惊飞窗外的麻雀。
都是你们!
要不是你们行雪也不会带着孩子离开我!
他跌坐在满地碎片中,突然想起周行雪最后看他时,眼里熄灭的光比这寒夜更冷。
沈诗诗僵在原地,看着男人通红的眼眶。
她咬了咬牙,半低着头,眼底凝着压抑的恨意。
第二天,周行雪把洗好的蓝白校服晾在铁丝上。
楼下突然传来铁门撞击声,她攥着竹夹的手猛地收紧。
是顾承安来了。
对门王婶抱着搪瓷盆探出头,目光扫过她泛白的指节。
行雪啊!这是谁
要不我去叫保卫科
周行雪勉强扯出笑容,转身时正撞见顾承安迈过门槛。
不用麻烦。这是我前夫。
男人的确良衬衫被雨水洇出深色痕迹,皮鞋底在水泥地上碾出刺耳声响,他身后还跟着看热闹的几个职工,交头接耳的议论声像蛛网般缠过来。
别闹了,跟我回去。
顾承安伸手去拽她手腕,周行雪敏捷地后退半步,后背撞上晾衣绳。
竹竿摇晃着,水滴劈头盖脸砸下来,她抹了把脸,声音冷得像楼道里的穿堂风。
顾承安,我们已经离婚了!
顾承安猛地转身,对着围观人群涨红着脸辩解。
别听她胡说!
她就是一时气话!
话音未落,木楼梯突然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宋锦生抱着教案本站在二楼转角。
他合起教案,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却不容置疑。
行雪说的是事实。
而且,我喜欢周行雪。麻烦顾厂长回去吧!
四周瞬间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顾承安的脸由红转青,突然抓起楼道里的铝壶狠狠摔在地上。
金属撞击声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滚烫的热水在青砖上蜿蜒,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众人惊愕的面孔。
周行雪看着满地狼藉,恍惚间想起五年前在供销社,这个男人也是这样红着眼眶,把最后一块水果糖塞进她掌心。
她突然提高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
顾承安,你疯够了没有!
一帆的家长会你永远缺席,孩子住院你在陪沈诗诗逛街,现在又来闹这些
锦生说得对,我早就不爱你了。
宋锦生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她身边,浅灰色围巾带着淡淡的粉笔灰气息。
他没有多余动作,只是静静站在那里,用脊背替她挡住背后的指指点点。
顾承安张了张嘴,最终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踉跄着退出门去。
周行雪望着顾承安远去的背影,忽然觉得压在心头多年的巨石终于落地。
突然,宋锦生声音很轻的说着。
行雪,我会一陪子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