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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行雪回到家时,指尖还残留着医院墙壁冰凉的触感。
她随意塞进行李箱,布料摩擦声刺耳,却抵不过心底的钝痛。
抽屉最深处,那份离婚协议自己已经签好了名字。
周行雪握住儿子微微发凉的小手,轻声问:一帆,以后就只有妈妈陪着你了,我们会很辛苦,你怕吗
顾一帆把布老虎紧紧搂在怀里,眼睛亮得惊人。
不怕!爸爸心里只有娇娇姐姐,可妈妈心里只有我。
孩子的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稚嫩,却字字戳中周行雪的心窝。
小帆只要妈妈,妈妈是全世界最好的妈妈!
泪水毫无征兆地砸在儿子手背上,周行雪慌忙用袖口去擦,却越擦越多。
她将儿子搂进怀里,终于放任自己哭出声来。
走出家属院的大门时,暮色正浓。
顾一帆突然指着天边的火烧云:妈妈你看,像不像我们画的糖画
暮色里,夕阳把家属院的红砖楼染成暖橘色。
周行雪攥紧儿子的手往巷口走去。
天越来越冷,周行雪把顾一帆往补丁摞补丁的棉袄里又裹紧了些。
怀里的孩子早已没了哭闹的力气,小手攥着褪色布老虎,蔫蔫地蹭她脖颈。
妈妈,小帆不饿......
供销社门口贴着的高价房出租告示被风吹得哗啦作响,周行雪刚张口询问,戴红袖章的房东就皱着眉摆手。
拖家带口的麻烦,去去去!
她踉跄着后退两步,鞋底在结冰的石板路上打滑,身后传来碎碎念。
离了婚的女人就是晦气......
街角面馆的昏黄灯光刺得人眼眶发酸,周行雪数着口袋里零散的毛票,喉咙发紧。
来碗素面。
蒸腾的热气扑在脸上,她盯着碗里几根青菜,把面往儿子嘴边送。
顾一帆却用开裂的小手夹起面条,颤巍巍递到她唇边。
妈妈先吃......
滚烫的眼泪砸进面汤,周行雪别过头去。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行雪
熟悉的声音惊得她浑身一颤。
宋锦生攥着公文包立在门口,中山装肩头落满雪粒,目光扫过母子俩单薄的衣裳,喉结猛地滚动。
老板!加三碗红烧肉面!再来两笼包子!
宋锦生蹲下身,动作轻缓地解开围巾裹住顾一帆冻红的小脸,粗糙的拇指轻轻擦去孩子睫毛上的霜花。
小帆别怕,叔带你吃大肉包子,比以前村口王婶蒸的还香!
他转头看向周行雪,声音放得更柔。
妹子,我在第二中学分了间职工宿舍,床铺被褥都现成的,今晚你就带孩子去住。
周行雪嘴唇颤抖着要拒绝,宋锦生却不由分说把热面碗塞进她手里。
当年你爹临走前把你托付给我,我要是看着你娘俩在雪地里遭罪,九泉之下怎么有脸见老支书
如果当初不是老支书资助我上学,我也考不上,也不可能在这里当老师!你快别客气了!
他往顾一帆碗里夹了个卤蛋。
小帆快吃,吃饱了叔带你去看家里的大锅炉,暖和得能烤红薯!
热气氤氲中,周行雪望着他鬓角的白发,想起那年麦收暴雨,也是这双手冒雨抢收她家的麦子。
此刻男人眼底翻涌的疼惜,比面馆的炉火更灼人,烫得她眼眶又红了一圈。
谢谢你,宋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