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孤狼烬:雨焚旧日 > 第3章
铁牌冰冷粗糙的棱角,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硌在掌心。那枚歪扭的“七”字,像一道丑陋的伤疤,刻在废铁上,更刻进骨头里。每一次无意识地攥紧它,断指处便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幻痛,提醒着我那雨夜里泼天的血债和此刻的卑微。
阿七。
棺材铺的哑巴学徒阿七。
于是我便在这棺材铺中留了下来,当我老孙头的第七个徒弟。
老孙头佝偻着背,将那碗散发着浓烈腐朽和苦涩药味的黑稠汤汁搁在床边歪腿的木凳上,浑浊的眼睛像两口枯井,没有任何波澜。他从不问我的来历,也从不提那晚裹着黑斗篷的女人。仿佛我只是一块需要处理的烂木头,和角落里那些等待被刨削、被钉合的棺材板并无二致。
“喝。”沙哑的声带摩擦着,依旧是那个字。
我沉默地支撑起半边身体,每一次牵动都引得左肩胛骨碎裂般的剧痛针扎般袭来,右腿深可见骨的伤口火烧火燎。断腕处的布条早已被渗出的脓血浸透,散发出腐败的甜腥。右手端起粗陶碗,碗沿的豁口硌着嘴唇,将那浓稠、冰冷、如同泥浆般苦涩的药汁灌了下去。药汁滑过喉咙,像吞下了一把烧红的铁砂,灼痛一路烧进胃里,随即又化作一股阴寒的气息,在残破的躯体里缓慢游走,勉强镇压着那无处不在的、想要撕裂一切的剧痛。
这个药并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制成的。我只知道老孙头每天都会给我喝这种药。同时他也能大幅缓解我的疼痛。这也让我意识到老孙头并不简单。
喝完药,老孙头枯槁的手指了指墙角。
那里堆着几块刚从外面拉回来的、还带着泥腥气的原木。树皮粗糙,木质沉重,散发着生涩的气息。
“刨。”又是一个字。
我挣扎着,用右臂和腰腹残存的力量,将自己一寸寸挪下那张冰冷的“棺材板”床铺。双脚踩在满是木屑和灰尘的地面,虚浮得如同踩在云端。断腕无力垂着,每一次轻微的晃动都牵扯着神经。右腿的伤口在迈步时剧烈抽痛,几乎让我栽倒。我咬着牙,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一步,一步,挪到那堆原木旁。
拿起那把沉重、冰冷、刃口带着细微锈迹的刨子。左手根本无法用力,只能用右臂和腰背的力量死死夹住木料的一端,右手紧握刨柄,将全身的重量压上去,狠狠向前推!
“嗤啦——!”
刺耳的摩擦声在寂静的铺子里炸响!刨刃啃噬着粗糙的树皮和坚硬的木纹,巨大的反震力如同铁锤砸在右臂的骨头上!震得尚未愈合的肩胛骨剧痛钻心!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冷汗瞬间浸透单薄的里衣。
木屑飞溅,如同肮脏的雪片。一块粗糙的树皮被艰难地剥落,露出底下颜色深浅不一的木料,像一张沉默而扭曲的脸。
老孙头坐在他那张吱呀作响的破竹椅上,眼皮都没抬一下,手里的小刻刀依旧在另一块棺材挡头的木板上缓慢而稳定地移动着,发出单调的“沙沙”声,像钝刀子割在神经上。
每一次推刨,都是对残破躯体的酷刑。右臂的肌肉在颤抖,撕裂的肩胛在尖叫,右腿的伤口在灼烧。汗水混合着灰尘和木屑,黏在脸上、脖颈上,又冷又痒。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撕裂般的痛楚。
但比这肉体折磨更深的,是那如同毒蛇般啃噬心头的屈辱和滔天的恨意!
听雨阁!阁主!
那如同神祇俯瞰蝼蚁的漠然眼神,那冻结灵魂的恐怖威压,那轻描淡写的“太弱了”……每一个画面都像烧红的烙铁,在意识里反复灼烫!父亲胸口透出的幽蓝锥尖,母亲凝固的惊恐,弟弟蜷缩的小小身体……血与火的画面在虚弱的眩晕中不断闪回,几乎要将残存的理智焚烧殆尽!
“嗬……”喉咙里压抑着野兽般的低吼,右臂猛地发力!
“咔嚓!”一声闷响!
不是木料断裂,是用力过猛之下,尚未完全愈合的右大腿伤口被强行撕开!温热的液体瞬间浸透了裤腿!剧痛如同电流窜遍全身,眼前猛地一黑,刨子脱手飞出,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向前扑倒,额头狠狠撞在冰冷粗糙的原木上!
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
我趴在冰冷的木头上,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痛得浑身痉挛。汗水混着额头撞破流下的血,滴落在木屑和灰尘里。
角落里,那“沙沙”的刻刀声,依旧不紧不慢,毫无变化。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那撕心裂肺的剧痛稍稍平息,只剩下沉重的钝痛和冰冷的麻木。我挣扎着,用右臂撑起身体。没有去看腿上的伤口,只是伸出沾满木屑和血污的右手,摸索着抓回了掉在地上的刨子。
冰冷的铁木握柄再次入手。这一次,我没有立刻用力。脑海中,那本染血秘籍首页上,八个铁画银钩、冰冷决绝的字,如同冰锥刺入:
“断情绝义,方见真武。”
断情?绝义?
不!是斩断此刻这无用的愤怒和嘶吼!是绝了那虚妄的、属于“陈烬”的软弱和悲鸣!
恨意被强行压缩,压入骨髓最深处,冻结成最坚硬的冰核!所有的痛苦、屈辱、不甘,都成了淬炼这冰核的薪柴!
目光重新落在那块粗糙的原木上。不再是一块死物。在“天地”之眼的冰冷视角下,木料的纹理不再是杂乱的线条,它们变成了无数清晰可见的“轨迹”!顺纹的轨迹平滑流畅,逆纹的轨迹则如同无数细小的、相互撕扯的乱流,充满了阻滞和反震的力量!
我缓缓调整呼吸,每一次吸气都如同吞咽冰渣。身体微微下沉,重心落在尚且完好的右腿上,左腿虚点地面,承受最小的压力。右臂夹紧木料,力量不再是无谓的蛮横爆发,而是顺着右臂骨骼肌肉的走向,沿着木料顺纹的“轨迹”线,缓缓灌注到刨子上,再顺着刨刃前进的方向,如同水流冲刷河床中的阻碍,轻柔而稳定地推送出去。
“嗤……”
这一次,声音不再刺耳,变得绵长而低沉。刨刃平稳地切入顺纹的轨迹,阻力锐减!大片光滑的木皮如同顺从的绸缎,被轻松地卷起、剥离!刨花不再是肮脏的碎片,而是呈现出流畅的、近乎半透明的弧度,带着木料本身的清香,簌簌落下。
右臂的酸痛和肩胛的刺痛依旧存在,但不再是无法承受的酷刑,而变成了身体必须承受的、可以精确感知和掌控的“代价”。每一次推送,肌肉的颤抖,骨骼的呻吟,都清晰地反馈到冰冷的意识里,成为下一次发力的校准点。
老孙头刻刀的“沙沙”声似乎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随即又恢复了那恒定的节奏。
白天,是木屑纷飞的地狱,是汗水与血水交织的苦役。刨平一根根粗糙的原木,将它们变成方正冰冷的棺材板。沉重的木板需要扛起、搬运,每一次都如同背负着无形的山峰,压榨着每一丝残存的气力。断腕无法用力,只能用身体去顶、去扛,伤口反复崩裂、结痂,再崩裂。右腿的伤口在一次次极限的承重和挪移中,终于开始缓慢地收口,留下深紫色的、如同蜈蚣般狰狞的疤痕。
夜晚,当棺材铺彻底陷入死寂,连老孙头那磨牙的声响都清晰可闻时,属于“阿七”的时间才真正开始。
蜷缩在冰冷的草席上,身下是坚硬的木板。那块冰冷的“七”字铁牌,就压在枕下,如同警醒的烙铁。
意识沉入体内那片残破的天地。不再有炽热的气血奔涌,只有一片冰冷的、近乎死寂的“内景”。那本染血秘籍第二页,那幅简陋到极致、只勾勒出几道狠厉轨迹线的杀招图,在冰冷的意念中反复勾勒、拆解。
不是招式,是轨迹!是劲力运行的“线”!是穿透咽喉、贯穿心脉、钉入眉心的死亡路径!
体内的那股源自断指剧痛和仇恨点燃的冰冷气劲,如同蛰伏的毒蛇,在“天地”之眼的引导下,沿着那些最细微、最隐蔽、最致命的“线”,在残破的经脉和淤塞的窍穴中艰难穿行。每一次尝试,都带来针扎蚁噬般的剧痛,仿佛有无数把冰冷的锉刀在刮擦着骨头和神经!这是强行开辟!是置之死地的凶险!
“呃……”喉间压抑着痛苦的闷哼,身体在草席上不受控制地轻微痉挛。冷汗瞬间浸透单衣。每一次气息运行到左肩胛骨断裂处和右腿重伤的经络节点时,都如同撞上冰冷的铁壁,剧痛几乎让意念溃散!
断情绝义!
脑海中,父亲染血的哀求、母亲凝固的惊恐、弟弟蜷缩的身体……这些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但正是这痛楚,瞬间点燃了意念中冰冷的狠绝!将那属于“陈烬”的软弱和眷恋,连同这阻碍前行的剧痛,一同视为必须斩断的荆棘!
意念化作无形的冰刀!强行斩断那源自血脉亲情的撕扯!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意志,所有的恨意,都凝聚成一股冰寒刺骨的细流,带着毁灭一切的决绝,狠狠撞向那淤塞的、剧痛的节点!
“嗤!”
仿佛听见了某种无形的屏障被强行撕裂的微响!
一股冰寒刺骨、带着强烈毁灭气息的气流,如同挣脱了束缚的毒蛇,猛地冲破了那处淤塞的节点!虽然只是一缕极其微弱的气流,但它穿透了!沿着那杀招图中描绘的死亡轨迹线,成功运行了一小段!
代价是巨大的!左肩胛骨仿佛被再次震裂,剧痛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喉头一甜,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又被死死咽了回去!身体如同刚从冰水里捞出来,剧烈地颤抖着,牙齿咯咯作响。
然而,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通明”感,也随之在脑海中炸开!那处被强行冲开的节点周围,原本模糊晦涩的经络“轨迹”,瞬间变得清晰可见!仿佛被这毁灭性的气劲强行撕开了一道缝隙,窥见了其中更幽深、更复杂的死亡路径!
窗外,有野猫凄厉的嚎叫划破夜空。
蜷缩在草席上的我,猛地睁开眼。眼中没有痛苦后的疲惫,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冻结的寒潭。一丝极其微弱、却凝练如实质的冰冷杀意,如同无形的涟漪,不受控制地从周身弥漫开来。
“喵呜——!”窗外那只原本叫得正凶的野猫,如同被无形的利爪扼住了喉咙,发出一声短促到极致的、充满恐惧的哀鸣!随即是爪子慌乱抓挠瓦片的声音,迅速远去,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再无声息。
铺子里,老孙头那磨牙的声音,不知何时也停了下来。
死寂。只有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缓慢而沉重地跳动声,如同擂在破鼓上。每一次跳动,都震得那些新伤旧痛隐隐作祟。
我缓缓抬起完好的右手,五指在冰冷的黑暗中虚握成爪。意念微动,那缕刚刚冲破阻碍、冰冷而暴戾的气劲,如同最驯服的毒蛇,沿着掌心劳宫穴附近几条新开辟的、极其细微的“线”,无声无息地汇聚于指尖。
没有光华,没有声响。只有指尖周围的空气,似乎发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扭曲、凝滞,温度骤降了几分。仿佛有看不见的冰针在凝聚。
“嗤……”
指尖对着虚空,沿着那“看”到的、一道极其短促却致命的轨迹线,无声地刺出!
动作快如闪电,却又凝练到了极点,没有丝毫多余的力量外泄。只有破开空气时,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如同毒蛇吐信的轻响。
空气中,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极其短暂的白痕一闪而逝,那是水汽瞬间凝结又被撕裂的痕迹。
指尖残留着一丝冰冷的麻木感。
成功了?不,距离秘籍中那无视防御、一击必杀的要求,还差得太远太远。这缕气劲太微弱,轨迹太短,凝聚的时间也太长。在真正的强者面前,依旧是可笑的把戏。
但,这是从无到有的一步。
是从“阿七”这具腐烂躯壳里,强行榨出的、第一缕带着死亡气息的锋芒。
我缓缓收回手,指尖的冰冷麻木感迅速褪去。重新蜷缩起身体,将断腕小心地护在怀里。目光落在墙角那些堆积如山的、等待被刨削钉合的棺材板上。在昏暗的光线下,它们粗糙的表面仿佛映照着一张张模糊扭曲的脸孔。
听雨阁……阁主……
那如同深渊般的威压感再次浮现,冰冷而沉重。但这一次,那冰冷的绝望深处,一丝微弱却无比坚韧的意念,如同在万载玄冰下悄然滋生的毒草,破冰而出。
等着。
掌心,那块冰冷的“七”字铁牌,棱角依旧硌人。但此刻,它不再仅仅是一个屈辱的烙印。
它是磨刀石。
是藏在这腐朽棺木之中,那柄名为“烬”的凶刃,正在用仇恨与痛苦日夜打磨的,第一道锋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