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罗盘悬浮于主控星盘之上,虫篆纹路沉寂如死,唯有那金簪熔铸的指针,兀自散发着冰冷锋锐的微芒。琥珀秘境的坐标如同烧红的烙铁,沉甸甸地压在墨九霄的神识深处,每一次心搏都牵动那嵌入的棱镜碎片,寒意与第九窍雏符的撕扯感交织,如同两股逆流在血脉中冲撞。舷窗外,虫洞彻底湮灭的虚空残留着漩涡状的暗痕,如同巨大伤口愈合后丑陋的疤,无声诉说着魔女遁去的路径。
舰桥内气氛凝滞如铅。操纵星盘的老偃师们布满铜绿的手指悬在符文上方,浑浊的目光在墨九霄与那指向未知的罗盘间游移。星络金丝管壁上锈蚀蔓延的沙沙声似乎也放轻了,仿佛整艘不周山号都在屏息等待一个决断。追,循着魔女残留的气息,扑向那金簪所指的凶戾未知?抑或转,依照罗盘背面灼刻的囚笼坐标,驶向另一片凝固的绝域?
墨九霄的目光掠过悬浮的罗盘,落在舷窗外那片死寂的虚空残痕上。玄阴魔女的冷笑,战书的嘲讽,金簪撕裂虫洞的决绝……过往的碎片在眼前交织。他缓缓闭上眼,心口棱镜碎片的寒意骤然加剧,第九窍深处那微弱的时间撕扯感却诡异地清晰了一瞬——他仿佛“看”到一艘残破的星槎在时空乱流中挣扎,被无形的琥珀色光晕捕获,舰体一寸寸化为晶莹的囚牢。那并非幻象,是来自时间层面的冰冷示警。
“转舵。”墨九霄的声音干涩,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凝,打破了舰桥的死寂。他并未睁眼,只是抬起右手,虚按向主控星盘中央那块最大的晶石。指尖触及冰冷晶面的刹那,心口那嵌入的棱镜碎片幽光微闪,罗盘背面灼刻的琥珀秘境坐标瞬间被引动,化作一道凝练的赤金光流,自他指尖汹涌注入星盘!
嗡——!
沉寂的巨大星盘如同沉睡的巨兽被唤醒,层层嵌套的青铜环轨发出艰涩的摩擦声,开始缓缓转动。原本指向魔女遁去方向的星轨符文次第熄灭,取而代之的,是罗盘投影出的、那片被时空扭曲波纹重重包裹的琥珀色光晕坐标,在星盘核心区域灼灼亮起。庞大的星槎发出低沉的轰鸣,星络金丝管壁内淤塞的能量流被强行梳理、转向,锈蚀的蔓延发出刺耳的哀鸣。舰体在虚空中缓缓调转方向,巨大的惯性让青铜骨架嘎吱作响,如同垂暮老者的骨骼在强行扭转。
转向的过程沉重而滞涩。归墟棱镜核心的剥离,如同抽走了星槎的脊骨,残存的能量在锈蚀的脉络中艰难流淌。舰尾喷薄的幽蓝尾焰变得暗淡稀薄,在死寂的虚空中拖曳出一条浑浊、断续的航迹,如同垂死巨兽淌出的污血。
就在星槎船头彻底背离那虚空残痕,即将没入更幽深星域的刹那——
那浑浊暗淡的航迹末端,本应消散于虚无的星尘与残留时砂,却毫无征兆地凝聚起来。并非自然的飘散,而是被某种无形的意志强行收束、塑形。暗金的时砂微粒混合着星槎剥离的金属碎屑,在虚空中飞速旋转、堆叠,眨眼间勾勒出一个模糊却极具神韵的轮廓。
一个女子的侧影。
长发如瀑,由流动的暗金沙尘构成,衣裙的褶皱带着凝固的、金属般的冷硬质感。她的面容模糊不清,唯有一侧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那弧度冰冷、讥诮,带着洞悉一切的漠然。玄阴魔女的冷笑虚影!
这由航迹残骸凝成的虚影悬浮在星槎刚刚驶离的虚空,无声地“注视”着转向离去的巨舰。更令人心神俱寒的是,那虚影微微抬起的、由最精纯暗金时砂凝成的右手,五指正以一种优雅而残忍的韵律,轻轻拨弄着一团缓缓旋转的物事。
那物事约莫拳头大小,形态古拙,似圆非圆,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无数细密到极致的青铜齿轮咬合纹路,中心一点深邃的幽光如同凝固的星核。此刻,这团物事正随着虚影手指的拨弄,在时砂构成的掌心上方悬浮、翻转,散发出一种镇压诸天、统御星轨的古老而沉重的气息。
初代浑天仪的核心!
墨九霄立于剧烈震颤的舰桥,透过剧烈摇晃的舷窗,清晰地“看”到了这一幕。心口的棱镜碎片寒意瞬间刺入骨髓,几乎冻结了血液。第九窍雏符深处传来的时间撕扯感陡然加剧,仿佛要将他拖向那虚影所在的瞬间。琉璃瓶在掌心剧烈震动,苏无音那缕痛觉碎片发出的嗡鸣已近凄厉。
冷笑的虚影,把玩着浑天仪核心。这绝非残留的影像,而是来自时空更深层的嘲弄,是魔女离去前埋下的、无声的挑衅烙印。星槎悲鸣着,拖着沉重的锈蚀之躯,载着心口嵌入异物、背负着新坐标与旧嘲弄的墨九霄,缓缓驶向那片被琥珀色光晕笼罩的、名为秘境的囚笼。身后的航迹渐渐被虚空吞噬,唯有那抹冷笑的残影,如同刻在星海背景上的耻辱印记,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