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看,就是他…干掉了‘铁皮人’乔克…”
“看着不像啊…瘦得跟麻杆似的…”
“嘘…小声点!你想死吗?乔克那身铁皮都被他吸干了,听说就剩一层皮包骨!”
“嘶…真的假的?他是什么怪物…”
“好像是说,他是传说中的吸血鬼。”
陈洛没有理会这些人,拖着依旧隐隐作痛的左臂,走在一条相对“干净”些的后巷里。
说是干净,也只是少了些堆积如山的垃圾和污水横流,墙壁上依旧布满了斑驳的涂鸦和可疑的深色污渍。
空气中弥漫着廉价快餐、劣质大麻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地狱厨房特有的铁锈与绝望混合的味道。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目光。
巷子口聚拢的几个穿着破烂、眼神浑浊的底层混混,在他经过时,像被惊扰的苍蝇般瞬间散开,又聚拢在更远的阴影里。
敬畏、恐惧、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交织在他们浑浊的眼底。
窃窃私语如同阴沟里的老鼠在啃噬,断断续续地钻进他的耳朵。
反杀铁皮人的“战绩”,如同投入地狱厨房这潭污水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比他预想的更快,也更浑浊。
在这片弱肉强食的丛林里,任何一丝不同寻常的“力量”,都会迅速引来鬣狗的窥伺和狮王的审视。
他面无表情,步伐不快,甚至有些蹒跚,左臂的伤势并未痊愈,但每一步都踩得异常沉稳。
皮肤下那层微弱的金属光泽在昏暗光线下几乎不可见,却带来一种冰冷的、非人的质感,让那些窥探的目光不敢轻易靠近。
突然,两个身影从前方一个堆满废弃轮胎的岔路口闪了出来,堵住了他的去路。
这两人身材壮硕,穿着廉价的黑色皮夹克,脸上带着刀疤和凶狠,眼神锐利,腰间鼓鼓囊囊,显然藏着家伙。
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气息,远比那些街头混混要彪悍和危险得多,带着一股训练有素的戾气。
其中一个脸上有道从眉骨划到嘴角狰狞疤痕的光头,上下打量着陈洛,目光在他扭曲的左臂和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嘴角扯出一个算不上笑容的弧度:
“陈洛是吧,跟我们走一趟,剃刀老大要见你。”
剃刀。
金并庞大地下帝国边缘的一个小头目,以心狠手辣和做事干净利落著称,是真正手握生杀大权的“大人物”。
比铁皮人那种街头打手高了不止一个层级。
该来的,终究是躲不掉。
陈洛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没有询问,没有抗拒。
在这片丛林里,上位者的“召见”,就是不容违抗的命令。
拒绝的代价,他此刻承受不起。
两个喽啰一前一后,带着陈洛穿行在更加狭窄、更加阴暗的巷道里。
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了一扇毫不起眼、漆皮剥落的铁门前。
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个小小的、蒙尘的摄像头对准了来路。
刀疤脸敲了敲门,三长两短。
铁门上方一块小挡板滑开,一双警惕的眼睛扫视了一下外面,确认后,才传来沉重的门栓滑动声。
“吱呀——”
铁门打开,一股混杂着浓烈雪茄烟雾、廉价香水、汗味和皮革味道的热浪扑面而来。
里面是一个破旧但异常宽敞的台球厅。
光线昏暗,只有几盏吊在台球桌上方的白炽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
几张绿色的台球桌散乱摆放,球体碰撞的清脆响声在略显空旷的空间里回荡。
墙壁斑驳,贴着几张褪色的啤酒海报和过时的拳击明星海报。
但这里的“破旧”只是表象。
陈洛敏锐地注意到,角落里或站或坐的七八个男人,个个眼神锐利,肌肉虬结,腰间或腋下毫不掩饰地别着手枪、砍刀的轮廓。
他们看似漫不经心,抽烟、擦枪、低声交谈,实则将整个空间的每一个入口和角落都置于监视之下。
守卫森严,杀气内敛。
台球厅最里面,一张看起来保养得最好的台球桌旁,站着一个人。
他就是剃刀。
他个子不算特别高,但骨架粗大,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却掩盖不住衣服下紧绷的肌肉线条。
头发剃得很短,几乎贴着头皮,露出青色的发茬。
面容冷硬,颧骨突出,嘴唇很薄,抿成一条凌厉的直线。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锐利得如同两把开了刃的剃刀,此刻正毫无感情地落在陈洛身上,缓慢地、一寸寸地刮过。
剃刀手里拿着一块巧克粉,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台球杆的皮头,动作优雅得与这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身旁的球桌上,散乱地放着几个球,显然刚刚结束一局。
“老大,人带来了。”刀疤脸恭敬地低头。
剃刀没看他,目光依旧锁定在陈洛身上。
那审视的目光带着沉重的压力,让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几分,
“你就是那个干掉了‘铁皮人’乔克的陈洛?”
陈洛默默地点了点头,在这种人面前,任何多余的辩解都是愚蠢的。
剃刀将球杆轻轻放在桌上,拿起旁边一杯琥珀色的液体,晃了晃,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
“有点意思。”他抿了一口,目光扫过陈洛依旧不自然的左臂,“乔克那身破铜烂铁,虽然不入流,但也不是谁都能拆掉的,特别是…拆得那么‘干净’。”
他刻意加重了“干净”两个字,意有所指。
陈洛的心微微一沉,对方显然知道铁皮人的死状异常。
剃刀放下酒杯,踱步到陈洛面前几步远的地方站定。
他比陈洛矮一点,但那股上位者的压迫感却如同实质的山峦。
“金并大人,”剃刀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敬畏,“他掌控着一切,纽约地下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条暗巷,都流淌着他的意志。”他顿了顿,目光过陈洛的脸,“大人最近,需要一些…‘能咬人的狗’。”
“你很能咬,也很疯。”剃刀盯着陈洛的眼睛,“大人喜欢有用的疯狗。”
陈洛依旧沉默,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一片冰封的湖。
他知道,接下来的才是重点。
所谓的“赏识”,不过是裹着糖衣炮弹的毒药。
“有个活。”剃刀的语气变得随意,“手合会那帮阴沟里的老鼠,最近爪子伸得有点长了,在码头区开了个新‘铺子’,卖些不该卖的东西,有点碍眼。”
说完,他朝旁边使了个眼色。
刀疤脸立刻上前,将一把刃口粗糙、带着暗红色锈迹的砍刀,和一张揉得皱巴巴、只潦草写着一个地址的纸条,塞到陈洛完好的右手里。
“去那个地方,闹出点动静,不用太大,但要让里面的老鼠知道,他们的窝被踩了,把‘蛇’引出来就行。”
任务内容极其简陋,目的更是赤裸裸的炮灰诱饵——作为弃子去骚扰手合会的外围据点,吸引对方精锐出动,然后被碾碎。
九死一生,不,几乎是十死无生!
“引蛇出洞?”陈洛问道。
“聪明。”剃刀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冰冷而残忍,“你闹得越凶,引出来的蛇可能就越大,这就是你的价值。”他向前微微倾身,那目光几乎要刺进陈洛的瞳孔里,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赤裸裸的威胁:“当然,你也可以拒绝,那样的话…”
他后面的话没说下去,只是目光缓缓扫过陈洛扭曲的左臂,又瞥了一眼周围那些虎视眈眈、手按在武器上的打手。
意思不言而喻:拒绝,就等于立刻被处理掉,像清理掉一堆碍眼的垃圾。
空气仿佛凝固了。
台球碰撞的声音也停了下来,所有打手的目光都聚焦在陈洛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冰冷和杀意。
无形的压力,紧紧勒住陈洛的心脏。
陈洛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充满敌意和威胁的面孔,感受着手中砍刀冰冷粗糙的触感和纸条的脆弱。
力量,他依旧弱小,反抗,就是立刻的死亡。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在剃刀和所有打手的注视下,他面无表情,用那只完好的右手,稳稳地接过了那把沉重的、象征着死亡任务的砍刀。
没有愤怒,没有恐惧,也没有屈辱,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和平静。
“地址。”他只说了两个字,声音平淡无波。
剃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被更深的玩味取代,他挥了挥手,示意刀疤脸让开。
陈洛握紧砍刀,不再看任何人,转身,拖着依旧疼痛的左臂,一步步走向那扇沉重的铁门。
脚步声在寂静下来的台球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当他走到门口,即将跨出门槛的那一刻。
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扫向台球厅最深处的阴影角落。
那里,厚重的天鹅绒幕布半掩着一个似乎是通往内室的狭窄通道口。
就在那浓得化不开的阴影里,一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模糊轮廓,如同亘古存在的山岳,静静地矗立着。
没有任何动作,没有任何气息外泄,但仅仅是那庞大轮廓本身投下的阴影,就仿佛带着千钧重压,让周围的空气都凝滞了。
昂贵的雪茄烟头在黑暗中明灭了一下,猩红的光点如同深渊巨兽的眼眸,一闪而逝。
一股沉重到令人灵魂战栗的压迫感,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瞬间笼罩了陈洛全身。
“他是金并。”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般在陈洛脑海中炸响。
虽然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但那实质的威压,远非剃刀可比,那是真正的地下帝王,掌控着无数人生死的巨鳄。
陈洛的脊背瞬间绷紧,握着砍刀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停顿,只是脚步似乎更加沉重了一分,加快速度,一步跨出了那扇散发着铁锈味的门,将自己重新投入外面相对“自由”却也更加危险的街道空气之中。
身后的铁门缓缓关上,发出沉重的闷响,隔绝了台球厅内浑浊的空气和那道令人窒息的庞大阴影。
但那份沉重的压迫感,却如影随形,死死地烙印在陈洛的心头,比肋骨的疼痛和左臂的无力更加清晰,更加冰冷。
他知道,自己这只刚刚从下水道爬出来的“疯狗”,已经被更高层次的猎食者,投下了注视的目光。
而他接下的,需要的是一条通向更血腥深渊的投名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