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来人了!”
秦鸢昏昏沉沉,被人晃得睁开了眼。
一片赤红。
“不,不......”秦鸢低吟道。
这样的红......
她满心欢喜与楚知南成婚,却独守空房那夜,是这样的红。
外祖家被灭门的消息传来,她落胎昏迷,睁眼时怀王府却红绸漫天、锣鼓喧天,庆贺秦芸芸怀了楚知南孩子时,也是这样的红。
为给秦芸芸治病,她被楚知南打断筋脉囚于静室,放尽心头血时,还是这样的红。
“不!”她猛地伸手挥开这片红色,却见青儿白着一张圆脸,担忧地望着她。
青儿是她的贴身丫鬟,后来却被秦芸芸杖毙,草席一裹便扔出了府去。
那是林家被灭门消息传来的第二天,她病得起不了身,唤了青儿许久,嗓子都涌上丝丝血气,却只见秦芸芸双手轻抚着高挺的肚子,被丫鬟婆子簇拥着进了她的房中。
“别叫唤了,她冲撞了我,被我杖毙了,足足五十多杖才咽气,啧。”秦芸芸轻描淡写,打量着屋内素净的布置,微一皱眉,后头便有人端上覆了丝绸软垫的紫檀雕莲圈椅,一个婆子小心翼翼扶着秦芸芸坐下。
秦鸢心口剧痛,一口腥甜被她咬在口中,凹陷下去的双眼死死盯着秦芸芸。
“这么瞪着我做什么?”秦芸芸轻斥了一声,“小心惊了我,让我动了胎气。”
“我是好心才来提醒你,好姐姐,只要你乖乖在这院子里当个会喘气的‘死人’,我也不会动你。”秦芸芸捂着唇娇笑起来,“毕竟你还有什么值得我惦记呢?”
“父母、夫君、宠爱、地位,你有的,现在全是我的了。”
“好自为之吧,否则你的下场,比那丫鬟还要惨上千百倍。”秦芸芸甩下这句话,走了。
屋子里重归寂静,只有秦鸢低哑的声音,混着血从口中溢出来。
“青儿!”秦鸢从记忆中回过神来,一把抱住了面前的青儿。
“小姐,怎么了小姐?”秦鸢脸上忽而痛苦忽而高兴,吓得青儿语无伦次。
“我高兴。”秦鸢望着青儿那张尚显稚嫩的脸,轻轻笑了起来。
她果然重生了,一切还有转圜余地!
她尚不及问青儿如今是什么年份了,便听青儿拍手道:“是该高兴,今天是小姐大喜之日啊!”
秦鸢一怔,拉过青儿确认道:“你说今日是什么日子?”
“元固六年七夕夜,您的大婚之夜啊,小姐你莫不是高兴糊涂了?”秦鸢看着青儿一脸喜色地将盖头重新盖在自己头上,默然无语。
怪不得她睁眼之时一片红色,果然与楚知南这厮有关,真是晦气!
青儿还在她耳边喋喋不休,“小姐,纵使今日起得早,您也不能在此刻打了瞌睡啊,张嬷嬷马上就到了,她是王妃面前的人,断不能叫她拿了咱们规矩上的错处,惹了王妃不喜。”
秦鸢隐在红绸下的樱唇一弯,略带嘲讽,就算她是天上的仙女儿,怀王妃也不会喜欢她这个儿媳。
正说着,张嬷嬷的声音透过门扉传来:“奴婢张氏,求见世子妃。”
“进来吧。”秦鸢淡声道,她伸手轻捏了一把青儿,示意她不要多话。
张嬷嬷进门行礼,不温不热道明了来意:“王妃叫我同世子妃说一声,世子今晚喝醉了酒,王妃看重世子妃,担心世子酒醉冲撞了您,便叫世子在别处歇下了。”
“荒唐!大婚之夜,世子怎可......”青儿果不其然气冲冲开了口,话未说完,秦鸢便厉喝道:
“青儿闭嘴!”
秦鸢轻呼了一口气,对着张嬷嬷的方向缓声道:“嬷嬷莫怪,我知王妃一厢爱护之心,明日定会好好‘谢’王妃爱重。”
她一个“谢”字咬得清脆,张嬷嬷不由得一愣,秦鸢平日最是娇纵任性,本以为今日她要好好闹上一场,自己便能替王妃好好教教她规矩,没想到她竟这样安静,倒叫张嬷嬷有些措手不及。
不过今后......张嬷嬷眼风扫过秦鸢主仆,心中冷笑:定叫你们好看。
张嬷嬷说完了话,正准备行礼退下,秦鸢冷不丁又开了口:“敢问嬷嬷,今夜世子是宿在何处?”
这话问得张嬷嬷心中打了个突儿,可隔着红绸瞧不清秦鸢神色,又想到秦鸢平日里草包模样,她到底还是放了心,随口答道:“自是书房。”
“书房?”秦鸢连连追问,“可有人伺候?书房床榻可舒适?世子可睡得惯?”
“自有人妥帖伺候,世子妃不必忧心,歇息便是。”听秦鸢还是那般对楚知南事事上心,张嬷嬷一颗心彻底落回了腔子里,敷衍几句便告退了。
“小姐!”张嬷嬷一走,青儿再憋不住了:“哪有新婚夜让人独守空房的道理,这合卺酒没喝,结发礼没成,口中说着爱重小姐,实际事事都是落小姐面子!”
秦鸢由得青儿抱怨,待听得院外再无动静后,她猛地起身扯开面上红绸,唬得青儿一跳:“小姐!奴婢只是说说,你断不可去寻王妃和世子胡闹啊!”
“胡闹......”秦鸢咀嚼这两个字,笑了一笑。
前世,她在怀王府磋磨多年,形容枯槁心如死灰,早忘了未爱上楚知南时,她曾是如何的痛快肆意。
青儿还拽着她的袖子,秦鸢伸手握住她的手,一字一句郑重道:“青儿,若我说今夜我后悔了,你肯不肯跟我走?”
青儿不说话,只猛猛点了点头。
秦鸢莞尔,指了指规整好的箱笼:“你收拾东西,我换衣裳,去个地方。”
“小姐,你要去哪儿啊?”青儿帮她卸下发上繁杂的金簪,秦鸢只觉浑身一轻。
“去看看我的‘好夫君’,如今在何处啊。”秦鸢眼神一暗,似笑非笑。
其实她知道楚知南在何处,前世秦芸芸入怀王府不久后,便迫不及待地在她面前炫耀,她的大婚之夜,她的夫君,是如何陪着她的妹妹,在城中看灯游湖,共度一夜的。
她只是,需要再去确认一件事情,以保她顺利离开怀王府。
夜深了,半月微弯,明明是世子娶亲之夜,怀王府却寂若死灰,连带那些挂着的红绸红灯笼,都显露出些破败之色。
一道凄厉女声划破了怀王府肃穆的夜:
“不好了,世子逃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