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八年冬。
窗外银装素裹,今年的雪来的格外的早。
坐在窗边的赫舍里氏看着手中的账本,有些疲惫。
为了处理顾命大臣鳌拜的党羽,前朝后宫都忙碌万分,如此庞然大物倒下,宫中前朝无不惶惶,几个月过去了才安定下来,为了处理这些事情,她怀着身孕也不得半日空闲。
“娘娘可是疲了?”肩上搭了双手,赫舍里氏闭上眼,不用回头,光这力道她就知道是她的奶嬷嬷孟氏了。
“也不知道前朝何时才能稳定?”赫舍里氏叹了口气。
前朝后宫息息相关。
现在后宫表面来看风平浪静,实则大家都吊着个心,鳌拜一事牵连甚广,后宫还有这位的义女——钮钴禄氏,这也不是个善茬。
“娘娘何必担忧?如今平安生下小皇子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一旁做着针线的高嬷嬷道。
赫舍里氏闺名仪芳,出身显贵,太皇太后亲自指婚,婚前婚后,在这京中都风头无两。
高嬷嬷也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自然是盼着她好的。
天底下的人都看着皇后身份贵重,只有他们这些人知道皇后娘娘有多累,如今才17的姑娘,放在哪家不是掌珠?偏偏她们姑娘,早早的就担起了责任,谁瞧着不心疼?仪芳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
这个孩子来的巧。
他的父亲擒拿鳌拜时,她这边就有了孕信,双喜临门,少年帝王欣喜之下,更是给孩子早早的取好了名字。
宁楚格。
承祜。
宫中哪有不艳羡?自打前几年宫中的格格与阿哥接连夭折,宫中就许久没有传过好消息了。
现下中宫有孕,底下的人心思也就活络了起来。
孩子疼娘,像是知道他的到来父母都没有办法顾及着他,整个孕期从没有闹过她,宫里的老太太们都说孩子乖巧,连太皇太后与皇太后都连连称奇。
“昔年孝康章皇后怀玄烨,诸妃来请安时,本宫见到她衣裾有光若龙绕,还曾问过她,‘可是有孩子了?’”1皇太后回忆起从前,越发怜惜她,“可见这孩子也同他父亲一样是个有大作为的,都是这般神异呢。
”有着顶上三重大山护持,她的孕期也没遭什么罪,但是初为人母,怎么可能有不怕的?只盼着孩子正如皇祖母所言莫要折腾她才好。
心绪纷杂间,小腹突然开始酸痛。
仪芳面上一变,这是她的第一胎,她自然重视,早早的就同太医问过,临产前这种酸疼感她也是懂的。
“孟嬷嬷,本宫好像要生了。
”她强制自己镇定下来,“你去传稳婆与太医过来候着,高嬷嬷,你到前头通知皇上和太皇太后,皇太后。
”“是!”二人齐声应答。
“丹宁,扶本宫走走。
”头胎妇人并没有那么快生产,眼下只是抽痛,太医嘱咐过她要多走走,加快产道打开。
“丹朱,你去灶上看着,给我端碗参鸡汤来。
”仪芳忍着抽痛,安排起来,整个坤宁宫乱而有序的动了起来。
乾清宫——大殿之上,少年帝王与臣子正在商议。
树倒猢狲散,鳌拜手握大权多年,底下的附庸不知凡几,如今鳌拜倒了,他手底下的人也给他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小太监匆匆走进来,在梁九功身边小声耳语了几句。
梁九功一惊,赶忙凑到帝王边上,“皇上,坤宁宫那边递话过来,娘娘要生了。
”“什么?!”突然听到这一消息的少年帝王猛的站起来,“诸位大臣先退下吧,皇后要生了,朕先去看看。
其他事情,你们回去写好折子呈上来。
”底下的臣子也惊了一下。
皇上开口赶人了,他们也只能先退了出去。
“先恭喜二位索大人了,皇后娘娘产子,这可是大喜事啊。
”混在人群中的两位赫舍里氏——一位是噶布喇,一位是索额图。
二人脸上欣喜之色难掩,回应了同僚几句,也急匆匆的向宫外赶去。
皇后产子,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得快些跟家里头说。
康熙到坤宁宫时,仪芳已经进了产房。
他跟同样匆匆赶来的太皇太后与皇太后打了个照面。
产房内只有稳婆的声音,康熙凑在门边上听了半天,不由得更加焦急,“仪芳,你怎么样了?别怕,朕在外头给你守着,疼就喊出来……”太皇太后见此情景,不由得笑道:“玄烨,可别扰了仪芳生产了,妇人生子,最怕力气不够,怎么能乱喊乱叫的?平白浪费力气。
”理是这个理,但里头的是他的妻子,同他携手日夜的发妻,他又怎么可能不惧不怕?康熙在门口来回踱步,太皇太后见着,颇感好笑:“苏沫儿,快去按着些皇上,省的等会儿仪芳还没出门口,这就叫我们皇上先走出口坑了。
”苏沫儿跟着太皇太后多年,是从小看着皇上长大的,皇上与皇后鹣鲽情深,她自然也是看在眼里的。
她上前拉住皇帝:“皇上莫急,妇人生产都是需要时间的,皇后娘娘这是头胎,快不了的,您就先坐下吧,莫叫皇后娘娘分心了。
”康熙顺着苏沫儿的力坐下,宫人们机灵,早早的在院子里搭好了棚子,摆好了桌椅。
后宫妃嫔匆匆赶来,宫中此时还没大封,位分最高的就是钮钴禄氏,因着前头鳌拜的权势,钮钴禄氏的长女入宫就封了贵妃,虽然没有封号,却也是风头无两。
鳌拜倒台后,她很是沉寂了一段时间,如果不是皇后生产,她都极少出门。
领着一众庶妃贵人,她们行了礼之后,在康熙不耐烦的挥手起身后找了位置坐下。
生育过的庶妃张氏和庶妃马佳氏情绪复杂。
张氏生的是女儿,养在她膝下,但是她不得宠,生育时哪有这阵仗?马佳氏绞着手帕,她的孩子年头的时候刚刚去了,那是一个生下来就不大康健的孩子,许是夫妻敦伦时她还太小,孩子从出生后就孱弱的像个猫儿,皇上去看了几次,后来前朝后宫风雨飘摇,哪还顾得上她的孩子,谁还记得她可怜的孩子。
如今看着皇后生育的这阵仗,她哪能不嫉妒!钮钴禄氏看着前头,她对她如今名义上的丈夫也是心绪复杂,年少慕艾,她曾经也是欣喜于自己嫁了他,尽管赫舍里氏才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可是自己在义父的帮助下也入了宫,总有一天,他会看到她的。
世事难料。
成也义父,败也义父。
她的丈夫不爱她,她何尝不是嫉妒的发狂?但是义父的倒台,宫中人情往来,世事炎凉,她的心也逐渐冷了下来,不由得觉得从前的自己可笑,为了这样一个男人搭上了自己的青春,她闭宫不出,何尝不是怨他?大家各怀心思,人心浮动。
产房里,接生嬷嬷按着她,指挥她吸气呼气。
仪芳初初生产,已经疼到汗湿了衣服。
“娘娘!娘娘用力!已经看到孩子的头了。
”接生嬷嬷安抚着她。
腹中的孩子好像也在努力的往外使劲。
原先睡得好好的承祜,感觉被一股力气推着,他懵懵的醒来,突然意识到这是要出生了,他一下子清醒过来,跟着力气使劲。
骤然离开温暖的水源,接触到寒冷的空气,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
一双手将他托了起来,屁股被人一拍,他不受控制的哭了出来。
原先因着下雪,天空还有些阴沉。
伴随着孩子的一声啼哭,天边沉沉的云突然散开了,傍晚的霞光铺了下来,照得宫殿金灿灿、明黄黄,锐气千条的。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皇后娘娘生了个健康的小阿哥。
”接生嬷嬷抱着孩子出来,坐了半天的康熙接过孩子,心下大喜:“承祜,日后,你便叫承祜!”听着皇上赐名,坤宁宫的宫人个个喜不胜收,在宫里当差的,哪有不机灵的,皇上只怕是爱极了小主子,这才刚刚出生便赐名,这是天大的喜事啊!太皇太后上前,从康熙怀里抱过孩子,被产道挤压变形的孩子脸还皱皱的,像个干巴的小老头,她爱怜的摸了摸孩子,就叫接生嬷嬷将孩子带进去了,如今这个天气,冷出个好歹可如何是好?康熙眼巴巴的看着孩子,心里惦记着妻子,但是刚刚妻子递话来说不许进来,她现在模样狼狈,哪里肯叫他看到。
产房里的仪芳在宫人的服侍下擦拭了一下身子,这才沉沉睡去。
一众妃嫔见此情形,纷纷告退,皇后产子,康熙哪还顾得上她们,摆了摆手就叫她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