险恶(月神殿传说)
三月十五月华神典乃是寒江民俗,是用来庆贺神女诞辰的。与中秋类似,是个阖家欢乐、百姓同乐的好日子。
虽还未到神典,但入寒江城后,所见所闻便不一般,是与清河全然不同的风情。
在寒江,少女为月,白色长裙拖地,脚戴银铃,曼妙起舞。男子为夜,一身玄色衣饰,以鼓声和之。
黑衣少年佩戴着红色月牙抹额,一手牵着驴,穿梭在欢闹的人群之中。
寒江人常年日晒精瘦黝黑,像少年这般清雅秀气的,一眼便知是个外乡人。
“别走!”不知从何窜出的大汉忽地拦在她身前,少年拉住缰绳,险些就要撞到大强身上。
“说你呢!”那大汉麻布衣衫,健硕的体格,不像善茬,“你的驴,把我母亲踢伤了。说说吧,这笔帐怎么算?”
他指向大强,大强无聊地翻起白眼,将头瞥向一侧。路人闻之也是无奈摇头,不知哪个运气不好的碰上了这无赖孙霸。
孙霸抖着腿,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像这种从外地来的小白脸,必须得让他知道一下江湖险恶。
祝余注意到他的身后确实有一个佝偻着的老妇人,眼神闪躲不敢说话。她没有搭理二人,继续向前走。
谁知孙霸一把拽住她的胳膊,皮笑肉不笑道:“你小子,踢伤了我母亲就想走是不是?”
她瞥过那双手,默不作声将那人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孙霸本是轻松得意的脸上露出少许难以置信,这哪里来的小白脸还挺有劲的。
祝余沉声道:“今日大街之上皆是人,我的驴若真抬脚伤人,怕受伤的不止她一人。”
她本不想与这骗子争辩,今日一大早换上了这张脸,本是想掩饰自己女子的身份,潜入城中打探悬镜司的消息。
可谁知这张脸,反倒先招惹起祸端来。
“其他人受伤我管不着!”孙霸见他不服软,立马采用下一招,抬高嗓门道,“大伙快来瞧瞧,为我评评理!我今日陪我这七旬老母亲上街看热闹,谁知好好地走在路上,就被那畜生踢了一脚!”
她听到畜生二字,眼光立刻变了,连那大汉都恍惚了一下。
孙霸竟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吓到,忍不住心中骂了自己一番。独在异乡为异客,这规矩还不是他说了算!
“我能作证!”人群中一个个头矮小的马夫站出来指认道,“是这郎君的驴踢伤人的!”
二人一唱一和,看来之前没少出来诓骗老实人。
祝余眼看着四周围着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既然如此,那就让他体会一下江湖险恶。
“你说我的驴踢人,可有伤?”
孙霸扶着老妇人出来,抹着眼泪:“我娘那么大年纪,被这畜生一踢,连身子都站不直。你们瞧都是淤伤!”
他向上撸起袖子,里头确实有淤伤。
而那老妇人也不像是演的,五官皱在一起,浑身使不上劲。起先还蹲在地上,而后干脆倒在地。
“可否让我看看伤?”祝余道。
“你是医师?”孙霸眼神肉眼可见的慌张起来。
“不,我不懂岐黄。”祝余蹲下身,撩开老妇人的衣袖仔细查看。
不是医师,还敢这么理直气壮!
孙霸松了一口气,伸出三根手指:“三两银子,否则今日我送你去见官。”
祝余没有抬头,而是伸出五指道:“十两。”
嘿,这种要求,还真是闻所未闻。
孙霸对这小子开始欣赏起来:“你倒是爽快!十两,就十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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险恶(月神殿传说)
孙霸这手已悬在半空,等着收钱。
祝余也验得差不多,站起身道:“驴踢踢出的瘀伤因其用力大,边缘清晰,大多呈暗紫色圆形。可你娘身上的瘀伤,颜色较浅,范围宽且边界模糊。”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孙霸不耐烦,将手又伸了伸,“赶紧的,给钱!”
祝余眼神一定:“我的意思是,你娘身上的伤是你用棍子打出来的。”
人群中唏嘘声不断,孙霸也慌了神。
真是撞了邪!这小子怎么会知道?
他目光闪躲,仍旧大声道:“你休要胡说!那是我的亲娘,我怎可能对她下手!”
祝余走到人群中央道:“我南靖以孝为先,殴打父母可视为大恶。”
他本想仗着人多,逼她就范。可这势头怎得被她夺走了?
祝余接着道:“曾有一边州男子因酗酒殴打生母,南靖王闻之大怒,勒令知州即刻处以枭首之刑。壮士若是坦荡,不如同我去县令那处辩说一二。”
这一听要去衙门,孙霸觉着脖颈冷飕飕的,如蔫了的菜,没了气焰。
“算了算了,不让你赔了。”孙霸摆了摆手,散去众人,“走走走,别看戏了!”
众人散去,他也只能自认倒霉,谁知这一次的路被这少年挡住了。
“你还想怎样?”
祝余笑眯眯摊开手道:“十两银子。”
“什么十两银子?”孙霸面部涨得通红,攥紧着拳头,差点忘记怎么说话,“你,你怎么能反过来要我的钱?”
这世上哪有向泼皮无赖讨要银子的人?
“壮士方才自己答应的,十两银子。”祝余收起笑容,“我这人行走江湖,不主动招惹人,但若有人找事,我也不是软柿子。若壮士不怕我多嘴,只管走就是。”
孙霸咬牙,这算是什么事,他难道还想要封口费不成!
真是反了天了!孙霸心里痒痒,恨不得一拳揍去,可再有一日便是月华神典,此时闹事,定是要吃苦头的。
何况这家伙看上去不是个善茬,若是真咬死他殴打亲母,说不准真要判罪。
“给你给你。”孙霸齿缝中不情愿蹦出这几个字,丢过银子,算是吃下了哑巴亏。
祝余掂了掂银子道:“对了,这瘀伤要消,需养伤半月,若是新伤叠旧伤,可就好不了了。”
“我说小子,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孙霸想不明白,皱着眉打量。
“我?”祝余指着自己微笑道,“我是庖厨。”
庖厨?做饭的?
一个做饭的小子竟然坑了自己十两银子。在同伙憋不住的嘲笑中,孙霸落荒而逃。
见他走远,祝余扶起躺倒在地的妇人。
“我知您不愿报案举发自己的儿子。”祝余蹲下身,将那银子原封不动放在老妇人的手中,“这些银子,您自己收着。千万别被他看见。”
老妇人拿着银子,热泪盈眶。老妇人又何尝不知自己儿子的德行,每日酗酒,无正事可做,就在这大街上招摇撞骗。
可她不能去官府,她就这么一个儿子。自己本就是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委屈也就委屈了。
“您放心,我方才提醒过他,如今他有把柄在我手中,不会对您再打骂的。”
老妇人颤抖着,给她塞了一个白面馒头。
“多谢公子。”
此时,身后传来掌声与一个少年的声音。
“还真是一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