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烬燃残雪照夜长明 > 第一章

1
腐臭的血腥味混着汗馊味在潮湿的空气中发酵,像一团黏腻的蛛网,裹得人喘不过气。
谢昭蜷缩在发霉的稻草堆里,稻草扎得后背生疼,却不敢挪动分毫。他盯着头顶梁柱上垂落的发黑麻绳,绳结处还残留着几缕碎发,那是上个月被吊死的男孩留下的。
墙角铁笼里,新来的小女孩正用沾满泥污的袖口擦拭脸上凝固的血痂,干涸的血迹在稚嫩的皮肤上拉出细小的裂口,每擦一下,都让谢昭想起被生生扯掉指甲的剧痛。
小畜生,还敢藏私疤脸汉子沙哑的怒吼突然炸响。
谢昭瞳孔骤缩,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侧身翻滚。皮鞭撕裂空气的尖啸擦着耳际掠过,在砖墙上抽出一道白痕,飞溅的墙灰刺痛了他的眼睛。
后腰触到藏着的碎瓷片,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三天前的场景——那个试图逃跑的孩子被按在蛇窟边缘,惨叫声混着蛇信子的嘶嘶声,最后只剩下诡异的寂静。
不...不敢...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谢昭的声音发颤,脸上挤出讨好的笑,膝盖重重磕在满是青苔的石板地上。
他摊开手掌,掌心里的铜钱沾着血污,那是今早混在人群里偷来的。疤脸汉子一把夺过铜钱,金属碰撞声在死寂的洞窟格外刺耳。
哼!谅你也不敢!汉子唾弃一口,带着腥臭味的唾沫溅在谢昭手背上。要不是你小子手脚利索,老子早就抽死你了。
脚步声远去后,谢昭紧咬后槽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他知道,在这里,连愤怒都是奢侈的。
突然,铁链拖拽声从地牢方向传来,锈迹斑斑的锁链摩擦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谢昭眯起眼睛,借着摇曳的火把光芒,看见两个打手架着一个少年走来。
少年浑身泥泞,发间还沾着稻草,可颈间金丝缠绕的和田玉佩却在火光中泛着温润的光——那是只有世家大族才有的物件。
少年被扔在地上时,谢昭清楚地看见他眼底的倔强,那是从未被碾碎的光,像极了他刚被抓来时,镜子里那个不甘的自己。
跪下!壮汉的咆哮震得洞窟顶的碎石簌簌掉落,他枯树皮般的手掌死死揪住秋逸兴的发髻,金丝缠绕的玉冠当啷一声滚进墙角的污水沟,溅起几串带着蛆虫的黑水。
谢昭隔着人墙,清楚看见少年额角新鲜的淤青——那是今早被拖进地牢时,脑袋磕在铁门环上留下的印记。
秋逸兴苍白的脖颈绷成脆弱的弧线,下唇几乎要被他咬出血来,却仍倔强地摇头。
摇曳的火把将他的影子投在布满血手印的砖墙上,病态的潮红爬上脸颊,睫毛下那双眼睛却冷得像腊月里淬过冰的剑,直直刺向疤脸汉子。
谢昭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藏在袖中的碎瓷片,这双天生用来偷窃的手突然生出掐断对方喉咙的冲动。
皮鞭撕裂空气的尖啸声骤然响起,秋逸兴闷哼着弓起脊背,青灰色粗布衣裳瞬间绽开裂口,皮肉翻卷处渗出暗红血珠。
就在众人以为他要昏厥时,少年突然暴起,染血的指尖死死攥住鞭梢。这突如其来的反抗让疤脸汉子踉跄半步,火把照亮他因暴怒扭曲的脸——那是被蝼蚁反咬一口的羞辱。
铁棍裹挟着风声破空而来,谢昭听见自己太阳穴突突跳动的声音。
膝盖骨碎裂的闷响混着秋逸兴压抑到发颤的呜咽在洞窟炸开,少年像断线木偶般瘫倒在地,却仍强撑着抬起染血的脸。沾血的睫毛下,那双眼睛烧着的不是恐惧,而是让人心悸的火光,仿佛在说即便碾碎骨头,也碾不碎骨子里的傲气。
拖去当乞丐,看他还能硬气多久!头目嗤笑着踹了脚边的碎骨,腐肉般的笑声在洞窟里回荡。
谢昭上前时刻意放轻脚步,粗糙的麻布袖口擦过秋逸兴颤抖的指尖,将半块硬饼塞进他掌心。
两人视线相撞的刹那,他在少年瞳孔里看见自己冷硬如铁的倒影,却在衣角被死死攥住时,听见一声气若游丝的救救我...,那声音像根生锈的钉子,生生扎进他自以为麻木的心脏。
三更梆子敲响时,谢昭踩着满地秽物摸到巷口。
秋逸兴蜷缩在发霉的草堆里,断腿处缠着的布条早已被血浸透,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黑紫色。当半碗冒着热气的粥递到面前时,少年像受惊的野猫般猛然抬头,眼中恐惧与希望交织成网,颤抖的手指却先一步护住受伤的膝盖——那是被折磨后刻进骨子里的防备。
谢昭转身的瞬间,夜风卷起他破烂的衣角,将那句带着哭腔的谢谢吹得支离破碎。
他望着远处府邸灯火通明的高墙,突然觉得这座看似繁华的城池,不过是裹着蜜糖的砒霜,而他和秋逸兴,都是被困在砒霜里的蝼蚁,拼命寻找着破土而出的裂缝。
2
霉斑爬满梁柱的第七个雨夜,谢昭蜷缩在人伢子窝点的通风口,看着疤脸张将哭闹的孩童浸入水缸。
月光从缝隙漏进来,映着水面渐渐平息的涟漪,也映着他攥出血痕的掌心——这是这个月第三个被溺毙的孩子,只因哭着要找娘亲。
复仇的念头在心底疯长,谢昭用指甲在砖墙上刻下最后一道痕。他太熟悉这里的每一寸角落:西北角朽烂的木梁,后巷堆积的干草,还有守卫换岗时总爱偷懒喝酒的间隙。
当疤脸张醉醺醺地将沾血的皮鞭甩在桌上,他知道时机到了。
火折子擦出的火星点燃干草的瞬间,整个洞窟陷入火海。谢昭在浓烟中穿梭,袖中匕首精准划过守卫的咽喉。热浪灼着他的皮肤,耳畔是此起彼伏的惨叫,而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疤脸张仓皇逃窜的背影上。
小兔崽子!疤脸张抽出腰间长刀,刀刃映着猩红的火光,老子养了你这么久...话音未落,谢昭已借着梁柱的阴影欺身上前。
匕首刺入对方腹部的瞬间,温热的血溅在他脸上,刺鼻的腥味让他胃里翻涌。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但恨意早已盖过恐惧,他握紧匕首狠狠搅动,直到那张狰狞的脸彻底失去生气。
腐臭的污水在脚下翻涌,谢昭踹开挡路的破陶罐,在刺鼻的气味中愈发清晰。他扯开蛛网密布的破门帘,借着月光看见角落里蜷缩的身影——秋逸兴像具褪色的皮影,左腿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浸透血的布条在夜风里轻轻晃动。
醒醒!谢昭单膝跪地,粗粝的手掌拍上少年冰凉的脸颊。
秋逸兴睫毛颤动,裂开的嘴唇翕动,颈间原本温润的玉佩早已不见,只余暗红勒痕。
谢昭扯开染血的衣领,指尖触到暗绣的秋字时,掌心猛地收紧——那金线在血污下泛着微弱的光,像极了秋府匾额上永不褪色的鎏金。
秋...秋府...秋逸兴突然抓住他手腕,指甲深深掐进肉里。混着血渍的泪水滑过脸颊,在污垢间犁出两道灼人的痕迹。
谢昭喉间发紧,反手将少年背起。秋逸兴滚烫的呼吸喷在后颈,断断续续的呜咽混着伤口撕裂的闷哼,在寂静的巷弄里格外刺耳。
城门口的补鞋摊还亮着昏黄油灯,老乞丐布满裂口的手哆嗦着接过少年。
放心...老人用咬缺的指甲摩挲布条上的绣字,浑浊的眼睛突然发亮,我侄子在秋府扫马厩,天亮就能...话音未落,谢昭已消失在街角,只留下沾血的脚印在青石板上蜿蜒。
更鼓惊破夜空时,谢昭躲在槐树后。
秋府的朱漆大门轰然洞开,灯笼连成的光河倾泻而出,照得石板路泛起冷冽的银霜。远处传来孩童的啼哭,被夜风撕成碎片,他突然想起人伢子窝点里,那个永远睁着空洞双眼的小女孩。
三日后,暮色中的秋府依旧庄严肃穆。管家陈福捏着布条的手微微发抖,目光在轮椅上少年苍白的脸上反复打量。
秋逸兴颈间缠着雪白绷带,突然轻笑出声,震得伤口渗出鲜血:陈叔忘了这绣线是母亲陪嫁的苏绣,整个京城...
荒谬!旁支子弟踹翻绣墩,锦靴碾过地上的布条,莫不是乞丐都学会攀高枝了
秋逸兴垂眸望着自己空荡荡的左腿,沾血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影。
他突然伸手抓住陈福的袖口,掌心的温度透过绸缎灼烧着管家:去问...账房第三格暗屉,母亲的...话音戛然而止,剧烈的咳嗽带出猩红血沫,却仍固执地盯着对方眼底的动摇。
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秋逸兴仰起脸,冰冷的雨水混着血污滑进嘴角,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攥住榆木轮椅扶手,指节泛白如纸。
陈福的脚步声在雨幕中渐远,账房方向传来暗屉弹开的轻响——那是母亲生前总爱放蜜饯的第三格,此刻却藏着她临终前写给父亲的绝笔信。
雨帘突然被撕开道缝隙,陈福举着油纸伞快步返回,手中捏着的素白信纸已被潮气洇出褶皱。
迎接少爷!他甩了甩伞沿的水珠,家丁们抬起轮椅的瞬间,秋逸兴猛地回头。
雨幕茫茫中,长街空无一人,唯有积水倒映着秋府檐角狰狞的兽首。他恍惚看见巷口蹲着个熟悉的身影,破碗里盛着温热的粥,可眨眼间只剩浑浊的泥水流过砖缝。
3
三个月后,三十里外的山路上,谢昭在暴雨中踉跄前行。怀里的窝头早被雨水泡成浆糊,霉味混着汗臭熏得他头晕眼花。
从人伢子窝点逃出后,他靠着偷摸扒窃辗转三省,此刻却鬼使神差地循着记忆中的商道,来到这座挂着秋字灯笼的城池。
秋府后门的角灯在雨雾中明明灭灭。谢昭缩在墙根,看着小厮捧着食盒走出,雪白的肉包在蒸笼布下若隐若现。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像只饿极的野猫般窜出,指尖刚触到温热的笼布,后领已被铁钳般的手攥住。
小贼!护卫的怒吼震得他耳膜生疼,冰冷的锁链瞬间缠住脚踝。
谢昭被拖拽着在雨地里前行,额角磕在石阶上的剧痛中,他瞥见门楣上剥落的朱漆——原来这就是秋府,那个断腿少年心心念念的地方。
雨水顺着额角的伤口流下,模糊了视线里的红灯笼,也模糊了他突然狂跳的心脏。
腐木门槛硌得膝盖生疼,谢昭被护卫踹进柴房时,蛛网缠住了他凌乱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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霉味混着陈年稻草的气息扑面而来,身后的木门哐当一声砸上,铁锁扣合的声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他挣扎着撑起身子,手肘却撞上墙角的陶罐,破碎声惊飞了梁上栖息的夜枭。
月光从漏风的窗棂间挤进来,在地面切割出惨白的光斑。就在这时,远处传来轮椅轱辘碾过石板的声响,一下又一下,像极了人伢子窝点里铁链拖拽的声音。谢昭猛地抬头,正对上一双在阴影中忽明忽暗的眼睛。
秋逸兴裹着的狐裘边缘已磨得发毛,苍白的脸在月光下近乎透明。当看清谢昭脸上还未结痂的伤口时,他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微微颤抖:是你...
话音未落,谢昭的目光已被那截空荡荡垂落的裤管攫住——曾经锦衣玉食的少爷,如今连站起来都成了奢望。秋逸兴眼中的阴霾翻涌,却在与他对视的刹那,泛起涟漪。
少爷,这小贼...管家陈福皱眉上前,秋逸兴却抬手打断。
我房里缺个机灵小厮。他的声音轻得像要消散在风里,可字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把他留下吧。
见陈福要开口反对,少年转动轮椅,披风下摆扫过满地稻草:明日我会去父亲书房说这事。
轮椅轱辘声渐远,谢昭仍僵在原地,耳畔回响着少年刻意平淡却藏不住颤抖的尾音。
子夜的梆子声惊破寂静时,柴房的木门被轻轻推开。
秋逸兴扶着门框喘息,谢昭慌忙起身,却见少年从袖中掏出半块白面馒头:分你。
多谢...谢昭的喉间像是塞着团浸了水的棉絮。
秋逸兴摇头,将馒头塞进他掌心,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微微一怔。
月光爬上少年的侧脸,谢昭这才发现,那双蒙着阴霾的眼睛,此刻正亮得惊人,仿佛暗夜里唯一的星火,在望向他时,烧穿了层层霜雪。
而在秋府另一处,秋逸兴的异母弟弟秋逸明把玩着手中的玉佩,冷笑一声:瘸腿废物还想捡条野狗回来烛火摇曳间,他眼底闪过一丝狠厉,那就看看,这狗能护你多久。
秋府的金丝楠木回廊蜿蜒如蛇,谢昭捧着冒着热气的药碗,脚下汉白玉阶砖映出他佝偻的影子。
转过九曲花墙时,忽听得假山后传来调笑:嫡少爷又在喝苦药莫不是想把自己喝成个药罐子...话音未落,秋逸明摇着折扇转出,锦袍上金线绣的麒麟踏云纹几乎要晃瞎人眼。
谢昭下意识侧身挡在轮椅前,药碗却被猛地撞翻。深褐色药汁泼在秋逸兴月白长衫上,在暗纹牡丹间洇开狰狞的污渍。
走路没长眼秋逸明挑眉,靴尖擦着轮椅轱辘碾过,不过也难怪,瘸子配野狗,倒真是天生一对。
轮椅上的秋逸兴始终垂眸,苍白手指摩挲着扶手处的缠枝莲纹。谢昭攥紧拳头,腕间旧伤突然抽痛——那是在人伢子窝点被铁链磨出的疤。
正要开口,腰间突然被轻轻按住,秋逸兴抬起头,眼尾泛红却带着笑意:二弟说得是,只是这药钱...他指了指满地狼藉,劳烦您补上
秋逸明脸色骤变,甩袖离去时,谢昭听见他咬牙切齿的咒骂。
别往心里去。秋逸兴转动轮椅,枯枝般的手指蘸着药汁在青砖上写字,‘忍’字心头一把刀,你看,老祖宗造字多有讲究。他指尖悬在刃字上,月光穿过游廊花窗,在字迹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入夜后,谢昭蹲在回廊下磨刀。白日里他发现秋逸明贴身小厮往少爷茶盏里撒了不知名的粉末,虽然及时打翻,但掌心残留的刺痛感仍未消退。
门缝里透出昏黄烛火,秋逸兴倚在榻上翻书,见他进来,招手示意:过来。
泛黄书页上密密麻麻写满批注,秋逸兴指着某处轻笑:书上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可秋家账本上,佃户的命连蝼蚁都不如。他忽然咳嗽起来,指节抵在唇边染了血丝,却仍将书推过来,你看这段...
谢昭低头时,瞥见秋逸兴袖口滑落的旧伤。那道疤痕蜿蜒如蛇,和自己手腕上的何其相似。
窗外秋雨渐急,打在琉璃瓦上叮咚作响。谢昭望着少年单薄的背影,忽然想起人伢子窝点的那个雨夜——原来黑暗里真的会有光,哪怕这光如此微弱,如此危险。
4
宣德殿的铜钟第七次嗡鸣穿透雨幕时,秋府议事厅的鎏金兽首香炉正吐出盘旋的青烟。
秋逸明修长的手指捏着龙涎香丸,看着它在通红的炭块上滋滋作响,火星迸溅在紫檀木案几上,烫出细小的焦痕。
秋老爷突然将密信重重拍在案头,信纸边缘的火漆印震得粉碎:大皇子已派人来探口风,明日申时...
吱呀——檀木屏风的合页发出一声轻响。
谢昭握着竹扫把的手骤然收紧,额角的冷汗顺着剑眉滑进衣领,在粗布麻衣上洇出深色痕迹。他屏住呼吸,透过屏风的雕花缝隙,看见主母转动着翡翠扳指,羊脂玉般的指甲刮过瓷杯边缘,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那瘸子怎么办秋逸明的冷笑混着香烟飘来,万一有人拿嫡子身份做文章...
无妨。主母端起茶盏轻抿,茶面的涟漪映出她眼角的细纹,城西柳侍郎家的傻女儿正要娶亲,缺个能冲喜的...话音未落,谢昭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竹扫把的竹篾刺破皮肤,渗出细小血珠。
暴雨突然如银箭般砸向青瓦,谢昭顶着斗笠在积水的回廊狂奔。泥浆溅上裤腿,他撞开秋逸兴院子的雕花门时,正看见轮椅上的少年苍白如纸。
秋逸兴的手指摩挲着泛黄的密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帕子上的并蒂莲被咳出的鲜血晕染,像极了绽开的红梅:老皇帝撑不过月余。他剧烈咳嗽着,喉间溢出破碎的字句,明日开始,你跟着沈师傅习武。
竹林演武场的晨雾未散,沈师傅的竹剑已如毒蛇般袭来。剑风擦着谢昭耳畔掠过,削断几缕发丝。
太慢!老人白发被汗水浸透,沾在沟壑纵横的脸上,若今夜有人来取秋少爷性命,你挡得住几剑
谢昭咬牙旋身,木剑划出凛冽弧光。余光中,他瞥见墙角的秋逸兴——少爷裹着狐裘倚在轮椅上,苍白的面容却掩不住眼底如鹰隼般锐利的光,死死盯着他步法的每一个破绽。
三日后的黄昏,暮色如血浸染秋府飞檐。当秋逸兴房中的香炉飘出第一缕青烟时,整个院落仿佛被笼上一层诡异的纱幕。
谢昭正在廊下擦拭长剑,突然听见屋内传来丫鬟的尖叫。他攥紧腰间匕首,撞开雕花木门的瞬间,浓重的烟雾扑面而来,呛得他眼眶生疼。
朦胧中,青面獠牙的鬼影在烟雾里若隐若现,秋逸兴蜷缩在榻上,脸色比平日更显苍白。
秋逸明却披着鹤氅,假惺惺地轻拍着兄长后背:大哥莫怕,定是邪祟作祟...他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却在与谢昭冰冷的目光相撞时,迅速敛去。
把香料拿去给医师验。秋逸兴的声音低沉而镇定,漆黑的眼眸死死盯着秋逸明骤然变色的脸,还有,我房里的地契,可还在账房谢昭注意到秋逸明的袖角微微颤动,露出账本的一角,泛黄的纸页上秋逸兴名下庄子的字迹清晰可见。
子夜的演武场寂静无声,月光如霜洒在青石地面。
谢昭挥剑的身影矫健如豹,剑锋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
突然,身后传来沈师傅苍老的声音:明日起,教你军中阵前杀敌的狠招。老人望着远处秋逸兴房间透出的微弱烛光,轻轻叹了口气,秋家这潭水,要彻底搅浑了。
次日清晨,秋逸兴倚在轮椅上,接过丫鬟递来的药碗。药汁表面浮着一层可疑的油花,苦涩的气味混着一丝陌生的香气。他的手微微发抖,余光瞥见谢昭站在门口,眼神警惕而锐利。
秋逸兴不动声色地将药碗推到一边,声音平静:今日胃口不好,撤了吧。谢昭走上前,看似随意地拿起药碗,指尖触到碗壁时,察觉到一丝异样的温度——这药,分明是刚煎好不久,却凉得反常。
子夜三更的梆子声刚过,秋逸明卧房的雕花窗棂映出暧昧的烛影。
谢昭伏在冰冷的廊下,透过窗纸破洞看见侍妾正用银簪挑着灯芯,娇嗔声混着脂粉气飘出:那瘸子怕是活不过中秋了,只是,那个奴隶近日一直盯着厨房...
话音未落,啪的瓷碗碎裂声惊飞了梁上夜枭。
废物!秋逸明的怒吼震得窗纸发颤,青玉镇纸被狠狠砸在地上,连个贱奴都对付不了明日就把二皇子的密信塞进他房里!
谢昭攥紧拳头,指甲嵌进掌心的旧疤,冷风掀起他的衣角,远处秋逸兴的窗棂还亮着豆大的烛火。
昏黄光晕里,少年正用指尖摩挲生母留下的并蒂莲绣帕,银线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那是他在这冰窟般的秋府里,唯一能触摸到的暖意。
三日后的祠堂前,秋逸明跪在蒲团上哭得撕心裂肺,手中高举的密信在晨风中簌簌作响:大哥竟私通二皇子,这是要陷秋家于万劫不复啊!
秋老爷气得浑身发抖,家法伺候的呵斥声中,谢昭看见秋逸兴被按在青石板上。少年的单衣已被血浸透,苍白的脸上却凝着一抹冷笑,仿佛在看一场拙劣的戏——他的目光越过人群,与谢昭的视线在空中相撞,那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焚尽一切的决绝。
檀香炉里的香灰簌簌落进铜盘,药罐在墙角咕嘟作响,浓稠的黑汁顺着陶罐裂缝渗出,在青砖上洇出深褐的痕。
秋逸兴推开暗格的刹那,朽木味混着陈年银票的油墨香扑面而来,他指尖抚过朱红印章上的秋字,指腹突然颤了颤——那是母亲当年亲手盖下的印泥,如今边缘已磨得发毛。
墨玉牌触手生凉,沈字的阴刻纹路里积着薄灰。明日卯时,带着这个去城西破庙。他的声音轻得像窗棂上的霜,突然弯下腰剧烈咳嗽,指节抵在唇边时,谢昭看见几点血珠溅在摊开的《孙子兵法》上,落在兵者,诡道也的字迹间,像极了棋盘上落下的绝杀子。
沈师傅是我母亲的故人,他会教你习武。秋逸兴的指甲掐进书脊,突然侧耳望向窗外。
靴底碾过碎石的声响由远及近,混杂着甲叶摩擦的轻响。他猛地将书塞进谢昭怀里,墨玉牌顺着衣襟滑进内衬,凉意直抵心脏:记住,活下去,然后回来找我。
泪水突然漫过谢昭的睫毛,模糊了少年苍白如纸的脸。他想抓住那只递书的手,却只触到冰凉的袖口。
少爷,等我。这句话卡在喉咙里,化作滚烫的哽咽。秋逸兴已转身去推轮椅,袍角扫过药罐时,咕嘟声突然变得急促,像是谁在暗夜里急促的心跳。
次日清晨的十里坡弥漫着湿雾,沈师傅的马车碾过结霜的枯草。谢昭掀开竹帘的瞬间,晨雾被冲天的火光撕裂——秋府方向的黑烟裹着火星窜上九霄,烧红的瓦片如流星般坠落,凄厉的哭喊顺着风势传来,碎成一片片绝望的羽毛。
他攥紧怀里的《孙子兵法》,书页间夹着的血珠早已干涸,在晨雾中泛着暗紫的光,像极了秋逸兴临别时,睫毛上未落的霜。
5
刺骨的山风卷着雪粒扑在脸上,谢昭的睫毛结满白霜。沈师傅的竹剑又一次狠狠抽在他腿弯,膝盖再弯半寸!老人的吼声混着崖下呼啸的风声,战场上敌人可不会等你站稳!
这是他在苍梧山学艺的第三个年头。
每日寅时,当第一缕晨曦还未刺破云层,谢昭就要赤足踩过布满碎石的山道,负重三十斤的沙袋在泥泞中奔跑。手掌磨破又结痂,膝盖永远带着淤青,可每当支撑不住时,秋逸兴苍白却倔强的面容就会浮现在眼前——那个与他在绝境中进退的少年,此刻不知在秋府受着怎样的折磨。
看好了。沈师傅长剑出鞘,寒光映着峭壁上的冰棱,这招‘惊鸿照影’,讲究的是借力打力。
剑招如电,谢昭却注意到老人握剑的手在微微颤抖——七日前,沈师傅为了救他,在对抗山中恶狼时受了暗伤。
入夜后,山洞里的松脂火把噼啪作响。
沈师傅摊开泛黄的兵书,烛火照亮他脸上的皱纹:孙子曰,‘兵者,诡道也’。当年秋家...他突然顿住,看了眼谢昭骤然绷紧的肩膀,转而将话题引向边境战事,西境的胡骑又犯了,二皇子麾下的铁骑倒是打出几分气势。
谢昭摩挲着腰间玉佩,那是秋逸兴临别时塞给他的。深山里消息闭塞,唯一的音讯来自沈师傅每月下山采购时带回的只言片语。秋家攀上了大皇子的高枝这些零散的消息像钝刀割肉,让他在深夜辗转难眠。
某日暴雨突至,山洪冲垮了下山的小路。
谢昭冒雨抢修栈道,浑身湿透的他在泥泞中摔倒又爬起。沈师傅撑着油纸伞立在崖边,看着少年执拗的背影,想起多年前答应秋逸兴的承诺。你可知为何选你老人突然开口,因为你眼里有火,和当年的他一样。
当谢昭终于能在蒙眼状态下接住沈师傅十招,当他能在瞬息间拆解三种不同的剑招,铜镜里的少年早已褪去青涩。棱角分明的脸庞上,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只是多了几分历经磨砺的冷冽。他抚摸着秋逸兴送的兵法书,书页间夹着的干枯花瓣早已褪色,却始终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清香,提醒着他那个未完成的承诺。
朔风卷着黄沙扑来,谢昭攥紧手中生锈的长枪,指节在粗粝的枪杆上压出青白。他顶替的王二狗身份不过是张皱巴巴的文书,此刻却比秋府的金丝软缎更让他安心。
远处的狼烟刺破灰蒙的天幕,三日前沈师傅临别时说的乱世方见真章犹在耳畔回响。
新兵崽子!给老子填战壕去!校尉的皮鞭擦着他耳际飞过,谢昭低头混入人群。
壕沟里积水混着血水,泡得发胀的尸体堆叠成墙,腐臭的气息呛得他直犯恶心。突然,箭雨破空而来,身旁的老兵猛地将他拽进掩体,铁箭擦着头顶钉入土墙,溅起的碎石在他脸上划出三道血痕。
夜袭敌营的机会来得猝不及防。
谢昭背着装满桐油的皮囊,借着月光摸到敌军粮草囤。人伢子窝点练就的隐匿本事在此刻派上用场,他像只黑豹般避开巡逻的哨兵,火折子点燃的瞬间,冲天火光映亮了他绷紧的下颌。
撤!他拽起吓呆的同袍转身狂奔,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和惨叫声。
晋升伍长那天,谢昭在泥泞的校场发现了端倪。
军粮库里发霉的糙米、克扣的饷银账本,还有都尉与敌营暗通款曲的密信。当他将证据呈给偏将陈淮时,对方布满血丝的眼睛闪过诧异:你这小子,倒有几分胆识。
真正的转机出现在青石峡之战。
敌军骑兵将陈淮的千人小队围困在峡谷,谢昭盯着两侧陡峭的山壁,突然想起沈师傅教的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带着二十个弟兄连夜攀爬悬崖,用浸油的麻绳捆住巨石。当晨曦初现时,千钧巨石裹挟着烈火倾泻而下,马蹄声、惨叫声与山石轰鸣混作一团。
谢昭挥舞长刀冲入敌阵,温热的血溅满全身,恍惚间竟想起秋府柴房里那个清冷的月光夜。
庆功宴上,陈淮将百夫长的令牌拍在他掌心:明日随我去见将军。谢昭摩挲着令牌上斑驳的血迹,窗外的烽火依旧未熄,他知道,这条路才刚刚开始。
6
寒风裹挟着雪粒拍打在瞭望塔上,谢昭握紧铁枪,瞳孔猛地收缩。
三日前他截获的密信所言不虚——大皇子麾下的三万铁骑,此刻正披着伪装的黑甲,借着夜色向京城防线逼近。
陈将军,这是场阴谋。谢昭将染血的情报拍在沙盘上,烛火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阴影,克扣我们半年军饷的户部侍郎,正是大皇子的心腹。他们想让我们在防线虚设时,被敌军一击即溃。
陈淮将军沉默片刻,苍老的手掌重重按在他肩上:明日随我面见二皇子。
京城保卫战的硝烟中,谢昭率八百死士潜伏在城西密林。当敌军先锋部队踏入埋伏圈,他振臂高呼,箭矢如蝗雨般倾泻而下。
混战中,他瞥见敌方将领腰间的虎符——那是大皇子亲赐的信物。
活捉敌将!谢昭挥刀劈开敌军盾牌,刀锋闪过寒光,直取敌将咽喉。
这场战役成为扭转局势的关键。
二皇子在军帐中召见谢昭时,目光如炬:听闻你不仅骁勇善战,还识破了大皇子的奸计
谢昭单膝跪地,声音沉稳:末将只是不愿看到将士们的血白流。他想起秋府柴房里,秋逸兴苍白的面容,暗暗握紧了拳头。
此后,谢昭开始展现出过人的政治智慧。
他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巧妙利用敌军内部矛盾,分化瓦解大皇子的联盟。
在一次护送二皇子突围的行动中,他亲自断后,率领精锐部队与追兵血战整夜。
当晨曦照亮他染血的战甲时,二皇子动容道:待天下平定,定不会亏待你。
终于,在那场决定命运的京城决战中,谢昭率奇兵突袭大皇子的指挥所。
他手持长枪,如猛虎般冲入敌阵,亲手斩杀大皇子的贴身护卫。当二皇子的龙旗插上皇宫城头,谢昭望着漫天烽火,仿佛又回到了山中学艺的日子。
新帝登基大典上,谢昭身着崭新的将军甲胄,跪接圣旨。
封镇国将军,赐丹书铁券...宣读声回荡在太和殿,他却想起那个在秋府柴房里,把白面馒头塞进他掌心的少年。此刻的他,终于拥有了改变命运的力量,可秋逸兴,又在何处
7
鎏金镶边的玄色铠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谢昭勒住马,街边百姓交头接耳的议论声断断续续传入耳中。
秋家完咯,站队站错,连祖宅都要被充公...
听说二少爷秋逸明被判了流放,路上就...
谢昭的心猛地一沉,马鞭重重甩在马臀上。官道两旁的柳树依旧,可曾经繁华的秋府地界,如今只剩断壁残垣。
他翻身下马,绣着金线云纹的披风扫过满地碎瓦,腰间的玉带扣撞出清响——这是新帝亲赐的荣耀,此刻却灼得他心口生疼。
大人可是要找秋家佝偻的老乞丐颤巍巍凑过来,浑浊的眼睛盯着他腰间的玉佩,那疯少爷还在,被关在后院柴房...话音未落,谢昭已冲进杂草丛生的月洞门。
蛛网蒙住雕花窗棂,腐木上爬满青苔,这里比他记忆中的秋府更像座鬼宅。
管事佝偻着背在前引路,鞋跟拖沓在长满青苔的石板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嫡、嫡少爷在西院...管事话音未落,一阵腐臭混着药味的风扑面而来。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谢昭的瞳孔骤然收缩。
轮椅上蜷缩着的人骨瘦如柴,褪色的单衣松垮地挂在肩头,空洞的眼神直直盯着墙角,对门外的动静毫无反应,唯有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攥着——是只干枯的草蚱蜢,草茎早已发黑,却仍保持着扭曲的形态。
少爷谢昭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
他跨步上前,轮椅上的人突然剧烈颤抖,喉间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抓着草蚱蜢的手高高举起,像是要护住最珍贵的东西。
谢昭蹲下身,看见对方眼底浑浊的灰白,记忆里那双淬着冰的眼睛,此刻只剩一潭死水。
8
地牢的烛火摇曳,秋逸明的亲信被铁链吊起,脸上遍布血痕。
是、是慢性毒药...那人哆哆嗦嗦开口,掺在他每日必喝的安神汤里,足足半年...您走后第三天,他就...就疯了...
谢昭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耳边炸开沈师傅教他的医理——慢性毒发前会出现短暂回光返照,正是那段时间,秋逸兴强撑着安排了他的去路。
他踉跄着扶住石壁,眼前浮现出临别前夜秋逸兴苍白的笑,原来那个看似平静的嘱托,竟是少年燃烧生命最后的光芒,为他照亮的逃生之路。
谢昭的佩刀劈开雕花床柱时,木屑飞溅如雪,眼底猩红几乎要将理智吞噬。
为什么不告诉我!怒吼震落梁上积灰,却只换来角落里秋逸兴空洞的呜咽。
轮椅上的人惊恐地抱紧褪色的草蚱蜢,那模样像极了当年蜷缩在人伢子窝点的幼兽。
管家的惨叫混着求饶声在回廊回荡,谢昭掐住对方脖颈的手青筋暴起。
当秋二少爷流放途中坠崖的字句传来,他突然松了力道。
尸体瘫倒在地的闷响里,谢昭跌坐在满地狼藉中,铠甲的冰凉渗进骨髓——原来最恨的仇敌早已消亡,而他千辛万苦换来的权势,竟救不回一个痴傻的灵魂。
谢昭的指尖触到秋逸兴颧骨时,那片皮肤凉得像块浸在寒潭里的玉。
他颤抖着收拢手指,想捂热这具残破的躯体,指腹却陷进深深的凹陷——那是常年营养不良留下的刻痕,沿着下颌线蜿蜒,像道永不愈合的伤口。
如果我没走...这句话卡在喉间,碎成抖索的气音。
谢昭猛地摇头,指甲掐进自己掌心,不...不对...我回来了。一滴滚烫的泪砸在少年唇角,惊得对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记忆突然如潮水般翻涌。
那个油灯如豆的深夜,秋逸兴用沾着松烟墨的手指在他掌心画忍字,墨汁渗进掌纹,像道黑色的疤。
心上有刃,才叫忍。少年的声音混着窗外的雨声,此刻却在耳边炸响。
还有那个暴雨如注的午后,秋逸明的靴尖碾过轮椅轱辘,少年苍白的脸仰着,雨水混着血水滑落,眼神却硬得像块淬了冰的铁。
少爷...谢昭伏在轮椅边,额头抵着秋逸兴的膝头。
曾经饱满的膝盖如今只剩一把骨头,隔着褪色的衣料硌得他生疼。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哭腔:我回来了,少爷...
9
三日后,京城传出镇国将军请辞的消息。
谢昭卸下鎏金铠甲,换上素色长衫,亲自抱着秋逸兴登上南下的马车。
他遣散了所有仆役,只留几个哑巴护卫。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谢昭将秋逸兴的头轻轻按在肩头,我带你去看江南的梅雨季,你说过想看雨打芭蕉...
此后的每个清晨,谢昭都会为秋逸兴擦拭身体。
银针在少年苍白的皮肤上起落时,他絮絮叨叨说着战场上的见闻:那次夜袭敌营,我用了你教我的声东击西...
药碗递到唇边,他模仿着秋逸兴当年的语气:良药苦口利于病,张嘴。回应他的唯有窗外的风声,和秋逸兴无意识的吞咽声。
秋逸兴突然抬起手,枯枝般的手指在空中虚抓。
谢昭慌忙握住那只手,却发现他死死攥着的仍是那只干枯的草蚱蜢——草茎早已发黑,却还保持着扭曲的形状,这是他们在人伢子窝点分食半块硬饼的那个夜晚,他偷偷塞给少年的那只草编小玩意。
窗外的梧桐叶落了满地,阳光透过窗棂在两人身上切割出斑驳的光影。
谢昭望着秋逸兴蒙着灰翳的眼睛,那里面再也映不出书案前挥毫的清雅,映不出演武场边专注的锐利,只剩下一潭望不见底的死水。
他突然想起沈师傅说过的话:有些伤,是刀剑也治不好的。
而他此刻才明白,比治不好的伤更痛的,是他带着满身荣光归来时,那人却早已在黑暗里,把所有星光都熄灭了。
某个月圆之夜,谢昭握着秋逸兴的手写下歪歪扭扭的字。狼毫突然掉落,他俯身将脸埋进对方颈间,泪水浸透单薄的衣衫。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恍惚间又回到那个夜晚,两个少年挤在霉味弥漫的角落,分食半块硬饼的温热仿佛还在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