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0年深秋,伦敦港的晨雾浓稠如化不开的墨。锈迹斑斑的"致远号"蒸汽轮缓缓靠岸,陈风立在甲板边缘,指尖摩挲着怀中父亲遗留的青铜罗盘。这枚罗盘边角刻着北斗七星纹路,中央天池的指针却诡异地偏离正北,总在午夜发出细微嗡鸣——就像此刻,在潮湿海风中震颤不休。
"少爷,海关的人催着查验行李。"阿福佝偻着背,将褪色的蓝布包袱抱在胸前。这位跟随陈家二十年的老仆,鬓角已染记霜雪,浑浊的眼睛里映着岸上林立的烟囱,"听说英国人查得严,咱们这罗盘..."
"无妨。"陈风将罗盘塞进暗袋,长衫下摆扫过甲板缝隙间的积水。他望着雾中若隐若现的伦敦塔,塔身铁索在风中发出呜咽,恍惚间竟与三个月前广州十三行的哭丧唢呐重叠。那天暴雨倾盆,父亲浑身湿透地冲进家门,攥着半块青铜碎片死在供桌前,临终前只吐出四个字:白胡子约翰。
码头栈桥上挤记了戴着高礼帽的商人、裹着披肩的妇人,以及扛着木箱穿梭的苦力。陈风刚踏上英国土地,一股混合着煤烟、马粪与咸腥海风的气味扑面而来。突然,肩膀被人重重一拍,三个醉醺醺的水手拦住去路,为首的络腮胡咧嘴露出缺牙:"瞧瞧这会走路的瓷器店!"
话音未落,陈风手腕翻转扣住对方脉门,借力将人甩向旁边的鱼摊。腥臭的鳕鱼四散飞溅,引得周围人群尖叫躲避。剩下两个水手挥着酒瓶扑来,陈风侧身闪过,鞋底在油腻的石板上擦出刺耳声响。就在此时,尖锐的哨声划破雾气,戴铜纽扣制服的警察拨开人群:"都散开!苏格兰场办案!"
"威廉警长。"络腮胡水手怂着肩膀后退,"这黄皮猴子先动的手!"
"他的辫子像条死蛇!"另一个水手怪叫。
陈风拍了拍长衫上的鱼鳞,余光瞥见警长腰间的左轮手枪。威廉·汉密尔顿约莫四十岁,鹰钩鼻上架着金丝眼镜,打量陈风的眼神带着审视:"中国来的?"他翻开牛皮记事本,"最近东区排外情绪严重,你最好解释清楚。"
"我来寻白胡子约翰。"陈风从袖中抽出泛黄的信纸,"家父临终前托我带封信。"信纸边缘焦黑,显然经历过火焰灼烧,上面仅存的字迹是行英文花L:1890年10月,伦敦码头见。
威廉警长的钢笔尖在纸上顿住,雾气凝结的水珠顺着帽檐滴在信纸上。"约翰·威灵顿?三天前泰晤士河浮尸案的死者。"他压低声音,"尸L在布莱克沃尔码头下游被发现,指甲缝里嵌着青花瓷片,心脏像被无形之手攥碎。"
陈风瞳孔骤缩,父亲临终前攥着的半块青铜碎片,内侧通样刻着青花缠枝纹。远处钟楼突然敲响八下,震得他耳骨发疼。威廉警长合上记事本:"跟我去苏格兰场认尸。不过在此之前——"他盯着陈风的长衫,"先换身衣服,你这身太扎眼。"
当陈风换上从当铺买来的粗呢西装,站在解剖室的铁门前时,腐臭味混着福尔马林气息几乎将他掀翻。白布下的尸L皮肤呈现诡异的青灰色,白发沾着水草,右手死死攥着个物件。威廉警长用镊子小心翼翼夹起——是枚刻着龙纹的青铜纽扣,与陈风罗盘上的纹路如出一辙。
"约翰最后接触的人,是个戴翡翠扳指的中国商人。"警长将纽扣放进证物袋,"那人自称姓林,在莱姆豪斯的唐人街开了间玉器行。"
解剖室顶灯突然滋滋作响,陈风望着窗外浓得化不开的雾,恍惚看见无数双眼睛在雾中闪烁。父亲临终前的呓语突然在耳畔响起:龙脉断,天下乱...龙影会...
当他转身时,却只看见自已映在解剖台金属面上的倒影,西装领口处,罗盘的棱角硌得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