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1冬天
“施观民”
魏广德一阵无语,奏疏内容就是弹劾这个叫施观民的人。
从奏疏中,魏广德大致理清了这个人的仕途。
施观民字于我,号龙冈,福建福州府福清县人,民籍,嘉靖四十年辛酉科福建乡试》的奏疏只闹了三、五天,可到了地方上,进展其实很慢。
各地布政使司、知府都在想方设法推委、拖延,到现在要各地报上来书院的情况,以及将书院改社学的摸底,许多地方都迟迟没有落实下来。
也就是北直隶因为守着天子脚下,速度慢不下来,已经报了数量。
按照张居正对北直隶的批复,愿意将书院改社学的,自然朝廷全力支持,以后社学一应费用由官府拨付。
而对于不愿意改社学,依旧想要继续独立办学的书院,则直接拆毁,不准其继续开班讲学。
可以说,张居正通过对北直隶书院的处置,已经向天下做出一个态度,那就是这次是玩儿真的。
别以为张居正手里握着官帽子就能威服天下官员,别忘了嘉靖朝,官员们宁愿被皇帝罢官,挨廷杖也要上杆子惹怒皇帝。
这年头,名声的威力不比权利小多少。
他们就算罢官回乡,有好名声就能让他们像土皇帝一样,地方官府还得让着他们,甚至想要做官了,依旧还有机会起复。
“明知他违反朝廷法度,难道还要放任不成?”
听到魏广德略带威胁的话语,虽然知道这是魏广德为他考虑,不想在民间惹出是非,但张居正早就下定决心整顿学风,否则只需要强调禁止讲学就行了,何必要禁毁书院。
书院不毁,那士林中对他的攻讦就不会停止,就算为此落下口实他也认了,长痛不如短痛。
只要过上几年,社学在全大明建立以后,自然也没人还会想到这茬儿。
他张居正非是不敬先贤,刻意打压私学,只是朝廷要推进社学,惠及大众,书院这种类似精英教育的模式不支持罢了。
魏广德想想,这次答道:“可以惩戒施观民,但不能以此为理由。”
“善贷的意思是”
张居正好奇看着他,一脸询问之意。
“让广东上报官员考察,以私创书院为名将施观民考评列为下等,降级使用,改授其他地方。
若是他依旧我行我素,则继续降级调离。”
魏广德小声说道。
降级使用,总比被罢官去职要强吧。
如果施观民性格稍微倔强点,主动致仕,也就免了这场灾祸。
张居正也明白魏广德的意思,给他个教训,只要他还想为官,继续创立书院,那就让他不断调任,没法完成书院的创立。
这样的应对,貌似是比直接惩办他要好些。
不管怎么说,施观民都是进士出身,身后老师、同年一大堆,也是一群人。
这种处理结果,自然是最轻的,也是大家都过得去的一个做法。
张居正何尝不知道墙倒众人推的下场,他也不想把自己完全置身于百官的对立面。
(请)
1351冬天
“好,此事我会好好参详善贷的建议。”
张居正捋着胡子小声说道。
虽然说是参详,其实态度上已经软化,应该不会因此就为难施观民了。
魏广德从张居正那里回到自己值房,在门口就对芦布吩咐道:“马上查查施观民,现在是广东惠州副使,还有他创立的常州府那个书院,好像是叫龙城书院的情况。”
“是,老爷。”
看魏广德脸色,芦布知道此事好像不小,急忙答应下来。
魏广德走进值房后,他就忙着去调阅档案去了。
芦布那边动作还是很快,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施观民和龙城书院的情况就已经出现在他的案头。
施观民的情况和弹劾奏疏没多大差别,只是少了巧立名目,以创建书院的名义私敛民财这一项。
龙城书院也是在他任常州知府时,联络当地乡绅出资兴建,而且成绩斐然。
隆庆五年才建立的书院,在万历元年南直隶癸酉科乡试时,常州中举者三十多人。
特别是其中一个叫孙继皋的学子,施观民看好他的文章必能魁天下,而孙继皋果然不负众望,在第二年京城会试、廷试中夺魁,成为万历二年状元郎。
“还和孙继皋有这么段师生关系。”
魏广德轻笑摇头,现在孙继皋不过是翰林修撰,算不得多大的官儿。
担任过修撰的人多了,可不是每个人都能走进这里,成为主宰大明命运的官员。
当然,头上顶着状元头衔,仕途上也不会有大的麻烦,二品大员不敢保证,三品还是不会有太大阻力,只要不犯大错。
魏广德在值房里查施观民的情况,张居正那边已经下文广东,要上报今年官员考察情况,显然是打算按照魏广德的意见处理施观民。
不过这些和魏广德已经无关,把手里关于甘肃巡抚的文书递给芦布,让他专门送到司礼监那边去,请那边尽快处理。
稍微闲下来,魏广德就想到施观民,再想到何心隐,就觉得有些头疼。
这个人,也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
特么的,魏广德找了不少他的好友给他写信劝告,结果这人回信居然说等他在湖广筹建的书院办起来再走。
对给他洗白的对策,让他回老家担任社学教谕,他也是没有半点想法。
其实让他一个江西解元担任社学教谕,确实有些屈才,可他自己不愿意参加科举,参加会试,怪得了谁?
到现在,他不过只有个举人身份,做官也只能是教谕这个级别。
干得好了,才有机会成为知县。
不过何心隐显然志不在此,并没有做官的想法。
而在魏广德为何心隐头疼的时候,张居正在值房已经给湖广巡抚王之垣去信,要求他立即着手逮捕何心隐。
张居正自认为已经给了机会,几个月时间让魏广德活动,但是这何心隐依旧我行我素,不仅在民间大肆攻讦他这个首辅,贬低他禁书院的政策,实在让他忍无可忍。
魏广德管不了,那就别管了,让他来管。
这次回乡葬父,张居正听到最多就是说这个人,在湖广各地讲学,大肆宣扬他不忠不孝之举,理由就是因为不愿意回乡守制,贪恋权位,不愿意让出首辅宝座。
别的地方说了也就说了,可他是在湖广这么说,就在他的家乡。
张居正的势力,除了本身湖广乡党,还有就是徐阶交给他的那些人,还有就是杨博当初留下的山西一众官员。
当然,这些年,张居正自己也挑选了不少得力之人,也手下许多学生。
不过,因为“夺情”一事,张居正和自己那些门生多少已经有了割裂。
何心隐在湖广那么说他,这是要断他的根儿。
没看到魏广德都对江西士子非常重视,就连一个无心官场的何心隐都这么照拂。
他张居正也一样,这就是他的基本盘,可是何心隐的所作所为,是他完全不接受的。
“刘台可恶,这何心隐更可恨。”
看着写好的书信,张居正嘴里喃喃念道。
他倒没怀疑何心隐是不是受魏广德指使,何心隐的情况他在湖广就打听清楚了。
或许,他根本就不是做官的料,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做法对张居正的危害。
讲学的影响之厉害,其实和后世传销大会一样,蛊惑力非常强大。
何心隐在湖广士子面前讲他的不是,这不是影响几个人,而是一代,甚至是几代湖广士子对他张居正的看法。
他可以容忍一些老乡反对他,但不能接受几代人也反对他。
当初严嵩名声那么臭,江西公然反对他的人也就那么几个。
他张居正因为刘台已经留下恶名,更是被人说成比之严嵩还不如,而何心隐的举动,真要成了那种结果,可不就坐实了他张居正比之严嵩更坏。
这是一向以天下为己任的张居正绝对不能接受的,这也是何心隐最终难逃杀身之祸的根源。
张居正其实在魏广德面前,也是在尽量压制对何心隐的杀心,现在几乎都不想和他说起这个人。
别人都要名声,难道他张居正就不要了吗?
时光匆匆,转眼就进了十月,京城气温开始明显下降,冬天要来了。
生活在北方的百姓,这个时候也要开始做一件大事儿,这就是准备过冬的煤炭和柴火。
“之前要各县采购的煤可曾备妥?”
魏广德在内阁值房里会见张学颜,他是来报告换帖银征收之事。
之前,张居正禁毁书院由北向南推进,伴随的就是在北方各地建立社学,为此民间对禁书院的反应倒是不大。
北直隶书院大都已经改为社学,不愿改的则直接被拆毁。
社学建立,其经费来源就成了重点,总不能建立社学官府却拿不出钱来操办吧。
换帖银的征收,也在魏广德的推动下加速进行。
为此,张居正倒是没对魏广德插手户部有什么不满,而是让张学颜全力配合。
只是说完换帖银的事儿,魏广德又问起京城煤炭。
好吧,这还是魏广德意外想起后世课本里那篇《卖炭翁》才想到的。
北方的冬天,稍不注意那是要冻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