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氏遗孤
世上姓谢的人有很多,曾经姓谢的将军也有很多。
可在天子已死、百官罢黜的当下,还能被他们武林中人尊称一声“谢将军”的人,恐怕就只有一个。
并非谁都可以冒充的。
正月的天气也真是奇怪,早上还是晴空万里,现在居然绵密地下起冬雨来,简直乱了节序。
出门未曾备有雨具,翡石连忙去街边百姓家借下一把伞来,追上翡有恒,开伞给她撑上。翡有恒目光都没有偏一下,手背将伞柄轻轻一推,“不用,你遮着自己。”
她心急。
谢氏,居然还有遗孤。这消息一旦确实,在武林中掀起的风浪,只怕不逊于越斐然退位。
百余年前,天子无道,朝中豺狼频出,致使域外诸属国勾结内臣叛乱。彼时各地武林势力一召而起,斩杀九州节度使,揭竿起义,击退外寇,推翻皇权,方成今日之天下。
谢氏先祖是旧朝重臣,曾经手握军政大权,在那个任何功臣都会受到猜疑刺探的时候,凭借处世智慧全身而退,却在战事爆发时愿意为了收复江山放弃到手的安稳与荣耀,与武林势力内外配合,弑君夺位,才让战火迅速地平息。
所以即便是在武林势力定鼎中原、向黎民百姓宣布天下无君的时候,他们也依然为谢氏后代保留了“将军”这个虚名。
然后就是十三年前……
翡有恒越想越心急。这事情,比殷红汐入城更加需要谨慎地捂住,城主府负责接待外客的那几个弟子心高气傲,办起事来只怕不靠谱。
她本来只是心急,等到了城主府门前一看,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门外站着个人,打伞背对着她,尚无法看到面容,但观身形应是女子,很可能便是自称谢氏遗孤的那位。她料到接待的人办事不利,没想到不利成这样,不会到现在为止都还没让客人进门吧?
还好,此时街上行人不多。翡有恒脸颊上沾着薄汗和雨雾,她用手帕再次仔细地按净。
翡有恒正待开口,对方已转过身来,微笑看她。
越斐然握着伞柄,伞下,恰好露出她面容。
她笑道:“金明的天气真是怪,干寒冬日,居然说下雨就下雨了,正好让伞贩做些逆时生意。”
少见这样打招呼的方式,翡有恒尝到些来者不善的味道,下意识地蹙了一瞬间的眉头,旋即抬手示意打伞的翡石退后,她自己上前一步,谦逊道:“不知姑娘贵姓。”
“姓谢。”
越斐然脸上依然保持着那种神秘莫测的微笑,翡有恒感觉自己的下颌又开始汇汗。
街上依然没有行人,想必是被清理过。
翡有恒道:“远来是客,府上怠慢了,还请姑娘入内上座。”
“不用了。”越斐然不为所动,“他们已经请过一遍,是我自己不想进去。进别人家里做客,少不得虚礼客套,而我有事要办,很着急,我们还是在外面把事情说清楚吧。”
得知是她自己要在外面等候,而非城主府弟子怠慢,翡有恒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松一口气。她神色镇定,问道:“既然如此,翡某也不浪费姑娘的时间,敢问姑娘何事要办,又如何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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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氏遗孤
她有何事要办,是次要的。
她如何证明自己是谢氏遗孤,才是最重要的。
越斐然的笑容,像是画在脸上的一样,不仅望向翡有恒的目光一错不错,言谈间就连唇角的弧度都没有分毫的改变,无端地给人压力。
面对翡有恒的试探,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右手,掌心向上,对翡有恒摊开。
她掌心处的空气,略微扭曲,显然汇聚真力,却并不是出招的态度。
翡有恒思考了一瞬间,也伸出手。
翡石在她身后不安道:“城主…!”
翡有恒没回应他,直接将自己的右手手掌,跟越斐然的交握在一起。
越斐然掌心真力吞吐,雄浑淳正,如群峰起伏,云遮雾绕,通过交握的掌心向翡有恒脉门天河徐徐灌送,翡有恒拧紧了眉头,谨慎地、不敢有丝毫走神地分辨着。
须臾,越斐然收回手。翡有恒的脸色变白,但言谈间更多几分仔细。
“是翡某怠慢了。不知谢姑娘此来金明,所为何事?”
“我有个小朋友,是金明彩云镇霞水村人士,今年十五岁,叫许苡。数日前在金明城中与严府少主发生冲突,被拘住了。这其中想必有些误会,还请翡城主从中调停,化解这个误会。”
越斐然笑着,接上最后一句话:
“毕竟是孩子,江湖事是大人之间的事情,不要太为难她。”
一听还跟严家有关,翡有恒不禁又在心中重重叹了声气,但面对越斐然,她依旧一丝不苟地询问道:“那谢姑娘是希望亲自出面化解这个误会,还是由翡某解决便好?”
“还是我来吧。”越斐然还是挂着那莫测到几乎有点瘆人的笑容,回道:“毕竟多年没回浦都,我还是很希望见见诸位世伯、世叔的。”
“好的,翡某知道了。”翡有恒回身向翡石伸手,“令牌拿来。”
翡石眼见场面严肃,立刻取出自己的金券玉令,翡有恒转手把翡石的令牌递给越斐然。
“谢姑娘收下此物,可被金明城中任意白道产业奉为上宾,一应费用都由城主府结算。当然,如果谢姑娘愿意在城主府下榻,翡某也立刻着弟子相迎。但在此事解决之前,还望谢姑娘不要声张,翡某担心你的身份不太安全。”
不用白不用。越斐然信手接过那块沉甸甸做工精致的令牌,在手上抛了一抛,脸上那笑容终于收了起来,“嗯,我知道了。”
一派上位者应付下属的态度,看得翡石眉头皱起来。翡有恒却全然不以为忤,见越斐然轻松答应她的要求,表情显而易见地和缓下来,道:“麻烦谢姑娘配合了。等翡某与严府联系上,会立刻通知谢姑娘。”
越斐然似乎对那块令牌很感兴趣,接过以后眼光始终落在上面,随意把玩,闻言也只是道:“可以,我等你消息,麻烦尽快。”
她等得起,翡有恒也等得起,但许苡那孩子怕是等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