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吊灯倾泻下的光,冷得像冰屑,碎了一地,又被昂贵皮鞋和曳地礼服裙摆反复碾过。空气里浮动着香槟的微酸、女士香水的甜腻,还有某种更为尖锐的、无声的厮杀气息。
苏晚端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气泡水,指尖冰凉。她能感觉到那束目光,带着淬了毒的钩子,穿透觥筹交错的人影,精准地钉在她背上。五年了,这道目光的侵略性和掌控欲,竟一丝未减。
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仿佛这样就能筑起一道无形的墙。可那无形的压力如影随形,越来越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陆沉舟的凛冽气场,终于将她牢牢笼罩。
手腕猛地一紧,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将她从谈笑的人群边缘拽离。香槟塔折射的碎光在她眼前急速晃过,冰冷的金属门把手硌了一下她的腰,下一秒,她已被狠狠抵在露台冰冷的雕花铁艺栏杆上。
晚风带着初夏的微凉,卷走了室内的喧嚣,只留下令人窒息的寂静。露台角落厚重的丝绒窗帘半掩着,隔绝了大部分光线,也隔绝了窥探的目光。
陆沉舟的身影像一座骤然降临的山峦,完全笼罩了她。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混合着雪松与烟草的独特气息,霸道地侵占了她的呼吸。一只手撑在她耳侧的栏杆上,另一只手,那只骨节分明、曾无数次拂过她发梢的手,此刻却捏着一只盛着琥珀色液体的威士忌杯。
冰凉的杯沿,带着浓烈的酒气,以一种极具侮辱性的姿态,不容抗拒地抬起了她的下颌。
力道不轻,迫使她对上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沉在阴影里,像深不见底的寒潭,倒映着远处城市的霓虹,却一丝暖意也无。瞳孔深处翻涌着她熟悉又陌生的风暴——是恨是怒还是某种她不愿深究的、更复杂的东西苏晚分辨不清。她只看到里面清晰地映着自己此刻强作镇定的脸,苍白,僵硬。
苏晚,
他的声音低沉得如同砂纸磨过粗粝的石面,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沉甸甸的五年光阴的重量,砸在她心上,五年了。
时间仿佛被冻结在这一刻。露台下的城市灯火是流动的星河,无声闪烁,衬得这一方角落更加死寂。晚风拂过,吹动他额前几缕不驯的黑发,也吹动苏晚鬓边一缕散落的发丝,轻触着她冰凉的耳廓。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撞击着肋骨,几乎要破膛而出。苏晚强迫自己迎上那双深渊般的眼睛,下颌被冰冷的玻璃硌得生疼,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细微的颤抖正顺着杯壁传递过去。
陆总,她开口,声音出乎意料的平稳,只是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像绷到极致的弦,久仰。叙旧就不必了,我们之间,无话可说。
她试图侧头,摆脱那令人窒息的钳制。
捏着杯子的手指猛地收紧,力道更重,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肤里。陆沉舟非但没有松开,反而俯身逼近,灼热的呼吸混着威士忌的辛辣气息,毫不留情地喷在她的脸颊上。距离近得可怕,她能看清他眼睑下因极度克制而微微抽动的肌肉。
无话可说他低笑一声,那笑声里淬满了冰渣,冻得人骨髓生寒,好一个无话可说。苏晚,你跑得倒是干净利落。
他微微偏头,目光锐利如解剖刀,似乎要将她这五年来精心构筑的盔甲一层层剥开审视。那审视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她极力维持平静的眼底深处,试图挖掘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慌乱或破绽。
看来这五年,你过得不错他的视线扫过她身上剪裁精良却并不张扬的礼服裙,语气是淬毒的讽刺,
攀上了新的高枝嗯
苏晚胸腔里的空气像是被瞬间抽空。
攀上高枝她眼前无法控制地闪过五年前那个倾盆的雨夜,震耳欲聋的雷声几乎要撕裂天空,冰冷的雨水疯狂地抽打在她脸上、身上,模糊了视线。
她浑身湿透,像一条被抛弃的流浪狗,死死捂着小腹,站在那栋冰冷华丽的别墅铁门外。门内灯火通明,隐约传来那个女人——他心尖上的白月光——娇柔的笑语。
而陆沉舟,就站在二楼的落地窗前,身影模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在绝望的泥泞里挣扎。雨水冰冷刺骨,却远不及他最后那道毫无温度、示意保镖驱赶的眼神来得锥心刺骨。
那时,她腹中正悄悄孕育着一个小小的生命,他们的孩子。这个认知曾是她绝望中唯一的微光,却在他冷酷的驱逐下,彻底熄灭成了灰烬。腹部的隐痛和心口的剧痛交织,几乎将她撕裂。
回忆的尖刺狠狠扎进心脏,带来一阵尖锐的痉挛。苏晚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用那点清晰的痛楚逼迫自己从溺毙般的冰冷回忆中挣扎出来。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留下月牙形的白痕。她不能在这里崩溃,绝对不能。
托陆总的福,她扯动唇角,挤出一个极其短暂、毫无温度的笑,眼神冷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死不了。
陆沉舟的瞳孔骤然收缩,捏着杯子的手背青筋猛地贲起,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脆弱的玻璃杯似乎下一秒就要在他掌中碎裂。
他死死盯着她,那目光像要将她烧穿,里面翻涌着被刻意忽略的、更久远的画面——暴雨中她单薄绝望的身影,还有……她离开后那漫长空洞、被悔恨啃噬的五年。
托我的福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激怒的狂躁,又猛地压下去,化作更深的寒意,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苏晚,你以为躲了五年,就能一笔勾销你以为带着我的种,就能远走高飞,逍遥自在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砸向她,带着毁灭性的力量。
我的种。
这两个字像淬了剧毒的匕首,精准地捅穿了苏晚最后强撑的防线。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他知道了!他果然知道了小宇的存在!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小宇!她的小宇!那个在绝望深渊里降临、成为她唯一救赎的小天使!陆沉舟怎么会知道他知道了多久他想干什么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四肢百骸,让她动弹不得。她脸上刻意维持的平静面具寸寸龟裂,眼底的惊惶和愤怒再也无法掩饰,如同被惊扰的寒潭,剧烈地波动起来。
你……
她的声音艰涩得厉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你调查我
陆沉舟捕捉到她眼中那抹真实的恐惧,像是终于扼住了猎物的咽喉,眼底掠过一丝近乎残忍的满意。他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毫无笑意的弧度,捏着她下颌的手指缓缓松开威士忌杯,那冰凉的杯壁顺着她的肌肤滑落,最终咔哒一声,被他随手搁在旁边的栏杆上。
危险解除了不。
那只获得自由的手,转而轻轻抚上她的脸颊。动作看似温柔,指尖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凉意,像冰冷的蛇信缓缓游移。
调查他低语,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令人作呕的亲昵,我的骨血流落在外,我这个做父亲的,难道不该知道他的指腹带着薄茧,极其缓慢、充满威胁意味地摩挲着她光滑的脸颊皮肤,如同在评估一件失而复得的、必须牢牢掌控的物件。
小宇……他清晰地吐出这个名字,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示,我的儿子,叫陆宇珩。名字不错,但跟你姓苏,不合适。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苏晚心上。陆宇珩他连名字都擅自决定了!巨大的愤怒和恐惧交织,几乎要将她撕裂。
你想都别想!苏晚猛地挥开他的手,像甩开一条毒蛇,身体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声音却异常尖锐,陆沉舟,小宇是我的!跟你没有半分关系!你休想碰他一根手指头!
没有关系陆沉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低沉的笑声在寂静的露台上显得格外瘆人。他猛地再次逼近,高大的身影带着浓重的压迫感,几乎将她完全吞噬在阴影里。
他俯视着她,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彻底碾碎她抵抗的冷酷决心。
有没有关系,我说了算。他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喙,明天上午十点,带着他,到枫林湾别墅。那里有最好的儿童房,有他需要的一切。
他顿了顿,欣赏着她眼中因愤怒和绝望而燃起的火焰,然后,一字一句,如同冰冷的判决书:
儿子,归我。
苏晚浑身冰冷,血液似乎都冻住了,只能死死盯着他。
否则,陆沉舟微微侧头,目光扫过露台下流光溢彩的宴会厅,那里面正觥筹交错着苏晚所在公司的核心客户和合作伙伴。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清晰地送入苏晚耳中,我保证,明天太阳升起之前,‘启航科技’这个名字,就会从这座城市彻底消失。
苏总监,你猜猜,你那些引以为傲的成果,能经得起几轮打压你费尽心血爬到的位置,又能维持多久
启航科技!那是她这五年抛却一切、浴血奋战才站稳脚跟的地方!是她和小宇安身立命的根基!
威胁赤裸裸地摆在面前。用她的事业,她的一切,逼她就范,交出她的命根子。
彻骨的寒意瞬间席卷了苏晚。不是害怕,而是一种沉入冰湖底部的、死寂的冰冷。
愤怒的火焰被这盆冰水浇熄,只剩下灰烬般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决绝。她看着眼前这张曾让她痴迷、如今却只感到彻骨寒冷和陌生的英俊面孔,五年前雨夜的冰冷绝望,与此刻露台上华丽的威胁,在眼前诡异地重叠。
原来,时间从未改变什么。在他陆沉舟的法则里,她们母子,从来都只是可以随意予取予夺的物件。
陆沉舟满意地看着她眼中火焰熄灭,只剩下灰败的死寂。
他笃信,这沉默就是崩溃的前奏,是猎物被逼入绝境、放弃抵抗的信号。他微微直起身,整理了一下一丝不苟的西装袖口,姿态从容,仿佛刚才那番冷酷的威胁不过是谈了一桩寻常生意。
记住,苏晚,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掌控全局的冷漠,十点。枫林湾。别考验我的耐心,也别挑战我的底线。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像在确认一件失而复得的、必须牢牢锁进保险柜的珍宝。
然后,他转身,高大挺拔的身影没有丝毫留恋地融入露台入口那片暖黄色的光晕里,留下苏晚一个人,站在冰冷的栏杆边,像一尊被遗弃的石像。
晚风穿过雕花的栏杆,呜咽着,卷起她散落的发丝,也卷走了他身上最后一丝雪松与烟草的气息。
苏晚一动不动。指尖深深掐进掌心,那点锐痛是此刻唯一能让她保持清醒的锚点。她看着楼下那片虚假繁荣的灯火,看着陆沉舟消失的方向,眼底最后一点微光也彻底熄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的黑暗。
良久,一丝极淡、极冷,却又带着某种奇异解脱感的弧度,在她苍白的唇边,缓缓勾起。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苏晚。她几乎是冲出宴会厅,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急促声响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像她失控的心跳。
手机被她死死攥在手里,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她一遍遍拨打家里的电话,拨通闺蜜林薇的手机。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机械的女声冰冷地重复着,每一次都像重锤砸在她心口。小宇!小宇!
她冲出酒店旋转门,深夜的冷风猛地灌来,吹得她一个踉跄。她不管不顾地冲到路边,挥手拦车。一辆辆出租车疾驰而过,没有一辆停下。恐慌攫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几乎窒息。
小宇…等我…妈妈马上回来…她喃喃着,声音破碎不堪。
终于,一辆亮着空车灯的出租车停了下来。苏晚拉开车门钻进去,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师傅…快!去枫林湾!快!
司机被她惨白的脸色和眼中的惊惶吓了一跳,一脚油门踩了下去。
车子在深夜空旷的道路上疾驰。苏晚紧紧抓着前座的椅背,指甲深深陷入皮革里。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却照不进她一片死寂的眼眸。
她死死盯着前方,身体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即将到来的目的地。
枫林湾别墅区,森严的雕花铁门在车灯的照射下泛着冷硬的光。出租车被门口的安保拦下。苏晚推开车门,几乎是扑到保安亭前。
我找陆沉舟!她的声音嘶哑,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让我进去!陆沉舟!你把小宇还给我!
保安显然被提前打过招呼,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小姐,没有陆先生的允许,您不能进去。
陆沉舟!你出来!苏晚用力拍打着冰冷的铁门,金属的撞击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把我的儿子还给我!你这个混蛋!陆沉舟——!
她的喊声在空旷的别墅区回荡,带着绝望的哭腔,惊起了远处树上的夜鸟。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宾利缓缓驶近,无声地停在门内。车窗降下,露出陆沉舟那张在阴影中显得格外冷硬的脸。他隔着铁门看着外面状若疯狂的苏晚,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开门。他对着保安淡淡吩咐。
铁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苏晚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瞬间冲了进去,直扑向那辆宾利。她用力拍打着宾利的车窗,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车内的男人。
小宇呢!陆沉舟!你把小宇怎么样了!
陆沉舟推开车门,长腿迈出。他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不堪、发丝凌乱的苏晚,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掌控一切的弧度。
他在里面,他声音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睡着了。我的儿子,自然在我该在的地方。
你放屁!苏晚怒极,积压的恐惧和愤怒彻底爆发,扬手就朝他脸上扇去,小宇是我的!
手腕在半空中被陆沉舟铁钳般的大手轻而易举地抓住。他稍一用力,苏晚便痛呼一声,被他狠狠甩开,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才站稳,手腕处传来清晰的痛楚。
苏晚,陆沉舟的声音沉下去,带着警告的寒意,别挑战我的耐性。既然来了,就进来看看。看看你儿子,在我这里,能得到什么。
他不再看她,转身大步朝灯火通明的别墅主楼走去。
苏晚咬紧下唇,口腔里弥漫开一丝血腥味。她强忍着手腕的剧痛和翻涌的恨意,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为了小宇,她必须进去。
别墅内部是典型的陆沉舟风格,奢华、冰冷、线条硬朗,巨大的空间里弥漫着一种不近人情的空旷感。昂贵的意大利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倒映着天花板上巨大的水晶吊灯,却只让人感到刺骨的寒意。
陆沉舟径直走向二楼。苏晚紧跟在他身后,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空洞的回响,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的心尖上。
走廊尽头,一扇门虚掩着,透出温暖的橘黄色灯光。那是整栋冰冷别墅里唯一透出暖意的地方。
陆沉舟停在门口,侧身,示意她进去。他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阴影。
苏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几乎是扑了进去。
房间很大,布置得像一个梦幻的童话城堡。墙壁是柔和的天空蓝,点缀着白云和星星的壁纸。地上铺着厚厚的、印着卡通火箭图案的地毯。
角落里堆满了各种崭新的、价值不菲的玩具——巨大的乐高城堡、遥控赛车轨道、半人高的毛绒恐龙……房间中央,是一张铺着宇航员图案床单的儿童床。
而她的儿子,她的小宇,此刻正安静地睡在那张床上。小脸陷在柔软的枕头里,呼吸均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怀里紧紧抱着一只崭新的、毛茸茸的棕色泰迪熊。
看到儿子安然无恙,睡得香甜,苏晚紧绷到极致的心弦骤然一松,巨大的酸楚和失而复得的委屈瞬间冲上眼眶,让她眼前一片模糊。
她踉跄着扑到床边,双腿一软,跪坐在柔软的地毯上,伸出手,想要抚摸儿子温热的小脸。
小宇…她的声音哽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看到了陆沉舟冰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打破了这片刻脆弱的温情。他倚在门框上,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目光沉沉地落在床上熟睡的孩子身上,又移向跪在床边的苏晚,眼神复杂难辨。
他在这里,会拥有最好的一切。他的语气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宣告,最好的教育,最好的环境,最好的未来。这是陆家继承人该有的起点。苏晚,你给不了他这些。
苏晚伸向儿子的手僵在半空。她猛地回过头,眼底的泪光还未散去,却已被熊熊燃烧的怒火取代。她死死盯着陆沉舟,像在看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继承人她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带着无尽的讽刺和悲凉,陆沉舟,你是不是忘了,五年前那个雨夜,你是怎么把我们母子像垃圾一样丢出去的!现在你跟我谈继承谈未来!你配吗!
陆沉舟的脸色瞬间阴沉下去,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
五年前那个雨夜,是他不愿触碰的禁忌,是她背叛的罪证!他猛地直起身,几步跨到苏晚面前,强大的压迫感瞬间将她笼罩。
他俯身,一把攥住她的胳膊,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她的骨头,强行将她从床边拽了起来。
闭嘴!他低吼,眼中翻涌着被刺痛后的暴怒,苏晚,别再提那晚!别再挑战我的底线!现在,孩子在这里,这就够了!从今往后,他姓陆!
你休想!苏晚被他拽得生疼,却倔强地仰着头,毫不退缩地迎视着他暴怒的眼睛,陆沉舟,你做梦!小宇永远是我的儿子,跟你没有半点关系!我不会把他交给你!死也不会!
没有关系陆沉舟像是被彻底激怒的猛兽,猛地将她狠狠掼向旁边冰冷的落地窗!
砰!
苏晚的后背重重撞上坚硬的玻璃,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眼前一黑,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痛得她闷哼一声,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只能靠着冰冷的玻璃勉强支撑着身体,急促地喘息。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枫林湾漆黑的夜色,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陆沉舟高大的身躯紧跟着压了上来,双手如同铁钳,死死地扣住她的肩膀,将她牢牢禁锢在自己与冰冷的玻璃之间。
他滚烫的胸膛紧贴着她,灼热的呼吸带着狂怒喷在她的脸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骇人的火焰,几乎要将她焚烧殆尽。
没有关系!他重复着,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嘶哑,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疯狂,苏晚,你以为你说了算!你以为你藏了他五年,就能抹杀他身体里流着我陆沉舟的血这个事实!
他的脸逼近,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眼底的暴戾和一种近乎偏执的占有欲令人胆寒。
很好,他盯着她因疼痛和愤怒而苍白的脸,嘴角勾起一个扭曲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既然你口口声声说没关系……
他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缓缓扫过她因剧烈喘息而起伏的胸口,最终定格在她紧抿的唇上,带着赤裸裸的侵略性。
那我们就再生一个。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恶魔的低语,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不容置疑的占有欲,就在这里,就在今晚。生一个真正的,只属于我的种!
话音未落,他滚烫的唇带着惩罚和掠夺的意味,狠狠压了下来!
恐惧和极致的恶心感瞬间攫住了苏晚!
五年前被他弃如敝履的冰冷绝望,与此刻他如同野兽般的侵犯,在她脑中轰然炸开!屈辱的怒火如同火山岩浆,冲垮了所有理智!
滚开!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偏头躲开他落下的唇,同时屈膝,用尽力气狠狠顶向他的小腹!
陆沉舟闷哼一声,猝不及防下吃痛,钳制她的力道微微一松。
就是现在!
苏晚像一尾滑溜的鱼,猛地从他身下挣脱出来,踉跄着退开几步,后背再次撞上冰冷的墙壁,剧烈的喘息让她的胸口剧烈起伏。
她看着捂着下腹、脸色因剧痛和暴怒而扭曲的陆沉舟,眼中没有丝毫惧怕,只有滔天的恨意和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疯狂。
陆沉舟!她喘息着,声音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你听清楚了!
她的手,因愤怒和激动而剧烈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伸向了自己随身携带的手袋。那是一个小巧的黑色链条包,此刻在她手中,仿佛握着一枚即将引爆的炸弹。
她颤抖的手指在包里摸索着,动作带着一种宣泄般的狠厉。
几秒钟后,一张被折叠过的、边缘有些磨损的纸片被她用力抽了出来。
她看也不看,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几步之外、因剧痛和震惊而暂时僵住的男人脸上,狠狠地甩了过去!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在寂静得可怕的儿童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那张轻飘飘的纸,在空中划过一道短促的弧线,带着苏晚所有的愤怒、屈辱和决绝,不偏不倚地拍在了陆沉舟棱角分明的侧脸上。
力道不大,却带着十足的羞辱意味。
纸片随即滑落,打着旋儿,飘落在昂贵的手工地毯上。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陆沉舟维持着那个捂着小腹、身体微躬的姿势,僵在原地。脸上被纸片拍过的地方传来细微的触感,像被冰冷的毒虫蛰了一下。
他所有的暴怒、所有的征服欲、所有关于再生一个的疯狂念头,都在那张纸片轻飘飘的拍击下,诡异地凝固了。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直起身。腹部的剧痛还在持续,但此刻,另一种更尖锐、更冰冷的不安感,如同毒蛇般悄然缠上了他的心脏。
他低下头。
目光死死地钉在地毯上那张摊开的纸片上。
光线很足。儿童房暖黄的壁灯,加上走廊透进来的明亮光线,足以让他看清纸上最顶端那三个加粗的黑体字:
孕
检
报
告
单
姓名:苏晚
年龄:28岁
检查项目:血清HCG、孕酮、超声...
超声提示:宫内早孕,活胎,孕周约:7周+
...
报告日期,赫然是昨天。
陆沉舟的瞳孔,在看清那几个字的瞬间,猛地收缩到了极致!像被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穿!
大脑里轰的一声巨响,仿佛有什么东西瞬间崩塌了,碎裂成齑粉。
五年来构筑的认知,刚才所有的暴怒和占有欲,在这一纸报告面前,显得如此荒谬可笑,如此不堪一击!
他像一尊骤然被抽走了灵魂的石像,所有的动作、表情,甚至呼吸,都彻底停滞了。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种死灰般的惨白。
只有那双眼睛,还死死盯着地上那张纸,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震骇、难以置信,以及一种……世界彻底颠覆后的、茫然的无措。
室内死寂一片。只有床上小宇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苏晚靠着冰冷的墙壁,剧烈地喘息着。后背撞上玻璃和墙壁的疼痛还在叫嚣,手腕上被他捏出的淤痕火辣辣的。
但此刻,看着陆沉舟那张瞬间失去所有血色、如同被雷劈中的脸,看着他眼中那山崩地裂般的惊骇和茫然,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快意,如同毒藤般在她心底疯狂滋长。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身体的颤抖。扶着墙壁,慢慢站直身体。尽管脸色同样苍白,尽管眼底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伤痛,但她的背脊,挺得笔直。
她看着那个僵立如尸的男人,看着他失魂落魄地盯着地上的孕检单,看着他世界崩塌的狼狈模样。
然后,她缓缓开口。声音不高,甚至因为刚才的嘶喊而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淬了毒的平静,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狠狠凿进陆沉舟混乱不堪的意识里:
看清楚了陆沉舟。
她微微扬起下巴,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却带着致命杀伤力的弧度,清晰地吐出后半句:
这个,才是你的种。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惨白的脸,如同扫过一堆毫无价值的垃圾,最后落在他那双空洞得可怕的眼睛里,补上那最后、也是最致命的一刀:
但——
它很快就要姓沈了。
那张轻飘飘的孕检单,像一片淬了剧毒的雪花,静静躺在昂贵的手工地毯上。
上面清晰的宫内早孕,活胎,孕周约:7周+字样,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陆沉舟的视网膜上,烙印进他瞬间被摧毁的世界里。
他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如同被瞬间抽空了所有骨骼的提线木偶。
时间失去了意义,空间在他周围扭曲变形。眼前的一切——梦幻的儿童房,熟睡的孩子,还有那个倚在墙边、眼神冰冷淬毒的女人——都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那张纸,那张宣告着残酷真相的纸,在视野里无限放大,旋转,最终化为一片刺目的白光,吞噬了他所有的思维。
五年来支撑着他、折磨着他、驱动他疯狂寻找的信念,那个关于骨血流落在外的执念,在这一刻轰然倒塌,碎成齑粉。
他像一个在沙漠中跋涉了太久、终于看到绿洲的旅人,却在扑过去的瞬间发现那只是灼热空气扭曲出的幻影。巨大的落差带来的是灵魂深处撕裂般的空洞和荒谬感。
不是他的。
那个被他视作唯一血脉、不惜动用一切手段也要夺回的男孩,那个他擅自命名为陆宇珩的孩子,竟然……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那他这五年算什么他那些疯狂的寻找、那些被悔恨啃噬的日夜、那些因得知孩子存在而重新燃起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隐秘期待……又算什么!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陆沉舟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强行将那口翻涌的血气压了回去。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目光终于艰难地聚焦到苏晚脸上。
那张脸,苍白得近乎透明,带着激愤后的疲惫和撞击留下的痛楚,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的,不再是恐惧,不再是哀求,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毁灭性快意的嘲讽,如同高高在上的审判者,俯视着他这个一败涂地的、彻头彻尾的蠢货。
看清楚了陆沉舟。她的声音沙哑,却字字如刀,清晰地剖开他最后一丝侥幸,这个,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他脚下那张纸,才是你的种。
陆沉舟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那句才是你的种,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在他心口反复地、缓慢地切割。
但——
苏晚微微扬起的下巴,勾勒出决绝的弧度,唇角那抹冰冷的、淬毒的笑意加深,清晰地吐出最后,也是最致命的一击:
它很快就要姓沈了。
姓沈
沈牧云!
这个名字如同一道惊雷,在陆沉舟混乱不堪、濒临崩溃的脑海里炸开!
那个温文尔雅、在商界同样举足轻重、与苏晚公司合作密切的沈家继承人!那个他曾在各种场合遇到过、始终带着温和无害笑容的男人!
原来如此!难怪她能带着他的儿子藏匿五年!
难怪她能在短短五年间从一无所有爬到启航科技总监的位置!原来背后站着的是沈牧云!
那个该死的、披着羊皮的狼!他不仅接手了苏晚,接手了那个他以为是他儿子的孩子,现在……现在连他真正的骨肉,也要冠上沈家的姓氏!
你……你敢!陆沉舟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败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气息。他试图向前一步,试图再次抓住她,试图用暴力碾碎她脸上那该死的嘲讽,碾碎那个让他灵魂都为之颤抖的、关于姓沈的宣判!
然而,身体却背叛了他。刚才被苏晚顶撞的剧痛还在小腹肆虐,更汹涌的,是那张孕检单带来的、足以摧毁他所有意志的精神冲击。
他只觉得双腿灌了铅,沉重得无法挪动分毫,眼前阵阵发黑,只能眼睁睁看着苏晚扶着墙壁,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那张儿童床。
她不再看他。仿佛他只是一堆碍眼的垃圾。
苏晚走到床边,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与刚才的剑拔弩张判若两人。她小心翼翼地掀开宇航员图案的被子,弯下腰,伸出手臂,极其温柔地将熟睡的小宇抱了起来。
孩子在她怀里无意识地蹭了蹭,发出小猫般的嘤咛,小脸依赖地埋进她的颈窝。苏晚紧紧抱住儿子温软的小身体,仿佛抱住了她在这个冰冷世界上唯一的浮木。
她抱着小宇,转身,目光平静地掠过僵立在原地、脸色灰败、眼神空洞得如同失去灵魂的陆沉舟,径直朝门口走去。
没有愤怒的嘶吼,没有恶毒的诅咒,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这种彻底的、无声的漠视,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更让陆沉舟感到窒息和绝望。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气音。
他眼睁睁看着那个抱着孩子的纤细身影,一步一步,坚定地、毫不停留地,走出了这间精心布置的儿童房,走出了他的视线。
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远去,最终消失。
房间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床上那只孤零零的、崭新的泰迪熊。
陆沉舟像一尊彻底风化的石像,站在原地。
许久,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目光再次落在那张刺眼的孕检单上。
他猛地蹲下身,动作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癫狂,一把将那张纸抓了起来!脆弱的纸张在他巨大的力道下瞬间变得皱巴巴。他死死地盯着上面的每一个字,每一个日期,仿佛要将它们生生抠出来,揉碎!
7周+…7周+…他喃喃着,声音嘶哑破碎,如同困兽濒死的呜咽。
这个时间点像一把冰冷的钥匙,骤然捅开了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被他刻意遗忘的角落!
——那是在一个多月前。他得知了苏晚回国的消息,也查到了她身边那个叫小宇的孩子。巨大的震惊和一种扭曲的狂喜瞬间淹没了他。在一次他精心设计的偶遇后,他强行将她带去了一个私人会所顶楼的套房。
她激烈的反抗像野猫的爪子,反而更激起了他骨子里的暴戾和某种病态的占有欲。他要确认!他要重新烙上印记!在那个混乱、充满了酒气和她绝望哭喊的夜晚……
难道……就是那次!
这个认知像一盆滚烫的岩浆,兜头浇下!烧灼着他每一寸神经!
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痛苦到扭曲的嘶吼,终于冲破了他紧咬的牙关,在空旷死寂的儿童房里骤然炸响!如同受伤野兽最后的悲鸣!
他猛地站起,巨大的力量无处发泄,伴随着又一声狂怒的嘶吼,他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落地窗上!
砰——哗啦!!!
特制的钢化玻璃发出令人牙酸的巨响,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巨大的冲击力下,几片碎裂的玻璃渣飞溅出来,划破了他昂贵的西装袖口和手背,留下几道细长的血痕,殷红的血珠瞬间渗出,滴落在浅色的地毯上,晕开一小团刺目的红。
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巨大的落地窗映出他此刻扭曲、狰狞、布满血丝的脸,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他死死盯着窗上映出的自己,又猛地转过头,血红的眼睛扫视着这个精心布置、此刻却显得无比讽刺的儿童房。
那些崭新的、昂贵的玩具!那铺着柔软地毯的梦幻城堡!那印着卡通火箭的墙壁!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愚蠢!他的自以为是!他这五年来的所有挣扎和痛苦,都成了天大的笑话!
啊!!!他再次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猛地冲向那堆积如山的玩具!昂贵的遥控赛车被他狠狠一脚踹飞,零件四散飞溅!巨大的乐高城堡被他用受伤的手狠狠掀翻,成千上万的彩色积木如同山崩般哗啦啦倾泻而下,砸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半人高的毛绒恐龙被他粗暴地抓起,狠狠砸向墙壁!
假的!都是假的!!他疯狂地破坏着,嘶吼着,像一头彻底失控的困兽。昂贵的玩具在他手下变成一堆无用的垃圾碎片。他抓起那只崭新的泰迪熊,看着它无辜的玻璃眼珠,仿佛看到了那个孩子沉睡的脸,也看到了苏晚冰冷嘲讽的眼神。
滚!都给我滚!他像扔掉什么肮脏的东西一样,狠狠地将泰迪熊砸向那布满裂痕的落地窗!
泰迪熊撞在玻璃上,软软地弹落在地毯上,歪倒在一堆乐高碎片里,依旧安静地注视着这个疯狂的男人。
陆沉舟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像破旧的风箱般起伏。昂贵的西装被玻璃划破,沾上了灰尘和玩具碎片,手背上的伤口还在渗血,狼狈不堪。他环顾着这一片狼藉的废墟,看着那只歪倒的泰迪熊,巨大的、冰冷的空虚感如同潮水般瞬间将他淹没。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顺着墙壁缓缓滑落,最终颓然地跌坐在一堆破碎的玩具和玻璃渣中间。
他低下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手里那张被揉得不成样子、却依旧清晰刺目的孕检单。
他的孩子。
另一个男人的姓氏。
苏晚冰冷的宣判。
姓沈……他喃喃着,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般的绝望和……一种更加黑暗的、如同毒藤般悄然滋长的东西。
深夜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刀子般刮在脸上。苏晚紧紧抱着怀里沉睡的小宇,用自己单薄的身体为孩子挡住寒风。她冲出枫林湾别墅区森冷的铁门,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急促、慌乱。
恐惧并没有因为逃离那个牢笼而消散。陆沉舟最后那野兽般濒临崩溃的嘶吼仿佛还在她耳边回荡。她知道那个男人有多可怕,他此刻的失控意味着什么他会做出什么更疯狂的事情报复再次抢走小宇还是……
她不敢想下去。身体在冷风中不住地颤抖,后背上被撞击的地方传来阵阵钝痛,小腹也隐隐有些不适。她必须立刻离开这里!立刻!
小宇,别怕,妈妈在……她低头,将脸颊贴在儿子柔软的发顶,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她站在空旷的路边,焦急地四顾。深夜,偏僻的别墅区,连个车影都看不到。巨大的无助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她淹没。就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两道刺目的车灯由远及近,划破浓重的夜色。
一辆线条流畅优雅的黑色宾利欧陆,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滑到她面前,稳稳停下。
驾驶座的车窗无声降下,露出一张温润如玉、此刻却带着明显焦急和担忧的英俊脸庞。
苏晚!沈牧云的声音带着一丝紧绷,目光迅速扫过她惨白的脸色、凌乱的发丝、以及她怀里沉睡的孩子,快上车!
看到沈牧云的脸,苏晚紧绷到极致的心弦骤然一松,强撑的力气瞬间流失,双腿一软,差点抱着孩子摔倒。
牧云……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
沈牧云迅速推开车门下车,几步绕过车头,动作轻柔却坚定地从苏晚颤抖的手臂中接过沉睡的小宇。他的动作专业而沉稳,小心地护住孩子的头颈。
别怕,我在。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目光快速检查了一下孩子,确认他只是睡着,并无外伤。随即,他一手稳稳抱着小宇,另一只手扶住苏晚摇摇欲坠的身体,将她半扶半抱地带到副驾驶座旁,打开车门。
先上车,外面冷。他护着她的头,让她坐进去,然后迅速将小宇安放在宽敞的后座儿童安全座椅上——那座椅显然是崭新的,甚至塑料膜都还未完全撕掉。
沈牧云回到驾驶座,利落地系上安全带,启动车子。宾利如同暗夜中的猎豹,平稳而迅疾地驶离这片令人窒息的地方。车内暖气开得很足,隔绝了外界的寒冷。
车子汇入城市主干道,窗外流光溢彩的霓虹灯飞速掠过。脱离了最直接的威胁,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疲惫和迟来的恐惧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苏晚靠在舒适的座椅里,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牙齿轻轻打着颤。
他……他发现了小宇……她声音很轻,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后怕,他要把小宇抢走……用公司威胁我……
沈牧云专注地开着车,侧脸线条在明明灭灭的光影中显得格外冷峻。他沉默着,只是伸过右手,轻轻覆在苏晚紧紧交握、放在膝盖上还在微微发抖的手背上。
他的手温暖而干燥,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
别怕,都过去了。他声音低沉而坚定,他带不走小宇,也动不了你的公司。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这种笃定,像一块沉重的基石,让苏晚慌乱无依的心稍稍落定了一些。
他……他看到了那张单子……苏晚的声音更低,带着一种难以启齿的难堪和疲惫。她指的是那张孕检单。想到陆沉舟最后那副世界崩塌的疯狂模样,她心底涌起一股冰冷的快意,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
沈牧云覆在她手背上的手微微收紧,传递着无声的安慰。他目视前方,深邃的眼眸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幽暗,看不清情绪。
看到了也好。他平静地说,声音听不出波澜,至少,他暂时不会再打小宇的主意了。
苏晚疲惫地闭上眼,靠在椅背上。身体的疼痛,精神的极度消耗,让她几乎虚脱。小腹那种隐隐的不适感似乎又清晰了一点。
车子驶入一个环境清幽、安保森严的高档公寓小区。沈牧云停好车,再次小心翼翼地将小宇从安全座椅上抱出来。孩子依然睡得很沉,被转移也没有醒来,只是无意识地咂了咂嘴。
沈牧云抱着小宇,另一只手自然地扶着苏晚的手臂,带着她走进电梯,直达顶层。
指纹锁发出轻微的嘀声,厚重的门打开。里面是简约而极具品味的现代风格,色调温暖,灯光柔和。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令人安心的雪松香气。
客房已经收拾好了。沈牧云的声音放得很轻,抱着小宇径直走向一间布置得温馨舒适的卧室。他将小宇轻轻放在铺着柔软蓝色床单的床上,动作轻柔地为他盖上被子。
苏晚站在门口,看着沈牧云照顾小宇时那种自然而然流露出的细致和温柔,看着他宽阔而可靠的背影,心头涌起一股强烈的酸涩和……深深的愧疚。
她利用了他。利用他对她的关心,利用他的身份和势力,作为对抗陆沉舟的盾牌。那句姓沈的宣判,更是将他也拖入了这场混乱的漩涡中心。
牧云……她低声开口,声音沙哑,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沈牧云为小宇掖好被角,直起身,转过身看向她。他的目光深邃,落在她苍白憔悴的脸上,落在她眼底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伤痛上。
说什么傻话。他走到她面前,声音低沉温和,先去休息,有什么话明天再说。你的脸色很差。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带着医生特有的审视,眉头不易察觉地微微蹙起。
苏晚确实感到一阵阵眩晕袭来,小腹的不适感似乎也更明显了。她点点头,强撑着:好……
沈牧云带她来到另一间同样布置温馨的客房。浴室里有新的洗漱用品和毛巾。睡衣在衣柜里。他交代得很细致,我去给你倒杯温水。
苏晚走进浴室,关上门。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惨白如鬼、发丝凌乱、眼眶红肿、狼狈不堪的自己,积压了一整晚的恐惧、愤怒、委屈和巨大的精神压力,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遏制。
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但滚烫的泪水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汹涌地冲出眼眶,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冰冷的洗手台上。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身体因为强忍哭泣而微微痉挛。她打开水龙头,让哗哗的水流声掩盖住自己破碎的呜咽。
不知过了多久,情绪才稍稍平复。她用冷水狠狠洗了几把脸,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带来一丝清醒。她擦干脸,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呼吸,才打开浴室门。
沈牧云正端着一杯温水站在房间门口,显然已经等了一会儿。看到她红肿的眼睛和湿漉漉的脸颊,他眼神暗了暗,什么也没问,只是将水杯递给她。
喝了它,会舒服点。
谢谢。苏晚接过水杯,温热的触感透过杯壁传到掌心。她小口地喝着,温热的水流滑过干涩的喉咙,稍稍缓解了身体的紧绷和寒冷。
沈牧云看着她喝水的样子,目光落在她依旧微微颤抖的手指上,然后,视线缓缓下移,落在她放在旁边小沙发上的手袋上。手袋的拉链没有完全拉好,露出了里面一角折叠的纸张。
正是那张引发今晚所有风暴的源头——孕检报告单。
沈牧云的目光在那露出的纸张边缘停顿了几秒,深邃的眼眸里,有什么极其复杂的东西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抓不住。是担忧是了然还是……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重新看向苏晚,语气依旧是温和而沉稳的:什么都别想了,好好睡一觉。我就在隔壁,有事叫我。
苏晚点点头,疲惫感如同沉重的铅块压下来,让她几乎睁不开眼。嗯。
沈牧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转身轻轻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苏晚自己微弱的呼吸声。她放下水杯,走到床边坐下。柔软的床垫也无法驱散身体的疲惫和心灵的沉重。她下意识地伸手,想从手袋里拿出那张孕检单再看一眼。
指尖触碰到纸张的边缘。
就在这一瞬间,一种极其尖锐、如同被冰冷钢针刺穿的剧痛,毫无征兆地从小腹深处猛地炸开!
呃!苏晚痛哼一声,身体瞬间弓起,脸色在灯光下变得惨白如纸!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额发!
剧痛来得如此猛烈,如此熟悉……像五年前那个绝望的雨夜!
她惊恐地捂住小腹,一股温热的、粘稠的液体,无法控制地涌了出来……
冰冷的消毒水气味无孔不入,钻进鼻腔,沉入肺腑,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属于医院的冰冷质感。惨白的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将病房里的一切都照得无所遁形,也映得苏晚的脸更加没有一丝血色,如同一张被水洇透了的薄纸。
她躺在病床上,身体陷在柔软的白色被褥里,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一种深彻骨髓的冰冷从身体内部蔓延开来,四肢百骸都像是浸泡在冰水里。小腹深处那种熟悉的、空洞的坠痛感已经平息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麻木的钝感,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生生剜走了,只留下一个血淋淋的窟窿。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低沉的嘀——嘀——声,像某种无情的倒计时。沈牧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背脊挺直,像一座沉默的山峦。他换下了沾着血污的外套,穿着简单的深色羊绒衫,暖色的灯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却驱不散他眼底浓重的阴霾和紧绷的线条。他的目光始终落在苏晚脸上,带着医生特有的冷静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沉的痛惜。
苏晚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两片脆弱的阴影。她似乎睡着了,但微微蹙起的眉心和放在被子外、紧紧攥着被单边缘、指节泛白的手,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门被轻轻推开,一位穿着白大褂、神情温和的女医生拿着几张报告单走了进来。她看了一眼病床上的苏晚,又看向沈牧云,压低声音:沈医生,结果出来了。
沈牧云立刻站起身,动作很轻,但带着一种迫切的凝重。他示意医生到病房外说话。
走廊里的灯光同样惨白。沈牧云接过医生递来的报告单,目光迅速扫过上面的数据和结论。他的眉头越锁越紧,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坚硬的石头。即使早有心理准备,当那些冰冷的医学名词和结论清晰地呈现在眼前时,一股沉重的、带着血腥气的钝痛还是狠狠击中了他的心脏。
血清HCG数值急剧下降,超声显示宫内孕囊形态不规则,未见明显胎心搏动……女医生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冷静,却也有一丝叹息,结合苏小姐的临床症状和既往史……可以确诊,是自然流产。
自然流产四个字,像四把冰冷的钢锥,穿透病房的门板,精准地刺入苏晚的耳中。
她猛地睁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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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洞的眼神直直地望着天花板,没有焦距,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白。攥着被单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地颤抖起来,指关节发出细微的、不堪重负的声响。
没了。
那个在她腹中刚刚扎根、甚至还没来得及让她真切感受到喜悦的小生命……没了。
被那个男人……被那个疯狂的雨夜……被那场粗暴的冲突……彻底夺走了。
五年前那个冰冷的雨夜,绝望的洪流再次汹涌而至,与此刻身体内部的空洞冰冷,完美地重合在一起。命运像一个残忍的轮回,再一次,将她推入绝望的深渊。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不是嚎啕大哭,没有歇斯底里,只有滚烫的液体无声地、汹涌地从眼角滑落,迅速洇湿了鬓角的发丝和洁白的枕套。身体微微地颤抖着,像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沈牧云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那份沉重的报告单。他看到苏晚睁开的、盛满泪水却空洞得可怕的眼睛,脚步顿了一下,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他走到床边,缓缓坐下。没有多余的安慰,没有苍白的劝解。他只是伸出手,动作极其轻柔地,用指腹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拭去她脸上不断滚落的泪珠。指尖感受到那泪水的滚烫,灼烧着他的皮肤。
苏晚没有看他,也没有抗拒他的动作,依旧死死地盯着天花板,任由泪水无声流淌。
沈牧云沉默着,目光落在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落在她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绝望和痛苦上。许久,他才用低沉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开口,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
这次,我不会再让他碰你一根手指。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沉重的磐石,砸在病房压抑的空气里,带着一种沉淀了五年的守护和此刻燃烧的、冰冷的怒意。
枫林湾别墅,主卧。
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光线,将室内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里。空气浑浊不堪,浓烈刺鼻的酒气混合着一种东西腐败般的颓败气息,沉甸甸地压着,几乎令人作呕。
昂贵的羊毛地毯上,散落着无数空酒瓶。威士忌、伏特加、龙舌兰……各种烈酒的瓶子东倒西歪,像一片战后狼藉的废墟。酒液浸透了深色的地毯,留下大片大片深色的、粘稠的污渍。
陆沉舟就靠坐在床尾的地毯上,背倚着冰冷的床沿。昂贵的西装早已被揉搓得不成样子,领带歪斜地扯开,衬衫皱巴巴地敞开着几颗扣子,露出线条紧绷的胸膛。他手里还攥着一个喝了一半的威士忌酒瓶,瓶身冰冷。
黑暗里,只有他粗重、混乱的呼吸声,还有间或响起的、酒瓶碰撞地面的轻微声响。
他的意识在酒精的猛烈冲刷下早已支离破碎,沉浮于光怪陆离的噩梦与现实碎片之间。眼前不断闪现着苏晚冰冷淬毒的眼神,那张轻飘飘却重逾千钧的孕检单,还有……她最后那句如同诅咒般的宣判:它很快就要姓沈了!
姓沈!沈牧云!那个该死的、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呃……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火烧火燎的痛楚让他痛苦地蜷缩起身体,额头上渗出冰冷的汗珠。手里的酒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琥珀色的液体汩汩流出,迅速被地毯吸收。
他挣扎着,摸索着想要再抓一瓶酒,指尖却碰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
是手机。
屏幕因为他粗暴的动作而亮起,刺眼的白光在黑暗中骤然亮起,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混沌的意识。
屏幕顶端,一条来自特别关注人的推送信息,清晰地跳了出来——
【沈氏集团总裁沈牧云深夜现身仁爱医院,神色凝重,疑密会重要人士】
仁爱医院!
沈牧云!
这两个关键词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陆沉舟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深夜医院沈牧云!
一个可怕的、他之前完全不敢去深想的念头,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蛇,猛地从酒精的泥沼中昂起头,亮出致命的毒牙!
那个孩子……那个在他疯狂之下被强行掠夺、又被苏晚用最残忍的方式宣告不属于他的孩子……它……
陆沉舟布满血丝、浑浊不堪的眼睛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那几个刺眼的字,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和不敢置信而缩成了针尖大小!
难道……难道是因为昨晚……因为他的暴怒……因为那场冲突……那个孩子……出事了!
不……不可能……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干裂的嘴唇颤抖着,试图否定这个让他灵魂都为之战栗的猜测。他猛地抓起手机,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手指因为剧烈的颤抖而无法准确操作,屏幕被他戳得啪啪作响。
他要打电话!打给谁他不知道!他要确认!确认苏晚在哪里!确认那个孩子……还在不在!
慌乱中,他点开了通讯录,胡乱地滑动着。一个名字跳入他模糊的视线——林薇。苏晚那个该死的闺蜜!
他像抓住了唯一的线索,用尽全身力气按下拨号键,将手机死死按在耳边。
听筒里传来漫长的、令人心焦的忙音。
快接!快接啊!陆沉舟在心里疯狂地嘶吼着,额头青筋暴起,冷汗混合着酒液顺着脸颊滑落。
终于,忙音停止,电话接通了。
喂林薇的声音传来,带着浓重的睡意和不耐烦,显然是被深夜的铃声吵醒。
陆沉舟张着嘴,喉咙却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堵住,发不出任何清晰的声音,只能发出粗重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喘息。
谁啊说话!林薇的声音提高了,带着警惕和烦躁。
……苏晚……陆沉舟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嘶哑破碎的音节,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她……在哪!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这短暂的沉默,对于陆沉舟来说,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陆沉舟林薇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睡意全无,只剩下毫不掩饰的厌恶和……一丝冰冷的、如同宣判般的意味,你还有脸问苏晚在哪
她的语气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陆沉舟的耳膜:
拜你所赐,她刚被你亲手送进手术室!陆沉舟,你的孩子——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那停顿里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和报复的快感。
——没了。
轰——!!!
林薇最后那两个字,如同两颗在陆沉舟脑海里引爆的炸弹!
没了!
没了……
孩子……没了……
这两个字像烧红的钢针,狠狠刺穿了他最后的侥幸和摇摇欲坠的意识!
呃啊——!!!一声痛苦到极致、绝望到扭曲的嘶吼,猛地从他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那声音完全不似人声,充满了被生生撕裂的剧痛和无边的悔恨!
手机从他剧烈颤抖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重重摔在地毯上,屏幕瞬间碎裂成蛛网。通话并未中断,林薇冰冷而充满恨意的声音还在断续地传出,像来自地狱的审判:
陆沉舟,你就是个刽子手!你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你满意了!你……
后面的话,陆沉舟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巨大的耳鸣声淹没了一切。世界在他眼前彻底旋转、崩塌、碎裂!胃里翻江倒海,灼烧般的剧痛猛地冲上喉头!
噗——!
一口滚烫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毫无预兆地喷涌而出,溅在深色的地毯上,在手机碎裂屏幕微弱的光线下,呈现出大片刺目惊心的暗红!
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痉挛了一下,像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地向前扑倒下去!
额头咚地一声闷响,撞在冰冷坚硬的床沿上。
剧痛传来,眼前彻底陷入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
仁爱医院VIP病房的灯光被调到了最柔和的暖黄色,像一层薄薄的、温暖的纱,轻轻笼罩下来。苏晚靠在升起的病床上,背后垫着柔软的靠枕。小腹深处那种令人窒息的剧痛已经褪去,只留下一种沉重的、麻木的空洞感,像被生生剜走了一块血肉。身体的虚弱感如同潮水,一波波地冲刷着她,让她连抬一下手指都觉得费力。
沈牧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正细致地削着一个苹果。水果刀在他修长而稳定的手指间灵活游走,果皮连成长长的一条,均匀地垂落下来。空气中弥漫着苹果清甜的香气,混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竟有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感觉。
医生说,再观察两天,没有异常就可以出院了。沈牧云的声音低沉温和,如同他此刻的动作,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他将削好的苹果切成大小均匀的小块,放在一个干净的瓷碟里,插上水果签,递到苏晚面前的小桌板上。
苏晚的目光落在那些莹白清甜的果肉上,却没有伸手去拿。她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视线有些空洞地落在窗外。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条细长的光带。
小宇……她开口,声音因为虚弱而显得格外轻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
林薇在陪他。沈牧云立刻接道,语气笃定,他很好。早上林薇发来视频,他在幼儿园画了一幅画,说要送给妈妈。他拿出手机,点开一个视频,递到苏晚面前。
屏幕里,小宇穿着可爱的背带裤,小脸笑得像朵太阳花,举着一幅画,奶声奶气地说:妈妈快看!我画的小房子!还有沈叔叔的车车!妈妈快点好起来回家!
孩子纯真无忧的笑脸和声音,像一束微弱却温暖的光,艰难地穿透了苏晚心头的厚重阴霾。她的眼眶瞬间红了,鼻尖涌上强烈的酸楚。她伸出手,指尖轻轻触摸着冰冷的手机屏幕,仿佛能隔着屏幕触碰到儿子温软的小脸。
嗯……她哽咽着应了一声,泪水无声地滑落,滴落在洁白的被单上,晕开一小团深色的水渍。这一次的泪水,不再全是冰冷的绝望,里面掺杂着对儿子刻骨的思念和一种劫后余生的、带着钝痛的后怕。
沈牧云默默收回手机,抽了一张纸巾,动作极其自然地、轻柔地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痕。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陪伴着,用行动传递着无声的支撑。
病房的门被轻轻敲响。沈牧云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位穿着得体、气质干练的中年女性,是沈牧云的私人助理周岚。她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看到沈牧云,低声快速地汇报了几句。
沈牧云听完,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他回头对苏晚温声道:公司有点急事需要处理一下,我很快回来。你好好休息。
苏晚点点头,目光依旧有些游离。沈牧云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转身跟着周岚走出了病房,并轻轻带上了门。
走廊尽头,阳光明亮。周岚将平板电脑递给沈牧云,屏幕上是一则最新的财经新闻推送,配图是一张抓拍的、有些模糊的照片。
照片的背景显然是某家私人医院门口。一个穿着病号服、身形高大却异常狼狈的男人正被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疑似保镖的人强行架着往一辆黑色加长轿车里塞。男人头发凌乱,脸色是一种病态的灰败,眼神空洞涣散,嘴角甚至残留着一点未擦净的暗红色痕迹。尽管照片模糊,但那深刻冷峻的轮廓和此刻流露出的、濒临崩溃的绝望气息,依旧能让人一眼认出——是陆沉舟!
新闻标题触目惊心:【陆氏掌舵人陆沉舟深夜急送医,疑因过度酗酒引发胃出血及脑震荡,陆氏股价开盘暴跌!】
沈牧云的目光在那张照片上停留了几秒,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如同寒潭深水般的暗芒。他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划过,新闻页面下拉,是更详细的报道和几张不同角度的抓拍。其中一张,清晰地拍到了那辆黑色加长轿车的车牌——属于陆家老宅。
消息可靠沈牧云的声音很低,听不出情绪。
确认无误。周岚语速平稳,陆董事长亲自带人去的枫林湾,据说陆总当时已经昏迷不醒,现场一片狼藉,有大量血迹。送去了陆氏控股的圣心医院,直接进了ICU。诊断是急性胃出血和额叶脑挫裂伤,后者是头部撞击硬物导致。情况……据说不太好,脑损伤可能影响功能区,具体要看后续。
沈牧云沉默着。陆沉舟的惨状并未在他心底掀起丝毫波澜,只有一种冰冷的、尘埃落定般的漠然。那个男人加诸在苏晚身上的痛苦和伤害,此刻的报应,不过是咎由自取。
陆家那边什么反应他淡淡地问。
封锁消息,对外宣称是突发急症,正在休养。陆董事长震怒,据说在病房外当场撤换了陆总身边所有的保镖和助理,并加强了安保。另外,周岚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陆董似乎在动用关系,暗中调查您……尤其是您和苏小姐的关系,以及……最近的行踪。
沈牧云闻言,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陆家这只老狐狸,果然坐不住了。儿子闯下塌天大祸,濒临崩溃,做父亲的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反省,而是转移矛盾,寻找潜在的敌人。
让他查。沈牧云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笃定,把‘该’让他知道的东西,准备好。
明白。周岚心领神会地点头。
还有,沈牧云的目光投向苏晚病房的方向,眼神瞬间柔和下来,但语气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医院这边,安保等级提到最高。除了林薇和我,任何人,尤其是陆家的人,一律不许靠近苏晚的病房。小宇那边也一样,幼儿园和住所,加派人手。
是,沈总。周岚肃然应道。
沈牧云摆摆手。周岚会意,拿着平板电脑迅速离开了。
沈牧云独自站在走廊明亮的窗前,看着楼下花园里步履匆匆的行人和车辆。阳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隐在深邃的阴影里。他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有对苏晚母子安全的绝对守护,有对陆家动向的了然于胸的冰冷审视,或许……还有一丝更深沉的、无人能窥探的思绪。
他站了片刻,整理了一下表情,敛去眼底所有的锋芒,重新换上那副温和沉稳的面具,转身,轻轻推开了苏晚病房的门。
圣心医院顶层的VIP重症监护区,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沉重压抑的寂静。只有各种精密的生命监护仪器发出规律而冰冷的嘀嘀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敲打着人心。
特护病房厚重的玻璃窗外,陆振霆拄着那根象征权威的紫檀木手杖,如同一尊冰冷的石雕,一动不动地站着。他穿着剪裁考究的深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但紧抿的薄唇和眉宇间深刻的褶皱,泄露了他此刻内心翻腾的惊涛骇浪和极力压抑的滔天怒火。
病房内,光线被调得很暗。陆沉舟躺在宽大的病床上,身上连着数不清的管线。心电监护的屏幕亮着幽绿的光,映着他毫无血色的脸。他头上缠着厚厚的白色绷带,遮住了额角撞击的伤口,露出的部分脸色是一种死灰般的惨白,双颊深深凹陷下去,眼睑紧闭,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浓重的阴影。氧气面罩覆盖着他的口鼻,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在透明的面罩上凝结一层薄薄的白雾。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生命力,只剩下这具被仪器勉强维持着运转的空壳。
陆振霆的目光穿透玻璃,死死钉在儿子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上。那张脸,曾经是他最大的骄傲,是陆氏帝国最锋利的刀,最坚硬的盾。如今,却因为一个女人……一个他五年前就该彻底处理干净的女人!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胃出血!脑挫裂伤!功能区可能受损!医生隐晦的暗示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脏。他耗费半生心血培养的继承人,陆氏未来的掌舵人,很可能就此……废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暴怒混合着冰冷的恐惧,如同岩浆在他血管里奔涌。他握着拐杖的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董事长。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神情精悍的中年男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陆振霆身后,是他的心腹特助,陈锋。他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查到了。
陆振霆布满阴霾的眼神微微一动,并未回头,只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说。
苏晚,目前的确在仁爱医院,情况稳定。她身边……陈锋的声音顿了一下,带着一丝凝重,是沈牧云。沈家那位一直在国外、近期才低调回国的二公子。也是仁爱医院神经外科的特聘专家。
沈牧云沈家
陆振霆布满皱纹的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沈家,那个根基深厚、在政商两界影响力都盘根错节的沈家那个一直低调行事、却无人敢小觑的沈家他那个被寄予厚望、却跑去学医、鲜少在国内露面的二儿子!
是他陆振霆的声音如同淬了冰渣,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寒意。他猛地转过身,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死死锁住陈锋,确认
确认无误。陈锋肯定地点头,递上一个加密的平板电脑,上面有几张清晰的、但显然是远距离拍摄的照片。照片里,沈牧云穿着医生的白大褂,身形挺拔,正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穿着病号服、脸色苍白的苏晚在仁爱医院的花园里缓慢行走。另一张照片,则是沈牧云抱着一个四五岁模样、眉眼间依稀能看到苏晚影子的男孩,从一辆黑色宾利上下来,走向一栋安保森严的高级公寓楼。男孩亲昵地搂着沈牧云的脖子,笑容灿烂。
那个孩子……陈锋指着平板上的男孩照片,就是苏晚的儿子,苏念宇。这五年,他们母子一直生活在国外,行踪非常隐秘。直到半年前回国,苏晚进入启航科技。而沈牧云,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低调回国,进入仁爱医院任职。
陈锋的声音越发低沉:根据我们目前查到的信息,沈牧云在国外的身份不仅仅是医生,他名下还掌控着数家规模不小的生物科技和投资公司。苏晚回国后负责的‘启航科技’新项目,最大的投资方和核心技术合作伙伴,就是沈牧云控股的‘云深资本’。
平板屏幕上冰冷的光,映着陆振霆那张骤然阴沉下去、如同暴风雨前夕的老脸。照片里沈牧云护着苏晚母子的姿态,那男孩对沈牧云毫无保留的依赖笑容……像一根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眼睛!
好一个沈家二公子!好一个深藏不露的沈牧云!
原来如此!
难怪苏晚能带着孩子消失五年,滴水不漏!
难怪她能在短短时间内东山再起!
难怪她敢有恃无恐地亮出孕检单,还敢说出姓沈这种话!
原来背后站着的是沈家!是沈牧云这个一直躲在暗处的狼崽子!他不仅接手了陆沉舟丢掉的麻烦,接手了那个野种,现在……更是借着沉舟失控造成的流产,彻底将苏晚母子牢牢掌控在手中!
一股被愚弄、被算计的滔天怒火,混合着对沈家潜在威胁的深深忌惮,在陆振霆胸腔里疯狂燃烧!他仿佛看到了一张无形的、由沈家织就的大网,正悄然笼罩下来,目标直指他陆氏的核心!而他那不争气的儿子,竟然成了这张网里第一个、也是最大的牺牲品!
沈…牧…云…陆振霆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寒意和杀意。握着拐杖的手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着,紫檀木光滑的表面几乎要被他捏碎!
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如同鹰隼般狠戾的目光,透过厚厚的玻璃,再次射向病房内昏迷不醒的儿子。那目光里,有恨铁不成钢的暴怒,有对继承人可能陨落的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彻底激起的、属于陆氏当家人的冷酷和决绝。
沈家想玩
那就看看,谁才是这盘棋最后的赢家!
陆振霆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将平板递还给陈锋,声音恢复了那种属于上位者的、冰冷的、毫无波澜的语调,却字字带着千钧之力:
动用所有能动用的资源,给我查!沈牧云,苏晚,还有那个孩子……我要知道他们之间所有的一切!从五年前开始,一丝一毫,都不能放过!
另外,他顿了顿,目光扫过ICU紧闭的大门,里面是他此刻生死未卜的儿子,声音里带着一种残酷的冷静,通知公关部,沉舟‘突发急症’需要长期静养,集团所有事务,暂由我全权代管。所有试图打探消息的媒体,一律封杀。
是!陈锋肃然应命,转身快步离开。
走廊里再次恢复了死寂。只剩下仪器单调冰冷的嘀嘀声。
陆振霆缓缓转过身,重新面向那面巨大的玻璃窗。窗内,他的儿子无知无觉地躺着,像一个被命运玩坏了的破败玩偶。窗外,阳光刺眼,高楼林立,那是他陆氏庞大的商业帝国。
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所有的暴怒和情绪都沉淀下去,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如同万年寒冰般的阴鸷和算计。那双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睛里,跳动着冰冷的光,如同在暗处窥伺、随时准备给予猎物致命一击的毒蛇。
沈牧云……苏晚……
游戏,才刚刚开始。
仁爱医院顶层的VIP病房,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却被窗外涌入的、带着初夏草木清香的风冲淡了许多。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暖意融融。
苏晚穿着宽松的病号服,靠坐在窗边的单人沙发里。小腹深处那种令人心悸的空洞感依然存在,但身体的力气正在一丝丝地回来。阳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也让她眼底浓重的阴霾看起来淡了一些。她手里捧着一杯温水,目光有些放空地望着窗外楼下花园里郁郁葱葱的绿意和零星散步的病人。
沈牧云坐在她斜对面的另一张沙发里,膝盖上放着一台轻薄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似乎在看一份文件。他穿着质地柔软的浅灰色羊绒衫,姿态放松,阳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柔和了平日的冷峻,显出一种沉静的专注。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他偶尔敲击键盘的轻微声响,和窗外隐约传来的鸟鸣。
妈妈!清脆欢快的童音打破了宁静。
小宇像一颗活力四射的小炮弹,被林薇牵着推门进来。他今天穿了件印着卡通火箭的蓝色T恤,小脸因为奔跑而红扑扑的,大眼睛亮晶晶的,手里宝贝似的捧着一只用彩泥捏的、歪歪扭扭的小兔子。
妈妈你看!小宇挣脱林薇的手,几步跑到苏晚面前,献宝似的举起小兔子,这是我捏的!送给妈妈!护士阿姨说小兔子乖乖的,妈妈也要乖乖的,快点好起来!他奶声奶气地说着,小脸上满是认真的期待。
苏晚的心瞬间被这小小的、粗糙的礼物填得满满的,暖意驱散了身体的冰冷。她放下水杯,伸手将儿子轻轻揽进怀里,脸颊贴着他柔软的发顶,深深吸了一口孩子身上特有的、奶香混合着阳光的味道。
谢谢宝贝,妈妈很喜欢。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儿子失而复得的珍视,妈妈很快就好起来,带小宇去游乐场,好不好
好!小宇响亮地应着,开心地在妈妈怀里蹭了蹭。
林薇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眼圈也有些发红。她走上前,将手里拎着的一个保温桶放在小桌上:喏,我家阿姨熬的鸡汤,趁热喝点。她看向苏晚,眼神里带着关切和一丝后怕,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苏晚抬起头,对林薇露出一个虚弱的、但真诚的笑容,辛苦你了,薇薇。
跟我客气什么!林薇摆摆手,目光转向沙发上的沈牧云,语气带着真诚的感激,沈医生,这次真的多亏有你。
沈牧云合上笔记本电脑,站起身,对林薇微微颔首:应该的。他的目光自然地落在苏晚和小宇身上,眼神温煦。
小宇在妈妈怀里腻了一会儿,大眼睛滴溜溜一转,看到了沈牧云,立刻像只灵活的小猴子,从苏晚怀里滑下来,迈着小短腿跑到沈牧云面前,伸出小手拉住他的裤腿,仰着小脸:沈叔叔!你看我捏的小兔子!送给妈妈的!我也给你捏一个好不好捏个大恐龙!
沈牧云眼中漾开真切的笑意,他蹲下身,与小宇平视,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语气是难得的温和宠溺:好。那小宇要捏个最厉害的恐龙。
嗯!最厉害的!小宇用力点头,眼睛亮得像星星。他对沈牧云那种天然的亲近和依赖,清晰可见。
林薇看着这温馨的一幕,又看看苏晚眼中复杂的情绪,轻轻叹了口气。她走过去,拉着小宇的手:来,小宇,薇薇阿姨带你去洗手,然后我们喝点甜甜的果汁好不好让妈妈和沈叔叔说会儿话
好!小宇乖乖地应着,被林薇牵着走向病房自带的小厨房,还不忘回头对沈牧云喊:沈叔叔等我!我捏大恐龙!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苏晚和沈牧云两人。阳光静静地流淌,空气中的暖意似乎更浓了几分,却也带来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张力。
苏晚的目光追随着儿子小小的身影消失在厨房门口,才缓缓收回。她看向站在窗边光影里的沈牧云,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轮廓。这五年,是眼前这个男人,在她最绝望的时候伸出了手,给了她和孩子一个安全的港湾,给了她重新站起来的资本和底气。如今,又是他在她跌入深渊时,稳稳地接住了她。
感激是的。依赖或许。但更多的,是一种混杂着愧疚、疲惫和一丝茫然无措的复杂情绪。她利用了这份情谊,将他拖进了陆沉舟制造的这场风暴中心,甚至利用了他作为对抗陆沉舟的武器。
牧云,苏晚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疲惫和真诚的歉意,这次……连累你了。陆家那边……
沈牧云转过身,逆着光,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他没有立刻回应她的歉意,只是迈开长腿,走到她面前,在她对面的沙发重新坐下。
陆家的事,不用担心。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一种磐石般的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早已确定的事实,他们掀不起风浪。
他的语气太过平静,平静得让苏晚心头微微一跳。她了解沈牧云,他从不轻易许诺,但说出口的话,必然有十足的把握。只是,陆振霆那条盘踞多年的老狐狸,真的会如此轻易罢手吗
沈牧云似乎看穿了她眼底的疑虑。他没有解释,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专注而深沉,那目光里承载了太多东西,有守护的坚定,有洞悉一切的沉稳,还有一种……苏晚不敢深究的、更深沉的情愫。
病房里再次陷入短暂的寂静。窗外的阳光似乎偏移了些许角度,暖意更加浓郁。
苏晚。沈牧云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比刚才更低,更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
苏晚的心莫名地提了一下,下意识地望向他。
只见沈牧云伸出手,动作从容地从羊绒衫内侧的口袋里,取出了一个深蓝色丝绒的小方盒。盒子没有任何logo,质地厚重,透着一种低调的奢华。
他没有卖关子,也没有任何花哨的动作,只是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打开了盒盖。
一道柔和却璀璨的光芒瞬间流泻而出。
盒子里静静躺着一枚戒指。
不是那种夸张夺目的鸽子蛋,而是极其简约、极致优雅的设计。主石是一颗纯净剔透、切割完美的圆形钻石,不大不小,恰如其分地彰显着存在感。钻石被镶嵌在铂金戒托上,戒托两侧是两道流畅的、如同守护羽翼般的铂金线条,线条上点缀着几颗极小的碎钻,如同众星拱月,将主石的光芒衬托得更加内敛而高贵。整个戒指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却散发着一种沉淀的、不容忽视的力量感。
这枚戒指,完美地契合了沈牧云的气质——低调、强大、内蕴光华。
沈牧云将打开的丝绒盒托在掌心,深邃的目光如同沉静的深海,牢牢锁住苏晚骤然睁大的、写满震惊的眼眸。他的声音低沉、平缓,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敲在苏晚的心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和一种深沉的、等待已久的郑重:
嫁给我。
不是询问,不是试探。
是陈述,是宣告。
是历经五年守护、看遍世事沧桑后,最笃定的选择。
苏晚完全僵住了。
空气仿佛凝固。窗外的阳光,窗内的暖意,儿子在厨房里隐约传来的和林薇的笑语声……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瞬间被剥离,只剩下眼前这枚静静躺在深蓝丝绒上的戒指,和沈牧云那双沉静如渊、却蕴含着惊涛骇浪般情感的深邃眼眸。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大脑一片空白,只有沈牧云那三个字——嫁给我——如同惊雷般反复炸响。
五年的点点滴滴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异国他乡的雪夜,他递来的那杯热可可;她抱着生病的小宇在医院走廊里无助徘徊时,他沉稳有力的肩膀;公司项目陷入僵局时,他不动声色却精准到位的指点;还有那个冰冷的雨夜后,他沉默却坚如磐石的守护……
感激依赖信任
这些词汇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
他给予她的,早已超越了这些。
可是……爱吗
她对他,是爱吗
还是这五年在绝望中抓住的唯一浮木,早已化作了无法割舍的、名为习惯的藤蔓
而陆沉舟那张惨白、崩溃、布满血丝的脸,他最后那野兽般绝望的嘶吼,还有那冰冷手术台上被生生剥离的、尚未成型的生命……这些如同最深的梦魇,也在此刻骤然浮现,与眼前这枚象征着承诺与安稳的戒指形成了最残酷的对比。
巨大的混乱和茫然瞬间攫住了苏晚。她看着那枚戒指,看着沈牧云眼中那份沉甸甸的、不容错辨的认真,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冲破喉咙。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身体却僵硬得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
笃笃笃。
病房门被轻轻敲响。
林薇端着一杯果汁,牵着小宇站在门口。小宇另一只小手里还捏着一团彩泥,显然刚刚完成他的最厉害恐龙。他好奇地探着小脑袋,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看妈妈,又看看沈叔叔,最后落在他手里那个亮晶晶的小盒子上。
妈妈沈叔叔你们在玩什么呀小宇稚嫩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苏晚像是被惊醒一般,猛地回过神,仓促地移开与沈牧云对视的目光,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慌乱地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剧烈地颤抖。
沈牧云的目光依旧落在她身上,深邃的眼眸中,清晰地映照出她此刻的震惊、混乱和无所适从。他没有催促,也没有收回戒指,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仿佛有无尽的耐心,等待着她从这惊涛骇浪中找回自己的呼吸。
阳光洒在深蓝色的丝绒盒上,那枚简约而璀璨的戒指,静静地散发着柔和而坚定的光芒,像一个无声的、等待回应的巨大问号,悬在两人之间,也沉甸甸地压在了苏晚剧烈跳动的心尖上。
圣心医院顶层的ICU,空气是凝固的铅块,沉重地压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消毒水的冰冷和死亡的腐朽气息。心电监护仪发出单调、催命般的嘀——嘀——声,幽绿的光在陆沉舟惨白如纸的脸上明明灭灭。氧气面罩下,每一次微弱的进气都伴随着胸腔痛苦的起伏,像搁浅濒死的鱼。
他陷在一片混沌粘稠的黑暗里。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坠落感。无数尖锐的碎片在意识深处疯狂搅动、穿刺——苏晚冰冷淬毒的眼神,那张轻飘飘却重逾千钧的孕检单,她最后那句如同诅咒的宣判:它很快就要姓沈了!
还有……林薇那冰冷刺骨、如同地狱丧钟的两个字:没了!
呃……一声破碎的呻吟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微弱得几乎被仪器的声音淹没。陆沉舟紧闭的眼皮剧烈地颤抖起来,浓密的睫毛如同濒死蝴蝶的翅膀。
沉舟沉舟!一个带着急切和难以置信的苍老声音,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模模糊糊地传来。
陆沉舟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野里一片模糊的光晕,像被水洇开的劣质油画。刺眼的白光扎进瞳孔,带来尖锐的痛楚。他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许久,才辨认出病床前那张布满皱纹、写满焦虑和震惊的脸——是他的父亲,陆振霆。
陆振霆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儿子,看到他终于睁开眼,浑浊的眼底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激动,但随即被更深的忧虑覆盖。他布满老年斑的手紧紧抓住冰冷的床沿,声音带着紧绷的沙哑:沉舟!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医生!快叫医生!
陆沉舟的视线越过父亲焦急的脸,茫然地扫过这间冰冷、布满仪器的囚笼。胃里灼烧般的剧痛和额角撞击带来的闷痛如同跗骨之蛆,提醒着他昏迷前那场彻底的崩溃。但此刻,所有生理上的痛楚都被一种更尖锐、更冰冷的东西覆盖、碾碎。
苏……晚……他的嘴唇干裂起皮,每一次开合都牵扯着伤口,声音嘶哑破碎得不成样子,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片。这两个字,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近乎本能的执念,从他齿缝里艰难地挤出。
陆振霆的脸色瞬间阴沉下去,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儿子醒来第一句话,竟然是那个女人!他强压下翻涌的怒火,声音冷硬:她没事!你现在最要紧的是自己的身体!不要胡思乱想!
没事陆沉舟涣散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中。他试图转动僵硬的脖颈,目光死死锁住陆振霆,那眼神空洞得可怕,却又燃烧着一种濒临疯狂的火焰,孩子……我的孩子……是不是……没了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绝望和求证。
陆振霆的呼吸一窒。他看着儿子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痛苦和疯狂,看着他额头上厚厚的绷带,看着他嘴角未擦净的暗红痕迹,一股寒意混合着滔天的愤怒瞬间席卷了他!又是那个女人!那个祸水!她不仅毁了沉舟的身体,更彻底摧毁了他的意志!
沉舟!陆振霆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种近乎残忍的冰冷,你给我清醒一点!那个孩子,从一开始就不该存在!它没了,是老天开眼!是帮你斩断孽缘!你现在要做的,是养好身体,是拿回属于你的一切!而不是为了一个早就该死心的女人和一个不该存在的孽种在这里要死要活!
孽种陆沉舟像是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笑话,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碎的声响。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父亲,那眼神不再是空洞,而是凝聚起一种令人胆寒的、如同深渊般的黑暗和偏执。那是我的孩子……我的……骨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尖上剜下来的肉,带着淋漓的血沫。
你闭嘴!陆振霆被儿子眼中的疯狂彻底激怒,手中的紫檀木手杖重重顿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巨响,陆沉舟!你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为了一个女人,把自己搞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陆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还配做陆氏的继承人吗!
继承人陆氏
这些曾经如同生命般重要的字眼,此刻在陆沉舟混乱的意识里,却轻飘飘得像一张废纸。他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怒火,混合着被彻底否定的巨大痛苦,猛地冲上头顶!
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痛苦到扭曲的嘶吼从他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他像是被无形的电流狠狠击中,身体猛地从病床上弹起!巨大的力量瞬间崩开了手背上固定输液针的胶布,针头被硬生生扯脱,带出一串细小的血珠!
沉舟!你干什么!陆振霆惊怒交加,试图按住他。
但陆沉舟此刻爆发的力量大得惊人!他像一头彻底失控、濒临绝境的困兽,一把挥开父亲的手!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焦距,只有一片狂乱的、毁灭性的赤红!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一个在无边黑暗和剧痛中唯一亮起的、扭曲的灯塔——苏晚!找到苏晚!
苏晚……我要见她……我要问清楚……他嘶吼着,声音破碎不堪,身体因为剧痛和虚弱而剧烈摇晃,却不管不顾地掀开身上沉重的被子,双脚踉跄着踩上冰冷的地板!
拦住他!快拦住他!陆振霆对着门外厉声咆哮,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变了调。
病房门被猛地推开!两个穿着黑色西装、身材魁梧的保镖如同铁塔般冲了进来,正是陆振霆安排的心腹。
少爷!您不能下床!其中一个保镖反应极快,伸手就去抓陆沉舟的手臂。
滚开!陆沉舟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烁着骇人的凶光!他凭着本能和一股蛮横的狠劲,猛地挥拳砸向保镖!那拳头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虽然因为虚弱而力道不足,却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
保镖显然没料到这位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少爷会如此疯狂,猝不及防被砸中肩膀,闷哼一声,动作顿了一下。
另一个保镖趁机从侧面扑上,试图抱住陆沉舟的腰将他控制住。
放开我!滚!陆沉舟嘶吼着,身体如同离水的鱼般疯狂扭动挣扎!他身上的病号服被撕扯开,露出缠着绷带的胸膛和手臂上拔掉针头后渗血的伤口。他像感觉不到疼痛,用头撞,用牙咬,用尽一切最原始、最野蛮的方式对抗着禁锢!
额角刚刚缝合的伤口在剧烈的挣扎中崩裂开,温热的血液瞬间浸透了厚厚的绷带,沿着他惨白的脸颊蜿蜒而下,留下一道刺目惊心的猩红!胸腹间的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是尖锐的轰鸣!
呃啊——!剧烈的痛楚让他发出一声惨烈的痛呼,挣扎的力道骤然减弱,身体像被抽掉了骨头般软了下去,被两个保镖死死架住。
沉舟!陆振霆看着儿子脸上蜿蜒的血迹和彻底涣散、只剩下痛苦和疯狂的瞳孔,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第一次感到了彻骨的恐惧,不是对陆氏未来的恐惧,而是对一个父亲眼睁睁看着儿子在自己面前彻底崩溃、走向毁灭的恐惧!
按住他!叫医生!快!陆振霆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和颤抖。
保镖死死架着已经脱力、身体仍在无意识痉挛的陆沉舟。医生和护士闻讯蜂拥而入,手忙脚乱地按住他,重新固定被扯掉的仪器管线,处理额角崩裂的伤口。
陆沉舟像一具没有灵魂的破布娃娃,任由摆布。他涣散的目光空洞地望着惨白的天花板,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只有凑得极近,才能听到那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带着血沫气息的呢喃:
苏晚……孩子……我的……
滚烫的泪水,混合着额角流下的冰冷血液,滑过他惨白如鬼的脸颊,砸落在洁白的枕头上,晕开一小团绝望的深红。
仁爱医院的VIP病房里,空气像是被抽干了氧气,凝固得令人窒息。窗外明媚的阳光,窗内流淌的暖意,儿子在厨房里隐约传来的和林薇的笑语声……所有的一切,都在沈牧云打开那个深蓝色丝绒盒的瞬间,被彻底冻结、剥离。
苏晚僵在沙发里,像一尊被施了定身咒的石像。她手里捧着的温水早已冰凉,杯壁的寒意透过指尖,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她的眼睛死死盯着沈牧云掌心托着的那枚戒指——简约、璀璨,散发着一种沉甸甸的、不容置疑的光芒。
那光芒刺得她眼睛生疼,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撕裂般的钝痛。
嫁给我。
这三个字,如同三道裹挟着雷霆的惊雷,在她早已混乱不堪、布满裂痕的世界里轰然炸响!震得她魂飞魄散,大脑一片空白。
五年的守护,五年的支撑,那些在异国他乡雪夜里递来的热可可,那些在孩子病榻前沉稳有力的肩膀,那些在事业困境中精准到位的指点……所有累积的感激、依赖、信任,在此刻被这枚戒指和这三个字赋予了全新的、令人恐惧的重量。
是爱吗
还是绝望深渊中抓住的浮木,早已在日复一日的依赖中,生长成了无法挣脱的藤蔓
可就在这惊涛骇浪要将她彻底吞噬的瞬间,另一张脸孔带着刻骨的冰冷和绝望,蛮横地撞进她的脑海——陆沉舟!那张惨白、崩溃、布满血丝的脸,他最后那野兽般绝望的嘶吼,手术台上被剥离的、尚未成型的生命……这些画面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了她试图抓住的、名为安稳的幻觉。
巨大的混乱和茫然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她淹没。她看着那枚戒指,看着沈牧云眼中那份沉甸甸的、不容错辨的认真和等待,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她想逃,身体却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动弹不得。她想开口,喉咙却像是被滚烫的砂石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时——
妈妈沈叔叔你们在玩什么呀
小宇稚嫩清亮的声音,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苏晚像是被猛地从溺毙的深潭里拽出水面,剧烈地倒抽一口冷气!她仓惶地、几乎是狼狈地移开与沈牧云对视的目光,胸口剧烈起伏,苍白的脸颊瞬间涌上不正常的潮红。她慌乱地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剧烈地颤抖着。
沈牧云的目光依旧落在她身上,深邃的眼眸清晰地映照出她此刻的惊惶、混乱和无所适从。他没有催促,也没有收回戒指,只是静静地托着那个打开的丝绒盒,像一座沉默的山峦,等待着她的风暴平息,等待着她的答案。
阳光无声地流淌在深蓝色的丝绒盒上,那枚戒指的光芒柔和而坚定,像一个巨大而无声的问号,沉重地悬在两人之间,也沉沉地压在了苏晚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脏上。
小宇被林薇牵着手,好奇地探着小脑袋,乌溜溜的大眼睛在妈妈苍白的脸和沈叔叔手里那个亮晶晶的小盒子之间来回转动。他另一只小手里,还捏着他刚刚完成的最厉害恐龙——一团歪歪扭扭、看不出具体形态的绿色彩泥。
妈妈,你的脸好红呀!是生病还没好吗小宇松开林薇的手,迈着小短腿跑到苏晚身边,伸出小手,有些担忧地去摸苏晚的额头,又看看沈牧云,沈叔叔,妈妈的病是不是又变重了
孩子天真无邪的话语和关切的动作,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苏晚脸上那点因极度慌乱而涌上的潮红,只剩下更加惨白的底色。她下意识地抓住儿子温软的小手,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的依靠,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薇站在门口,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她看着沈牧云手中那枚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戒指,再看看苏晚失魂落魄、如同惊弓之鸟的模样,心中瞬间了然。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有对沈牧云这份沉甸甸情意的震动,有对好友此刻艰难处境的担忧,更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对陆沉舟那个混蛋的滔天恨意!如果不是他……苏晚怎么会陷入今天这样的痛苦漩涡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快步走上前,打破了这尴尬到令人窒息的局面。
哎呀,我们小宇捏的恐龙真厉害!林薇故意提高音量,带着夸张的赞叹,弯腰抱起小宇,巧妙地用身体挡住了苏晚看向沈牧云戒指的视线,也隔绝了沈牧云那过于专注的目光,不过呢,妈妈现在需要安静休息,我们的大恐龙先跟薇薇阿姨去外面玩一会儿好不好等妈妈更有力气了,再给妈妈看!
小宇看看妈妈苍白的脸,又看看沈叔叔,虽然有点不情愿,但还是懂事地点点头:好!那妈妈要快点好起来哦!他还不忘举起手里的彩泥恐龙,对着沈牧云挥了挥:沈叔叔,我的恐龙先借给你保护妈妈!
沈牧云的目光终于从小宇身上移开,落在苏晚依旧低垂着、微微颤抖的眼睫上。他眼中那份沉甸甸的等待并未消散,只是更深沉地沉淀了下去。他缓缓地、几乎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对小宇露出一个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疲惫的浅笑:好。谢谢小宇。
林薇抱着小宇,几乎是半强迫地将他带离了病房,临走前给了苏晚一个充满担忧和鼓励的眼神,并轻轻带上了门。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两人。
门关上的声音,像是一道闸门,将外界的喧嚣隔绝,也将苏晚最后一丝逃避的退路彻底斩断。空气重新变得粘稠、沉重。那枚戒指的光芒,在寂静中显得更加刺眼。
苏晚依旧低着头,死死攥着儿子留下的那点彩泥的温度,仿佛那是她唯一能抓住的实体。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清晰的月牙印痕。她需要时间。需要空间。需要从这几乎将她撕裂的混乱和巨大的冲击中,找回一丝喘息的余地。
牧云……她终于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筋疲力竭的虚弱和浓得化不开的茫然,我……我现在……脑子很乱……她艰难地抬起头,迎上沈牧云那双沉静如渊的眼睛,那里面蕴藏的情感太过厚重,让她几乎不敢直视,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恳求,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和恐惧。那不是拒绝,但也绝不是接受。那是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缘、濒临崩溃的茫然无措。
沈牧云深深地凝视着她。看着她苍白脸上未干的泪痕,看着她眼底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痛苦,看着她此刻如同惊弓之鸟般的脆弱。他看到了她心底那道被陆沉舟生生撕裂、至今仍在汩汩流血的巨大伤口。也看到了那伤口之上,刚刚被他亲手投下的一枚名为承诺的巨石,激起的惊涛骇浪。
一股深沉的怜惜和难以言喻的痛楚,如同藤蔓般缠绕上他的心脏。他终究……还是太急了么
他沉默了几秒。那几秒钟,对苏晚来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和心脏擂鼓般的巨响。
终于,沈牧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合上了那个深蓝色的丝绒盒盖。
咔哒一声轻响。
戒指璀璨的光芒被瞬间收敛。
苏晚的心,随着那声轻响,猛地一坠,随即又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托了一下,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瞬间席卷了她,让她几乎瘫软下去。
好。沈牧云的声音响起,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被拒绝的愠怒或失望,只有一种沉淀下来的、更加深沉的包容和耐心。他将那个小小的丝绒盒收回了羊绒衫内侧的口袋里,动作从容自然,仿佛只是收起一件寻常物品。
你需要时间休息,也需要时间……想清楚。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苏晚面前投下一片安稳的阴影。他走到窗边,将百叶窗的缝隙调大了一些,让更多的阳光和清新的空气涌入病房。戒指,我收着。它就在这里,不会跑。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笃定,等你什么时候想好了,告诉我。
他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回苏晚身上,那眼神不再有方才求婚时的灼热和压迫,恢复了平日的温润和沉稳,却多了一份更加厚重的东西——是等待,也是守护。
现在,什么都别想。他走到小桌板前,拿起那个装着苹果块的瓷碟,重新递到苏晚面前,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把这个吃了,然后好好睡一觉。
苏晚怔怔地看着他递过来的苹果,又抬头看向他平静无波的脸。那枚戒指带来的巨大冲击和恐慌,在他平静的话语和举动中,似乎被暂时安抚了下去。她像是一个在暴风雨中飘摇的小船,终于被一只坚定的大手拉回了暂时平静的港湾。
她颤抖着伸出手,接过那个瓷碟。指尖冰凉。
谢谢……她低声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劫后余生的疲惫。
沈牧云没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如同过去五年里无数个时刻一样,像一座沉默而可靠的山。
苏晚机械地将一小块苹果放进嘴里。清甜的汁水在口中弥漫开,却尝不出任何味道。她小口地、艰难地咀嚼着,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刺眼的阳光,心头那枚被暂时收回的戒指,却像一个烙印,沉甸甸地压在那里,提醒着她刚刚经历的那场惊心动魄的风暴,以及前方更加汹涌、无法预知的未来。
圣心医院顶层ICU外的专用会客室,厚重的隔音门紧闭,将外面所有窥探的目光和声音都隔绝在外。空气里弥漫着顶级雪茄的辛辣气息,混合着一种冰冷的、属于权力角斗场的硝烟味。
陆振霆坐在宽大的真皮沙发里,布满老年斑的手指间夹着一支燃烧过半的雪茄。袅袅升起的灰白色烟雾,模糊了他脸上深刻的皱纹,却无法掩盖那双浑浊眼睛里射出的、如同鹰隼般锐利冰冷的光芒。他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个刚刚由心腹陈锋送进来的加密平板电脑。
屏幕上,是几张放大的、清晰度极高的照片。
第一张:仁爱医院的花园里,穿着病号服、脸色苍白的苏晚,被一个穿着医生白大褂、身形挺拔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散步。男人微微侧头,目光专注地落在苏晚身上,侧脸线条温润而沉稳——正是沈牧云。
第二张:一辆黑色宾利欧陆停在一栋安保森严的高级公寓楼下。沈牧云从驾驶座下来,绕到后座,弯腰从儿童安全座椅里抱出一个穿着背带裤、笑容灿烂的小男孩。男孩亲昵地搂着沈牧云的脖子,小脸紧紧贴着他的脸颊。
第三张:公寓楼的入户大堂,透过明亮的落地玻璃抓拍。沈牧云抱着男孩,身边站着提着购物袋的林薇。三人有说有笑,姿态熟稔而亲密,俨然一家人的模样。
第四张:则是男孩更清晰的正面特写。那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挺翘的小鼻子,笑起来微微上扬的嘴角……那眉眼神韵,即使隔着屏幕,也清晰地传递出一种让陆振霆心脏骤然紧缩的熟悉感!
像!
太像了!
像极了沉舟小时候的样子!
陆振霆夹着雪茄的手指猛地一抖,长长的一截烟灰簌簌落下,掉在他昂贵的西裤上,他也浑然不觉。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男孩的笑脸,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和一种被愚弄的狂怒而急剧收缩!
苏念宇……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这个孩子……这个他之前只当作是苏晚与别人生的野种、沉舟认错了的孽障……竟然……竟然长得像沉舟!
一个可怕的、荒谬的、却又带着一丝诡异合理性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上了陆振霆的心脏!
难道……难道沉舟没有认错!
难道五年前那个雨夜……苏晚肚子里怀的……真的是沉舟的孩子!
这个认知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陆振霆的头顶!如果这是真的……那他这五年来对沉舟的斥责,他对苏晚母子的赶尽杀绝,他默许甚至推动的一切……岂不是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个让他亲手将陆家可能唯一的血脉推给死敌沈家的、愚蠢透顶的笑话!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更加汹涌、几乎要焚毁理智的滔天怒火和被算计的耻辱感!他猛地将手中的雪茄狠狠摁灭在水晶烟灰缸里,力道之大,几乎要将烟灰缸摁碎!
沈!牧!云!陆振霆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每一个字都淬着刻骨的毒液和杀意。那张温润如玉的脸,此刻在他眼中,比地狱的恶鬼还要狰狞可怖!
好深的心机!好狠的手段!
沈家这个狼崽子,恐怕早就知道了这个孩子的身世!他处心积虑地将苏晚母子藏匿五年,精心编织了一张网,利用这个孩子作为最大的筹码,一步步接近,最终的目的,就是要彻底毁了沉舟,毁了陆家!甚至……是要将陆家未来的血脉,名正言顺地变成他沈家的人!
那枚戒指!苏晚那句姓沈的宣言!沈牧云在医院对苏晚母子的守护姿态!这一切的一切,瞬间在陆振霆的脑海里串联起来,构成了一幅让他脊背发寒的、阴险至极的图景!
呵……呵呵……陆振霆喉咙里发出几声低沉而扭曲的冷笑,布满皱纹的脸上肌肉微微抽搐着,眼底翻涌着如同毒蛇般阴鸷狠戾的光芒。
想夺走陆家的血脉想把沉舟彻底打入地狱想踩着陆氏的尸骨往上爬
沈牧云,你未免想得太美了!
陆振霆猛地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所有的震惊、愤怒、耻辱,都被一种更加冰冷、更加残酷的算计和决绝所取代。他看向垂手肃立在面前的陈锋,声音恢复了属于陆氏掌舵人的、毫无波澜的冰冷,却字字带着千钧之力,如同淬了冰的匕首:
动用我们在司法鉴定中心的所有关系。我要一份报告。
他顿了顿,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陈锋身上,清晰地吐出最后两个字:
现在。
仁爱医院VIP病房的午后,阳光被百叶窗切割成细长的光带,斜斜地铺在光洁的地板上,空气里浮动着消毒水和淡淡果香的奇异混合。苏晚靠在窗边的沙发里,身上盖着一条柔软的薄毯。身体的虚弱感如同退潮后的沙滩,缓慢地显露出来,留下的是更深沉的疲惫和一种被掏空后的麻木。流产带来的不仅是身体的创伤,更是心灵深处一道难以愈合的裂口,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隐痛。
沈牧云已经离开了。他走前替她掖好被角,嘱咐她好好休息,眼神平静,仿佛几个小时前那场惊心动魄的求婚从未发生。那枚深蓝丝绒盒带来的巨大冲击波,似乎被他沉稳的姿态和无声的包容暂时抚平了汹涌的表面,却更深地沉入了苏晚的心湖,搅动着混乱的淤泥。
她需要时间。需要空间。需要从这接踵而至的灾难和情感的泥沼中,找回一点喘息的力气,厘清这乱麻般的一切。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林薇探进头来,脸上带着一丝凝重,手里拿着苏晚的手机。
晚晚,林薇走进来,声音放得很轻,带着小心翼翼,刚才……陆家老宅那边……打了好几个电话过来。我没接,但……你要不要看看
陆家苏晚的心猛地一沉,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陆沉舟崩溃入院的消息她有所耳闻,陆振霆那条老狐狸,这个时候打电话来,绝无好事!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她接过手机,指尖冰凉。屏幕上果然显示着几个未接来电,全部来自同一个号码——陆家老宅的座机。下面还有一条未读短信,发件人同样显示着那个冰冷的号码。
苏晚的手指有些颤抖,点开了那条短信。
没有称呼,没有寒暄,只有一行冰冷、强硬、如同最后通牒般的文字,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的眼睛:
【明早十点,陆氏集团顶层办公室。关于孩子的事,面谈。否则,后果自负。】
孩子!
小宇!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苏晚!陆振霆知道了什么他为什么突然提到孩子他想干什么!难道……难道他查到了什么还是说,陆沉舟那个疯子又说了什么!
五年前那个雨夜的冰冷绝望,陆沉舟在枫林湾别墅里歇斯底里的抢夺,还有此刻这条短信里毫不掩饰的威胁……所有的画面瞬间重叠、放大,在她脑中轰然炸开!
不……不行!他休想!休想碰小宇!苏晚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薄毯滑落在地。巨大的动作牵扯到小腹的伤口,一阵尖锐的疼痛让她眼前发黑,身体踉跄了一下,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晚晚!林薇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你怎么样别激动!别激动!
薇薇……小宇……小宇他……苏晚抓住林薇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肉里,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破碎不堪,陆振霆……他要对小宇下手!不行!我要去找小宇!我要带他走!马上走!她语无伦次,眼中只剩下巨大的、失去孩子的恐慌,挣扎着就要往门口冲。
苏晚!一声低沉而有力的断喝在门口响起。
沈牧云去而复返。他显然是听到了动静,大步走进来,脸上惯有的温和沉稳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峻的、带着绝对权威的凝重。他几步跨到苏晚面前,双手稳稳地扶住她颤抖的双肩,强行将她按回沙发里。
冷静!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如同磐石般压住了苏晚濒临崩溃的恐慌,看着我!
苏晚被迫抬起头,撞进沈牧云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那里面没有慌乱,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沉静和令人心安的强大力量。
小宇现在非常安全。沈牧云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份量,林薇带他离开医院后,我已经直接安排人送他们去了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陆家的人,连那个地方的影子都摸不到。小宇身边有最专业的人保护,他很好,一根头发都不会少。
沈牧云笃定的话语和眼神,像一剂强效的镇静剂,强行注入了苏晚混乱的神经。她急促的喘息慢慢平复下来,死死抓着林薇手臂的手指也一点点松开,只是身体还在微微发颤,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悸和茫然。
那……这条短信……她依旧无法摆脱那条短信带来的巨大阴影。
沈牧云的目光扫过苏晚手机屏幕上那条冰冷的文字,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寒芒,快得让人抓不住。他松开扶着苏晚肩膀的手,直起身,拿出自己的手机,迅速拨通了一个号码。
周岚。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属于上位者的威压,陆家发了一条短信给苏晚。查清楚陆振霆的意图,以及他手里可能掌握了什么。另外,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锋芒,把我们‘准备’给陆董的东西,送过去。现在。
电话那头传来周岚简洁有力的回应:明白,沈总。
沈牧云挂了电话,将手机收起。他重新看向苏晚,眼神里的冷冽锋芒已经敛去,恢复了那种令人安心的沉稳:陆振霆现在自顾不暇,他没精力、也没那个本事动小宇一根手指头。这条短信,不过是他狗急跳墙的恫吓。
自顾不暇苏晚茫然地重复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巨大的疑问交织在一起。
沈牧云没有立刻解释,只是走到小桌板旁,倒了一杯温水,递到苏晚手里。他的目光扫过林薇,林薇立刻会意,找了个借口暂时离开了病房。
门再次关上。
沈牧云在苏晚对面的沙发坐下,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膝上。阳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隐在深邃的阴影里。
陆沉舟在ICU的情况,比陆家对外公布的严重得多。沈牧云的声音低沉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的医学事实,急性胃出血引发了失血性休克,额叶脑挫裂伤导致颅内压升高,功能区受损的可能性极高。就算能保住命,他是否还能恢复到以前的状态,是个巨大的未知数。
苏晚握着水杯的手指猛地收紧。陆沉舟……可能废了这个消息带来的冲击,丝毫不亚于那条威胁短信。恨吗当然恨!恨他五年前的冷酷,恨他昨晚的疯狂,恨他亲手造成了那个小生命的消逝!可听到他可能变成一个废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复杂情绪,如同藤蔓般悄然缠上她的心脏。
陆振霆只有陆沉舟这一个儿子。沈牧云继续说着,语气里带着一丝洞悉世事的冰冷,陆沉舟是他耗费半生心血培养的唯一继承人,是陆氏帝国未来的基石。现在这块基石,眼看就要彻底崩塌了。陆振霆现在,比任何人都恐慌,比任何人都需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他的目光落在苏晚脸上,深邃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她的震惊和茫然。
而他现在认为,沈牧云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清晰地剖开了陆振霆最后、也是最疯狂的底牌,小宇,就是他陆家唯一的、最后的血脉,是陆氏帝国未来唯一的希望。
轰——!!!
沈牧云最后这句话,如同在苏晚耳边引爆了一颗炸弹!
小宇……是陆家的血脉陆振霆认为小宇是陆沉舟的孩子!
这个认知带来的巨大荒谬感和随之而来的、更加深重的恐惧,瞬间攫住了苏晚的咽喉!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不!不可能!苏晚几乎是尖叫出声,声音因为极致的震惊和恐惧而扭曲,小宇和他没有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那份亲子鉴定……那份鉴定他明明看过了!她想起了枫林湾别墅里,她甩在陆沉舟脸上的那份报告。
那份报告是真的。沈牧云的声音异常平静,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笃定,小宇和陆沉舟,没有任何生物学上的关系。
苏晚猛地抬头,死死盯着沈牧云,仿佛要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玩笑或者不确定。但他眼神沉静,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了然一切的幽暗。
但是,沈牧云微微一顿,目光变得极其锐利,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剖析着眼前残酷的现实,陆振霆不信。或者说,他现在不能信,也不敢信。他需要小宇是陆家的血脉,他必须相信小宇是陆家的血脉!这是他濒临崩溃的意志和摇摇欲坠的帝国,唯一能抓住的、支撑他不倒下去的东西!
沈牧云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洞察人心的冰冷力量:
所以,无论事实如何,无论证据如何,在陆振霆的眼里,小宇,就是陆沉舟的儿子,就是他陆家未来的继承人!是他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不择手段也要夺回去的……‘皇太孙’!
皇太孙三个字,像三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苏晚的心上!
她终于彻底明白了陆振霆那条短信的含义!那不是恫吓,那是宣战!是一个被逼到绝境、即将失去一切的老皇帝,对他认定的、流落民间的皇嗣发出的、不容置疑的归位诏书!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苏晚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身体因为极致的寒冷而剧烈地颤抖起来,手中的水杯啪地一声掉落在厚厚的地毯上,水渍迅速洇开一片深色。
陆振霆要抢走小宇!
不惜一切代价!
陆氏集团总部,顶层办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座城市匍匐在脚下的繁华景象,此刻却无法驱散室内令人窒息的低气压。空气里弥漫着顶级雪茄燃烧后辛辣的余味,混合着一种冰冷的、如同暴风雨前夕的压抑。
陆振霆背对着巨大的办公桌,如同一尊冰冷的石雕,站在落地窗前。他布满老年斑的手紧紧攥着那根象征无上权威的紫檀木手杖,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浑浊的眼睛透过玻璃,死死盯着楼下如同蝼蚁般渺小的车流和人影,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狂怒、被愚弄的耻辱,以及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疯狂的决绝。
办公室厚重的红木大门被无声推开,他的心腹特助陈锋快步走了进来,手里紧紧攥着一个薄薄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牛皮纸文件袋。他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苍白。
董事长。陈锋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紧绷的沙哑,报告……出来了。
陆振霆布满皱纹的脊背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他没有回头,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沉的、如同野兽低咆般的:念。
陈锋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才颤抖着手,撕开了文件袋的封口,从里面抽出一张薄薄的、印着司法鉴定中心官方抬头和水印的A4纸。他的目光迅速扫过报告下方那几行关键的结论性文字,瞳孔骤然收缩!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陈锋因为紧张而变得粗重的呼吸声。
姓名:陆沉舟,苏念宇。陈锋的声音干涩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过,检材类型:血液(陆沉舟),口腔拭子(苏念宇)……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念出了那决定命运的最后一行:
经DNA分型检测,累积亲权指数(CPI)为……0.0000。依据现有资料和DNA分析结果,排除陆沉舟是苏念宇的生物学父亲。
排除!
生物学父亲!
0.0000!
这几个冰冷的字眼,如同最锋利的审判之刃,带着裁决一切的绝对力量,狠狠劈开了陆振霆最后一丝侥幸!
办公室里死寂一片。
时间仿佛被冻结在这一秒。窗外城市的喧嚣,室内雪茄的余味,所有的一切感官都被这纸报告带来的绝对冰冷和荒谬彻底抹杀。
陆振霆的身体,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骨骼和支撑,猛地晃了一下!他布满老年斑的手死死抓住窗框,紫檀木手杖哐当一声,重重地砸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巨响!
他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转过身。
那张布满深刻皱纹、一向威严冷酷的老脸,此刻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灰败和死寂!浑浊的眼球里,所有的狂怒、算计、野心,都在瞬间被这张轻飘飘的纸彻底击碎、湮灭!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如同宇宙黑洞般的空洞和……一种被命运彻底嘲弄后的、极致的荒谬感。
他死死地盯着陈锋手里那张报告,布满血丝的眼睛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是……
真的不是……
沉舟没有认错人,却认错了孩子……
他陆振霆耗费心机,机关算尽,甚至不惜撕破脸皮去抢夺的……竟然真的是一个与他陆家毫无血缘关系的野种!
那他这五年对沉舟的逼迫算什么他对苏晚母子的赶尽杀绝算什么他刚刚那条志在必得的威胁短信算什么!
天大的笑话!
彻头彻尾的、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愚蠢透顶的笑话!
呵……呵呵……几声压抑到极致、扭曲到变形的低笑,终于从陆振霆剧烈颤抖的胸腔里挤了出来。那笑声里没有一丝温度,充满了自嘲、绝望和一种濒临疯狂的毁灭欲。
他精心构筑的世界,他视若生命的陆氏帝国传承的根基,他用以对抗沈家、支撑自己不倒下去的最后希望……在这一纸冰冷的排除报告面前,轰然倒塌,碎成了齑粉!
陈锋被老板这反常的笑声吓得浑身一颤,手中的报告纸如同烫手山芋般微微颤抖着。他从未见过陆振霆如此失态,如此……崩溃。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敲响。陆振霆的秘书脸色苍白地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深灰色信封,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董事长……刚刚……沈氏集团沈牧云先生的私人助理周岚女士……亲自送来了这个……说务必请您亲启……
沈牧云!
这个名字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陆振霆混乱不堪、濒临崩溃的意识!他布满血丝、空洞死寂的眼睛猛地转向秘书手中的信封,瞳孔深处骤然燃起一种混合着极致恨意和疯狂的光芒!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失去理智的困兽,猛地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陈锋,踉跄着冲过去,粗暴地夺过秘书手中的信封!
信封很薄。陆振霆布满青筋的手因为极致的愤怒和一种不祥的预感而剧烈颤抖着,他粗暴地撕开封口!
里面没有信纸。
只有一张照片。
一张高清的、被放大了的彩色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异国一个飘着雪花的圣诞夜街头,暖黄色的街灯映照着漫天飞舞的雪花。照片的主角,是一个穿着厚厚白色羽绒服、围着红色围巾的年轻女人。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裹得像粽子一样、只露出一张红扑扑小脸的婴儿。女人微微低着头,脸颊贴着婴儿的额头,闭着眼睛,嘴角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到极致的笑意。那笑意里,充满了初为人母的无限怜爱和满足。
是苏晚。
还有……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照片的右下角,用极细的银色笔,清晰地标注着一个日期——五年前,那个冰冷的雨夜之后的……第七个月。
陆振霆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照片上苏晚那张洋溢着母性光辉的脸,盯着她怀里那个小小的婴儿,盯着那个清晰无比的日期!
轰隆——!!!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陆振霆早已被摧毁得摇摇欲坠的世界里,再次轰然炸响!
五年前……雨夜之后……第七个月……
那个孩子……那个被他认定是野种、被他无情驱逐时已经怀上的孩子……
它……它活了下来
它……它在那个圣诞夜,被它的母亲如此珍爱地抱在怀里!
那……那苏念宇……又是谁!
一个更加可怕、更加冰冷、更加让他灵魂都为之冻结的真相,如同地狱之门在他脚下訇然洞开!
呃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混合着极致痛苦、悔恨和彻底崩溃的嘶吼,猛地从陆振霆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他布满皱纹的脸上肌肉疯狂地扭曲着,浑浊的眼睛瞬间被猩红的血丝彻底覆盖!
他高大的身躯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猛地向后踉跄几步,砰地一声巨响,重重地撞在身后冰冷的落地窗上!巨大的钢化玻璃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他死死攥着那张照片,像是攥着烧红的烙铁,又像是攥着救命稻草!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照片上苏晚温柔的笑脸和她怀里的婴儿,又猛地抬头,目光如同淬了剧毒的利箭,射向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的陈锋手里那张宣告排除的亲子鉴定报告!
真与假。
存在与消失。
他亲手抛弃的血脉与他疯狂抢夺的野种……
巨大的、足以摧毁一切的荒谬感和迟来了五年的、噬心蚀骨的悔恨,如同地狱的业火,瞬间将他残存的理智焚烧殆尽!
噗——!
一口滚烫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毫无预兆地从陆振霆大张的口中狂喷而出!
猩红的血雾在惨白的灯光下弥漫开来,溅满了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也溅在了那张定格着圣诞夜温暖的彩色照片上。
陆振霆布满血污的脸扭曲着,身体顺着冰冷的玻璃缓缓滑落,最终像一滩烂泥般,瘫倒在那一地狼藉的血泊和散落的报告纸、照片之中。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空洞地大睁着,望着办公室天花板上刺眼的水晶吊灯,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
紫檀木手杖静静地躺在他手边不远的地方,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龙头雕饰上,也溅上了几滴暗红的血珠,像无声的嘲弄。
仁爱医院的VIP病房,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走廊里最后一丝声响。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斜斜地打在光洁的地板上,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静得能听到尘埃落定的声音。
苏晚依旧僵在沙发里,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像。薄毯滑落在脚边,冰冷的地板也无法传递一丝凉意到她麻木的四肢。沈牧云最后那句皇太孙,如同烧红的烙铁,在她心口烙下了一个鲜血淋漓、带着无尽恐惧的印记。
陆振霆要抢走小宇。
不惜一切代价。
为了一个荒谬的执念,为了支撑他摇摇欲坠的帝国幻梦。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的喉咙,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的窒息感。身体深处那道刚刚开始结痂的伤口,仿佛又被生生撕裂开来,冰冷的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她甚至能感觉到小腹深处那被彻底剥离后的、令人绝望的空洞,在无声地尖叫。
她该怎么办她还能怎么办五年前,她还能带着绝望和腹中的小生命逃离。五年后的今天,她拖着这具千疮百孔的身体,面对的是陆振霆那条盘踞多年、爪牙遍布的老狐狸,和他那不计后果的疯狂!
就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冰冷即将彻底吞噬她的瞬间——
笃笃笃。
病房门再次被轻轻敲响。
沈牧云的私人助理周岚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平板电脑。她神情依旧是一贯的冷静干练,但看向苏晚的眼神里,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沈总。周岚对着沈牧云微微颔首,目光转向沙发上面如死灰的苏晚,东西送到了。陆董他……反应很大。
沈牧云神色未动,只是平静地伸出手。周岚将平板电脑递给他,然后无声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病房里再次陷入死寂。
沈牧云拿着平板,走到苏晚面前,没有立刻说话。他深邃的目光落在她惨白如纸、写满绝望的脸上,如同沉静的深海,包容着她此刻所有的惊涛骇浪。他没有试图安慰,只是将平板电脑的屏幕转向她,动作沉稳而坚定。
看看这个。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苏晚空洞的眼神茫然地聚焦在平板的屏幕上。那是一则正在实时推送的财经新闻快讯,配着一张抓拍的、有些模糊混乱的照片。
照片的背景显然是在陆氏集团总部大楼的入口。几个穿着黑衣、神情紧张的保镖正手忙脚乱地将一个穿着深色西装、身形高大的男人抬上一辆黑色的加长轿车。男人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头歪向一边,脸色是一种骇人的死灰,嘴角和胸前西装上,赫然是刺目的大片暗红色污迹!即便照片模糊,苏晚也瞬间认出了那张布满皱纹、此刻却写满崩溃和痛苦的脸——陆振霆!
新闻标题如同血红的烙印,灼烧着她的视网膜:
【突发!陆氏集团董事长陆振霆于总部办公室内吐血昏迷,疑因继承人病危引发急症!陆氏股价再度暴跌!】
陆振霆……吐血昏迷
苏晚的瞳孔骤然放大!巨大的震惊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冲垮了刚刚将她淹没的恐惧!她死死盯着屏幕上陆振霆那张灰败扭曲的脸,看着他胸前刺目的血迹,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他怎么会……
我让周岚给他送去了一张照片。沈牧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平静无波,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清晰地荡开,五年前,圣诞夜。你抱着刚满月的小宇,在斯德哥尔摩的街头。
沈牧云微微俯身,修长的手指在平板屏幕上轻轻滑动。另一张照片清晰地呈现出来。
异国的飘雪街头,暖黄色的街灯映照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年轻的苏晚穿着厚厚的白色羽绒服,围着红色的围巾,将怀里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红扑扑小脸的婴儿紧紧贴在脸颊。她微微低着头,闭着眼睛,嘴角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到极致的笑意。那是初为人母的无限怜爱和满足,是穿透岁月风霜也无法磨灭的暖光。
照片的右下角,一行细小的银色字迹标注着清晰的日期——五年前,那个冰冷的雨夜之后的第七个月。
轰——!!!
苏晚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五年前……雨夜之后……第七个月……圣诞夜……她怀里那个小小的婴儿……
那是……那是她十月怀胎,在绝望深渊里唯一的光,是她拼尽全力才保住的、她和……陆沉舟的孩子!
那个孩子……那个在陆振霆冷酷无情的驱逐下、在陆沉舟漠然无视的背叛下,依然顽强地降临到这个世上的孩子……它活了下来!它在那个圣诞夜,被她如此珍爱地抱在怀里!
那……小宇呢苏念宇呢
一个冰冷得让她灵魂都为之颤抖的真相,如同地狱的寒风,瞬间席卷了她所有的感官!
陆振霆看到了这张照片!他看到了那个被他认定是野种、被他无情扼杀在萌芽状态的孩子,其实活生生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而他,却处心积虑、歇斯底里地去抢夺另一个与他毫无关系的孩子——苏念宇!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迟来的、如同毒藤般缠绕上心尖的冰冷快意,混合着更深的悲凉,瞬间淹没了苏晚!她看着照片上自己温柔的笑脸,看着那个在襁褓中安然沉睡的婴儿,又想起陆振霆最后那条充满威胁的短信,想起他此刻吐血昏迷的惨状……
嗬……一声破碎的、带着哭腔的轻笑,不受控制地从苏晚干裂的唇间逸出。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身体软软地滑下沙发,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她没有去捡滑落的薄毯,只是蜷缩起身体,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
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起来。没有嚎啕大哭,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小兽呜咽般的抽泣声,从她紧捂的口中闷闷地传出来,撕扯着病房里死寂的空气。
是报复吗
是命运对陆振霆最残忍的嘲讽吗
他机关算尽,不择手段想要抓住的皇太孙,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虚幻的泡影。而他亲手抛弃、认定已死的血脉,却在他疯狂的掠夺行动达到顶峰时,以这样残酷的方式昭示了它的存在!
这迟来的真相,比任何刀锋都更锋利,足以将那个冷酷傲慢的老人彻底击垮!
沈牧云静静地站在一旁,高大的身影如同沉默的山峦,笼罩着蜷缩在地板上、浑身颤抖的苏晚。他没有弯腰去扶她,也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语。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怜惜,有痛楚,有对陆家咎由自取的冰冷漠然,或许……还有一丝更深沉的、无人能懂的沉重。
他看着她因抽泣而剧烈起伏的、单薄的脊背,看着她散落在地毯上的、如同海藻般浓密却失去了光泽的黑发。那张五年前的圣诞照片,安静地躺在平板屏幕上,散发着柔和却刺眼的光芒。
病房里只剩下苏晚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遥远模糊的城市喧嚣。
过了许久,久到窗外的阳光都偏移了角度,在地板上投下更长的阴影。
苏晚的抽泣声终于渐渐微弱下去,只剩下身体偶尔不受控制的、细微的痉挛。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
脸上泪痕交错,狼狈不堪。眼眶红肿得像桃子,眼底布满了血丝。但那双眼睛里,先前的绝望、恐惧和茫然,却在泪水的冲刷下,沉淀成了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疲惫,和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近乎麻木的平静。
她的目光掠过沈牧云,没有停留,最终落在他手中平板屏幕上那张定格的圣诞照片上。照片里年轻母亲温柔满足的笑容,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此刻千疮百孔的心。
她扶着沙发边缘,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慢慢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身体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步都踩在虚空里。
她没有看沈牧云,也没有说话。只是像个游魂一样,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却又异常坚定地,走向病床。
走到床边,她掀开被子,动作迟缓地躺了进去,用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像一只受到重创后躲回壳里的蜗牛。
病房里彻底陷入了死寂。
只有被子里,那具蜷缩的身体,还在微微地、不可抑制地颤抖着。
沈牧云站在原地,目光沉沉地落在病床上那团隆起的被子上。许久,他才无声地走到窗边,将百叶窗的缝隙彻底合拢。
最后一丝光线被隔绝。
病房被浓重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彻底吞没。
这黑暗,是陆家王朝崩塌的余烬,是真相撕裂后残留的血腥,也是苏晚此刻唯一能躲藏的、冰冷的茧房。所有的惊涛骇浪、爱恨情仇、阴谋算计,似乎都在这一刻,被这无边的黑暗按下了暂停键。
只剩下沉重的、无法言说的疲惫和创伤,在寂静中无声地流淌。
圣心医院顶层的VIP特护病房,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界所有窥探的光线,只留下床头一盏幽暗的壁灯,在冰冷的墙壁上投下昏黄的光晕。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刺鼻,混合着一种生命垂危的腐朽气息,沉甸甸地压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死亡的滞涩感。
陆沉舟躺在病床上,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苍白躯壳。高耸的鼻梁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深刻的阴影,眼窝深陷,颧骨突出,曾经凌厉逼人的轮廓此刻只剩下一种触目惊心的脆弱和死寂。氧气面罩覆盖着他干裂的嘴唇,每一次微弱的吸气都在透明的塑料上凝结一层薄薄的白雾,随即又迅速消散,如同他此刻的生命力。
他的头被固定在特殊的支架上,厚厚的白色绷带缠绕着额角,遮住了撞击造成的狰狞伤口。心电监护仪发出单调、催命般的嘀——嘀——声,幽绿的光线在他毫无血色的脸上明明灭灭,映照着那双紧闭的眼皮下,偶尔会出现的、极其细微的、如同蝶翼濒死般的颤动。
陆振霆坐在床边的阴影里,像一尊迅速风化、失去光泽的泥塑。昂贵的西装皱巴巴地裹在身上,失去了往日的挺括。他布满老年斑的手死死攥着那根象征权力的紫檀木手杖,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浑浊的眼睛布满蛛网般的血丝,一眨不眨地盯着病床上毫无生气的儿子,眼底是深不见底的恐惧、悔恨,还有一种被命运彻底碾碎后的、死水般的绝望。
办公室吐血昏迷后,他被紧急送入同一家医院,就在楼下几层。短暂的抢救,止住了那口心血,却止不住他精神世界的彻底崩塌。那张圣诞照片上苏晚温柔的笑脸和她怀里的婴儿,像烧红的烙铁,日日夜夜烙在他濒临崩溃的神经上。他抛弃的、认定已死的血脉,活生生地存在过!而他疯狂抢夺的,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幻影!
这迟来的、残酷的真相,比陆沉舟的重伤更彻底地摧毁了他。他挣扎着离开自己的病床,不顾医生的强烈反对,固执地守在这里,守着这具可能再也醒不过来、或者醒来也不再是陆沉舟的躯壳。这是他唯一的儿子,他半生心血浇灌的继承人,也是他一手推向毁灭深渊的……牺牲品。
沉舟……一声沙哑破碎的呼唤,如同砂纸摩擦过枯木,从陆振霆干裂的嘴唇里艰难挤出。他布满皱纹的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伸出去,想要触碰儿子冰凉的手背。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毫无温度的皮肤时——
病床上的陆沉舟,紧闭的眼皮骤然剧烈地颤抖起来!浓密的睫毛如同濒死的蝶翼疯狂扇动!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痛苦到扭曲的闷哼!
呃啊——!
陆振霆的手猛地僵在半空,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大,布满血丝!
心电监护仪尖锐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撕心裂肺地响起!屏幕上原本规律起伏的绿色线条瞬间变成一条疯狂跳动的、混乱的直线!
医生!医生!快来人啊——!!!陆振霆的嘶吼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不似人声的凄厉,猛地从胸腔里炸开!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衰老困兽,踉跄着扑向床头的紧急呼叫按钮,布满老年斑的手因为极致的恐惧而痉挛般颤抖,用力砸了下去!
仁爱医院的花园,午后的阳光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精心修剪的草坪绿意盎然,几株晚樱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空气里是草木的清新气息,暂时驱散了消毒水的冰冷记忆。
苏晚坐在一张树荫下的长椅上,身上披着一件柔软的米白色开衫。流产带来的虚弱感如同退潮,留下的是深沉的疲惫和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麻木。小腹深处那种空洞的隐痛依然存在,像一个无声的、永恒的提醒。
距离那场将她卷入风暴中心、又将她抛入冰冷深渊的求婚,已经过去了三天。沈牧云没有再提那枚戒指,他依旧沉稳、细致,如同过去五年一样,安排好她的一切,包括这短暂的、在阳光下喘息的机会。他的体贴像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外界的窥探和可能的惊扰,也隔绝了苏晚试图去触碰那场混乱的勇气。
她需要时间,需要空间。可时间似乎停滞了,空间只剩下医院这方寸之地,和心头那枚沉甸甸的、被暂时收回的戒指带来的巨大问号。
不远处,小宇穿着可爱的背带裤,正蹲在草坪上,用小铲子专注地挖着泥土,似乎在寻找什么宝藏。林薇坐在旁边的长椅上看着他,偶尔轻声提醒他小心弄脏衣服。孩子无忧无虑的笑声,像清脆的风铃,是这片寂静里唯一的生机。
苏晚的目光落在儿子小小的、充满活力的身影上,心头涌起一阵酸涩的暖流。这是她拼尽一切才守护住的珍宝。可陆振霆那条短信带来的巨大阴影,陆家父子相继崩溃的消息,还有那张五年前的圣诞照片……所有的一切,都像无形的枷锁,沉甸甸地压在她试图轻松的心上。
她下意识地拿出手机,指尖冰凉。屏幕解锁,壁纸是沈牧云发给她的小宇在幼儿园画的那幅小房子和沈叔叔的车车。孩子的笔触稚嫩却充满希望。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顶端,一条来自财经新闻APP的突发推送,毫无预兆地跳了出来,猩红的标题像一道撕裂晴空的闪电,瞬间攫住了苏晚所有的感官!
【陆氏继承人陆沉舟病情急转直下!圣心医院证实突发二次脑出血,生命垂危!】
嗡——!
苏晚只觉得脑子里一声巨响!所有的声音——小宇的笑声,林薇的说话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都在瞬间被抽离!整个世界只剩下手机屏幕上那几个刺目惊心的猩红大字!
陆沉舟……二次脑出血……生命垂危……
这几个冰冷的字眼,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凿穿了她刚刚筑起的一点点脆弱屏障!
她猛地从长椅上站起来!动作剧烈得牵扯到小腹的伤口,一阵尖锐的疼痛让她眼前发黑,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前踉跄!
晚晚!林薇惊呼一声,立刻冲过来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白
苏晚死死抓住林薇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肉里。她张着嘴,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砂石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气音。她颤抖的手指死死指着手机屏幕,身体因为巨大的冲击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恐惧而剧烈颤抖着。
林薇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手机屏幕,看清那条推送,脸色也瞬间变得煞白!他……他……
小宇被这边的动静惊动,丢下小铲子跑了过来,仰着小脸,大眼睛里满是担忧:妈妈你怎么了薇薇阿姨,妈妈是不是又痛痛了
孩子纯真关切的声音,像一把钝刀,狠狠扎在苏晚混乱不堪的心上。她看着儿子酷似陆沉舟的眉眼,看着那双清澈无垢的眼睛,五年前那个雨夜的冰冷绝望,陆沉舟在枫林湾别墅里野兽般的嘶吼和崩溃,还有此刻手机屏幕上那宣告他可能走向生命终点的猩红文字……所有的画面如同最疯狂的蒙太奇,在她脑中疯狂闪回、碰撞!
那个男人……那个她恨入骨髓又曾刻骨爱过的男人……那个亲手将她推入深渊又带给她无尽痛苦的男人……他就要……死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恨意、恐惧、悲凉和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尖锐痛楚,如同火山岩浆般猛地冲上她的喉咙!
呃……苏晚痛苦地闷哼一声,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眼前彻底陷入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手机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掉落在柔软的草坪上,屏幕依旧亮着,那行猩红的标题,像一滩刺目的、无声流淌的血。
晚晚!林薇惊恐的尖叫和小宇带着哭腔的妈妈声,在午后寂静的花园里骤然响起,撕碎了短暂的平静。
圣心医院,手术室上方的红灯亮得刺眼,像一只不祥的血眼,冷漠地俯视着走廊里弥漫的绝望。空气里是浓重到令人作呕的消毒水味和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
陆振霆如同一尊彻底失去光泽的泥塑,瘫坐在手术室门外冰冷的金属长椅上。他身上的西装沾着之前咳出的暗红血渍,皱巴巴地裹着他佝偻的身体。那根象征权力的紫檀木手杖斜靠在脚边,龙头的雕饰蒙上了灰尘。他布满血丝、浑浊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仿佛隔绝了生死的大门,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刻满了深不见底的恐惧和一种濒临疯狂的绝望。
二次脑出血……大面积……功能区严重受损……生还几率……很低……医生冰冷而沉重的话语,如同最后的丧钟,反复在他混乱不堪的脑海里回荡。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他唯一的儿子,陆氏帝国唯一的继承人,他耗费半生心血培养的杰作……就要这样,在他眼前,在他一手造成的因果循环里,彻底毁灭了!
悔恨如同最毒的蛇,疯狂噬咬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如果……如果五年前那个雨夜,他没有默许甚至推动……如果他后来没有对苏晚母子赶尽杀绝……如果他没有被权力蒙蔽双眼,默许沉舟的偏执和疯狂……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
没有如果。
只有冰冷的、残酷的、即将降临的结局。
沉舟……我的儿子……一声沙哑破碎、带着血沫气息的呜咽,从陆振霆剧烈颤抖的胸腔里艰难挤出。浑浊的老泪,混合着额角渗出的冷汗,顺着他布满深刻皱纹的脸颊滑落,砸在冰冷的地板上,晕开一小团绝望的水渍。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走廊里死寂一片,只有手术室仪器隐约传来的、冰冷单调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手术室上方那盏刺眼的红灯,终于,啪地一声,熄灭了。
陆振霆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瞪大,浑浊的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和一丝渺茫的希冀而急剧收缩!他像被无形的电流击中,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双腿却软得如同面条,只能死死抓住冰冷的椅背,指甲在金属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沉重的金属门缓缓向内侧滑开。
穿着绿色手术服的主刀医生率先走了出来,口罩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布满疲惫血丝的眼睛。他的眼神沉重,如同背负着千钧重担。
陆振霆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破膛而出!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声音,布满青筋的手死死抠着椅背,等待着那最后的审判。
医生摘下口罩,露出同样疲惫不堪的脸。他走到陆振霆面前,声音带着一种职业性的沉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陆董。医生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手术……结束了。
陆振霆死死盯着他,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最后一点微光。
命……暂时保住了。医生缓缓说道。
陆振霆紧绷到极致的心弦骤然一松,一股虚脱感瞬间席卷了他,几乎要瘫软下去。但医生接下来的话,却像一把冰冷的重锤,将他刚刚升起的一丝侥幸彻底砸得粉碎!
但是,医生的语气变得更加凝重,带着一种宣判般的残酷,额叶功能区受损极其严重。病人虽然脱离了最危险的阶段,但……
他顿了顿,看着陆振霆瞬间灰败下去的脸,清晰地吐出那足以摧毁一个父亲最后希望的结论:
他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或者,即使醒来……医生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沉重的悲悯,认知功能、情感、记忆……这些构成‘陆沉舟’这个人的核心部分……恐怕也已经……永久性损伤,无法恢复了。
永久性损伤……
无法恢复……
不再是陆沉舟……
这几个冰冷的字眼,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刺穿了陆振霆最后残存的神智!
不……不可能……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干裂的嘴唇剧烈颤抖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医生,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疯狂和拒绝,你骗我!沉舟他……他是陆沉舟!他怎么会……怎么会不是了!
医生沉默地看着他,眼神里只有沉重的无奈。
呃啊——!!!一声痛苦到极致、绝望到扭曲的嘶吼,猛地从陆振霆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他布满皱纹的脸上肌肉疯狂地扭曲着,浑浊的眼睛瞬间被猩红的血丝彻底覆盖!他像一头彻底失控的野兽,猛地推开医生,踉跄着扑向那扇缓缓打开的、通往手术室的大门!
沉舟!我的儿子!你看看我!你看看爸爸啊——!!!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哭嚎在冰冷的走廊里绝望地回荡。陆振霆布满青筋的手死死扒住门框,布满血丝、空洞死寂的眼睛,越过缓缓打开的门缝,死死地、绝望地望向手术室内——
病床上,陆沉舟毫无知觉地躺着,脸色是一种死气的灰白。头上缠着更厚的、渗着新鲜血迹的绷带,身上插满了各种维持生命的管线。氧气面罩下,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一个护士正小心翼翼地用温热的湿毛巾,擦拭着他沾着血污和汗水的脸颊。
就在毛巾擦过他紧闭的、毫无血色的嘴唇时,那双浓密的睫毛,几不可查地、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
仁爱医院VIP病房的露台,初夏的风带着草木的清新气息,温柔地拂过。阳光正好,不烈不燥,在光洁的瓷砖地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被彻底驱散,只剩下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奢侈的平静。
苏晚穿着柔软的米白色家居服,坐在藤编的靠椅里。小腹深处那令人心悸的空洞感依然存在,像一道永恒的印记,提醒着曾经失去的痛楚。但身体的力气正一丝丝地回来,如同干涸的土地缓慢汲取着雨露。阳光落在她依旧有些苍白的脸上,却驱散了长久笼罩的阴霾,显出一种近乎透明的宁静。
流产的创伤,陆家父子相继崩塌带来的巨大冲击,还有沈牧云那枚深蓝丝绒盒带来的惊涛骇浪……所有的风暴似乎都随着圣心医院手术室那盏红灯的熄灭,暂时平息了下去。留下的是深沉的疲惫,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麻木,以及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冰冷的平静。
她需要时间。需要空间。需要在这片废墟之上,重新找到呼吸的节奏,重新认识这个被彻底颠覆的世界。
小宇趴在露台边缘的栏杆上,小手托着下巴,大眼睛好奇地望着楼下花园里飞舞的蝴蝶。他穿着沈牧云送的那件印着卡通火箭的蓝色T恤,小小的背影沐浴在阳光里,充满了无忧无虑的生命力。林薇坐在旁边的藤椅上,手里捧着一本书,目光偶尔温柔地落在孩子身上。
沈牧云端着一个托盘走过来,上面放着几碟精致的点心和一杯温热的牛奶。他穿着质地柔软的浅灰色休闲裤和白色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线条。阳光落在他身上,柔和了平日的冷峻,显出一种居家的温润。
刚烤好的司康,配你喜欢的树莓酱。他将托盘轻轻放在苏晚面前的小圆桌上,声音低沉温和,如同这午后的暖风。他在旁边的藤椅坐下,姿态放松,目光自然地落在小宇身上,又转向苏晚。
苏晚的目光落在那些散发着诱人香气的小点心上,又抬起眼,看向沈牧云。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像一片深沉的海洋,包容着她所有的惊涛骇浪,也敛去了那场求婚带来的所有灼热和压迫。仿佛那枚戒指,真的被彻底收起,只留下过去五年里那种熟悉而安稳的守护。
谢谢。苏晚轻声说,拿起一块司康,小口地咬着。松软温热的口感在舌尖化开,带着淡淡的甜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咸味。很熟悉的味道,是她在他国外的家里常吃的。
陆振霆中风了。沈牧云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就在沉舟被推出手术室后。半边身子不能动,言语功能严重受损。
苏晚咀嚼的动作顿了一下。陆振霆……那个曾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冷酷傲慢的陆氏帝王,如今瘫痪在床,口不能言这个消息带来的冲击,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了一圈微小的涟漪,随即又归于平静。没有快意,没有怜悯,只有一种冰冷的、尘埃落定后的漠然。那是命运对贪婪和冷酷最公正的裁决。
陆氏……她低声问,声音听不出情绪。
群龙无首,分崩离析。沈牧云端起自己的水杯,目光投向远方城市的天际线,语气带着一丝洞察世事的凉薄,董事会争权夺利,核心项目停滞,股价一泻千里。用不了多久,‘陆氏’这个名字,就会成为财经版面上一个令人唏嘘的过去式。
苏晚沉默着,慢慢咽下口中的食物。陆氏帝国的崩塌,陆家父子的彻底陨落……这一切,似乎都与她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那些曾经的恨意、恐惧、痛苦,在经历了身体和灵魂的双重撕裂后,在目睹了那场毁灭性的终局后,竟沉淀成了一种沉重的、无法言说的疲惫。
她拿起温热的牛奶杯,小口地喝着。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暖意。目光落在露台边缘的儿子身上。小宇正兴奋地指着楼下的一只彩色蝴蝶,回头对着林薇大声说着什么,小脸上洋溢着纯粹无垢的快乐。
那是她拼尽一切才守护住的珍宝。是她穿越了绝望深渊后,唯一握在手中的光。
沈牧云的目光也落在小宇身上,深邃的眼眸里流淌着一种深沉的、近乎温柔的暖意。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小宇的身世……
苏晚握着牛奶杯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她抬起眼,看向沈牧云。他的眼神坦然而平静,没有追问,只有一种等待的沉静。
她深吸了一口气。窗外明媚的阳光,儿子无忧的笑脸,还有身边这个男人沉静如山的守护……这一切,构成了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背景。那些深埋的、带着血腥味的过往,似乎终于可以在这片阳光下,以一种相对平静的方式被揭开。
五年前,苏晚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却异常平静地落在远处,那个雨夜……我离开枫林湾后不久……发现自己怀孕了。她顿了顿,像是在积蓄勇气,是陆沉舟的孩子。
沈牧云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有一种深沉的、了然一切的平静。他的沉默给了苏晚继续说下去的力气。
我躲了起来。很小心。但……还是被找到了。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深切的、时隔多年依然清晰的恐惧,是陆振霆的人。他们找到我……逼我打掉孩子。那冰冷的器械,消毒水的味道,医生漠然的眼神……回忆的碎片如同冰冷的刀片,瞬间割过她的神经,让她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沈牧云放在膝上的手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要伸过去,但最终只是更紧地交握在一起,指节泛白。
我拼了命……逃了出来。苏晚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孩子……保住了。就是……圣诞照片里的那个。她看向沈牧云,眼底深处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可它……太脆弱了。在我最艰难的时候……没能留住……出生后……只活了三天。最后几个字,轻得像叹息,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砸在寂静的露台上。
那短暂的三天,是她生命中最炽热也最冰冷的时光。初为人母的巨大喜悦,被随时可能失去的恐惧日夜啃噬。最终,那个小小的生命,还是在她绝望的哭喊中,安静地停止了呼吸。
巨大的悲伤如同冰冷的潮水,时隔多年,依然带着刺骨的寒意席卷而来。苏晚闭上眼,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落,砸在她紧握着牛奶杯的手背上。
露台上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小宇在远处兴奋的低语。
沈牧云沉默着。他看着苏晚脸上无声流淌的泪水,看着她因极力压抑悲痛而微微颤抖的肩膀。许久,他才用低沉得近乎沙哑的声音问:那……小宇
苏晚缓缓睁开眼,泪水模糊的视线看向露台边缘那个小小的、充满活力的身影。她的眼神变得极其复杂,充满了刻骨的怜爱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
小宇……是那个孩子的……双胞胎弟弟。她声音哽咽,每一个字都带着泣血的重量,他……他活下来了。他那么小,那么弱,医生都说他可能……可他就是那么顽强……他抓住了我的手,抓住了这个世界……她看着小宇,像是在看一个生命的奇迹,一个在绝望废墟上开出的、最坚韧的花朵。
他是我唯一的儿子。苏晚的声音陡然变得清晰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守护力量,他是苏念宇。和陆家……没有任何关系。这句话,她是对沈牧云说,更是对自己说,是斩断与过去所有血腥纠葛的宣言。
沈牧云深深地看着她,看着她眼底汹涌的泪水,看着她眼中那份为母则刚的、不容撼动的决绝。他看到了那份深埋的、巨大的悲伤,也看到了那份在悲伤废墟上顽强生长出来的、对小宇刻骨铭心的爱。
他没有追问那个夭折的孩子更多的细节。他只是缓缓地站起身,走到苏晚面前,然后,单膝,缓缓地、郑重地跪了下来。
阳光落在他宽阔的肩膀上,为他周身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
苏晚被他的动作惊得忘记了哭泣,愕然地睁大了眼睛,泪水还挂在睫毛上,摇摇欲坠。
沈牧云抬起头,深邃的眼眸如同沉静的深海,清晰地映出她此刻的震惊和茫然。他的眼神不再有之前的灼热压迫,只有一种沉淀了所有惊涛骇浪后的、深海般的宁静和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
他从衬衫内侧的口袋里,再次取出了那个深蓝色丝绒的小方盒。
咔哒。
盒盖轻轻弹开。
那枚简约、璀璨的钻石戒指,再次静静地躺在深蓝色的丝绒之上。在午后的阳光下,它折射出内敛而坚定的光芒,像一颗沉入深海的星辰。
沈牧云的目光牢牢锁住苏晚盈满泪水的眼睛,他的声音低沉、平缓,带着一种穿越了漫长时光和无数风暴后的、磐石般的笃定:
苏晚。
过去的伤痛,我来不及参与。
未来的风雨,请让我为你和小宇遮挡。
嫁给我。
让我成为小宇的父亲。
让我成为你的家人。
不再是宣告,而是最深沉、最郑重的请求。他跪在那里,如同一个虔诚的信徒,献上他所有的守护和承诺,等待着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给予他最终的救赎和归属。
露台上,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阳光流淌。
风拂过树叶。
远处,小宇发出一声欢快的惊呼,似乎捉住了那只飞舞的蝴蝶。
苏晚怔怔地看着跪在眼前的男人,看着他眼中那片沉静的、深不见底的海洋。那海洋里,倒映着她苍白的脸,她脸上的泪痕,她眼中的震惊和茫然,还有……露台边缘,她儿子小小的、无忧无虑的身影。
过去的五年,如同电影胶片般在她脑中飞速闪过。异国雪夜的暖可可,孩子病榻前沉稳的肩膀,事业低谷时精准的指点,风暴来袭时坚如磐石的守护……还有那枚被暂时收回、此刻又郑重呈上的戒指。
恨过,痛过,绝望过,麻木过。
此刻,看着这个跪在阳光里、愿意用余生为她和孩子撑起一片晴空的男人,看着他眼中那片包容了她所有狼狈和不堪的、深沉的宁静之海……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疲惫、酸楚、释然和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暖流,如同冰封河面下悄然涌动的春水,缓缓地、艰难地,在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底流淌开来。
她颤抖着,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指尖冰凉,带着未干的泪痕。
阳光透过她的指缝,落在那枚静静等待的戒指上,折射出温暖而坚定的光芒。
风停了。
露台上,只剩下阳光静静流淌的声音,和心跳渐渐同频的韵律。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