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斩首时我觉醒了 > 第一章

我被养弟斩首那日,突然觉醒了前世记忆。
原来我是顶级财阀的继承人,而养弟只是我父亲司机的儿子。
刑场上我反手夺刀,血溅当场。
七日后,我带着养弟贪污的账本出现在父亲寿宴。
爸,您的好儿子挪用三亿公款,还给您下了慢性毒药。
养弟跪地求饶时,我按下录音笔播放键。
里面传来他阴冷的声音:老东西的遗嘱今晚就改。
看着养父震惊的脸,我轻声补刀:
忘了说,您当年车祸瘫痪,也是他动的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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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雨丝抽打着我的脸颊,像无数根细小的针。空气里弥漫着湿漉漉的泥土腥气,还有另一种味道——浓稠得化不开的铁锈味,那是血。我跪在泥泞的刑场上,粗粝的麻绳深深勒进手腕,粗糙的纤维摩擦着皮肤,火辣辣的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雨水的冰冷和喉咙深处涌上的腥甜。眼前的景象被雨水冲刷得一片模糊,只有无数攒动的人头,嗡嗡的议论声汇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潮水,将我淹没。
视野的尽头,高台的中央,站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影。赵炎。我的养弟。雨水顺着他崭新的锦缎袍子流淌下来,勾勒出他微微发福的腰身。他手里握着一把刀,刀身狭长,在阴沉的天光下泛着幽冷的色泽。雨水冲刷着刀面,汇聚在刀尖,凝成沉重的一滴,然后坠落,砸在我面前浑浊的水洼里,溅起微小的泥点。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既不悲戚,也不愤怒,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那双眼睛,曾经带着孺慕和亲近,此刻却像两口枯井,深不见底,冰冷地俯视着我。周围人群的喧嚣似乎离他很远。他缓缓抬起了手臂,动作僵硬得像一具提线木偶。那把刀,刀尖微微颤抖着,对准了我的后颈。冰冷的金属气息仿佛已经穿透皮肉,触及我的颈骨。
林修!一声苍老、嘶哑的呼喊穿透雨幕,带着濒死的绝望。
我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子。人群最前方,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被两个壮实的家丁死死架住。他是我爹,林正峰。曾经顶天立地的商界巨擘,如今却像风中残烛,脸颊深陷,浑浊的老泪和雨水混在一起,顺着深刻的皱纹肆意流淌。他徒劳地挣扎着,每一次挣动都耗尽了他残存的气力,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我的儿……我的儿啊……
时辰到!监刑官尖利的声音像一把生锈的剪刀,猛地剪断了所有嘈杂。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雨点敲打地面的单调声响,噗噗噗噗……像倒数的鼓点。
赵炎的手不再颤抖。刀锋扬起,划破密集的雨帘,带着一股决绝的、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斩落!
冰冷的锋刃切开皮肤,切断肌肉,重重地撞在颈骨上。剧痛!那不是瞬间的死亡,而是清晰的、被强行斩断的感知。骨头碎裂的闷响在我自己的颅腔内震荡。黑暗如同墨汁般在视野中急速晕染开来,吞噬了一切光线和声音。爹那绝望扭曲的脸,赵炎那张冰冷麻木的脸,周围无数张模糊而冷漠的脸……都在这浓稠的黑暗中扭曲、破碎、消失。
就在意识彻底沉沦、坠入无尽深渊的前一刹那,仿佛有一道无声的惊雷,在灵魂的最深处轰然炸响!
无数纷乱的碎片,裹挟着巨大的信息洪流,蛮横地冲垮了我摇摇欲坠的意识壁垒。那不是梦,是记忆。属于另一个我的记忆。冰冷、精确、庞大得令人窒息。
我看到了。
我看到一个灯火辉煌的巨大厅堂,奢华的水晶吊灯折射出令人目眩的光。一个威严的男人,穿着剪裁完美的黑色礼服,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俯视着下方衣香鬓影的人群。他就是这座财富帝国的王。他叫林震寰。顶级财阀,林氏集团的掌舵人。而他旁边,站着一个穿着朴素司机制服、神色谦卑的男人。那是赵炎的生父,赵德海。
我看到一场混乱的车祸。刺眼的车灯,金属扭曲的巨响,玻璃碎裂的尖啸。血……好多血……冰冷的地面……一个穿着考究的小男孩躺在血泊里,小小的身体一动不动。旁边,是那个穿着司机制服的男人,他抱着自己惊魂未定的儿子赵炎,眼神在极度的惊恐和一种奇异的、迅速滋长的贪婪之间疯狂闪烁。然后,他做出了选择。他飞快地脱下死去男孩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小外套,套在了自己儿子赵炎身上……偷天换日!
记忆的碎片疯狂旋转、重组。那个死去的小男孩,是我。真正的林氏继承人。而跪在泥泞刑场上,即将身首异处的林修,这个被林正峰收养、如今却背负弑父罪名的人,不过是……是那个司机的儿子赵炎!一个卑劣的窃贼!一个占据了我身份、我人生、甚至此刻要夺走我性命的冒牌货!
巨大的荒谬感和撕裂灵魂的愤怒,如同火山熔岩,在意识彻底湮灭的临界点轰然爆发!
呃啊——!
一声非人的咆哮,从我断裂的脖颈深处挤压出来,嘶哑、破碎,却带着足以撕裂雨幕的狂暴力量!
本该彻底熄灭的生命之火,在滔天的恨意与觉醒的记忆支撑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凶戾。剧痛不再是终结的信号,而是点燃复仇意志的引信!头颅并未飞离躯体,刀锋卡在了颈骨之中!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凝固。
刑场上死寂一片。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脸上的表情凝固在极度的惊愕和恐惧之中。雨水顺着他们呆滞的脸庞滑落。赵炎握着刀柄的手,因为过于用力而指节发白,手臂僵直,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冰冻结在原地。他脸上的麻木被瞬间撕碎,只剩下无法置信的、见了鬼一般的骇然。他的瞳孔放大到极致,死死盯着刀锋与我脖颈相连的地方,仿佛在看一个无法理解的怪物。
监刑官张大了嘴,那声时辰到的尾音还卡在他的喉咙里,变成了一声滑稽的倒吸冷气。架住林正峰的家丁下意识地松了手。老人瘫软在泥水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刑台,干瘪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万籁俱寂、连雨声似乎都消失了的瞬间,我的身体动了!
那根本不是一个濒死之人应有的动作。无视了脖颈上卡着的利刃,无视了几乎被斩断的致命伤,我的腰背以一种违反常理的爆发力猛然弓起!被反绑在身后的双手,十指骤然收紧,指关节因为巨大的力量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坚韧的麻绳,在这股非人的蛮力下,寸寸崩裂!碎裂的麻纤维如同死去的蛇皮,簌簌落下。
束缚解除!
我的右手,快如一道黑色的闪电,带着积压了二十年的屈辱和此刻觉醒的滔天恨意,猛地向后抓去!目标,是赵炎那只依旧死死握着刀柄的手!
五指如铁钩,瞬间扣紧了他的手腕!
咔吧!
一声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裂声,在死寂的刑场上炸响!
啊——!赵炎的惨叫声凄厉得变了调,如同被踩断了脖子的公鸡。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死灰般的惊恐。剧痛让他本能地想要抽手后退,但我的五指如同烧红的铁钳,死死地焊在了他的腕骨上!
没有丝毫停顿。
借着扣住他手腕的支点,我的身体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向侧面拧转!力量从腰腹瞬间爆发,传递到手臂!卡在我颈骨里的刀锋,被这股狂暴的力量带动,硬生生从骨头缝里拔了出来!
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水,从颈侧恐怖的伤口里狂喷而出!滚烫的血液混合着冰冷的雨水,泼洒在泥泞的地面上,瞬间染红了一大片。
但这喷涌的鲜血,这足以致命的创伤,此刻却仿佛成了某种凶戾仪式的祭品!我的左手,在身体拧转的同时,已经顺势向后,精准无比地抓住了那把刚刚脱离我脖颈、还带着我体温和鲜血的刀柄!
刀,易主!
冰冷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却点燃了灵魂深处最炽烈的火焰。身体的掌控权,在记忆觉醒的瞬间,仿佛被切换到了另一个频道。属于那个顶级财阀继承人烙印在血脉深处的格斗本能、对力量绝对精密的控制,如同解冻的洪流,汹涌而出,取代了这具身体原本的笨拙。每一个动作都成了被仇恨精确计算过的杀戮指令。
夺刀!拧身!
时间在感官中被无限拉长。赵炎那张因剧痛和惊骇而扭曲的脸,每一个毛孔都清晰地映入我的眼底。他瞳孔里映出的,是我此刻如同从地狱血池中爬出的倒影——脖颈撕裂,鲜血淋漓,眼神却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冰冷火焰。
力量在腰腹间炸开,沿着脊椎奔腾,最终灌注于紧握刀柄的左臂。肌肉贲张,皮肤下的血管根根暴起。
挥刀!
动作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极限。手臂划出一道短促、凌厉、没有任何花哨的弧线。刀锋切开雨幕,切开空气,切开赵炎身上那件象征着他窃取身份的、价值不菲的锦缎袍子。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撕裂感。
刀锋精准地没入了赵炎的左腹。没有一丝阻碍,顺畅得如同热刀切入了凝固的油脂。位置,脾脏!
赵炎脸上的痛苦和惊骇瞬间凝固了。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被骤然抽走了所有力气。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腹部。华丽的锦缎被刺破,一个狰狞的伤口正汩汩地向外涌出温热的鲜血,迅速将他腰间的衣料浸透成一片暗红。那红色,和他此刻褪尽血色的脸形成了刺目的对比。
剧痛似乎延迟了一秒才猛烈地冲击他的神经。
呃啊——!他爆发出一声比刚才手腕断裂时更加凄厉、更加绝望的惨叫。身体像被抽掉了骨头,猛地向后踉跄,试图挣脱那深入脏腑的冰冷。但我的左手依旧稳稳地握着刀柄,如同磐石。他的后退,只是让那刺入腹部的刀锋更深地搅动了一下。
我看着他因痛苦而扭曲的脸,看着他眼中迅速弥漫开的、对死亡的巨大恐惧。一股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快意,如同毒液般瞬间流遍我的四肢百骸。这快意甚至短暂地压过了脖颈处传来的、几乎要将意识撕裂的剧痛。
我猛地抬脚,灌注了全身残余的力量,狠狠地踹在赵炎的小腹上!位置,正是刀柄所在之处!
砰!
沉闷的撞击声。
噗!赵炎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混杂着内脏的碎片。他的身体像一只被踢飞的破麻袋,向后凌空飞起。插在他腹部的钢刀,在巨大的冲击力下,被硬生生从他身体里拔了出来!刀身带出一蓬滚烫的血雨,在灰暗的雨幕中划出一道刺目的猩红轨迹。
赵炎重重地摔在几米开外冰冷的泥水里,溅起大片污浊的水花。他蜷缩着身体,双手死死捂住腹部那个不断涌出鲜血和生命力的可怕窟窿,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喉咙里只剩下濒死的嗬嗬声,每一次抽气都伴随着血沫从嘴角涌出。那双曾经冰冷麻木、如今只剩下无边恐惧的眼睛,死死地、绝望地瞪着刑台上的我。
刑场彻底炸开了锅!
杀……杀人啦!一个女人尖利的叫声划破死寂,如同点燃了炸药的引信。
鬼!他是鬼!脖子断了都不死!有人惊恐地指着刑台上的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快跑啊!煞星活了!人群瞬间崩溃,恐惧像瘟疫般蔓延。刚才还伸长了脖子看热闹的人们,此刻如同受惊的羊群,哭喊着,推搡着,不顾一切地向后涌去,互相践踏,只想逃离这个瞬间化作修罗场的地方。泥水被无数慌乱的脚步践踏得四处飞溅,场面混乱不堪。
监刑官面无人色,瘫软在椅子上,牙齿咯咯作响,裤裆处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湿痕,散发出难闻的臊气。几个负责行刑的刽子手和维持秩序的家丁,也都脸色煞白,握着水火棍或刀鞘的手抖得像风中的落叶。他们看着我,看着刑台上那个脖颈几乎被斩断、浑身浴血却屹立不倒的身影,眼神里充满了最原始的恐惧,仿佛看到了从地狱爬回来索命的恶鬼。没有人敢上前一步。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我的脸,试图冷却那几乎要将理智焚烧殆尽的剧痛和愤怒。脖颈处的伤口像一张咧开的恶魔之口,每一次心跳都泵出滚烫的血液,带走所剩不多的生命力。视线已经开始发黑,阵阵眩晕猛烈地冲击着意识。身体像灌了铅,沉重得随时会倒下。
不能倒在这里!
这个念头如同淬火的钢针,狠狠刺入我昏沉的脑海。赵炎还躺在泥水里抽搐,但我知道,那一刀没能立刻要他的命。林家,还有那个冒牌货背后的势力,绝不会放过我。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活下去!
我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咬舌尖!剧痛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瞬间扫过混乱的刑场。东南角!人群因为恐惧的推搡,在那里形成了一个短暂的、相对薄弱的缺口。几个家丁正被惊慌的人流冲撞得东倒西歪,无暇他顾。
就是现在!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夹杂着血腥味灌入肺腑,带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但这疼痛也点燃了最后的力量。双腿在泥泞中用力一蹬!身体如同离弦的箭,朝着那个缺口猛冲过去!
拦住他!快拦住那个煞星!监刑官终于从极度的恐惧中找回一丝声音,尖锐地嘶喊着,破音得厉害。
几个外围的家丁如梦初醒,下意识地想要举起手中的棍棒。但他们看到的,是一道浑身浴血、脖颈撕裂、眼神却燃烧着地狱业火的身影,如同失控的疯兽般直扑而来!那非人的气势,那无视生死的狂暴,瞬间摧毁了他们本就所剩无几的勇气。
妈呀!一个家丁怪叫一声,手里的水火棍当啷掉在地上,转身就逃。另外几个也被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向两旁退开,生怕被这可怕的活死人撞上。
没有任何阻碍。
我像一道血色的狂风,冲破了那层薄弱的阻碍,一头扎进了刑场外更广阔的、被雨幕笼罩的黑暗之中。身后,是赵炎濒死的哀嚎、人群恐惧的尖叫、监刑官气急败坏的嘶吼……所有的声音都被越来越大的雨声迅速吞噬、拉远。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脖颈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每一次冲刷都带来一阵尖锐的、足以撕裂神经的剧痛。血水混合着雨水,顺着破烂的衣襟不断淌下,在我身后泥泞的小路上拖出一道断断续续、迅速被雨水稀释的暗红痕迹。
奔跑。只是机械地迈动双腿,凭着觉醒记忆里那点残存的、关于这座城市的模糊印象,朝着一个方向——城西。那里是贫民窟,是污水沟,是这座光鲜城市最肮脏、最混乱的角落,也是此刻唯一能为我提供喘息之机的藏污纳垢之地。
意识在剧痛和失血的眩晕中不断沉浮。眼前的景物时而清晰,时而扭曲成一片晃动的色块。耳边的雨声、风声、自己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声,都变得遥远而模糊。身体越来越冷,像一块被雨水浸泡的朽木。只有那股支撑着我逃离刑场的滔天恨意,如同深埋在骨髓里的炽热烙铁,在每一次濒临昏迷的边缘,狠狠灼烫着我的神经,强迫我再次迈出沉重的脚步。
不知跑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炷香,也许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当我终于踉跄着冲进一条狭窄得仅容一人通过的、弥漫着刺鼻尿骚和垃圾腐臭气味的巷子时,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也被彻底抽空。
眼前一黑。
身体失去控制,重重地向前扑倒。冰冷的泥水瞬间淹没了口鼻。最后的意识里,是巷子尽头那扇摇摇欲坠、糊满油污和破旧招贴的木板门。
黑暗。无边无际的、沉重的黑暗。
意识像沉在冰冷海底的碎片,偶尔被暗流卷起,浮光掠影般闪过一些画面:刑场上冰冷的刀锋,赵炎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爹绝望的呼喊……还有更深层的,属于另一个我的记忆碎片——冰冷的实验室,巨大的财富数字,以及一场精心策划的偷天换日……
痛。
尖锐的、持续不断的痛感,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从脖颈处蔓延开来,刺穿着昏沉的意识。这剧痛像一把钥匙,猛地旋开了紧闭的闸门。
呃……一声痛苦的呻吟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挤出来。
眼皮沉重得像压着铅块。我费力地睁开一条缝。
昏暗的光线。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气味:浓重的药草苦涩味、劣质烟草燃烧后的呛人气味、还有食物腐败和灰尘混合的霉味。光线来源是一盏挂在低矮房梁上的、蒙着厚厚油垢的煤油灯,火苗微弱地跳动着,将周围的一切都染上一层昏黄油腻的色调。
我躺在一堆散发着霉味的干草上,身上盖着一件看不出原色的、同样散发着怪味的破棉袄。脖颈处传来强烈的束缚感和持续不断的抽痛。我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旁边。
一个佝偻的身影正背对着我,蹲在一个小小的炭火炉子前。炉子上架着一个缺了口的粗陶药罐,里面正咕嘟咕嘟地翻滚着墨绿色的药汁,散发出极其浓烈刺鼻的气味。那身影很瘦小,穿着一件打满补丁的灰布褂子,头发稀疏花白,挽成一个松垮的发髻。
似乎听到了我的动静,那佝偻的身影顿了一下,慢慢地转过身来。
一张布满深深沟壑的脸出现在昏暗的光线下。皮肤黝黑粗糙,像久经风霜的树皮。眼窝深陷,浑浊的眼珠却透着一股子历经沧桑的锐利,此刻正平静地、甚至带着点审视意味地看着我。她的嘴唇很薄,紧紧地抿着,嘴角向下耷拉着。
醒了她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木头,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是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火烧火燎,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脖颈的剧痛让我无法点头。
老妇人站起身,动作有些迟缓。她走到我跟前,枯瘦的手指毫不客气地拨开我颈侧的破布(似乎是旧衣服撕成的布条),露出下面狰狞的伤口。伤口被一种黑乎乎、散发着浓烈草药味的糊状物覆盖着。
死不了。她收回手,在同样脏污的围裙上擦了擦,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刀口偏了半分,没彻底切断气管和血脉。算你命大。她浑浊的眼睛扫过我依旧带着刑场污泥和干涸血迹的脸,林家的……那个‘弑父’的养子
她的目光停留在我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锐利,仿佛能穿透皮肉,看到我灵魂深处刚刚觉醒的滔天巨浪。那眼神里没有寻常人的好奇、恐惧或者怜悯,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看透一切的平静。
我没有回答。喉咙的剧痛和巨大的身份秘密都让我无法开口,只能沉默地回视着她。这个老妇人的身份成谜,出现在这贫民窟最肮脏的角落,又恰好救了我……是巧合还是……
老妇人似乎也并不期待我的回答。她重新蹲回火炉旁,拿起一根破旧的木勺,慢悠悠地搅动着陶罐里翻滚的墨绿色药汁。刺鼻的气味更加浓郁了。
林家……呵。她忽然低低地冷笑了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破败的小屋里显得格外突兀和阴冷,那地方,早就烂到根子里了。她搅动药汁的动作很慢,很稳,枯枝般的手腕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感。
她微微侧过脸,昏黄的灯光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让那双浑浊的眼睛显得更加幽深:要找东西,对吧她的话没头没脑,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进了我此刻混乱思绪的核心。
我的瞳孔猛地一缩!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了一下。她怎么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是能证明赵炎罪行的证据还是……关于我真实身份的东西
老妇人没再看我,目光重新落回药罐上,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自言自语。她拿起一个同样缺了口的粗陶碗,用木勺舀起滚烫的药汁倒了进去。墨绿色的液体在碗里晃荡,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苦涩气味。
喝了它。她把碗端到我面前,语气不容置疑,能吊着你的命。想找东西,得先能下地。
碗沿触碰到我的嘴唇,滚烫的药汁气味直冲鼻腔。那味道极其古怪,浓烈的苦味中夹杂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腥气。但老妇人浑浊眼睛里那份不容置疑的平静,压下了我本能的抗拒。求生的意志压倒了味觉的厌恶。我艰难地张开嘴,任由那滚烫、苦涩、腥臭的药汁灌入喉咙。剧烈的灼烧感从喉咙一直蔓延到胃里,带来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但很快,一股奇异的暖流又从胃部升腾起来,驱散了四肢百骸的冰冷和部分深入骨髓的疲惫感。脖颈伤口的剧痛似乎也减轻了一丝。
喝完药,老妇人收回碗,不再看我,自顾自地又去拨弄那小小的炭火炉子。小屋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只有炉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和外面淅淅沥沥、仿佛永无止境的雨声。
时间在这压抑的寂静中缓慢流逝。药力似乎真的起了作用,虽然剧痛依旧,但意识却更加清晰,身体里也恢复了一丝微弱的力气。我躺在散发着霉味的干草堆上,眼神空洞地望着低矮、被油烟熏得漆黑的屋顶椽子,脑海里却如同沸腾的岩浆。
账本。那个念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灼热,几乎要烧穿我的理智。
赵炎!这个占据了我身份、窃取了我人生的冒牌货!他贪婪成性,在代理林家生意的短短几年里,绝不可能只满足于中饱私囊!他需要钱,需要大量的钱,去维持他那靠窃取而来的地位,去满足他那日益膨胀的贪婪和野心。而林家庞大的产业,就是他的金矿!
账目!他必然会在账目上做手脚!只有最原始、最无法被轻易篡改的纸质账本,才可能留下他无法抵赖的罪证!这种东西,他不会放心交给任何人保管,更不敢放在林家那看似森严、实则早已被他渗透的府邸里。狡兔三窟,他一定会有一个极其隐秘的地方!
城西……贫民窟……污水沟……混乱无序……肮脏的角落……这里,不就是最理想的藏匿之地吗!谁会想到,林家高高在上的二少爷,会把致命的证据藏在这种连野狗都嫌脏的地方
一股冰冷的兴奋感混合着强烈的恨意,压过了身体的虚弱。我猛地看向那个依旧背对着我、如同石雕般沉默的老妇人。她刚才的话……要找东西……她一定知道些什么!或者,她根本就是……
就在这时,老妇人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停下了拨弄炭火的手。她没有回头,那沙哑干涩的声音却在寂静的小屋里清晰地响起:
巷子尽头,老槐树底下,第三块石板。
我的心跳骤然停止了一拍!
她知道了!她不仅知道我要找东西,还精准地指出了地点!她到底是谁!
老妇人缓缓站起身,佝偻着背,走到小屋角落一个破旧的木柜前,打开柜门,摸索着什么。她依旧没有看我,仿佛只是在做一件极其平常的家务事。
那小子,她背对着我,声音毫无波澜,像是在讲述一件陈年旧事,每隔一个月,总会乔装打扮,鬼鬼祟祟地来一趟。半夜三更,一个人,像耗子一样溜进巷子最里面那家废弃的棺材铺后院。那里有棵老槐树,快枯死了。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树下,埋着东西。
她从木柜里摸出了一样东西,然后转过身,朝我走来。昏黄的灯光下,她摊开枯瘦的手掌。掌心里躺着一把钥匙。一把样式很老旧的黄铜钥匙,上面布满了斑驳的铜绿,边缘都磨得有些圆润了,显然有些年头了。
拿着。她将钥匙递到我面前,浑浊的眼睛平静无波地看着我,那棺材铺的后门锁,还是几十年前的老黄铜锁。
我盯着那把钥匙,又猛地抬头看向她布满风霜的脸。无数的疑问在喉咙里翻涌:你是谁为什么帮我你怎么知道这些你和林家……和赵炎……有什么关系
老妇人似乎看穿了我所有的疑问。她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下撇了一下,形成一个近乎嘲讽的弧度,浑浊的眼珠里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像是沉淀了太多岁月的苦涩和冰冷的恨意,快得让人抓不住。
别问。她沙哑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你只需要知道,这世上,想让林家不好过的人,不止你一个。她将钥匙塞进我勉强能活动的手中,那铜钥匙冰冷粗糙的触感异常清晰。
喝了三天药,你能动了。她收回手,重新佝偻下腰,不再看我,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无波,滚吧。天亮前,离开这里。再待下去,会给我惹麻烦。
说完,她便不再理会我,自顾自地走回那个小小的炭火炉子旁,重新拿起那根破旧的木勺,慢悠悠地搅动着陶罐里残余的墨绿色药渣。小屋再次陷入沉默,只剩下药汁微弱的咕嘟声和炉火的噼啪。
我紧紧攥着那把冰冷的铜钥匙,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老妇人的话像冰冷的铁锤,砸碎了我所有探究的念头。她是谁,为什么帮我,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把钥匙,是老槐树下的石板,是赵炎致命的罪证!是复仇的曙光!
求生的欲望和复仇的火焰在药力的催动下熊熊燃烧。我闭上眼,强迫自己忽略脖颈处传来的阵阵抽痛,忽略身体的虚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药草的苦涩和贫民窟污浊的空气,但每一次呼吸都在积蓄力量。
三天。在生与死的边缘挣扎,在药力的催化下,身体那点可怜的元气被强行压榨出来。脖颈的伤口依旧狰狞,每一次轻微的转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疼痛,但至少不再持续地涌出鲜血,被那黑乎乎的药膏糊着,勉强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平衡。
第三天傍晚,当最后一丝天光被浓重的乌云吞噬,雨虽然停了,但空气依旧湿冷粘腻。小屋外传来几声野狗争夺残羹的吠叫,打破了死寂。
我猛地睁开眼。眼中血丝密布,但眼神却锐利如刀。三天来积攒的所有力气,都凝聚在这一刻。
咬着牙,忍着脖颈传来的剧痛和四肢百骸的酸软无力,我撑着身下的干草,一寸一寸,极其缓慢地坐了起来。眩晕感猛烈袭来,眼前阵阵发黑,冷汗瞬间浸湿了破烂的衣衫。我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咸腥的血味,才勉强压下那阵虚脱感。
那个佝偻的老妇人,依旧沉默地坐在角落的小板凳上,背对着我,似乎在打盹,又似乎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对我艰难起身的动作毫无反应,仿佛我只是空气。
我扶着冰冷潮湿、布满霉斑的土墙,一点一点地站了起来。双腿抖得像风中的芦苇,几乎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每一次挪动脚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炭火上,牵动着全身的伤口和酸痛的肌肉。但我没有停下,也不敢停下。目光死死盯着那扇摇摇欲坠的木板门。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混合着垃圾腐败、污水腥臭和雨后泥土气息的冰冷夜风猛地灌了进来,让我打了个寒颤。外面漆黑一片,只有远处几点微弱如鬼火的灯光。狭窄的巷子如同怪兽的食道,深不见底。
我回头看了一眼。昏黄的灯光下,老妇人佝偻的背影在墙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影子,一动不动,像一尊沉默的墓碑。她始终没有回头。
深吸一口污浊冰冷的空气,我迈出了小屋。破旧的木板门在我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那点微弱的光和药草的苦涩气味。
黑暗和刺骨的湿冷瞬间将我包围。我扶着冰冷粗糙、布满湿滑苔藓的墙壁,辨认着方向。巷子深处,更浓郁的黑暗……老槐树……废弃的棺材铺……钥匙在我紧握的手心里,几乎要被汗水浸透,冰冷的铜绿硌着皮肤。
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脚下的泥地湿滑粘腻,深一脚浅一脚。黑暗中,似乎有无数的眼睛在窥视,野狗的低吠时远时近。我不敢停留,也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只能靠着墙壁,在浓稠的黑暗里摸索前行。腐烂垃圾的恶臭和排泄物的骚味浓烈得令人窒息,不断刺激着我脆弱的神经。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只是短短几十米,却仿佛跋涉了千山万水。前方,巷子的尽头,一片更加浓重的黑暗轮廓显现出来。那是一排低矮破败、几乎要倒塌的连片棚屋。其中一间,门板歪斜,窗户只剩下黑洞洞的窟窿,门上隐约挂着一块早已褪色腐朽、字迹模糊的木牌——正是那家废弃的棺材铺!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我绕到棚屋的侧面,果然看到一个用破木板勉强钉起来的后院矮墙。一扇同样破败不堪、歪斜的木门嵌在矮墙上,上面挂着一把样式老旧、锈迹斑斑的黄铜大锁。
就是这里!
我喘息着,肺部火辣辣的疼。掏出那把同样布满铜绿的钥匙,手因为虚弱和激动而微微颤抖。钥匙插入锁孔,冰冷生涩。用力一拧!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弹响,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锁开了!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破门,一股浓烈的朽木、尘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后院很小,堆满了腐朽断裂的木料和破败的杂物,几乎无处下脚。而院子的中央,一棵巨大的、形态扭曲的老槐树如同垂死的巨人般矗立着。树干粗壮却布满裂痕和空洞,大部分枝桠都已枯死,只剩下几根光秃秃的残枝刺向漆黑的夜空,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狰狞的鬼影。
树下!第三块石板!
我踉跄着冲过去,扑倒在冰冷的泥地上。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细辨认着树根附近铺着的几块大小不一的石板。它们早已被疯长的野草和厚厚的苔藓覆盖,几乎与泥土融为一体。我伸出颤抖的手指,拨开潮湿黏滑的苔藓,一块一块地数过去。
一……二……三!
找到了!
第三块石板!它看起来和其他石板并无太大区别,只是边缘似乎与旁边的泥土缝隙稍微大了一点点。我屏住呼吸,指甲抠进冰冷的石板边缘缝隙里,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向上掀开!
嘎吱……
石板被掀开,露出下面一个不大的坑洞。坑洞里,赫然躺着一个用厚厚的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方形物体!
油布包裹入手沉重。我把它紧紧抱在怀里,如同抱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冰冷的油布表面沾满了泥土的腥气,却无法浇灭心头那熊熊燃烧的火焰。没有时间在这里查看!每一秒都充满危险!
我迅速将石板恢复原状,抹去明显的痕迹,然后抱着油布包裹,像幽灵一样溜出后院,重新锁上那扇破门。钥匙被我用力抛进旁边一条散发着恶臭的污水沟里,发出一声微弱的噗通声。
没有回头路。我抱着那沉甸甸的、裹着油布的东西,如同抱着复仇的基石,再次融入贫民窟无边无际的黑暗与混乱之中。身体依旧虚弱,脚步依旧踉跄,但每一步,都踏向那个即将到来的清算之日。
七天。
整整七天,像在刀尖上舔血。
我如同阴沟里最见不得光的老鼠,在最混乱肮脏的贫民窟深处辗转腾挪。住过散发着死老鼠味的破庙角落,蜷缩过堆满垃圾的断墙残垣,喝过污水沟里带着油污的雨水。脖颈的伤口在恶劣的环境下反复折磨,每一次吞咽都像吞下烧红的炭块,高烧和虚弱如同跗骨之蛆。全靠那老妇人给的、仅剩的一点散发着怪味的黑药膏勉强维持着伤口不溃烂,吊着最后一口气。
油布包裹被我藏在最贴身的地方,从未离身。好几次在昏迷的边缘,指尖触碰到那坚硬冰冷的棱角,就仿佛被电流击中,强行将涣散的意识拉扯回来。
第七天。
天刚蒙蒙亮,一层惨淡的灰白色笼罩着依旧湿漉漉的贫民窟。我靠在一堵断墙后面,用捡来的、带着馊味的破布蘸着污水,一点点擦掉脸上和手上最明显的污泥和血痂。动作牵扯着脖颈的伤口,带来一阵阵尖锐的抽痛。镜子那是奢侈的东西。我只能凭着感觉,尽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个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厉鬼。头发脏污打结,胡乱地用一根草绳束在脑后。身上那件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破旧短褂,虽然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气味,但至少勉强蔽体,遮住了最狼狈的部分。
今天是林正峰的五十大寿。也是赵炎正式成为林家继承人的日子。
整个林家,不,整个云城有头有脸的人物,此刻想必都已汇聚在林家那座雕梁画栋、灯火辉煌的府邸里。觥筹交错,丝竹悦耳,虚伪的恭维和恶毒的算计在美酒佳肴间流淌。而赵炎,那个冒牌货,那个弑父未遂的凶手,此刻一定站在寿宴的中心,穿着最华贵的衣服,享受着本该属于我的一切,接受着众人的朝贺和艳羡。
该结束了。
我抬起头,望向林家府邸的方向。尽管隔着重重低矮破败的棚户和弥漫的晨雾,我仿佛依然能看到那高悬的灯笼,听到那喧嚣的鼓乐。冰冷的恨意在胸腔里无声地沸腾,压倒了身体所有的疼痛和虚弱。我扶着冰冷的断墙,一点点站直了身体。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被彻底榨取出来,灌注到微微颤抖的双腿。
走吧。去结束这一切。
林府朱漆大门前,两尊石狮子在晨曦中显得格外狰狞。巨大的红绸扎成的寿字灯笼高悬门楣,将门前的青石板路都映照得一片喜庆的红光。衣着光鲜的宾客络绎不绝,马车轿子几乎堵塞了半条街。管弦丝竹之声隐隐从高墙深院内传来,混合着鼎沸的人声,一片富贵繁华景象。
两个穿着崭新青衣、腰挎短棍的家丁,昂首挺胸地站在大门两侧,眼神倨傲地扫视着进出的人流,带着一种高人一等的优越感。
我低着头,抱着那个用破布重新简单包裹过、但依旧能看出方正轮廓的油布包裹,脚步虚浮地朝着大门走去。混在一群挑着贺礼担子、衣着相对朴素的商贩和帮工后面,毫不起眼。
站住!刚踏上台阶,一声厉喝就迎面砸来。一个方脸的家丁横跨一步,拦在我面前,眼神充满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厌恶,像驱赶苍蝇般挥着手,哪来的叫花子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滚远点!别污了林府的地界!他甚至还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风,仿佛我身上带着什么致命的瘟疫。
另一个瘦高个家丁也凑了过来,皱着眉,一脸不耐烦:快滚!再往前一步,打断你的狗腿!
我停下脚步,微微抬起头。脖颈的伤口被这个动作牵扯,传来一阵锐痛,但我强忍着,目光平静地看向那个方脸家丁。几天没怎么进食和休息,我的脸色想必极其难看,眼窝深陷,嘴唇干裂,但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死寂。
我叫林修。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音量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门口的嘈杂。
林修两个字出口的瞬间,两个家丁脸上的轻蔑和厌恶瞬间僵住了!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
方脸家丁的眼睛猛地瞪大到了极限,眼珠子几乎要凸出来,脸上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死灰般的惊恐。他像是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了一步,撞在另一个家丁身上。
鬼……鬼啊!瘦高个家丁反应更快,但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恐惧。他下意识地就去摸腰间的短棍,手却抖得厉害,短棍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林……林修方脸家丁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尖利得变了调,你不是……不是被二少爷在刑场……他后面的话被巨大的恐惧堵在了喉咙里,只是死死地盯着我脖颈上那道被破旧衣领勉强遮挡、却依旧能看到狰狞轮廓的伤口,仿佛那伤口里随时会爬出索命的恶鬼。
门口的骚动立刻引来了更多人的注意。几个正准备进门的宾客停下了脚步,惊疑不定地望过来。后面排队等候的商贩们也伸长了脖子,议论声嗡嗡地响起。
怎么回事
林修哪个林修
嘶……就是林家那个弑父未遂、被砍了头的养子
不可能!我亲眼看着的!脑袋差点搬家!这……
我不再理会两个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惊恐万状的家丁,抱着包裹,径直从他们中间穿过。他们甚至忘记了阻拦,或者说,那深入骨髓的恐惧让他们根本无法动弹。
踏过高高的门槛,走进林府的前院。
眼前的景象瞬间切换。巨大的庭院张灯结彩,人头攒动。穿着绫罗绸缎的男男女女,端着酒杯,三五成群地谈笑着。精致的点心和酒水在穿梭的侍女手中传递。戏台上咿咿呀呀唱着贺寿的曲子。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脂粉的甜腻和一种浮华喧嚣的气息。
我的闯入,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池塘。
离大门近的一些宾客首先注意到了我。谈笑声戛然而止。一道道目光投射过来,带着惊愕、疑惑,然后是逐渐蔓延开的、难以置信的惊骇。如同瘟疫般,这死寂的浪潮迅速向庭院深处扩散开去。
那是……
林……林修!
天爷!他不是死了吗!
脖子……看他脖子!
鬼!是鬼回来了!
窃窃私语迅速变成了压抑的惊呼和恐惧的尖叫。人群如同被投入石子的蚁群,下意识地向后退缩,在我面前让开了一条通道。通道的尽头,便是庭院正中央那座装饰得最为华丽、铺着红毯的高台。
高台上,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宽大的紫檀木太师椅。林正峰穿着崭新的、绣着福寿纹样的锦缎袍子,坐在椅子里。他比七天前在刑场上更加憔悴了,脸颊深陷,眼窝发青,原本花白的头发几乎全白了,在红色的寿字灯笼映照下,显得格外刺目。他脸上勉强维持着一点僵硬的笑意,但那笑意在看清我的瞬间,如同被冻结的冰面,寸寸碎裂。浑浊的眼睛骤然睁大,瞳孔深处爆发出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恐惧、难以置信,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弱的希望
而站在林正峰身侧,正微微躬身,准备向宾客敬酒的人,正是赵炎!
他今天打扮得格外光鲜。一身大红色的云锦长袍,绣着繁复的金线团花图案,衬得他面色似乎红润了些许。他脸上带着春风得意的笑容,志得意满,正准备接受众人对他这位新继承人的恭贺。
当庭院里的死寂和惊呼声浪席卷而来时,他脸上的笑容猛地一僵。顺着众人惊恐的目光,他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赵炎脸上的血色,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抽干!那抹精心维持的、志得意满的笑容,如同劣质的瓷器面具,在他脸上寸寸龟裂、剥落!取而代之的,是比七天前在刑场上腹部被刺穿时更加深刻的、纯粹的、如同见到地狱深渊般的极致恐惧!他手中的白玉酒杯,当啷一声脆响,脱手坠落,在铺着红毯的高台上摔得粉碎,琼浆玉液溅了他一身。
他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狠狠劈中,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脚下踉跄,几乎站立不稳。手指死死地抓住旁边高台的栏杆,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手背上的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般暴凸出来。他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双眼睛,死死地、死死地瞪着我,瞳孔放大到极致,里面除了无边的恐惧,还有一丝彻底被颠覆、被摧毁的疯狂!
整个庭院,数百宾客,如同被施了集体石化术。死寂。绝对的死寂。连戏台上的锣鼓点都停了。只有风穿过庭院,吹动灯笼和彩绸的细微声响。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钉在我身上,钉在我脖颈那道狰狞的伤口上,钉在我怀中那个不起眼的包裹上。
我抱着那个用破布包裹着的、沉甸甸的油布包,脚步没有半分迟疑,踏着庭院中央那条被众人让开的、铺着红毯的通道,一步一步,朝着高台走去。每一步落下,都像踩在所有人的心脏上。我的脚步声在死寂的庭院里异常清晰,笃,笃,笃……如同丧钟敲响。
目光越过赵炎那张因极致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落在高台中央那张紫檀木太师椅上。林正峰的身体在椅子里剧烈地颤抖起来,那双浑浊的老眼死死地盯着我,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震惊、恐惧、难以置信,还有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微弱的求证渴望。
终于,我走到了高台之下。停下脚步。抬起头。
爸。我的声音依旧嘶哑,像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音量不高,却如同冰锥般刺穿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清晰地传遍了庭院的每一个角落。
这个称呼,让林正峰的身体猛地一颤,浑浊的眼睛里瞬间蒙上了一层水汽。
您的好儿子,我的目光转向旁边面无人色、抖如筛糠的赵炎,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缓慢而清晰地钉入所有人的耳膜,赵炎。
当赵炎这个名字从我口中清晰吐出时,整个庭院瞬间掀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哗然!窃窃私语如同汹涌的潮水般炸开!
赵炎!
不是林炎少爷吗
赵炎……哪个赵难道是……
嘶……赵德海!当年林家的那个司机!
无数道惊疑、探究、恍然大悟的目光,如同利箭般射向高台上的赵炎。这些目光,不再是之前的敬畏或恭维,而是充满了鄙夷、震惊和难以置信的审视!赵炎如同被剥光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里,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了,身体抖得更厉害,牙齿咯咯作响,几乎要瘫软下去。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但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我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手臂抬起,将怀中那个破布包裹的油布包高高举起。然后,手腕猛地一抖!
哗啦——!
破布散开!里面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几本厚厚的、边缘磨损、纸张泛黄的账册,如同沉重的巨石,狠狠地砸在高台的红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溅起微小的尘埃。
挪用林家三亿公款。我的声音冰冷,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宣读一份早已写好的判决书。目光扫过地上散开的账册,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和签名,在红毯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
轰——!人群彻底炸开了锅!
三亿!
天哪!这……这……
账本!那是真的账本吗!
赵炎他一个养子……不,一个司机的儿子!他怎么敢!
惊呼声、议论声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庭院。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几本散落的账册上,仿佛看到了什么惊天动地的罪证。几个靠得近的宾客甚至忍不住伸长了脖子,试图看清账册上的内容。
林正峰猛地从太师椅上挺直了身体,佝偻的背脊强行绷直,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地上的账册,又猛地看向旁边抖如糠筛的赵炎,眼神里充满了被至亲背叛的震怒和撕裂般的痛苦!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抓着太师椅的扶手,指节捏得发白,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地颤抖着。
赵炎彻底崩溃了!巨大的恐惧和如山铁证的压迫,让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坚硬的红毯上!膝盖撞击地面的声音异常清晰。他涕泪横流,脸上混合着鼻涕和眼泪,狼狈不堪,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意气风发他手脚并用地向前爬了两步,试图去抱林正峰的腿,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尖利扭曲,带着哭腔:
爹!爹!您别听他的!他是疯子!是鬼!他污蔑我!那些账本是假的!都是假的啊爹!我是您儿子!我是林炎啊爹!他语无伦次,拼命地嘶喊着,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然而,就在他涕泪横流、声嘶力竭地喊出我是您儿子的瞬间,我那只一直插在破旧短褂口袋里的手,缓缓地抽了出来。
掌心里,握着一支小小的、黑色的录音笔。那是我在贫民窟辗转时,从一个倒卖旧货的摊子上用最后一点捡来的铜板换来的东西,老旧,但勉强能用。
我拇指抬起,轻轻按下了录音笔侧面的播放键。
滋啦……
一阵轻微的电流杂音后,一个刻意压低、却无比熟悉、带着一种阴冷算计和得意忘形味道的声音,清晰地、毫无阻碍地通过录音笔自带的小喇叭,在死寂一片的庭院上空回荡开来:
……老东西的遗嘱今晚就改。放心,等他‘自然’归西,林家……就是我们的了。
声音不高,却如同九幽之下的魔咒,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意,清晰地烙印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
是赵炎的声音!毫无疑问!
轰——!
如果说刚才的账本只是点燃了炸药,那么此刻这录音,就是彻底引爆了核弹!
整个庭院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疯狂!惊呼声、尖叫声、难以置信的抽气声……如同沸腾的油锅!所有人都被这赤裸裸的、恶毒到极点的弑父宣言惊呆了!无数道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聚焦在跪在地上、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赵炎身上!那目光里,只剩下最纯粹的、毫不掩饰的鄙夷、唾弃和恐惧!
赵炎像是被一道真正的天雷劈中了!他整个人彻底僵住了!保持着向前爬行、涕泪横流的姿势,一动不动。脸上的表情凝固在极度的惊愕和无法言喻的恐惧之中,嘴巴还保持着哭喊的姿势,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眼睛里的光芒瞬间熄灭了,只剩下死灰般的空洞和绝望。录音笔里传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灵魂深处,将他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焚毁。
林正峰的身体猛地一晃!他死死捂住胸口,脸色瞬间变得灰败如纸,一口暗红色的鲜血毫无预兆地从他口中狂喷而出!星星点点的血沫溅在他崭新的锦缎寿袍上,也溅在跪在他脚边、如同死狗般的赵炎脸上。
噗——!
鲜血染红了衣襟,也染红了他浑浊的眼睛。那眼神里,充满了被至亲至信之人彻底背叛、连灵魂都被践踏的绝望和痛苦,如同碎裂的琉璃。
整个庭院死寂得如同坟墓。只有林正峰粗重、破败的喘息声,和录音笔里循环播放的、赵炎那阴冷的声音还在回荡,形成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背景音。
我站在高台之下,静静地看着这出由我亲手导演的、惨烈无比的落幕。看着林正峰喷出的鲜血,看着赵炎彻底崩溃的绝望。
然后,我再次开口了。声音依旧嘶哑,却异常清晰,如同最后的审判之锤,轻轻落下:
忘了说,我的目光落在林正峰那张瞬间被巨大的、新的恐惧攫住的灰败脸上,您当年车祸瘫痪,也是他动的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