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厂公今天996 > 第一章

我穿越成了权倾朝野的东厂督主,本以为能作威作福。
结果发现每天寅时起床伺候皇帝早朝,午时批阅奏折如山。
戌时还要调解后宫妃嫔争宠,堪比现代社畜996。
皇帝夸我勤勉,赏赐我福报——加班到三更。
终于,我跪在龙床边崩溃大哭:皇上,奴才申请调休!
龙床上传来慵懒的声音:小直子,福报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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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三刻,万籁俱寂,连宫墙根底下那些不知疲倦的蛐蛐儿都歇了嗓子。
寒意浓得化不开,顺着汉白玉地砖的缝隙钻上来,直往骨头缝里沁。
我跪在乾清宫外冰冷坚硬的踏脚石上,膝盖早已麻木得失去了知觉,只剩下一种沉甸甸、木头似的钝痛,沿着腿骨一路向上蔓延。
值夜的差事,真不是人干的。
尤其当你上辈子是活活熬死在代码堆里的程序员,这辈子又荣幸地穿成了这大胤朝权势熏天的东厂督主——汪直。
汪公公…汪公公
一声细若蚊蚋的呼唤,带着十二万分的怯意,贴着我的耳朵根子响起。
我激灵一下,眼皮沉重得如同坠了铅,费了老大力气才掀开一条缝。
眼前晃动的是一张年轻太监惨白焦虑的脸,小德子,我手底下跑腿的。
他手里捧着的,不是热腾腾的早饭,而是一摞新送来的、散发着油墨和纸张特有冷硬气息的奏折。
嗯喉咙里滚出一个含糊的音节,干涩沙哑,带着宿夜未眠的疲惫。
司礼监刚送来的,加急的,说…说等着督主您批红呢。
小德子的声音抖得厉害,眼睛根本不敢看我,只死死盯着他怀里那堆沉重的催命符。
批红批他大爷的红!一股无名火噌地就顶上了我的天灵盖。
老子昨晚刚伺候完那位活祖宗批阅奏章到亥时末(晚上11点),好容易溜回来,屁股还没在值房那张硬得硌人的炕沿上坐热乎,就被抓来值夜!
这龙床边上,听着里头断断续续的嬉笑和窸窸窣窣的动静,简直就是精神凌迟!
现在天还没亮透,又来一摞
我下意识地想抬手去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手伸到一半,指尖触到的却是冰冷光滑、带着奇异弧度的拂尘玉柄。
一股属于太监总管特有的、混合着昂贵熏香、汗味和一丝若有若无阴郁体味的复杂气息钻进鼻腔。
操!这该死的穿越!
上辈子是伺候代码和产品经理,这辈子是伺候皇帝和后宫!
横批:都是伺候人的命!
区别就是,以前掉的是头发,现在,下面没了…这他妈是升级还是降级!
心里翻江倒海,骂娘的话在舌尖滚了千百遍,可脸上,肌肉像是被冻僵了,依旧维持着那副低眉顺眼、古井无波的奴才相。
这就是东厂督主的职业素养,刻进骨子里的本能。
搁…搁那边矮几上吧。
我指了指旁边一张同样冰冷的酸枝木矮几,声音压得极低:杂家…待会儿看。
小德子如蒙大赦,赶紧把那一摞沉重的日报小心翼翼地放下。
又像受惊的兔子般飞快地退开几步,垂手侍立,恨不得把自己缩进阴影里。
我闭上眼,试图把脑子里那团乱麻一样的代码和眼前这堆要命的奏章都屏蔽掉。
可刚合上眼没一会儿,寝宫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一个穿着水绿色宫装、眉眼细长、带着三分刻薄气的宫女探出头来,是丽妃身边的大宫女春桃。
她目光扫过跪着的我,没有丝毫温度,像看一件摆设。
汪公公,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股颐指气使。
娘娘醒了,说昨夜皇上赏的那对儿和田白玉的镯子,瞧着水头不够,嫌晦气,让您即刻去内务府,挑几副更好的来。娘娘等着戴呢,早膳前就要。
镯子水头不够晦气
我猛地睁开眼,一股血直冲头顶,眼前金星乱冒,差点当场表演一个厂公扑街。
寅时啊!内务府那帮孙子,这个点儿估计还在被窝里搂着对食做梦呢!
让我去撬门不成
这他妈不就是现代职场里,那个傻逼女同事凌晨三点发微信让你改PPT配色,还标注urgent吗
憋屈!真他娘的憋屈!
我汪直,东厂提督,掌管诏狱,爪牙遍布朝野,百官闻风丧胆!
现在呢像个24小时on
call的物业管家兼跑腿小哥!
皇帝是甲方爸爸,后宫这群娘娘就是难缠的产品经理加傻逼客户!
汪公公
春桃见我僵着没动,细长的眉毛不耐烦地蹙了起来,尾音拖长,带着明晃晃的催促和不满。
一股邪火在胸腔里左冲右突,烧得我五脏六腑都疼。
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想跳起来,用手里这柄拂尘狠狠抽烂她那张刻薄的脸!
或者直接冲进内务府,把库房砸了,把所有镯子都捧来让她挑!
去他妈的流程!
去他妈的规矩!
可残存的理智,或者说,是这具身体里原主留下的、对皇权深入骨髓的恐惧,像一桶冰水,哗啦浇了下来。
我甚至能感觉到,原主残留的那点意识在疯狂尖叫:
冷静!汪直!想想诏狱里的老虎凳!想想剥皮揎草!
杂家…遵命。
这四个字,几乎是从我紧咬的牙关里,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挤出来的。
脸上的肌肉扯动,努力想挤出一个奴才明白的谄笑,结果只扭曲成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春桃似乎也懒得看我这张扭曲的脸,得了答复,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缩回头,砰地一声关上了寝宫的门。
留下我,对着那扇冰冷的门,还有矮几上那堆无声嘲笑我的奏折。
时间像是被冻住的泥潭,每一分每一秒都拖着沉重的步子艰难爬行。
卯时初(早上5点),乾清宫深处终于传来一声慵懒的、拖长了调的宣召:更——衣——
伺候皇帝起床,又是一套繁琐到令人发指的流程。
明黄色的龙袍像山一样压过来,那沉甸甸的金线刺绣压得我本就酸痛的胳膊几乎抬不起来。
龙涎香浓郁的、带着暖意的甜香包裹过来,却让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皇帝陛下精神奕奕,昨夜显然龙体康泰,而我,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灵魂仿佛已经飘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在机械地执行着每一个动作。
早朝更是漫长的煎熬。
金銮殿上,那些穿着各色禽兽补子官袍的大臣们,像一群聒噪的鸭子,嗡嗡嘤嘤。
这个奏报黄河水患,那个弹劾某某官员贪墨,还有为些鸡毛蒜皮的礼仪规制吵得面红耳赤…
奏报声、争论声、皇帝的询问声,全都搅在一起,变成一种持续不断的、令人昏昏欲睡的噪音洪流,疯狂冲刷着我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我垂手侍立在丹陛一侧的阴影里,眼皮沉重得像是挂了千斤坠。
每一次强行把它们撑开,都感觉眼珠子干涩得快要裂开。
皇帝威严的声音偶尔会点名:汪直,此事东厂可有察报
我立刻一个激灵,条件反射般地躬身出列,用训练了千百遍的、平板无波却足够清晰的语调。
将手下番子们早已整理好的情报片段精准复述出来。
大脑一片空白,全凭肌肉记忆在支撑。
每一句回话,都像是在透支最后一点生命力。
终于,熬到日头高悬,接近午时,那声如同天籁的退朝——终于响起。
我几乎是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挪回了位于东华门内不远处的东厂值房。
值房里,空气仿佛都是凝固的,弥漫着一股陈年墨汁、旧纸张和淡淡血腥气混合的怪味。
那张宽大的紫檀木公案,此刻不再是权势的象征,而是恐怖的刑台。
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密报、卷宗,几乎要将后面的人淹没。
左边是司礼监转来的待批红奏章,右边是各地卫所和番役呈报上来的要事密函,中间还夹着几份后宫某某娘娘关切的私函——
无非是打探消息、告状、或者让我看着办某些碍眼的人。
我瘫坐在那张硬邦邦的太师椅上,感觉全身的骨头都散了架。
小德子小心翼翼地奉上一杯温热的参茶。我端起来,手抖得厉害,滚烫的茶水溅出来几滴,落在明晃晃的蟒袍袖子上,洇开一小块深色印记。
我也懒得理会,仰头灌了一大口。
劣质参片那股子土腥气和微苦的味道在嘴里弥漫开,非但没能提神,反而引得胃里一阵更加猛烈的抽搐。
督主,您…您脸色不太好,要不…歇会儿
小德子觑着我的脸色,战战兢兢地问。
歇我也想歇!可活儿它不歇啊!
我疲惫地挥挥手,示意他出去,连说话的力气都欠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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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扫过案头,一份摊开的密报刺入眼帘:江南道监察御史某某,弹劾两淮盐运使贪墨盐税,证据列举了七八条。
盐运使的辩驳折子也附在旁边,字字泣血,喊冤叫屈,末尾还加了句臣夙兴夜寐,案牍劳形,不敢有负圣恩,今遭此诬告,实乃肝肠寸断,恳请陛下明察!
夙兴夜寐案牍劳形不敢有负圣恩
我盯着那行字,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和荒谬感猛地攫住了心脏。
这他妈不就是古代版的老板,我已经很努力了,天天加班到凌晨,PPT做了十八版,为什么还要扣我绩效吗
我拿起朱笔,沾满了鲜红如血的朱砂墨,在那份弹劾奏章上,用力地、狠狠地,批了一个歪歪扭扭、力透纸背的阅字。
红色的墨迹在宣纸上晕开,像一滴凝固的血泪。
妈的,社畜何苦为难社畜!
午时刚过,还没来得及扒拉两口冰凉的饭菜,值房的门又被敲响了。
进来的是皇后宫里的掌事太监,一张脸笑得像朵盛开的菊花,语气却不容置疑:
汪公公,皇后娘娘凤体微恙,心绪不宁。前些日子静嫔送的那盆墨菊,娘娘瞧着那花色儿,说…说瞧着心里头闷得慌,堵得慌。
娘娘的意思,劳烦汪公公您…给挪个地方最好,是挪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
静嫔的墨菊
皇后看着堵心
我捏着筷子的手猛地一紧,竹筷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这哪里是挪花这是让我去挪静嫔啊!
后宫争宠,借刀杀人,这把刀就是我汪直!
这活儿简直比处理盐税贪墨案还恶心百倍!
相当于让我这个技术总监,去解决两个女高管因为办公室绿植摆放位置引发的派系斗争!
胃里的酸水混合着没咽下去的饭粒,一个劲儿地往上涌。
我强忍着呕吐的冲动,放下筷子,脸上习惯性地堆起假笑,声音干涩:请公公回禀娘娘,奴才…知道了。定当…妥善处置。
送走皇后的人,我瘫在椅子上,感觉身体被彻底掏空,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
窗外日头西斜,昏黄的光线透过高窗上糊的桑皮纸,在地面投下长长的、扭曲的阴影。
时间无声流逝,案头的奏折和密报仿佛有生命般,不断地自我繁殖,越堆越高。
晚膳时分,小德子端来的食盒放在一边,早已没了热气。
我毫无胃口,只机械地拿起一份又一份卷宗,朱笔麻木地落下一个个阅、知道了、照例查办。
眼前密密麻麻的字迹开始模糊、跳动、重叠,像无数只蠕动的黑色小虫。
不知过了多久,值房的门再次被推开。
这次没有通报,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直接走了进来。
是皇帝!
我像被针扎了屁股,瞬间从浑噩中惊醒,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金砖上:
奴才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因为惊吓和疲惫,劈了叉,尖利得刺耳。
起来吧。
皇帝的声音听起来心情不错,带着一丝刚用过晚膳后的餍足慵懒。
他踱步到我的公案前,目光扫过那堆积如山的、批阅了大半的文书,又落在我惨白如纸、眼窝深陷的脸上。
小直子,他微微颔首,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难得的赞许,嗯,勤勉!甚好!朕心甚慰啊!
勤勉
甚好
朕心甚慰
这几个词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耳膜。
我跪在地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
果然,下一句福报如期而至。
这些,皇帝随意地指了指案头剩下那堆至少还有一尺高的卷宗。
都是要紧的。北边鞑靼似有异动,南边几个州府的秋税收缴也拖沓了。
你办事,朕放心。
今晚,就辛苦些,把它们都厘清了。朕明日早朝,等着看你的条陈。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这福报还不够分量,又补充道:
批完了,再去内务府走一趟。丽妃白日里不是嫌那对镯子水头不好么朕刚得了库里的单子,有几副顶级的翡翠,你去挑一副最好的,亲自给丽妃送去,就说…是朕的心意。
说完,还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仿佛在说:瞧,朕多信任你,多倚重你,连哄女人的活儿都交给你了。
亲自送去这个时辰给丽妃
最后一丝强撑着的弦,彻底崩断了。
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保险丝,啪地一声,烧断了。
连日来积压的疲惫、屈辱、愤怒、绝望,如同沉寂千年的火山,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巨大的委屈感排山倒海般涌来,瞬间冲垮了所有属于东厂督主的伪装和堤防。
哇——!
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嚎哭,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值房凝滞的空气。
我再也顾不得什么御前失仪,什么东厂体统,什么太监总管的威严!
整个人像被抽掉了脊梁骨,彻底瘫软在地,涕泪横流,像个受尽了天大委屈的孩子,额头抵着冰冷刺骨的金砖,哭得浑身抽搐,上气不接下气。
皇上!皇上啊…呜呜呜…奴才…奴才撑不住了啊!
我一边嚎啕,一边语无伦次地哭诉,声音嘶哑破碎:
寅时…寅时就跪着值夜…奏折…奏折山一样…批不完…眼睛…眼睛要瞎了…后宫娘娘们…一个要挪花…一个要镯子…奴婢…奴婢不是铁打的啊!
我猛地抬起头,脸上糊满了眼泪鼻涕,狼狈不堪,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那句在心底盘旋了无数个日夜的、卑微到尘埃里的祈求:
皇上!求您开恩!奴才…奴才申请调休!就一天…不!半天也行啊!皇上——!
最后那声皇上,喊得声嘶力竭,带着无尽的绝望和哀求,在空旷的值房里回荡,凄厉得如同濒死的哀鸣。
眼泪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下,滴落在冰冷华贵的金砖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绝望的水渍。
值房里死一般寂静。
只有我粗重压抑的抽泣声,在冰冷的空气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和绝望。
小德子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像截木头桩子般僵在门口阴影里,连呼吸都屏住了。
皇帝带来的随侍太监们更是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去。
时间仿佛被这凄惨的哭声冻住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龙床上,那道明黄色的身影动了动。
锦被摩擦,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紧接着,一个带着浓重睡意、慵懒至极、却又清晰无比的声音,慢悠悠地飘了下来,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却带着千钧之力,精准地砸在我的天灵盖上:
哦小直子…
那声音顿了顿,似乎还带着点被打扰清梦的不悦,以及一丝居高临下的、猫戏老鼠般的玩味。
…朕赐你的‘福报’,不想要了
福报!
这两个字,如同两道裹挟着万载寒冰的惊雷,穿透我凄厉的哭嚎,狠狠劈进我的脑海深处!
一瞬间,所有的声音——我的哭声、抽噎声、甚至血液冲撞耳膜的轰鸣声——全都消失了。
世界陷入一片死寂的、令人窒息的真空。
我像一尊骤然被抽走了所有提线的泥偶,僵硬地、一寸寸地抬起头。
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尚未干涸,鼻涕狼狈地挂在唇边,眼珠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突如其来的冰冷而剧烈震颤着,几乎要脱眶而出。
视线越过冰冷的金砖地面,越过那象征着无上权威的龙床脚踏,死死地、聚焦在明黄帐幔之后,那个模糊却带着绝对威压的身影上。
帐幔的缝隙里,只隐约透出一线轮廓。
可那慵懒的声音里透出的冰冷玩味,却比西伯利亚的寒风更加刺骨。
那不是疑问,是宣判!是裹着糖衣的砒霜!是悬在头顶、随时会落下的铡刀!
诏狱里那些生锈的铁钩、散发着血腥气的刑架、还有受刑者扭曲变形、不成人样的脸孔…
无数属于原主汪直记忆深处最血腥、最恐怖的画面,此刻如同开闸的洪水,不受控制地在我眼前疯狂闪回、放大!
每一个画面都带着真实的痛楚和深入骨髓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让它疯狂地、不规则地擂动,撞击着脆弱的胸腔,几乎要炸裂开来!
福…福报…
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冰冷黏腻的手死死扼住,只能挤出两个破碎不堪、带着剧烈颤音的气音。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濒死的绝望。
身体深处,一股源自本能的、对绝对权力最原始的恐惧,如同苏醒的远古巨兽,咆哮着冲垮了所有属于现代灵魂的愤怒和委屈。
那是我汪直,是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在无数个黑暗血腥的宫廷夜晚里,用血和命刻下的求生烙印!
奴才…奴才…
我猛地一个激灵,像是被滚油泼到,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向前扑爬了两步,额头再一次狠狠砸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
咚!
沉闷的响声在寂静中格外瘆人。
奴才该死!奴才失心疯了!胡言乱语!惊扰圣驾!奴婢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
我语无伦次地嘶喊着,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形,尖锐刺耳。
额头传来的剧痛根本感觉不到,只有灭顶的寒意笼罩全身,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身体筛糠般抖成一团。
先前那点可怜的尊严和反抗之心,此刻被碾得粉碎,只剩下最原始、最卑贱的求生本能。
奴才…奴才谢皇上隆恩!谢皇上赐福!福报…福报是奴才几辈子修来的造化!奴才…奴才这就去!这就去内务府!这就去批折子!奴才…奴才不困!一点都不困!奴才…奴才还能干!能干通宵!
我一边语无伦次地表着忠心,一边挣扎着想爬起来,去够那案头堆积如山的卷宗,去执行那该死的福报。
可四肢像是灌满了铅,又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软得没有一丝力气,刚撑起一点,又重重地摔回冰冷的地面,狼狈不堪。
眼泪混合着额头磕破渗出的血,糊了满脸,粘腻而腥咸。
值房里只剩下我粗重急促、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和那卑微到泥土里的、带着哭腔的效忠誓言在回荡。
窗外,浓重的夜色如同化不开的墨,沉沉地压在紫禁城巍峨的宫阙之上。远处,隐约传来一声梆子响。
四更天了。
呵…
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仿佛是从九幽地狱飘来,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
小德子,皇帝的声音恢复了那种令人胆寒的平静,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旨意。
扶你们督主起来。瞧瞧,都累成什么样了忠心可嘉,也要爱惜身子骨。
小德子如同惊弓之鸟,连滚带爬地冲过来,用尽吃奶的力气把我从地上架起来。
我的双腿依旧抖得厉害,几乎全身重量都压在了他瘦小的肩膀上。
汪直,皇帝的声音转向我,带着一丝施舍般的关切,朕看你确实乏了。这样吧,内务府挑镯子的事,朕另派个人去。
他顿了顿,像是在思考给我减负,但我心知肚明,更大的福报在后面。
你就专心把案头这些紧要的卷宗,还有鞑靼异动、秋税拖欠的条陈,给朕好好理清楚。
他加重了好好理清楚几个字,至于丽妃那边…镯子送去时,记得替朕说几句好听的,安抚安抚。
毕竟,她白日受了委屈,心情不畅,也是因你办事不力,才惹出来的风波,是不是
轰隆!
又是一道无形的天雷!丽妃心情不畅,是因为我办事不力
我他妈寅时被叫起来去撬内务府的门找镯子,这也叫办事不力
一口老血堵在胸口,差点当场喷出来。喉咙里腥甜翻涌,被我死死咽下,脸上肌肉抽搐着,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谄媚到极致的笑容,声音嘶哑:是…是…皇上圣明!奴才…奴才该死!都是奴才的错!…奴才一定将功折罪!好好安抚丽妃娘娘!
嗯,去吧。
皇帝似乎满意了,慵懒地翻了个身,锦被摩擦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朕乏了。条陈…天亮前,放在朕的龙案上。
最后一句,轻飘飘的,却如同死神的倒计时。
奴才…遵旨!奴才告退!
我几乎是靠小德子拖着,才完成了叩拜的动作,然后踉踉跄跄,如同踩在棉花上一样,被小德子半架半扶地拖出了值房。
一出房门,冰冷的夜风如同无数把小刀,瞬间割在我糊满血泪的脸上。
我猛地打了个寒颤,意识似乎被这冷风激得清醒了一瞬。
但随即,更深沉的疲惫和绝望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我溺毙。
督…督主…
小德子带着哭腔,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您…您没事吧额头…额头流血了…
我麻木地抬手抹了一把额头,指尖一片黏腻猩红。
疼痛感觉不到了。
我只觉得天旋地转,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咆哮:天亮前!天亮前!那些卷宗!鞑靼!秋税!安抚丽妃!
回…回值房…
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回到东厂值房,那堆积如山的文书仿佛又长高了一截,正无声地嘲笑着我的不自量力。
小德子手忙脚乱地找来干净的布巾和金疮药,想给我处理额头的伤口。
别…管那个…
我粗暴地推开他的手,跌跌撞撞地扑到紫檀木公案前,一把抓起那支沉重的朱笔。
笔尖的朱砂红得刺眼,像凝固的血。我瞪大布满血丝、干涩剧痛的眼睛,强迫自己聚焦在那些密密麻麻、如同鬼画符般的奏章文字上。
鞑靼…边境异动…小股游骑袭扰…疑似大规模集结…
秋税…江南三府…拖延…粮道不畅…地方官吏推诿…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沉重的钉子,狠狠敲进我混沌胀痛的脑子里。
视线开始模糊,重影,那些黑色的字迹扭曲、跳动,仿佛活了过来,在纸上游走、狞笑。
呼…呼…
我大口喘着粗气,试图集中精神。手腕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朱笔悬在半空,迟迟落不下去。
脑子像一锅被煮糊的浆糊,所有的信息碎片搅成一团乱麻。
上辈子处理bug的逻辑思维
早他妈喂狗了!
现在只剩下本能,东厂督主汪直的本能——在极度疲惫和高压下,如何快速抓住要害,给出一个能让皇帝满意的答案。
督主…您喝口参茶…
小德子端着一杯新沏的茶,小心翼翼地放在案角。
参茶
我现在需要的不是参茶,是肾上腺素!
是红牛!是风油精抹太阳穴!
是咖啡因直接静脉注射!
我猛地端起杯子,也顾不上烫,狠狠灌了一大口。
滚烫的液体灼烧着食道,劣质参片的土腥味和苦涩瞬间冲上鼻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呕…
我强忍着呕吐的冲动,硬生生把那口续命水咽了下去。
一股邪火从胃里直冲天灵盖,反而带来了一丝病态的、短暂的清醒。
妈的!不管了!
我眼神发直,凭着一种近乎自毁的直觉,开始疯狂地批阅、勾画。
朱笔在奏章上留下狂乱、潦草、力透纸背的字迹:
阅!着兵部严查边镇懈怠,增派斥候,再有失察,提头来见!
知道了!户部无能!敕令巡抚亲自督办,十日之内,秋税颗粒入库!迟一日,革职查办!
照例!东厂遣得力番役,密查该御史所奏盐运使贪墨一事虚实!若诬告,反坐!若属实…哼!(后面省略了十八种酷刑的想象)
……
批阅的速度越来越快,也越来越狂躁。
我仿佛进入了一种奇异的、燃烧生命的状态,大脑在过载的边缘疯狂运转,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猩红的滤镜。
我甚至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也感觉不到身体的疲惫和疼痛,只剩下一种麻木的、机械的执行力。
小德子缩在角落里,大气不敢出,惊恐地看着我状若疯魔的样子。
他从未见过自家督主如此…如此不顾一切,像一根被拉到极限、随时会崩断的弓弦。
终于,案头堆积的紧要卷宗肉眼可见地矮了下去。
当我在最后一份关于某地祥瑞(一只长了三条腿的蛤蟆)的贺表上,用力戳下一个巨大的、不耐烦的知道了后,窗外,东方天际已经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灰白。
天…快亮了
我猛地抬头,动作太快,眼前顿时一片漆黑,金星乱冒,太阳穴突突狂跳,像是要炸开。
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我赶紧用手死死撑住桌面,才没一头栽倒。
督主!您…您没事吧
小德子吓得扑过来。
条陈…
我喘着粗气,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鞑靼…秋税…快…拿纸笔来!
小德子连滚带爬地铺好纸,磨好墨。我抓起笔,手抖得像得了帕金森,墨汁滴落在雪白的宣纸上,晕开一大片污渍。
我顾不上了,凭着脑子里最后一点残存的、被极度压缩提炼过的信息,开始狂草:
鞑靼异动,疑为试探。边军疲敝,宜固守,增烽燧,严查奸细。
不可浪战,徒耗国力。请旨,密令九边,坚壁清野,以待其变。
秋税之弊,根在吏治。三府官吏,推诿成风。请旨,即派钦差,持尚方剑,严查督办!凡延误推诿者,无论品阶,立斩不赦!以儆效尤!
……
字迹歪歪扭扭,如同鬼画符,但意思勉强清晰。
写完最后一个字,我几乎虚脱,笔啪嗒一声掉在桌上,墨汁溅了我一手一脸。
快…快送去乾清宫…放在…放在龙案上…
我气若游丝,对小德子挥挥手,身体软软地往后倒,全靠椅背支撑着最后一点意识。
小德子捧着那两张还带着我疯狂气息的条陈,如同捧着滚烫的山芋,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值房里只剩下我粗重得像破风箱般的喘息。身体的警报在极限透支后终于全面拉响:
头痛欲裂,眼珠干涩剧痛如同塞满了砂砾,胃里空空如也却翻搅着恶心,四肢百骸没有一处不酸痛,尤其是膝盖,跪了一夜又磕破了头,此刻传来迟到的、尖锐的刺痛。
然而,还!没!完!
皇帝金口玉言,还有安抚丽妃的任务!
想到丽妃那张娇媚却刻薄的脸,想到她可能因为镯子水头不好这种破事再闹幺蛾子,想到皇帝那句轻飘飘的因你办事不力…一股冰冷的寒意再次从脚底板窜上来。
不行!不能倒下!至少…至少得把安抚丽妃这关混过去!
我挣扎着,像一具提线木偶,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撑着自己站起来。
双腿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我踉跄着走到角落的脸盆架旁,冰冷刺骨的水猛地泼在脸上,试图驱散那浓重的睡意和眩晕感。
额头的伤口被冷水一激,剧痛传来,反而让我又清醒了半分。
胡乱用袖子擦了把脸,也顾不上额头上还在渗血的伤口和满身的狼狈。
我对着值房里那块模糊的铜镜,努力扯动嘴角,试图挤出一个恭敬、谄媚、带着十二万分歉意的笑容。
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如纸,眼窝深陷乌青,嘴唇干裂,额角一道狰狞的血口子,头发散乱,蟒袍皱巴巴还沾着墨迹和血污…配上那个扭曲僵硬、比鬼还难看的笑容…
这他妈是去安抚丽妃
这分明是去索命的吧!
厂公!厂公!
值房的门被推开,一个跑得满头大汗的小太监冲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紫檀木的锦盒。
内务府…内务府把镯子送来了!说是库里顶好的翡翠镯子!
我僵硬地转过身,目光落在那个锦盒上。
翡翠安抚福报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悲凉感瞬间淹没了我。我像个行尸走肉般走过去,接过那个沉重的锦盒。
冰凉的盒身触碰到我同样冰凉的手指。
走…去…去丽妃娘娘宫里…
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
推开值房沉重的门,外面天色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深蓝,带着刺骨的寒意。冷风如同钢针,瞬间穿透了我单薄的蟒袍。
我抱着那个装着福报的锦盒,一步一晃,如同踩在刀尖上,朝着丽妃宫苑的方向,挪去。
宫墙夹道幽深漫长,仿佛没有尽头。远处,隐约传来第一声鸡鸣。